第三章 惡魔再現

    金田一耕助登場
    姬新線是從姬路到伯備線上的新見,是一條屬於區域性的鐵路。
    伯備線則是從表日本的岡山到裡日本的米子,新見大約是位於中間的車站。
    換言之,姬新線沿著岡山縣中央的山嶽地帶將岡山縣切成兩半。
    料峭的春天結束,綠意轉濃、陽光閃耀的五月六日,我從姬路換乘姬新線。
    回想起我在花季尚未來臨的三月初被捲入古神家殺人案這回事,從我們在東京西郊小金井的古神家中發現可怕的無頭男屍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但這兩個月卻讓人感覺那麼短暫而倉促。
    一直到現在,我只要一閉上眼晴,那個可怕的、滿身是血的駝背男屍就會出現在眼前。
    還有陸續發生一連串的奇怪現象,都彷彿鮮明的底片一般,滯留在我的腦中。
    發生在古神家的殺人事件就如同血液凝結了一般,那些恐怖而悲慘的畫面教,人想忘也忘不了。無論是守衛的頭顱被發現,還是喜多婆婆無情的指證……每一幕都深深刻劃在我的腦海中。
    之後,隨著八千代的失蹤,古神家殺人事件也因而到達最高xdx潮。
    新聞記者如蜜蜂般傾巢而出,一時之間騷動不已。
    警方也一直朝各種可能性去積極地偵查,位在小金井的古神家頓時像是被暴風雨蹂躪過的樹葉般支離破碎。由於這個案子廣受世人的密切注意,古神家的秘密也因此毫無保留地公開出來。
    然而,結果呢?
    偵辦這個案件的警察們雖然積極採取行動,卻怎麼也找不到八千代的行蹤。
    另一方面,不見人影的蜂屋小市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如果無頭男屍被證實是守衛的話,那麼蜂屋小市一定還活著。警方後來也積極尋找蜂屋小市的蹤跡,結果都徒勞無功。
    蜂屋小市這個男人就像沙漠中偶然出現的海市蜃樓,他以怪異的風格在戰後的畫壇嶄露頭角,又被捲入古神家的殺人事件當中,最後就像煙霧一樣的消失無蹤。
    至於他的過去更是像白霧一般迷濛,沒有任何人知道戰前他住在哪裡、在做什麼。
    他像是一枝浮在水中、沒有根的草,若以戰爭時期作為界線,在界線上的他留給世人強烈的印象,但在界線之下,他卻是搖曳在深沉而曖昧不清的神秘國度裡,教人無法捉摸。
    所以,這樁殺人事件的許多疑點都集中在這個神秘人物身上。
    蜂屋小市真的是一個駝背嗎?
    或許他是利用戰後大家對怪異事物的好奇心理,故意裝扮成駝背的樣子來吸引世人的目光,然後在殺死守衛之後,他再恢復原來的面貌,跑到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過著悠哉的生活也說不定。
    雖然八千代不見得是共犯,但她猜測兇手是蜂屋小市,在和蜂屋小市取得某種共識下,跑去投靠他……
    以上這些大都是當時輿論界對該事件的看法。
    如果大家能瞭解八千代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就能理解這一切。
    然而,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相信八千代和蜂屋小市之間的確有不尋常的關聯性,這種關聯性甚至超乎一般人所能想像。
    可是蜂屋小市為什麼要殺守衛?以當天的情形來看,他是因為一時情緒失控而犯下謀殺罪行嗎?
    不對,一定不是這樣,這樁殺人事件不可能那麼單純!
    蜂屋小市和守衛先是被人誤認,兩人除了駝背的體型較為特別以外,難道右大腿上的彈痕也是巧合?這一切有可能納粹是偶然的嗎?
    不對!我可以感覺到這樁殺人事件的背後隱藏著十分可怕的秘密,兇手的魔爪正在編織一張綿密而恐怖的網,他一定還有下一個動作。
    古神家的殺人事件發展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就好像看戲看得正過痛時突然宣佈休息,讓所有人的心都懸在半空中。
    此外,就連剛開始如洶湧浪潮般喧騰一時的媒體輿論,也隨著時間而漸漸平息下來。整個事件彷彿由深紅色的血腥,暫時褪成淡茶色的模糊地帶,讓每個人心中產生一股無以名狀的空虛感。
    仙石直記的父親仙石鐵之進就是在這個時候說要回家鄉的。
    我向仙石直記詢問後,才知道仙石鐵之進每年都會回家鄉一次,也許是他必須對古神家留在家鄉的大筆財產進行清查作業吧!
    仙石鐵之進通常都是夏天才去,因為可以順便避暑;今年他稍微提早了一些,在四月底前就動身前往了。
    由於古神家這一陣子發生一連串詭異事件,所以仙石直記曾經想阻止他父親回家鄉,但仙石鐵之進卻表示:就是因為發生那麼多怪事,才更要早點離開東京。
    不論警方會不會諒解他的作法,仙石鐵之進終於還是在四月二十日離開東京。
    古神家一共去了三個人,除了仙石鐵之進以外,還有柳夫人和四方太。
    但是過了沒多久,仙石鐵之進又叫阿籐過去幫忙處理一些瑣事,仙石直記因為不放心阿籐一個人出遠門,所以也跟著前往。
    仙石直記回來後對我說:
    「那個地方比我原來所想像的還要好,真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怎麼樣?屋代,和我一道去吧!今年夏天,我打算在那裡住一段時間。」
    我帶著詢問的表情看著仙石直記說:
    「可是……那極兇殺案要如何處理?這麼做的話,會不會被外界認為古神家的人都在逃避警方的偵查工作?」
    「坦白說,我就是故意要逃避……呵呵呵!別人怎麼想是他家的事,反正我現在不想管這件事了。」
    「如果你們不在東京的時候,八千代小姐回來了怎麼辦?」
    「她不會回來的!難道你認為八千代還活著嗎?屋代,你別傻了!八千代根本無法過貧困日子的。
    不論她有多喜歡蜂屋,一向注重外表打扮的她,絕對無法忍受那種遠離塵囂、深居山中的簡樸生活。一旦她忍受不了,不管有多危險,都一定會回來的,她就是這麼沉不住氣的女孩。
    可是你想想,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的意思是說,八千代小姐死了?難道……她和蜂屋先生一起為愛自殺了?」
    「也有可能是被殺了。」
    我一聽仙石直記如此斷言,不禁嚇了一跳。
    「被殺?被誰殺了?」
    「我不知道,也許是蜂屋吧!
    八千代是個大傻瓜,她不知道蜂屋那個人有多邪惡。剛開始,她一定是覺得蜂屋背上的肉瘤很奇特,所以存心想玩樂一下;當蜂屋變成殺人兇嫌後,她就來真的了
    八千代可能因此將蜂屋當成英雄,哼!她就是那種完全沒有社會道德觀念的女人,所以才會去找蜂屋,說不定早就死在某個地方了!「
    「哦……」
    雖然我不見得同意仙石直記的看法,但八千代至今仍然不見蹤影,或許真的慘遭殺害了。
    我突然陷入一團迷霧中,忍不住又問:
    「八千代小姐離家時,到底帶了多少錢?」
    「誰知道!我父親對於小數目不是算得很清楚,只有幾百、幾千萬的錢會管制,但數目較小的錢就不怎麼在意了。
    不過他這種做法,對我而言倒是有不小的幫助。
    八千代的揮霍無度更是人人知道,她平時上街買個東西,口袋裡面都要帶上十萬圓,對蜂屋而言,她簡直就是個金主,現在金主帶著錢去當送死的新娘……哼!真是笨蛋!「
    仙石直記說到這裡突然陷入沉思,不久伸了個懶腰說:
    「好啦!不談這個問題。對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好嗎?」
    我故意講得很慢,順便觀察仙石直記的表情。
    仙石直記的表情很驚奇,他望了我一眼後,隨即發出一聲冷笑。
    「怎麼?你不想去嗎?我本來想如果你不喜歡就不要去,可是坦白說,我心中還是比較希望你能去一趟。
    因為鄉下生活真的很無聊,我父親有阿姨陪他,時間還算好打發,而我就一個人在那邊,如果沒有人讓我消遣、開玩笑,會覺得很沒趣的。何況我之所以會有這種怪異的習慣,有一半是你的責任。
    喂!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到底要不要來呀?真是的,一個三流的偵探小說家能做什麼,又不可能賺大錢!「
    我一向無法拒絕仙石直記的要求,最後只好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仙石直記見我點頭答應了,滿意地笑著說:
    「很好,這樣才像屋代嘛!不,這時候我應該說……真好!我的寅太先生最善解人意了。哈哈哈!又不高興了……」
    這一刻,仙石直記顯得相當愉快。
    「這樣吧!我預定明晚出發,車票已經買好了,你過兩、三天再過來,到時候打電報來,我就會到車站接你。
    我……我是明晚八點的車,你不用來送行了,因為我還沒有決定是否從東京車站上車。「
    我並沒有說要去送他,但仙石直記叫我不要去送行時,臉上的神情為何顯得有點慌亂呢?
    由他的態度看來,彷彿是在擔心我可能會去車站送他似的。
    難道我去送行會給他造成什麼不便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隱約意識到仙石直記有些事情瞞著我。
    我比仙石直記晚了四天才離開東京,此刻正隨著姬新線的破舊火車晃呀晃的。
    當我離開東京的時候,心中有種預感這次旅行不會那麼輕鬆,事情有了開始就一定會有結果,那麼可怕的殺人事件不可能就這樣草草結束。
    想到這兒,我突然感到一陣陰冷,為了擺脫那些可怕的記憶,我將視線從窗外移回車內,四處張望了一下,結果和一個陌生男子的視線對上了。
    那個男人看起來大約三十四、五歲,全身上下看不出有什麼優點。
    他有著一張極為平凡的臉,身上穿的是因擠車而顯得皺巴巴的毛上衣和滿是皺褶的褲子,微髒的軟呢帽下有著一頭蓬亂的頭髮,再怎麼看也看不出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充其量,他只不過是一個身材矮小、再平凡不過的窮光蛋罷了。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但是在他不怎麼起眼的外表下,那雙眼晴卻十分清澈有神,還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不但不會給人冷淡的感覺,甚至還覺得有一抹溫馨的神采在他的眼中流動。
    當我和他的視線相接之際,那個陌生男子似乎有點想笑,只可惜在他發出笑聲以前,我已經把視線移開了。
    過了一會兒,當我再度看向他時,他已經把頭靠在椅背上,一臉安詳地閉上眼睛休息。
    之後,我就將那個陌生男子的事忘了。
    大約經過一個小時後,火車抵達K車站,雖然來往的人並不多,但車站實在太小,所以看起來好像很熱鬧。
    我和幾位旅客一起走出剪票口時,一眼就看見仙石直記已經依約在外面等候。
    平常看起來十分討厭的仙石直記,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讓我產生一點樂意見到他的感覺。
    「嗨!你終於到了。」
    「嗯!」
    「歡迎。」
    「要到這裡,還真是得跋山涉水呢!」
    「廢話少說,不要大驚小怪,待會兒還有更好玩的。」
    「還有什麼更好玩的?」
    「沒錯,我們待會兒要走三里路呢!」
    「三里……還要走三里路!」
    我擔心地看了看四周,只見當地除了自行車以外,幾乎看不見其他交通工具。
    仙石直記看出我的猶豫,笑著說:
    「不要傻了。我們又不是鄉下人,哪能走那麼遠的路呢?所以我特別為你準備了牛車。」
    我朝仙石直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車站外面的樹蔭下有一輛牛車。
    「我們要坐那個?」
    「哈!哈哈……不要一副委屈的樣子嘛!在這種地方,這已經是我費盡心思安排才找得到的交通工具了,你就當它是平安朝的貴族所乘坐的檳榔毛車吧!」
    仙石直記這時候倒是表現得很隨和,讓我覺得十分意外。
    當我們一邊說話,一邊正要坐上牛車的時候……
    「對不起,請問一下……」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倏地響起,我們轉過頭一看
    (咦?他不正是我在火車上遇見的那個男人嗎?)
    「有什麼事嗎?」
    仙石直記問道。
    「你們是不是要去鬼首村的古神家?」
    「是呀!」
    那個男人聽到仙石直記的回答後,笑著說: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正好要到古神家,如果方便的話,我和你們一起坐牛車去……可以嗎?」
    「你要到古神家?你是誰?」
    仙石直記一臉懷疑地問道。
    「哦!是你父親請我來的。說來十分冒昧,你應該是仙石直記先生吧!而這位應該就是屋代寅太先生,我是……」
    那個男人拿出一張名片來,上面只寫著「金田一耕助」五個字。
    預感
    知道對方的身份後,我們三人一起坐上牛車離開車站。
    牛車走了大約半里後,開始進入爬坡的路段,道路兩邊的山壁也愈來愈靠近,左邊的山腳下可以看見一條溪流。
    又過了沒多久,牛車走的小路和溪流變成內條平行線,我們走在相當局的山崖上,往下看去,只見溪流的河床上有許多巨大的岩石,岩石間可以看到相當充沛的水量,可是因為距離太遠的關係,我們聽不到流水的聲音。
    當我們走到背陽面時,空氣頓時變得十分陰涼。
    「這條是什麼河?」
    我好奇地問道。
    「這是旭川的上游,因為今年雨量較少,所以水量不多。古神家的木材都是編成木筏,利用這條河順流而下,送到鎮上的。今年因為水量較少,所以無法讓木筏順流而下。」
    「現在還在利用這種方法運送木材呀!」
    「沒有辦法,這種崎嶇、狹窄的道路,像卡車之類的大車根本沒有辦法行駛,所以到現在還是維持原始方法,從江戶時代開始就沒變過。」
    「原來如此,這裡的路況真的是太差了。」
    路面上到處都是石頭,牛車邊跳動邊前進,我們說話時如果不小心,舌頭還可能會被自己的牙齒咬到。
    「其實這還算好的,只要來一場暴風雨,馬上會引發山崩,交通就斷絕了。如此一來,鬼首村附近的三個村落就和外界隔絕。
    聽說每年都會發生一、兩次這種情況呢!真是淒慘
    「嗯!這種情況滿令人擔心的。」
    我故意仰著頭說,但心裡總覺得有些不痛快。半路上插進一個陌生人,讓我說話都得篩選話題。
    仙石直記也是如此,我從剛剛就看出他的神情不太對勁……不!應該說仙石直記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
    我們不是很瞭解金田一耕助這個人,所以無法在牛車上暢所欲言。
    事實上,我在車站前面看到他的時候,就有預感即將有事情發生了,因為每當有事情要發生的時候,仙石直記總會顯得較輕浮,也變得特別多話。
    從剛才到現在,我們所談的也只是溪流、岩石等等無關痛癢的話題而已。
    由於不能談論一些較隱秘的話題,仙石直記顯然有點不高興,大家只好一直保持靜默。
    金田一耕助這個不速之客一定也察覺到這一點,他突然在牛車上站了起來說:
    「請讓我在這裡下車。」
    「有什麼事嗎?」
    「我要小便,你們先走吧!我想順便下來走一走,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到達鬼首村嗎?」
    「沒錯,只有一條路而已,不會迷路的。」
    「那行李就拜託你們了,如果我走累了會追上去的,謝謝。」
    金田一耕助說完就從牛車上跳下去,然後對著路邊的野草叢小便。
    我們望著他的背影,同時繼續催促牛車前進。
    叩咚、叩咚……牛車以緩慢的速度走上碎石路。
    道路愈來愈窄,兩邊的山壁更加靠近了,山中的空氣也變得更涼,蟬鳴聲不絕於耳。
    過了一會兒,仙石直記忍不住用腳踢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行李箱說:
    「搞什麼嘛!」
    「你也不認識那個人?」
    我困惑地問道。
    「我怎麼會認識他!」
    「他剛才說是你父親叫他來的。你父親沒有對你提起什麼嗎?」
    「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不知道我父親叫那個男人來這裡幹什麼?」
    仙石直記似乎有點不安,他緊張的時候總是會咬手指甲,看起來挺好玩的。不過,我對他心裡想的事更有興趣。
    我轉過頭去看了一下,確定已經看不到金田一耕助之後,又朝趕牛車的人望了一眼才問:
    「喂!那個人沒問題吧!」
    「沒有關係的,喂!阿銀……阿銀!」
    仙召直記叫了好幾聲,趕牛車的人不但沒回頭,反而慢吞吞的走到靠近牛頭的位置。
    「你看,他有些重聽,我因為有話要跟你說,才故意選這個人來駕牛車。金田一耕助這傢伙……真是個冒失鬼!」
    仙石直記好像對金田一耕助這個不速之客很感冒。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在一旁望著仙石直記問道。
    他板著臉,點了點頭說:
    「那傢伙回來了。」
    仙石直記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
    「誰?是誰回來了?」
    「你說還有誰?真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八千代啦!」
    我聽到仙石直記的回答,不禁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呆住了,有好一會兒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騙我?」
    「我騙你幹嘛!」
    仙石直記不耐煩地回道。
    「八千代小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幾天,我和你分別後,回到鬼首村後的第二天晚上八點左右,因為牛車在半路上壞了,我只好走路回來。到家以後我先去洗澡,然後吃完飯就直接回房了,不料八千代竟然已經睡在那裡……」
    仙石直記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畏懼的情緒,他以平靜的口吻說著,這種反應更使我覺得害怕。
    「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八千代小姐回來了嗎?」
    「當時好像沒有人注意到,現在可能也只有我父親。柳夫人以及阿籐知道,其他人都不清楚。
    「八千代小姐的情況如何?」
    「頭兩天不太正常,好像發情的母貓一樣惹人厭,就連我在她旁邊,都會惹得她發脾氣。」
    「現在是不是正常多了?」
    「如果說那個樣子算正常的話……」
    「那她有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
    「說奇怪又不很奇怪,還好啦!或許那才是她正常時的表現吧!因為她的個性本來就很難捉摸……」
    「她有沒有說自己先前到哪裡去了?」
    「沒有,就算找問她也沒有用,說不定還會被噱一頓。
    其實,我本來不打算將她的事告訴我父親和柳夫人,我擔心如果警察又跑到這座深山裡面來調查,我們還能躲到哪裡去呢?
    八千代這女人卻狠狠地抓住我這個弱點來為所欲為。總之,她說她隨時可以讓自己曝光,她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你聽聽,這個女人竟然拿這種事來當武器,還反過來威脅我,真是莫名其妙!
    如果個性正直的人在這世上注定要吃悶虧,那我覺得這句話還真是說得有道理。「
    仙石直記的聲音有些乾澀,猙獰的面目露出一抹奸笑。
    「可是也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人家早晚會知道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如果外人只是『知道』而已,那還沒什麼關係,就怕人家跑去『告』我們藏匿嫌疑犯。除此之外,我也害怕會再發生什麼不幸事件,唉……真是教人擔心。」
    「你覺得會再發生什麼事嗎?」
    仙石直記突然打了個冷顫,神情十分不安地環視四周後,才壓低聲音說:
    「那傢伙也來了!」
    「哪個傢伙?」
    「蜂屋小市,他一定是來找八千代的。」
    我聽到這個令人震驚不已的消息,嚇得手腳發軟。
    「蜂屋先生也來了!」
    「笨蛋!誰教你這麼大聲的!」
    「你……你們讓他回去了?沒有抓住他嗎?」
    我喘著氣,口乾舌燥地發出一連串的問題。
    「笨!事情不是那樣的,那小子再大膽也不敢直接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更不可能輕易放過他的,至少也會把他抓去警察局。
    「那他之前躲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他去過哪裡,也不清楚他現在在哪裡,哈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來過鬼首村。聽說村裡有兩、三個人看到那傢伙,不過那已經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那天很晚的時候,有個陌生人問看守村外水車屋的人說:「這條路是不是通往鬼首村?『問路的那個人是個駝背男子,他披著斗篷,打了一條細領帶……從他的外表看來,十分符合蜂屋平時的裝扮。
    大約經過半個小時後,又有一個村民在村裡賭輸一了錢,他在回家的路上也遇到一個相同裝扮及體型的陌生男子,那個男子問他古神家在哪裡,當時已經是深夜一點左右,然而……「
    「然而怎樣?」
    「昨天早上,阿籐神情慌張地跑來告訴我一件事,她說昨晚三點多她起來上廁所的時候,不經意從廁所的窗戶看到有人從八千代的房間出來,她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竟然是個披著斗篷的駝背男子……
    因為晚上的視線不清楚,阿籐無法看清那個人的長相,但她歇斯底里的指稱那個人一定就是蜂屋。我想,也許蜂屋是擔心八千代的情況,才會偷偷摸摸到這兒來看看。
    我聽了之後也嚇一大跳,趕緊跑到八千代的房間,結果卻看見她睡得很舒服的樣子,只不過睡姿實在不太雅觀。
    當時我生氣地叫醒八千代,並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露出曖昧的笑容,沒有作任何回答。
    我再繼續追問時,她居然反問我:「直記,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一時氣不過,便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手打女人,結果八千代突然大聲哭喊道:「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反正我早晚要被殺死的!『唉……我實在拿她沒辦法。」
    仙石直記像是累了,不再開口說話。
    此時,太陽還沒沒入山頭,可是山谷裡卻已經罩上一層薄幕,溪邊傳來雨蛙的叫聲。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週遭的聲音變得非常遙遠。
    仙石直記抬起蒼白的臉,又說:
    「屋代,真不知道事情到底會演變成什麼樣子。我父親、柳夫人以及四方太先回到鬼首村,而後我和阿籐也回來了,接著八千代也隨之到來,蜂屋跟著在這裡出現。
    現在,你也來到鬼首村,除了守衛以外,所有跟守衛的死有關的人都在這裡集合,這齣戲的第二幕是不是又要開演了?戲一旦開演,將會上演什麼樣的情節呢?「
    仙石直記的眉頭緊鎖,不知道他的腦中在想些什麼。
    「鬼首村快到了吧!」
    我和仙石直記陷入沉思之際,突然聽到一陣說話聲,不禁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只見金田一耕助正拿著帽子擦汗,微笑地望著我們。
    我看著金田一耕助,一時之間真不曉得要怎麼回答。心中卻升起一些詭異的想法:
    (所有相關人物都到齊了,這回在鬼首村,是不是真的會上演第二幕殺人戲碼呢?
    唉!幕已經拉開了,看樣子,不上演也不行。
    只是不知道剛登場的金田一耕助到底扮演著什麼什的角色?)
    海勝院的尼姑
    鬼首村又稱鬼頭村。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為何會取如此怪異的地名,但是據說在岡山縣這個地方,使用「鬼」字來命名的地名特別多。
    傳聞這是因為受到四道將軍的影響,當時將軍所面臨的賊人都以「鬼」為號,後來賊人的頭目在這個地方被砍頭,埋在這村子的某個地方。
    不管以前流傳著什麼樣的傳說,對我而言,鬼首村這個村名中有一個「首」字,就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只是當時我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古神家那樁詭異的殺人事件竟然會蔓延到這裡來,而且還和「首」字有相當密切的關聯。
    啊!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毛骨悚然。
    那具可怕的無頭男屍,還有之後在水池中發現守衛的頭顱,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或許這些都和鬼首村的村名有某些關聯性。
    當我們進入鬼首村以後,初夏的太陽已經西沉,鬼首村北方的天空劃過一道極為刺眼的閃電,山中也不斷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北方好像正下著西北雨,這裡等一下可能也會下吧!」
    金田一耕助真是一個奇怪的人,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造成我和仙石直記的困擾,一個人老是目說自話,然後又像個小孩般將兩條腿伸到牛車外晃呀晃的,眼睛則望著北方的天空,不曉得在想些個麼。
    (他究竟是個厚臉皮的人?還是太過老實、忠厚呢?唉!真是令人想不透……)
    「如果待會兒要下雨的話,最好下大一點。今年的天氣實在是太乾燥了。」
    仙石直記看起來很不高興,說話聲也故意提高了許多。
    不久,牛車來到古神家的廚房門外。
    古神家的大屋就在村子北方的小山丘上,後面是一大片竹林,再過去一點就是山丘地帶。
    後來我才知道,那座山丘俗稱「御陣屋跡」(註:古代軍營的遺跡),從前古神家的宅邸就在那裡,由於明治時代曾經被大火燒燬,後來才又重新興建。
    古神家經過重建後,規模比以前小了許多。
    在古老的圍牆內,有樹齡高達三百年的大杉木在那裡高高地聳立著,更令人感受到這座宅邸有多麼古老。
    從古神家旁邊的小門進入後,可以看到現在已經很稀少的舊式消防鉤、繩梯,以及只有圖片上才看得到的水槍。
    「喂!」
    仙石直記不太客氣地叫喚金田一耕助。
    「你是我父親的客人,就從那邊進去吧!那裡掛著一個類似銅鑼的東西,你敲一下就會有人出來帶你進去。屋代,我們走這邊。」
    仙石直記說完,便帶我朝著光線較暗的一邊走去。
    「仙石,我不需要先去和你父親打個招呼嗎?」
    「沒有關係的,反正我父親一定又喝醉了,明天再去和他打招呼也不遲。」
    我們一邊走,一邊說著。
    在經過一個轉角後,我看到一道胡麻穗築成的籬笆,我們穿過籬笆的門進入中庭時,聽到一陣銅鑼聲。我想,這一定是金田一耕助敲的。
    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銅鑼聲聽起來有點陰颼颼的,像是在催命般令人毛骨悚然。
    進入中庭後,我看見遮雨棚下方的窗戶裡有燈光。
    「咦?」
    仙石直記看到燈光後皺起眉頭,同時放慢腳步說:
    「好像有人來……」
    「你怎麼知道?」
    「因為起居室有燈光。」
    仙石直記突然又加快腳步,只見他繞過屋子的角落,來到一扇門前,用力將玻璃門拉開。
    浴室好像就在附近,我嗅到空氣中瀰漫著浴室特有的味道。長途旅行後,我一聞到這種味道就覺得很舒服。
    我望一望四周,沒有看見任何人,只有一盞自天花板垂下的燈發出昏暗的光線。
    仙石直記好像很想知道裡面的客人是誰,急忙將紙門拉開,嘴裡發出「啊」的一聲後,立即又將紙門關上。
    「啊!直記先生……」
    起居室裡面的客人看見仙石直記後叫道。
    儘管仙石直記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他仍然強自鎮定地對我說:
    「屋、屋代,你稍等一下,我想去換一下衣服……對了,你現在先到我的房間來。
    仙石直記站在門前,故意用肩膀頂了我一下。
    我暗自覺得有點奇怪。
    剛才仙石直記拉開紙門的時候,我匆匆瞄了室內一眼,我可以確定那位客人理著光頭,身上穿著類似披風的衣飾,好像是個有相當年紀、稍微肥胖的尼姑。
    更讓我覺得驚奇的是,仙石直記那種慌張、像是在掩飾什麼的態度,似乎不想讓我看到起居室裡的客人。
    從古神家發生一連串詭異事件以來,仙石直記一直表現出十分信任我的樣子。
    不過對於一些關鍵點,他又好像很怕讓我知道。
    這又不禁使我想起仙石直記曾經在小金並,把一個女人藏在那棟幽暗的小洋房裡那件事。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我一直在等仙石直記告訴我。
    只可惜截至目前,他卻從未向我提起過關於那個女人的隻字片語,我也不願主動問他,所以這個問題就一直擱在我心中。
    「不是有客人在嗎?」
    我們從起居室前開始走,大約轉了三個彎,來到仙石直記的房間後,我提出這個問題。
    「嗯。」
    仙石直記很不高興的回了一聲。
    我不放棄,再度試探地問道:
    「那位客人是個尼姑?」
    「你看到了?」
    仙石直記的眼晴突然亮了起來。
    「嗯,你打開紙門的時候,我稍微看了一下……是什麼重要的客人,我不能看嗎?」
    仙石直記不發一語地望著我,他這時候的表情很恐怖,好像要把我吃掉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才發出幾聲乾笑聲,解釋道:
    「不是啦!她是個很囉嗦的人。」
    「什麼?」
    「那個人一直纏著要我捐款,鄉下常有這種事,你別放在心上。」
    (真的只是這樣嗎?
    如果只是這樣,仙石應該不會是這種態度,更不必怕我看到才對。)
    正當我想從仙石直記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之際,忽然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直記先生,我是阿籐。」
    仙石直記像是速到「脫身」的機會似的,立刻回道:
    「阿籐啊……進來!」
    接著阿籐開門走進房間,她一看見我,隨即跟我打了聲招呼:
    「屋代先生,歡迎你來。」
    然後她又轉身對仙石直記說:
    「海勝院的尼姑希望能見見你……」
    「嗯!知道了。」
    仙石直記不太高興地打斷阿籐的話,同時很快地瞄了找一眼,口氣冷淡地說道:
    「那麼,我就見她一面吧!不趕快把她打發掉,會很煩人的。」
    接著他又叫:
    「阿籐!」
    「直記先生,有什麼事嗎?」
    「你幫屋代先生準備換洗衣服,還有……燒洗澡水。」
    「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直記先生,您要不要洗?」
    「我不要,你先帶屋代先生去吧!」
    仙石直記似乎很在意起居室的尼姑,他交代完事情後,便轉身離開房間。
    「阿籐,好久不見了。」
    「是呀!」
    「又要麻煩你了。」
    「屋代先生不用客氣。」
    「沒想到你也到村裡來了,會不會覺得寂寞?」
    阿籐沒有回答,只是在浴袍的上面放一套乾淨的棉質睡衣。
    「屋代先生,我幫你更衣……」
    「謝謝。」
    阿籐一邊繞到我後面幫我更換衣服,一邊說:
    「屋代先生。」
    「嗯?」
    「寂寞倒是不會,可是我很害怕……」
    「害怕?你是說八千代小姐回到這兒的事?」
    「你已經知道了!」
    「剛才才聽直記先生說的。聽說蜂屋先生好像也在這附近出現過。」
    「就是嘛!所以我才更加害怕,屋代先生,會不會又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呢?」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何況,如果我故意危言聳聽,只會讓阿籐更加害怕而已。
    阿籐擁有美麗的外貌,這在一般傭人中很少見到。
    自從春天發生那些事情以來,她原本消瘦的面容上更增添了一種哀怨的柔美。
    「八千代小姐的房間在哪裡?離這裡遠嗎?」
    「有點遠,在對面的房間。」
    「這棟房子十分寬敞呢!」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教人擔心呀!房子太過寬敞,相對的就覺得人很少,就算真的有事情發生,也沒有人知道。」
    「你也要負擔主屋那邊的事務嗎?」
    「嗯,那邊雖然也有其他傭人在,但都是一些鄉下人,夫人不太中意,所以才叫我來。後來八千代小姐回來了,夫人又叫我到這邊來幫忙。」
    「沒辦法,八千代小姐的事不能假手他人。目前還有他人知道八千代小姐回來了嗎?」
    「幸好這棟房子很大,八千代小姐回來的消息應該不那麼快就走漏的。可是她實在是太蠻橫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真教人擔心!屋代先生,如果警察發現八千代小姐在這兒,我會怎麼樣?」
    阿籐說著說著,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
    「你不會有事的,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只要把事情推給主人就好了。對了,八千代小姐是否知道我要來的事?」
    「應該知道,今天直記先生去接你的時候有跟她說。」
    「她現在在做什麼?」
    「剛才已經上床睡覺了。」
    「那今晚就不能和她見面了。」
    我不禁感到有點失望。
    其實我會特別注意八千代,是因為她擁有不同於常人的怪異個性的緣故。也許真實的她,只是一個平凡女人而已。
    「對了,今晚主屋那邊好像有客人。」
    「嗯。」
    「他是什麼人?是鐵之進先生特別請來的嗎?」
    「是的.我也嚇了一跳,因為我們事先一點都不知道……那個人也知道你們到達的事,你們是一齊來的嗎?」
    「嗯,那個人到底是誰?好像是叫金田一耕助……」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現在正在主屋和主人單獨談話。」
    我對金田一耕助來到古神家這件事情很好奇。
    仙石直記的父親——仙石鐵之進為何要從遠方找來這個人,這是否和兇殺案有關聯?
    「剛才在起居室的客人是海勝院的尼姑嗎?」
    「是海勝院的妙照師父。」
    「妙照師父經常來找直記先生?」
    「沒有,她今天是第一次來。她突然說要見直記先生,我聽到嚇了一跳,直記先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認識那位尼姑的,他來到這裡並沒有多久,怎麼會……」
    「海勝院也在這個村子裡?」
    「嗯……不是,海勝院在足長。」
    「足長是什麼?」
    「是鄰村的村名,這附近的村名都很奇怪,像鬼首啦、足長啦……大約離這裡五里的地方,還有一個地人叫手長村。」
    阿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足長村海勝院的妙照師父找直記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也不知道,她只說有事要直接對直記先生說。」
    這時,仙石直記回來了,於是我們也中止談話。
    仙石直記望著我們問道:
    「你怎麼還沒有去洗澡?」
    仙石直記的問話中有一絲責備的意味。
    「我們好久不見了,所以隨便聊了一下。客人走了嗎?」
    「嗯。」
    「我要去洗澡了,你要不要來?」
    「我今天不洗了,總覺得有點累……阿籐,屋代先生好澡後,我們要喝一杯。」
    「是。屋代先生,我來帶路。」
    我洗好澡和仙石直記兩個人喝酒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邊傳來一聲巨響,不久就開始下起大雷雨。
    事後我回想起來,這場大雷雨不正是駭人聽聞的殺事件第二幕的序曲嗎?
    在閃電、雷聲、傾盆大雨中,一場血淋淋的大慘劇再度上演了……
    雨夜的尖叫聲
    當天晚上,我一個人睡在汕石直記隔壁那間大約五坪大小的房間,但始終無法安心地合眼入眼。
    屋外的雷雨下得很大,我不時可以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到有如磨光的剃刀一般的閃電劃過天際。天空也突然爆出駭人的雷聲,拖著一串轟隆隆的餘音,迴盪在山谷之間;地面好似也跟著輕輕搖晃著。
    因為關著窗戶的關係,房間裡面的濕度很高,我覺得呼吸不太順暢,就好像口、鼻上罩著濕毛巾在呼吸一樣,實在很難過。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了好一會兒,怎麼也無法入睡。
    除了大雷雨和令人難受的濕氣外,我似乎感覺得到身邊將會發生一些事情,因此神經一直繃得死緊。
    在雷雨大作聲中,我擔心會錯過異樣的聲音,於是將所有的精神都用在聽覺上,屏息等待著。
    也許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又不一定會發生事情,我為什麼如此不安和期待呢?
    (其他人都睡著了嗎?)
    隔壁房的仙石直記、八千代都應該沒有那麼容易入睡才對,他們一定和我一樣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但如此,仙石鐵之進和柳夫人、四方太、阿籐,他們現在似乎都在等著某些事情發生……
    可是,大家到底在等待什麼呢?
    即使古神家會發生一些事情,但也不一定就在今晚發生呀!也許是今晚的大雷雨和室內的濕氣令我產生一些不祥的預感吧!
    我設法消除心中那份不斷襲來的不安感,試圖安撫自己紊亂的思緒,以便能夠好好入眠。
    只可惜我越努力,頭腦越是清晰,一閉起眼睛,眼前立刻浮現更多奇怪的影像。
    最後我實在睡不著,只好轉過身來趴在床上,同時點了一根煙。
    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遠處傳來女人的驚叫聲,當我摸黑坐起來的時候,又聽到一、兩聲哀號聲,接著就聽到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和男人的辱罵聲。
    我在驚慌之餘,出於本能地衝到走廊時,仙石直記也正好從他的房間跑出來。
    「仙石,怎麼回事?那是什麼聲音?」
    「或許是我父親又發酒瘋了,我們去看看!」
    我們住的這邊和主屋之間有一條長長的走廊相連,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都點著一盞燈,屋外仍下著大雷雨。
    一來到主屋門口,我們就看到阿籐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
    「啊!直記先生!」
    阿籐看到我們,喘著氣說道:
    「趕快來!鐵之進先生……」
    「我父親怎麼了?」
    「哼!又發酒瘋了!不要理他!阿姨也太不像話了,應該讓她吃點苦頭!」
    「可是,他拿著刀在追夫人,萬一夫人有什麼意外的話該怎麼辦?請趕快想辦法讓鋒之進先生安靜下來吧!
    「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老是出狀況……屋代,你也一起來吧!」
    主屋的屋簷內還有疊廊,這是江戶時代大戶人家的建築風格。
    我們在阿籐的引導下穿過長長的疊廊,來到柳夫人的臥房前面。
    柳夫人的臥房是由兩個房間所組成,前面是化妝用的房間,後面才是休想、睡覺的地方。
    這時,仙石鐵之進如牛吼般的叫聲從後面的房間傳來:
    「放開!放開!四方太!再不放開的話,就連你也殺了!」
    「好了、好了,冷靜一下,鐵之進先生,這樣亂來是很危險的。」
    「我當然知道危險,但就是氣不過……阿柳,你有什麼話說?」
    因為一直沒有聽到柳夫人的聲音,於是我們急忙衝進去,才看到裡面的房間早已亂成一團。
    仙石鐵之進站在厚厚的棉被上面,他左手抓著柳夫人的頭髮,右手拿著閃閃發亮的武士刀;四方太則拚命抓住仙石鐵之進拿刀的右手。
    當我看到這副情景時,雖然感覺有些恐怖,可是也覺得有點滑稽。
    剎那間,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那就是大家都在演戲!每個人從一開始就在演戲,仙石鐵之進的憤怒。柳夫人的恐懼和四方太的癡呆,看起來都像是真的,可是又彷彿有點不對勁……
    仙石鐵之進的丁字褲從睡衣底下露了出來,眼睛充滿血絲,全身都是酒臭味。
    此外,他拿著武士刀的右手即使沒有被四方太制止,一定也不會往下揮的。
    至於頭髮被仙石鐵之進一把扯住的柳夫人,身上所穿的長衫已經散開,Rx房及膝蓋都露在外面,她只能拚命地用雙手按住自己的頭髮。
    但是我總覺得她的姿勢是偽裝出來的。
    更可笑的是,智能不足的四方太似乎還露出一臉得意的模樣。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爛戲似的,真想對他們吐一口痰。
    「爸爸!你在做什麼?」
    聽到仙石直記的叫聲,仙石鐵之進的身體轉了過來,他略微發福的臉龐像小孩哭鬧般扭曲在一起,握著武士刀的手也放鬆了。
    「你們在搞什麼嘛!年紀都一大把了,不覺得丟臉嗎?叔父,快把武士刀收起來。」
    四方太從仙石鐵之進的手中取下武士刀,然後將它插入掉在地上的刀鞘內。
    「直記,這把刀怎麼辦?放在這裡很危險的。」
    「交給我吧!屋代!」
    「什麼事?」
    「這把武士刀暫時交給你保管。」
    「我?你自己保管就好啦!」
    「我對自己沒有信心,因為他是我父親,我不知自己是否也會拿著武士刀亂砍。嘿嘿嘿……
    聽到仙石直記這種奸笑聲,我不禁望著他的臉,然而仙石直記好像要避開我的視線似的,將臉轉向柳夫人說:
    「阿姨,你也稍微檢討一下,不要像個七、八歲的小孩一樣,還跟著我父親他們一起鬧。
    「可是……」
    柳夫人整理好衣服,又將頭髮梳理了一下之後,才發現膝蓋露了出來,於是趕緊將下擺拉好。
    仙石鐵之進也在棉被上坐了下來,用力喘著氣。
    「可是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親會發酒瘋,你要好好看著他呀!」
    「他和阿籐一起喝的,我只是在他進來的時候說我不喜歡他滿身酒臭味,然後他就發作了,我也不喜歡這樣呀!」
    柳夫人好像無事人一般說著。
    看她這樣,我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
    我覺得柳夫人的聲音有如一隻發情的母貓,全身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情色氣氛。而柳夫人好像也因為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激起她的情慾,肌膚上的毛孔都放鬆開來,正高興地享受著官能上的快感。
    「呸!」
    仙石直記一臉輕蔑地朝著柳夫人吐了一口口水。
    「屋代,我們走吧!叔父,你也一起來。」
    我們三人來到走廊上,四太方仍然不放心地頻頻回頭,嘴裡問道:
    「直記,這樣可以嗎?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不會出問題嗎?」
    「沒關係,那兩個人不這樣刺激一下是無法得到滿足的,說不定吵架後感情會更好呢!哈哈,反正不會有問題的。」
    四方太不知是不是聽不懂仙石直記的話,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不必擔心,你回房休息吧!阿籐,你也回去睡覺。」
    「是。」
    阿籐將外面的紙門技上時,我正好轉過身去,看到柳夫人正在關裡面的門,我全身又感到一陣不自在。
    與阿籐及四萬太分開後,我和仙石直記回到房間,這才想起八千代好像睡得很熟,一直都沒有出現。
    「仙石,這把武士刀怎麼辦?」
    「今晚就先放在你的房間吧!」
    「這樣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哈哈哈!你認為今天一定會發生事情對不對?屋代,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我們明天再來想怎麼處理,今晚就暫時先由你來保管。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你也趕快睡吧!」
    說完,仙石直記便走回自己的房間,我只好無奈的將武士刀放在壁龕上,接著上床睡覺。
    大雷雨仍然繼續下著,而且雨勢似乎比剛才更大了。當我閉上眼睛想睡覺時,眼前竟然出現柳夫人的身影,她那撩人的姿勢給了我相當大的感官刺激,使我更加難以入眠。
    不過由於白天時舟車勞頓,耗損許多精神,慢慢地,我終於進人夢鄉。
    不知經過多少時間,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覺得胸前有重物壓著,想叫又叫不出聲來,雙手和雙腳都無法移動。
    我全身冒著冷汗,努力和這股無形的力量對抗,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畔隱約傳來有人拉開拉門、走進房間的聲音,接下來走進我的房間內。
    那個人靠過來傾聽我的呼吸聲好一陣子後,才又躡手躡腳地離開房聞。
    頃刻間,我終於掙脫那股無形的束縛,回到現實世界。正當我在回想剛才的事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之際,又聽到有人打開窗戶的聲音。
    我立即踢開棉被跳了起來,打開電燈朝壁龕望去。
    (啊……武士刀不見了!)
    龍王瀑布
    「喂!仙石!趕快起來,事情不好了!」
    我急忙跑去敲仙石直記的房門。
    「幹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仙石直記也嚇了一跳,連忙打開房門問道。
    我用簡短的幾句話將大概的情形說明一下,仙石直記聽了,不禁張大眼睛叫著:
    「什麼?武士刀不見了!」
    我一頭頭點得像博浪鼓似的。
    「我過去看看。」
    仙石直記馬上走進我的房間。
    「你把武士刀放在壁龕上,而且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然後又聽到窗戶被打開……走!我們去外面看看。
    我們發現走廊上有一扇窗戶是打開的,被風吹進來的雨水把走廊的地板都打濕了,而那裡正好是晚上妙照師父坐的地方前面。
    這時,外面又出現一道刺眼的閃電。
    「你等我一下,我到對面看看。」
    仙石直記藉著閃電的光芒,很快地跑過去,沒多久,他蒼白著一張臉回來了。
    「果然沒錯,八千代又發病了!」
    「八千代小姐不在她的房間嗎?」
    「床上沒有人,但是被子上仍有餘溫,可見得她應該離開房間不久。」
    「你是說八千代小姐把武士刀帶走了?」
    「我想她一定是看到我父親發酒瘋的那一幕,所以潛意識裡很在意那把武士刀,所以才會又夢遊了,然後到你的房間拿走武士刀,想把武士刀藏起來……
    「那我們不理她嗎?」
    「當然不能不理她,我們得去找找看她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們回到房裡換好衣服後就開始行動,因為屋外的風雨太大,拿傘也沒有什麼作用。因此我穿了雨衣,仙石直記也是同樣的裝扮。
    外面除了下著大雷雨以外,還不時出現閃電,照亮了整棟屋子、山丘與樹木,轟轟的打雷聲不斷在我們的頭上迴響著。
    「我們要往哪裡去找?」
    「先在房子四周找找看。」
    當我們越過籬笆來到主屋後面時,房子裡面傳來呼叫聲:
    「喂!發生什麼事了?」
    我和仙石直記嚇了一跳,急忙循聲望去,看到金田一耕助從廁所的窗戶探出頭來。
    「這麼大的風雨,你們要去哪裡?」
    金田一耕助會對我們的去向產生疑問是很正常的,可是,我們又該怎麼回答他呢?
    八千代回來的事絕不能讓古神家以外的人知道。
    金田一耕肋看到我們無言地對望著,又開口問道:
    「你們是在追剛才從這裡走過去的女人嗎?她好像從那裡轉向左邊去了。」
    「你看到那個女人了?」
    「我看到了,剛才我上廁所的時候,朝宿外去,碰巧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女人從窗外走過,所以我趕快去換衣服,打算追去看看呢!等我一下,我也一起去。」
    「喂!走吧!別理那個怪人。」
    仙石直記拉著我的手催促著。
    我們依照金田一耕助的指示,朝左方轉過去,看到杉木林立的深處有一個小小的木門,木門被風吹得嘎嘎作響。
    (八千代小姐八成是從那裡出去了。)
    小木門外面是一片種滿竹林的山丘,竹林裡有一條小徑,於是我們沿著小徑走著。
    我們雖然各自帶著手電筒,但在閃電十分頻繁的情況下,幾乎不需要用到手電筒。
    但是在震耳欲聲的雷聲、雨聲、風聲夾雜的情況下,仙石直記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何況八千代還在夢遊的狀態中,就算她聽到叫聲也沒有用。
    走過這一片竹林就真正進入山路,四周滿是、櫟樹的山坡地上,到處葉見開墾的痕跡,田地裡也都是地瓜的蔓籐。
    「八千代到底跑去哪裡了?」
    「我們再往上面去找找看。」
    我們順著碗蜒的山路往上爬時,猛然間仙石直記的腳下踢到一樣東西,他抬起來一看,竟然是刀鞘,我們倆不禁對看了一眼。
    「她果然是走這條路。」
    「可是刀鞘掉在這裡,她拿著已出鞘的武士刀……」
    我不禁全身顫抖起來。
    (真是太危險了!
    八千代小姐拿著出鞘的武士刀到處亂走,萬一跌倒了怎麼辦?)
    「屋代,趕快!」
    「好!」
    我們迎著愈來愈強的風雨,盡量加快腳步。
    沒多久,防水帽也都浸透了,雨水不斷從帽沿滴落下來。
    「喂!」
    我喘著氣叫仙石直記。
    「怎麼了?」
    「八千代小姐為何要帶著武士刀走到山上來?夢遊的人通常是因為潛意識裡存在著某些想法,才會在夢遊的狀態中去做……她到底想要怎麼處理那把武士刀?」
    「我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難道她的目標是龍王瀑布!」
    「龍王瀑布?」
    「這座山裡面有一個大瀑布,村民稱它為『龍王瀑布』。我來到這裡後曾經去過一次,八千代在回家前好像也到過那裡,我想她可能是想把武士刀丟到瀑布裡去。」
    「我們順著這條小徑可以到達龍王瀑布嗎?」
    「可以。你看,谷底的水就是從龍王瀑布那邊流過來的。」
    我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溪谷邊了,溪裡傳來汩汩的水流聲。我們繼續沿著溪谷邊的小徑往前跑,仙石直記突然叫了一聲,接著停下腳步。
    「怎麼了?」
    「八千代……」
    「八千代小姐……你看到八千代小姐了?」
    「剛才閃電的時候,我看到八千代站在很前面的地方……啊!」
    天邊突然又出現了一道閃電,這次我也清楚看到八千代的身影了。
    八千代站在遠遠的前方,正以輕飄飄的步伐向前奔去,她的手上的確握著那把出鞘的武士刀。
    「喂!趕快!」
    「嗯。」
    閃電消失後,四周又恢復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雷聲、疾風、樹木、豪雨以及溪流中的水聲,不斷地刺激著我的耳朵。
    「喂!你們……」
    我和仙石直記奮力地往前跑時,後面又傳來金田一耕助的呼喊聲。
    「混帳!金田一耕助那傢伙竟然又跟來了。」
    「那個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呀?他這麼冒冒失失地跟著我們,會不會有什麼企圖?」
    「我不知道,可是若被他看到八千代就麻煩了。快一點,趁他還沒有追上我們以前,我們必須先找到八千代,趕快把她藏起來。」
    「還有多久才會到龍王瀑布?」
    「快到了,要是在白天,我們站在這裡就可以看到龍王瀑布。」
    我們抬頭往上看的時候,天邊又突然出現一道閃電。啊……「
    剎那間,我和仙石直記好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般,兩人只能張嘴呆望著前方,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屋代……」
    仙石直記那只握住我手腕的手像冰塊一樣冰冷,他的兩排牙齒不住地打顫,身體則像風中的樹枝一樣搖擺不定。
    在這風聲呼嘯吹過的雨夜裡,我終於深刻感受到樹枝飽受寒風侵襲的凜冽感。
    「你看到了嗎?」
    「看、看……到了。」
    我的舌頭因為寒冷、恐懼而有點打結。
    「是蜂屋!」
    「嗯……臉沒有看得很清楚……」
    「還有那把武士刀。」
    「八千代小姐不會已經……」
    我嚇得話只能說一半,只覺得心臟幾乎快要停止,眼前的一切簡直已經超過我的心臟所能負荷的了。
    剛才那道閃電的光芒讓我們看到世界上最、最、最可怕的一幕——
    一名男子站在龍王瀑布的上方,他像展翅的蝙蝠般,身穿一襲披風迎風站立著,右手揮起武士刀……
    那個男子戴著一頂帽沿很寬的帽子,所以我們看不到他的臉,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很明顯的特徵,那就是他背上有一塊隆起的肉瘤。
    這個人是一個駝背,那麼他一定是……蜂屋小市!
    我們像一尊石雕像似的站在黑暗中,一動也不敢動,不久就聽到一陣女人的慘叫聲。
    (是八千代小姐!她好像在求救!)
    「怎麼回事?瀑布上方的岩石上站著一個奇怪的男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站在我們身後說道。
    這時,女人的慘叫聲再度從黑暗深處傳來。
    「走吧!一定出事了!趕快……」
    金田一耕助在和服外穿了雨衣,率先走出去。
    我和仙石直記看到金田一耕助一臉匆忙地往前走的身影,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趕緊跟在金田一耕助的後面跑去。
    一路上,閃電還是繼續出現,可是我們並沒有再看到蜂屋小市或者八千代的身影。
    雷聲、風聲、瀑布聲不絕於耳,我突然覺得自己眼前彷彿出現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那種恐怖的感覺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不久,我們來到龍王瀑布的岩石上,但是那裡已經沒有半個人了。
    「八千代!八千代!」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沒有必要再顧慮金田一耕助了。
    「八千代……」
    仙石直記繼續大聲叫喊著。
    「八千代小姐!八千代小姐!」
    我也跟著仙石直記叫著。
    我們的聲音消失在狂風暴雨中,沒有獲得任何回應。
    「找找看……我們再分頭找找看!」
    金田一耕助因為緊張,臉色顯得有點蒼白,和他平常始終保持微笑的樣子相差很多。
    「好,屋代,你找那邊,我來找這邊。」
    「那我往那邊去找看看。」
    金田一耕助說道。
    但是,仙石直記根本無視這個人的存在,他轉頭逕自對我說:
    「屋代,小心一點,對方有武士刀,而且敵暗我明,千萬要小心,別被他暗算了。」
    仙石直記的話其實有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好藉此安撫一下緊張的情緒。
    我依照指示的方向緩緩走去,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當一個人的恐懼超過極限後,反而會變得超乎想像的勇敢,什麼都不怕了。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機械地朝龍王瀑布的上方走去。
    瀑布的上方是一條祁當寬廣的河流,兩側的山也高高聳立著。
    因為今晚下大雨的關係,河面上產生了許多漩渦狀的水流,我們三人分開尋找,不久就看不到彼此的身影了。
    我在大雨中漫無目的地走了約三十分鐘,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傻瓜。
    (我幹嘛這麼賣力?)
    這種想法閃過我的腦中後,我就變得什麼事都不想做了。
    我心中幾乎已經認定此刻要找到活的八千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看到蜂屋小市手中握著武土刀的樣子,以及耳中聽到女人的慘叫聲,使我情不自禁幻想著八千代滿身鮮血死去的樣子。
    不料,我的預感似乎真的應驗了。
    我突然聽到金田一耕助呼喚我和仙石直記的聲音,從他焦急的聲調中,可以感覺到他應該是有所發現。
    因此我立即循聲走去,在瀑布上方的岩石上遇到仙石直記。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好像是從瀑布下方傳來的,我和仙石直記對望一眼,不發一語地走下險峻的山崖。
    巨大的瀑布聲在耳邊響著,雷聲似乎愈來愈遠,閃電出現的次數也不再那麼頻繁了。
    我們走到龍王瀑布下方的湖邊,一眼就看見金田一耕助像石頭一樣立在岩石上,身上那件完全濕透的衣服被風吹得啪啪作響,看起來像是一片在風中顫抖的葉子一般。
    也許金田一耕助是真的在發抖也說不定。
    「怎麼了?」
    仙石直記問話的聲音有點沙啞。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接著,他不發一語地將手電筒朝前方照去,我和仙石直記也屏住氣息把手中的手電筒照向相同的方向,結果——
    離我們所站的岩石大約五公尺距離,有一塊巨大的岩石突出於湖面上,上面躺著身穿白色睡衣的八千代的屍體……
    駝背男子再現
    八千代的頭被兇手砍掉,我們也一直都沒有找到那顆頭。
    兇手一定將八千代的頭藏在山中的某處,但是在這麼廣闊的山林中,想要找到一顆人頭,就好像在沙灘上找一顆小小的鑽石一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兇手為何要一而再地將被害人的頭顱砍下呢?難道單單殺死他們還無法得到滿足嗎?為何還要把頭帶走?
    這其中一定有原因。莫非兇手有特殊痺好,是人頭的收藏家不成?
    除此之外,還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就像古代的武士一樣,先把仇人殺死後,再將仇人的首級拿到自己效忠的君王墓前去祭拜。
    但這次殺人事件似乎不是這種情況,而且第一個被害者——守衛的頭顱隨後就在古神家屋後的水池中被發現了。
    第二:兇手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被害者到底是誰,故意把死者的頭藏起來;這是偵探推理小說中常常用到的題材。
    難道兇手的目的正是如此?
    第一個人被殺害時,我們起先以為被害人是蜂屋小市,所以懷疑不見蹤影的守衛是殺人兇手。
    後來在古神家的水池中發現了守衛的頭顱,大家才將原本的想法整個推翻掉。
    但是,如果當時沒有發現守衛的頭顱,也許我們到現在仍然以為被殺的人是蜂屋小市,懷疑兇手是守衛。
    然而,這次的情況又是如何呢?
    兇手這次也想再玩一次相同的遊戲嗎?
    如果說被殺的人不是八千代,那麼這個死去的女人又是誰呢?
    況且要成為八千代的替身,必須年紀及身材都和她相似才行。但在這次事件中,我們並沒有遇到過具有這種條件的女人。
    要找到一個能作八千代替身的女人,可能比找殺人兇手還要難。
    我們知道得愈少就對兇手愈有利。
    因此,兇手如果能找到一個和這個事件完全沒有關係的人來當八千代的替身的話,被識破的機率也會相對的減低不少。
    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實在很恐怖,我愈想愈害怕,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
    這具女屍身上所穿的衣服,的確是八千代的睡衣。我們在發現八千代的屍體以前,也確實看到八千代穿著它。
    如果是八千代自己將睡衣脫下來,將它穿在屍體身上,那就表示八千代沒有被殺……
    這麼一來,八千代豈不成了兇手……或是共犯!
    無論八千代的性格有多古怪,她也不可能親自犯下這種殘忍的罪行。這樁兇殺案的主謀一定另有其人,八千代只是從旁協助……
    若朝這個方向推論的話,這樁殺人事件中的一些疑點,似乎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
    兇手做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讓八千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八千代是殺守衛的重大嫌疑犯之一,警察一直在找她。如今她為了避開警方的追捕,死亡是最能一了百了的方法;而且,她還能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在這世界上生活。
    但是整樁殺人事件的主謀會是誰呢?
    當然是蜂屋小市!
    昨晚,我和仙石直記的確在閃電的光亮下,清楚地看到一個駝背男子的身影。
    如果那個駝背男子不是蜂屋小市,還會有誰是那種體型呢?
    如此看來,這一切都是八千代和蜂屋小市所策劃的。
    然而,這其中還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疑點存在。
    假設是蜂屋小市獨自犯下這些罪行,那麼無法解釋的疑點就更多了。
    (八千代小姐若是共犯……)
    想到這兒,我不禁感到全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為了消除心中的疑懼,我將所有精神都放在檢討自己的假設是否有盲點的問題上。
    「你在想什麼?」
    後面突然傳來一句男聲,害我嚇了一跳。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金田一耕助。
    由於我想事情想得太出神,所以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金田一耕助才好。
    「嗯……沒什麼……」
    先前那些恐怖的假設足以讓我嚇出滿身大汗,我慌慌張張地用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看你的樣子,一定在思考什麼事情吧!」
    我覺得金田一耕助這個人好像間諜般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心中頓時興起一陣反感。
    金田一耕助似乎也察覺到我的不快,連忙說:
    「對不起,我並沒有探人隱私的意思。其實我先前一直在等待和你談話的機會,卻發現你好像陷入沉思中,所以才會……請你不要介意。」
    「哦!我沒有……那邊的情形怎樣了?」
    「警方正在現場搜尋證物。」
    「仙石在做什麼?」
    「直記先生好像分不開身,他是重要人證之一,所以
    「這樣啊!」
    天亮後,附近的警察都集中到鬼首村來,整個村子頓時變得熱鬧非凡。
    鄉下比都市單純多了,像這種殘忍的兇殺案件可能幾年或幾十年才會發生一次;而且就算發生了,兇手的殺人動機或犯罪行為也都比較單純,幾乎不會發生不知道兇手身份的情形。
    這樁殺人慘案不僅死者的頭顱被砍掉,更不知道兇手是誰……這麼一來,當然會使單純的鄉下人產生恐慌的心理。
    「其實,仙石對於整個事件也不是很瞭解。」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他對隱藏八千代小姐這件事,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
    「可是,我也知道八千代小姐在這裡呀!」
    「你是昨晚到達這裡之後才知道的,所以還可以原諒,但是直記先生可就不同了。」
    「他會被收押嗎?」
    「可能吧!」
    金田一耕助無奈地笑了笑。
    古神家和仙石家的成員此刻都集中在主屋內,警官正在進行偵訊工作。
    我當然也要接受調查,但是因為我和古神家沒有很深的關係,而且又是昨天才到這裡,所以警官對我的證詞並不太重視。
    他們只是要我暫時先留在這裡,等確認我的身份後,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屋代先生,我現在要去龍王瀑布那邊調查一下,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金田一耕助走過來問我。
    「可是,我現在被限制行動……」
    「沒有問題,我已經跟警官們說過了。更何況,我希望能有像這樣的助手來幫我。」
    我吃了一驚,呆呆地望著金田一耕助的臉。
    他仍然露出一臉笑容說:
    「啊哈!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我接受仙石鐵之進先生的委託,特地來調查古神家發生的殺人事件。」
    我聽了,隨即露出更驚訝的表情。
    「調查古神家的殺人事件!你是……」
    「我的身份有點像私家偵探,簡單的說,我是這方面的專家,呵呵……」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兒,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搔著他的鳥窩頭。
    我呆住了,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個人會是私家偵探?這個長相平凡、說話口吃又一臉窮酸相的男人,竟然是私家偵探!)
    每個人都有選擇職業的自由,金田一耕助這個人或許是以私家偵探當作個人志向,至於成功與否,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仙石直記的父親竟然會委託這種人來調查殺人事件,我不禁懷疑他的腦袋瓜是否有問題。
    我雖然打從心裡輕視金田一耕助這個人,不過我也很好奇他的來歷,所以便說:
    「是嗎?那我真是失敬、失敬,我以身為你的助手為榮,請問您是否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去辦?」
    這項高帽子似乎讓金田一耕助覺得很舒服,他笑著對我說:
    「謝、謝謝,你這麼客氣……你、你是這次事件的目擊言人之一,又認識古神家的人,同時又是一個偵探小說家,所以我想你的觀察能力也一定和普通人不一樣,我能有你這樣的助手,真、真是幸運。」
    我壓抑住內心的好奇,很正經的說: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對你有所幫助,但是我會盡力的。我們現在要出發了嗎?」
    「嗯……」
    昨夜下了大雷雨,今天卻是晴空萬里。一片清朗的天空輝映著青翠的樹木,與鬼首村後的山巒形成一幅很美麗的畫面。
    走在昨晚經過的路上,我不禁回想起昨晚雷雨中的情景,感覺好像是做了一場噩夢似的。
    我不太記得到龍王瀑布的途中,我和金田一耕助究竟談了些什麼。
    剛才我一個人在沉思所獲得的一些靈感,讓我覺很有點得意,因此我喋喋不休地說給金田一耕助聽。
    金田一耕助果然以一種佩服的眼神望著我說:
    「原來、原來如此。不過這個想法真的很可怕,也許你現在所說的事情當中,含有解決這次殺人事件的關鍵,有你這樣觀察敏銳的得力助手,我真的很幸運。」
    這時,龍王瀑布附近有許多警察和便衣刑警在搜集證物,因此閒雜人等都被趕開了。
    我在想金田一耕助或許會像那些人一樣被趕開,沒想到警官對他卻是十分恭敬,我嚇了一跳,同時也暗自在心中對他重新評估一番。
    「是的,我們剛才發現一件奇怪的東西,請到這裡來。」
    警官帶我們來到龍王瀑布上方的溪流,他踏過溪流中間突出的石頭往前走,我和金田一耕助則緊跟在後。
    昨晚我們在尋找八千代時也到過這一帶,深夜的景色和白天大不相同,我一面觀看著四周的景色,一面默默地走著。
    大雨使溪流的水位漲高了不少,湍急的溪水沖擊著河中的岩石;左右兩側的山巒因為被雨水沖刷過,樹木顯得蒼翠欲滴;此外,綠意深處也不斷傳來黃鶯的啼叫聲。
    最後,我們來到一處離龍王瀑布不遠的地方。
    「你看,就是這個。」
    我和金田一耕助朝警官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右岸的斷崖下有一個只能容得下一人大小的洞穴。
    昨晚我們也曾到過這裡,只因為當時光線大暗,所以才沒有發現這個洞穴。
    警官率先走進洞內,然後是金田一耕助,我則最後一個進入。
    我們進人洞內,發現裡面大約有一坪半大小的空間。警官用手電筒照著地面說:
    「就是這個!」
    當我看到燈光所照的位置,不禁嚥了口口水。
    只見潮濕的地面上有一塊黑黑的……像是血漬!
    金田一耕助沉著地說:
    「如此看來,應該是在這裡行兇的。」
    「應該是。就算是在別的地方殺人,那也一定是在這裡把死者的頭砍下。請看這一把刀子……」
    在警官的手電筒燈光照射下,我們終於看見那把沾著血跡的凶器。
    「兇手是在這裡將她的頭砍下,再把身體帶到瀑布州里丟棄。」
    聽到我這麼說,金田一耕助搖了搖頭說:
    「應該不是……如果這樣的話,兇手的衣服上會沾州很多血。
    我認為兇手是將屍體拖出洞口,丟在前面的溪流裡。屍體本來應該在這附近被發現才對,可是由於昨晚下人雨、水勢太大的關係,因此被衝到瀑布那邊。
    屋代先生,你沒有看到屍體,所以不知道屍體的一側有嚴重的骨折和擦傷。
    金田一耕助說完後又問警官:
    「還有其他的發現嗎?」
    「有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東西。」
    警官移動手電筒照向另一處,金田一耕助和我看了之後,紛紛皺起眉頭。
    「那是什麼?」
    「很有趣的,你仔細看看。」
    金田一耕助將那個東西撿了起來,就在那個時候,我忍不住大叫一聲:
    「啊!」
    原來那是一件全黑的披風、褲子……以及寬帽沿的帽子。最奇妙的是,其中還有一個籃子,籃子上綁著兩條線。
    「是駝背……那塊隆起的肉瘤!」
    我脫口說出這句話,金田一耕助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後,立即點了點頭。
    「沒錯!這件披風、褲子及籃子是偽裝駝背的道具……由此可見我們昨晚在閃電出現的瞬間所看到的駝背男子,並不是蜂屋小市。到底會是誰穿上東西來假扮蜂屋小市的呢?」
    我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不禁移動一下位置,腳尖竟踏到一個東西。
    我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粉盒。
    「那是什麼?」
    警官先前似乎沒有發現這個粉盒,他張大眼睛看了許久。
    「是一個粉盒,好像埋在土裡面……」
    「八千代小姐昨夜穿著睡衣出來,所以根本不可能帶著粉盒,這應該是其他女人的。」
    說到這裡,我突然停了下來,忍不住望向金田一耕助。
    (也許我所有怕的假設是真的……)
    接下來有一位新的女性出場了,「她」到底是誰呢?

《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