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阿爾薩斯在忠誠的骷髏馬不敗背上沉思,他的目的地是安多哈爾,這真諷刺,殺了死靈巫師克爾蘇加德的人,現在卻要負責使他復活。
  霜之哀傷——或者說巫妖王——向他低語,想使他確信沒有回頭路可走。實際上用不著提醒,他很清楚,而且他並沒想要回頭。
  洛丹倫都城陷落後,阿爾薩斯便開始了騎士的布道之旅,不是作為聖騎士,而是作為黑暗的使者。他帶著新的部下縱橫洛丹倫大地,席捲了一個又一個城鎮。他覺得正如克爾蘇加德所稱,「天災」確實是個合適的名字。對某些偏激的神職人員來說,它代表一種通過自我鞭笞來淨化不潔的修行手段;而阿爾薩斯的天災軍團團將清除所有生命,淨化這片大地。他跨越了兩個世界:勉強算是活人,可巫妖王在柔聲細語中稱他為死亡騎士,而且他的頭髮、皮膚和眼睛全都抽去了色彩,似乎表明那稱呼不僅僅是個頭銜而已。阿爾薩斯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寵臣,天災軍團團任他調遣,而且,他發現自己以一種奇怪而扭曲的方式關心著自己的部下們。
  如今,他在一個傳令官的指引下為巫妖王效勞,那是個恐懼魔王,幾乎跟瑪爾甘尼斯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尖酸惡毒,但也同樣的不在阿爾薩斯話下。
  「和瑪爾甘尼斯一樣,我是個恐懼魔王。可我不是你的敵人。」提克迪奧斯說。它扭著嘴唇作微笑狀,但看起來更像在嘲諷。「實際上,我是來祝賀你的。你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把王國交給天災軍團團,這算是通過了第一次考驗。巫妖王大人對你的……熱情,感到很滿意。」
  阿爾薩斯感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同時衝擊著他——痛苦和狂喜。
  「是的,」他答道,在這個惡魔面前保持著平靜有力的聲線,「我以他的名義毀滅了我曾經愛過的所有人和所有東西,而且感覺不到一點悔恨,沒有遺憾,也沒有羞恥。」
  但此刻他內心深處卻傳來另一個聲音,並非出自霜之哀傷:你說謊。
  他強壓住感情。那個聲音總會消失的。他承受不了溫情的滋長,如果任其發展,它就會像壞疽一樣蔓延,將他吞沒。
  提克迪奧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它指著霜之哀傷。「你拿的這把符文劍是我族所鑄,在很久以前。巫妖王賦予了它偷取靈魂的能力。它得到的第一個靈魂就是你的。」
  阿爾薩斯百感交集。他瞪著魔劍,提克迪奧斯的措辭絲毫沒有被他忽略。偷取。如果巫妖王向他索取靈魂,以此作為拯救人民的代價,他會毫不猶豫的交出來。但巫妖王並沒有要過,他直接奪走了它。現在,它被封存在這耀眼的武器中,離阿爾薩斯如此的近,近到這位王子——或者說國王——幾乎可以觸到它,但卻又遙不可及。而且,阿爾薩斯實現了本來的目的嗎?他的子民得救了嗎?
  那重要嗎?
  提克迪奧斯在察言觀色。「那我只有不要靈魂湊合著了,」阿爾薩斯滿不在乎的答道。「巫妖王有什麼意旨?」
  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重振詛咒神教來完成一個更高使命——收集克爾蘇加德的遺骨。
  他被告知那些骨頭還躺在安多哈爾,正是阿爾薩斯自己把他丟在那裡任其成為一堆油黑爛肉的。安多哈爾,染疫穀物的發源地,他彷彿又感覺到衝向那個死靈巫師時的狂怒,但這感覺沒有持續多久。王子蒼白的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諷刺的微笑。
  曾經熊熊燃燒的建築,如今都成了焦黑的木頭。這裡應該沒有任何活人了,只有殭屍……可是……阿爾薩斯皺眉勒馬。不敗立刻停了下來,它死後和生前一樣順從。阿爾薩斯可以瞥見有些人影在附近移動。有什麼東西在昏暗的天色下反光——
  「護甲,」他說。墓地附近駐紮著武裝的人類,其中一人還靠近某個小墳。瞇眼觀察一會之後,他瞪大了眼睛。那些不僅僅是活人,不僅僅是士兵,而是聖騎士。他知道他們為什麼在這兒了。克爾蘇加德似乎引起了不少關注。
  但是,他不是已經解散了騎士團嗎。根本就不應該還有聖騎士存在,他們還公然在這裡集會而沒人阻撓。霜之哀傷躁動起來,它餓了。阿爾薩斯拔出符文劍,舉起它向身後一小群侍僧示意,接著便發起了進攻。不敗射向前方,使阿爾薩斯迅速逼近墓地守衛,他可以清楚看到他們臉上的震驚。騎士們戰鬥得非常英勇,但最終證明徒勞無益。他們似乎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阿爾薩斯從他們的眼睛裡看得出來。
  他拔出霜之哀傷,感受著魔劍攝取又一個靈魂時的歡愉,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大喝:「阿爾薩斯!」
  他聽過這個聲音,但一時想不起究竟是誰,於是轉向說話的人。
  來人高大威嚴。他摘下頭盔,濃密的鬍子激起了阿爾薩斯的回憶。「加文拉德,」他驚詫的說,「很久不見了。」
  「還不夠久。我們給你的戰錘呢?」加文拉德咬牙切齒的說,「那把聖騎士的武器、代表榮譽的武器呢?」
  阿爾薩斯想起來了,當年就是這個人把戰錘放在他腳下的。那個時候,一切都還是那麼乾淨純潔,那麼簡單。
  「我有更好的了,」阿爾薩斯舉起霜之哀傷說。它彷彿在他手中脈動,飢渴無比。一種奇怪的心情打動了他,王子並沒有抗拒。「讓開路,兄弟,」阿爾薩斯說,聲音裡怪異的透出一絲溫和。「我只是來收集一些爛骨頭。看在那天和你我曾經共事的騎士團的份上,如果你讓我過去,我保證不傷害你。」
  加文拉德濃眉擰成一團,朝阿爾薩斯啐了一口。「我沒法相信我們叫過你兄弟!真不明白為什麼烏瑟爾要舉薦你。你的背叛害他心都碎了,他情願隨時為你犧牲,你就這樣報答他的忠心?我就知道讓一個寵壞了的王子加入是個錯誤!你就是對白銀之手的諷刺!」
  阿爾薩斯怒從中來,氣血狂烈的飛速上湧,幾乎把他噎住。他怎麼敢這樣!阿爾薩斯是死亡騎士,巫妖王之手。活人、死人和活死人——全都歸他管轄。而這個加文拉德竟敢唾棄他賞賜的活命機會。他咬緊了牙。
  「不,兄弟,」他柔聲說,「殺了你之後,我會復活你的屍體,讓你做我的僕人,按我的曲調跳舞,加文拉德,那才是對白銀之手的諷刺。」
  他帶著狡黠的笑,嘲弄的招了招手。跟隨他的殭屍和教徒們沉默的環伺四周。加文拉德沒有冒進,而是打足精神,向聖光祈禱。但聖光救不了他。阿爾薩斯由他完成禱告,由他的武器發出光芒,曾幾何時,王子自己也是這樣準備戰鬥的。此刻霜之哀傷緊握在手,巫妖王的力量在他死而不死的軀體中奔湧,他知道加文拉德沒有一絲勝算。
  事實上確實如此。聖騎士使盡了渾身解數,但還是不夠。阿爾薩斯耍弄著他,以勝利的快感安撫騎士的話帶給他的刺痛。但很快他便厭倦了這場遊戲,只一擊便解決了曾經的戰友。他再次感受到霜之哀傷攝取了一個靈魂。但在加文拉德毫無生氣的軀體墜地的一刻,阿爾薩斯打了個冷戰。他並沒有復活他,而是給了敗者安息。
  死亡騎士簡短的示意僕從們開始尋找屍骨。他曾經把克爾蘇加德曝屍當場任其腐爛,但有人——無疑是死靈巫師的忠實信徒——把屍骸殮入了一個小小的墓穴。教徒們立刻衝上前去,找到墳墓,費了不小的氣力推開封蓋。裡面正是一具棺材,它很快便被吊了出來。阿爾薩斯用腳輕輕碰了碰,微微咧嘴而笑。
  「來吧,巫師,」當靈柩被裝上所謂的「絞肉車」時,他揶揄的說,「你曾經侍奉的主子現在又需要你了。」
  「告訴過你,我的死毫無意義。」
  阿爾薩斯吃了一驚。他已經習慣於聽到一些聲音,巫妖王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通過霜之哀傷向他低語。但這次不同。他認出了這個聲音,但過去它聽起來傲慢而尖刻,不像現在這麼親近而詭秘。
  克爾蘇加德。
  「怎麼……難道我在聽鬼魂說話?」
  不僅僅聽到,他還看到了它們。或者說至少看到了某個鬼魂。克爾蘇加德的形體漸漸在他眼前形成,透明而飄忽,眼睛的位置成了兩個黑洞。儘管和生前大不相同,但這肯定是他沒錯,那雙鬼怪式的嘴唇勾起一個詭秘的微笑。
  「我就在你身邊,阿爾薩斯王子。」
  「你弄了很久了。」不知道從哪傳來提克迪奧斯低沉的怒吼,克爾蘇加德的鬼魂——如果它真的存在過的話——立刻消失了。阿爾薩斯有些惶然,是幻覺嗎?難道他的神智也開始跟著他的靈魂離他而去?
  提克迪奧斯完全沒注意到,它自說自話的打開棺材,一臉噁心的看著裡面已經快爛成汁液的屍體。阿爾薩斯發現屍臭比預想的容易接受,不過仍然很可怕。當時他用戰錘擊中這個巫師,並且目睹了他異常的腐爛過程,那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爛得太厲害了。恐怕撐不到奎爾薩拉斯。」
  阿爾薩斯回過神來。「奎爾薩拉斯?」精靈的黃金之地……
  「對。只有高等精靈那座太陽井的能量才能復活克爾蘇加德。」恐懼魔王眉頭皺得更緊了。「每過一秒他就爛得更嚴重。聖騎士那裡有個特別的骨灰盒,你必須把它偷來。他們正帶著它,就在附近。然後你把巫師的遺骨放進去,那樣就能保他度過旅途了。」
  說完,恐懼魔王得意的傻笑起來。事情絕對沒有聽上去那麼簡單。阿爾薩斯張口想問,但又把話嚥了下去。提克迪奧斯不會告訴他的。他聳聳肩,騎上不敗,走向魔王指給他的方向。
  他聽到身後傳來惡魔陰險的狂笑。
  提克迪奧斯說的沒錯。沿路緩緩走來一小列送葬隊伍,沒有騎馬。阿爾薩斯認出了喪葬用的飾品,這可能是軍人的葬禮,也可能是某個達官顯要的。幾個穿著鎧甲的男人排成一列縱隊,中間的那個用強健的臂膀捧著一樣東西,黯淡的陽光在他的護甲和手裡的東西上閃動——那就是提克迪奧斯所說的骨灰甕。阿爾薩斯突然明白為什麼恐懼魔王那麼興奮了。
  那個聖騎士的身姿與眾不同,護甲也是獨一無二,阿爾薩斯的雙手突然哆嗦起來,只得用更大的力氣抓緊霜之哀傷。他壓制住心頭的千般困惑萬般忐忑,命令部下前進。
  儘管送葬的隊伍幾乎完全由卓越的戰士組成,但人數並不多,包圍他們輕而易舉。人們拔出武器,但並沒動手,而是轉向托著骨灰甕的人等待指令。烏瑟爾——不可能是別人——面無表情的注視著自己從前的學生,但臉上的皺紋明顯比阿爾薩斯記憶中多了。他看上去十分冷靜,但眼中卻燃燒著正義之火。
  「狗改不了吃屎,」烏瑟爾說,他的話如同皮鞭撕裂空氣。「我祈禱你最好閃開。」
  阿爾薩斯抽搐了一下。嗓音粗嘎的答道:「我只是個倒霉的銅幣——總是面朝上。我發現雖然你的騎士團已經被我解散了,可你還自稱聖騎士。」
  烏瑟爾大笑,儘管笑聲苦澀,卻不是裝出來的。「你真的以為憑你自己就能解散它。我只聽從聖光的感召。你也一樣,我是說以前。」
  聖光。阿爾薩斯並沒有忘記。他的心在胸腔裡輾轉反側,一時間,只是一瞬,他垂下了劍。但緊接著細語聲便再度傳來,提醒他現在擁有多大的力量,向他強調聖光之路無法帶給他渴望的東西。阿爾薩斯再次握緊了霜之哀傷。
  「我以前做的事多了,」他反駁道。「但不會再做了。」
  「你父王統治這片國土五十年,而你幾天之內就讓它化為塵土。毀滅比建設容易,不是麼?」
  「非常有戲劇性,烏瑟爾。不過雖然這很愉快,但我沒有時間敘舊了。我是來取骨灰甕的。把它給我,我會讓你死得爽快點。」這個人決不能放過,哪怕他求饒。而且如果他求饒,那就更得殺。他們之間有太多的歷史,有太深厚的——感情。
  而此刻,烏瑟爾流露出的情感勝過了憤怒。他瞪著阿爾薩斯,無比震驚。「這裡面裝著你父王的骨灰,阿爾薩斯!他的王國已經被你敗落了,為什麼你還要再褻瀆他一次?」
  一陣震顫傳遍阿爾薩斯的全身。
  父親——
  「我不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他喃喃的說,與其是回答烏瑟爾,不如說是自言自語。看來這是恐懼魔王宣佈指令時陰險怪笑的又一個原因,它至少知道骨灰盒裡裝著什麼。一個又一個考驗。阿爾薩斯能否和自己的良師對決……能否褻瀆父親的遺骨。阿爾薩斯受夠了。他控制住怒火,拔劍下馬。
  「那也沒什麼關係。我會拿到我要的東西,這種方式不行,就換另一種。」
  霜之哀傷幾乎鳴叫起來,不僅在他手中,還在他的腦中尖嘯,渴望著戰鬥。阿爾薩斯擺出攻勢。烏瑟爾看了他一會,緩緩舉起了熾亮的戰錘。
  「我不願意相信,」聖騎士聲音嘶啞的說。阿爾薩斯戰慄的發現,烏瑟爾的眼裡竟然含著淚。「你小時候的自私,我當作是孩子氣。你頑固的一味冒進,我理解成年輕人渴望走出父輩的陰影。在斯坦索姆——是的,聖光寬恕我,即使那之後——我還在祈禱你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判斷。我不能和我主君的兒子為敵。」
  阿爾薩斯擠出一個微笑,兩人開始對峙。「可現在你這麼做了。」
  「這是我對你的父親,我的亡友的最後一個承諾。儘管他的親生兒子在他毫無防備手無寸鐵的時候殺了他,但我至少得讓他的遺骨得到尊重。」
  「你會因為你的承諾而死。」
  「有可能。」烏瑟爾似乎並不在乎。「我寧可為了誓言而死,也不願在你的『仁慈』下苟活。我真慶幸他已經死了,我真慶幸他不用看到你變成了什麼。」
  這話讓阿爾薩斯……心痛。這種反應他始料未及。王子楞在那裡,內心的情感猛烈交戰。而本來就佔有優勢的烏瑟爾,利用他猶豫的瞬間先發制人。
  「為了聖光!」他怒吼一聲,將戰錘向後一帶,緊接著便使出全力掄向阿爾薩斯。那熾光閃耀的武器如此飛速的襲來,甚至能聽到它撕裂空氣的呼呼風聲。
  阿爾薩斯差點被擊中,他勉強閃開,感覺得到戰錘掃過的氣流衝擊臉龐。烏瑟爾的表情冷靜而專注……並且透出殺氣。他覺得處死國王的逆子,阻止邪惡蔓延是他的職責。
  同樣的,阿爾薩斯也知道殺死自己曾經的導師是自己的職責。他必須抹殺自己的過去……所有的過去。否則它永遠會不停抬頭,給他帶來虛假的甜蜜希望,彷彿他還有可能得到憐憫和寬恕。阿爾薩斯狂吼一聲,一劍劈了下去。
  烏瑟爾的戰錘擋住了劍鋒。兩人開始角力,他們幾乎臉貼著臉,手臂上的肌肉因發力而顫動,直到烏瑟爾低吼一聲將阿爾薩斯頂了回去。年輕的王子踉蹌幾步,烏瑟爾步步進逼。他面色平靜,但眼神兇猛果決,彷彿相信自己必勝。這種絕對的自信動搖了阿爾薩斯。他的攻擊也十分有力,但卻遲疑慌亂。他以前從來沒戰勝過烏瑟爾——
  「到此為止了,小子!」烏瑟爾喊聲震耳。剎那間,阿爾薩斯驚恐的看到輝煌的亮光勾勒了聖騎士的輪廓。不僅僅是戰錘,他的整個身軀都在發光,彷彿他本人就是聖光的利器,要把阿爾薩斯擊倒。「為了聖光的公正!」
  戰錘轟然落下,直直砸中阿爾薩斯腹部,一時間他覺得五臟六腑裡的空氣都被衝擊擠壓出去。是護甲救了他,但護甲本身也被全身熾亮的神聖騎士砸出了凹坑。阿爾薩斯摔了個仰面朝天,霜之哀傷飛了出去,他掙扎著呼吸,想要爬起來,劇痛卻彷彿將他刺穿。聖光——他曾經離棄了祂,背叛了祂。現在祂將祂的意旨和壯麗的光明力量灌注於祂最強大的戰士,光明使者烏瑟爾,通過這位阿爾薩斯的前導師來對他施以最嚴苛的懲罰。
  圍繞著烏瑟爾的光輝更加熾烈,燒灼著阿爾薩斯的眼睛,燒灼著他的魂魄,使他的臉因劇痛而扭曲。遺忘聖光是個錯誤,可怕的錯誤,此刻,祂的仁慈和愛轉化成了眼前這個光芒四射毫不留情的存在。他瞪大眼睛看進烏瑟爾白熾的雙眼,自己的眼裡噙滿淚水,等待著致命一擊。
  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抓起了劍,還是劍憑自身的意志跳進了他的手?阿爾薩斯腦海裡混亂翻攪著,辨別不清。他只知道突然間他的雙手握緊了霜之哀傷的劍柄,它的聲音再度傳來。
  任何光亮都伴隨著暗影——每個白天都伴隨著黑夜——最明亮的燭火也能被熄滅。
  最光明的生命也是一樣。
  他猛一呼吸,將空氣攝入肺中,這一瞬間,阿爾薩斯看到包裹著烏瑟爾的聖光黯淡下來。但緊接著烏瑟爾便再次舉起戰錘,準備發起最後一擊。
  但阿爾薩斯卻躲開了。
  如果說烏瑟爾是頭強大的巨熊,那阿爾薩斯就是猛虎,靈敏,矯健,而且迅速。戰錘和它的持有者固然強大,而且灌注了聖光之力,但並不屬於靈活的類型,烏瑟爾的戰鬥風格也並非如此。而霜之哀傷儘管是把雙手巨劍,但卻敏捷到彷彿它自己就知道怎麼戰鬥。
  阿爾薩斯再次向前,這次沒有了任何猶疑,而是充滿了戰鬥的亢奮。他的攻擊滴水不漏,不給聖騎士任何喘息和調整攻勢發起強力一擊的機會。烏瑟爾震驚的睜大眼,隨即又堅定的瞇起。但一度在他強健身軀周圍湧動的聖光每分每秒都在消褪。
  在巫妖王給予的力量面前消褪。
  霜之哀傷如雨點般落下——擊中錘頭,擊中錘柄,擊中烏瑟爾的肩膀,刺進護喉和肩鎧之間的狹縫,深深咬入——
  烏瑟爾悶哼一聲倒退幾步。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但霜之哀傷渴望更多,阿爾薩斯也想給它更多。
  他白髮翻飛,發出野獸般的狂唳,猛力加壓。霜之哀傷幾乎切掉烏瑟爾的手臂,光亮的巨錘從他無力的指間滑落。接著又是一劍,斬凹了烏瑟爾的胸甲,再一下,劍鋒便直接劈開護甲,撕裂血肉。光明使者烏瑟爾雙膝沉重墮地,碎裂的戰袍在雪地裡飄動,藍金色的戰袍,象徵著他為之鞠躬盡瘁的聯盟。血液從他嘴裡淌出,沾濕了鬍子,但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降意。
  「我真心的希望地獄裡專門有個位置給你留著,阿爾薩斯。」他咳了幾聲,血泡翻湧而出。
  「我們沒法知道了,烏瑟爾,」阿爾薩斯冰冷的說,舉起霜之哀傷準備最後一擊,魔劍彷彿在急不可耐的囂叫。「我打算永生。」
  符文劍直插下去,刺穿烏瑟爾的咽喉,切斷輕蔑的話語,接著,穿透了他偉大的心臟。烏瑟爾幾乎立刻就死去了。阿爾薩斯拔出劍,倒退一步,顫抖個不停。一定是因為突然的放鬆和狂喜才會這樣,肯定是的。
  他跪下來撿起骨灰甕,捧了它很久,終於,他緩緩揭開封印,把它翻轉過來倒出裡面的東西。泰瑞納斯國王的骨灰如雨般撒落,又像是感染瘟疫的麵粉,緩緩降落在雪地上。朔風突至,國王僅留的灰色塵粉乘風而起,彷彿活物般盤旋著,撒遍死亡騎士全身。阿爾薩斯驚得倒退一步,雙手下意識的遮住臉,骨灰甕掉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閉起眼轉向一邊,但來不及了,骨灰苦澀嗆人,使他劇烈的咳嗽。恐懼粗暴的攫住了他,他用帶著護甲的手猛掃臉孔,想要拍掉堵住口鼻刺痛雙眼的細粉。他吐了又吐,胃裡翻攪一團。
  阿爾薩斯深深吸了口氣,勉強使自己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重又恢復了儀態。如果他真的有什麼感情,也被深深的鎖了起來,連他自己也無法覺察。死亡騎士面無表情的轉向裝著克爾蘇加德腐爛遺骨的絞肉車,推開一個天災士兵。
  「把巫師裝進來,」他命令道。
  阿爾薩斯騎上不敗。
  奎爾薩拉斯並不遠。

《巫妖王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