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天 上午10點04分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
  我以前從來沒有打算成為全職丈夫、居家丈夫、全職爸爸,隨你怎麼叫都行——沒有什麼現成的字眼適合它。但是,這就是我在過去六個月中所幹的事情。此刻,我正在聖何塞城裡的克雷特巴雷爾商店裡挑選一些備用的玻璃杯,我還發現店裡出售的餐具墊品種也不錯。我們需要添置一些餐具墊;朱麗亞一年前購買的橢圓形編織墊子已經破舊不堪,網眼裡塞滿了兒童食品的碎末。麻煩的事情在於,它們是編織的,你無法清洗。所以,我在陳列架前停下腳步,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餐具墊。我覺得那些淡藍色的挺不錯,配我要的藍色餐巾正合適。後來,一些黃色的餐具墊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們看上去鮮艷奪目,所以我也買了一些。貨架上不夠六個,我覺得最好買六個,所以我請售貸小姐到後面看看是否還有存貨。她轉身離開之後,我把那種餐具墊擺在桌子上,放上一個白色盤子,然後在它旁邊配上一張黃色餐巾。這套搭配看上去賞心悅目,我心裡開始覺得,或許我應該買八個,而不是六個。這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朱麗亞。
  「嗨,親愛的。」
  「嗨,朱麗亞。怎麼樣?」我問她。
  我可以聽到她周圍的機器正在運行,一種穩定的喀嚓聲,可能是電子顯微鏡的真空泵發出的聲音。她的實驗室裡有幾台掃瞄電子顯微鏡。
  她問:『你在幹什麼呀?」
  「正在買餐具墊。」
  「哪裡?」
  「克雷特巴雷爾。」
  她咯咯直笑:「你是那裡惟一的男人吧?」
  「不會吧……」
  「嗯,那還不錯,」她說。我聽得出來,朱麗亞對這樣的對話全無興趣。她想說別的什麼事情,「聽我說,我想告訴你、傑克真的不好意思開口,我今天又要很晚才能回家。」
  「嗯,嗯……」
  那位售貨小姐回來了,手裡拿著幾個黃色餐具墊。
  我手裡抓著話筒,示意她過來。我伸出三個手指,她放下下三個餐具墊。
  我問朱麗亞:「一切都好吧?」
  「嗯,還是像往常一樣。我們要通過衛星向亞洲和歐洲的風險投資者傳輸演示,我們這端的衛星連接出了一點毛病,因為他們運來的圖像傳送車——哦,這些東西你不想聽……總之,我們將要耽擱兩個小時,親愛的。或許更久點。我最早也要到8點才能回家。你能不能讓接讓孩子們吃飯,然後照顧他們睡覺?」
  「沒問題。」我回答說。
  事實上不是沒有問題。我已經習慣了。最近,朱麗亞一直都在長時間加班。大多數晚上她回家時,孩子們已經進入了夢鄉。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她供職的公司——正在努力籌集更多風險投資,其總金額高達2,000萬美金,這給僱員們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其中一個特殊原因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正在研發一種被公司稱為「分子製造」的技術——不過,大多數人管它叫納米技術。但是,風險投資者們如今並不青睞納米技術。在過去10年裡,據稱即將面世、但是後來始終停留在實驗階段的產品已經讓許多風險投資者大呼上當。那些風險投資者認為,納米技術是一種空口諾青,不會形成產品。
  沒有必要給朱麗亞講這些;她自己曾在兩家風險投資公司供職。她當初學的是兒童心理學,結果卻幹上專業性「技術孵化」工作,幫助初創的技術公司步入正軌。(她曾開玩笑說,她幹的任然是兒童心理工作。)後來,她停止為公司提供咨詢服務,轉而在其中一家擔任了全職工作。她現在的頭銜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副總裁。
  朱麗亞認為,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已經取得了幾項突破,在這個領域中處於遙遙領先的地位。她認為他們的公司過不了幾天就會搞出商業產品的原型。但是,我對她的看法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聽我說,傑克,我想告訴你,」她的話音中帶著內疚,」埃裡克會不開心的。」
  「為什麼?」
  「怎麼說呢……我向他許過願,和他一起去看比賽。」
  「朱麗亞,你怎麼會這樣呢?我們談過關於作出類似許諾的問題。你根本不可能去看那場比賽。3點鐘弄始。你幹嗎告訴他你可以去呢?」
  「我本來以為可以想辦法去的。」
  我歎了一口氣。我告訴自己,她這樣做是表示關心。「好吧。別著急,寶貝,我會處理的。」
  「謝謝。哦,傑克。還在選餐具墊?什麼款式的都行,不過別買黃色的,好吧?」
  她說完便掛了電話。
  晚餐我準備了意大式麵條,因為家裡人一直都喜歡它。到了8點鐘,兩個小的孩子已經入睡,尼科爾還在做家庭作業。她12歲,10點之前必須上床——當然她不願意她的任何一位朋友知道這一點。
  最小的孩子阿曼達剛滿9個月,她開始學著到處爬,可以抓著東西站立起來。埃裡克8歲,他是個足球小子,除了打扮成騎士模樣,揮舞塑料劍追著他姐蛆滿屋跑的時間之外,整天都想踢球。
  尼科爾正處於青春羞澀期,埃裡克最喜歡幹的事情是抓著她的乳罩在家裡跑,口裡高叫:「尼基戴乳罩罩!尼基戴乳罩罩!」尼科爾保持矜持,不願去追趕,嘴裡恨恨地說「爸爸,他又來了!爸爸!」遇到這種情況,我只得追趕埃裡克告訴他不要亂動姐姐的東西,
  過就是我生活的內容。被電子媒體公司解雇之後,我最初還覺得為小孩解決糾紛是有趣的事情,而且,它看來與我原來干的工作差別不大。
  我在電子媒體公司擔任程序設計部門的主管,手下是一幫才華橫溢的年輕程序編製員。我在40歲就太老了,自己已經不能編寫編寫程序的工作了——那是年輕人幹的事情。所以,我管理那個團隊,那是一份全職工作。與硅谷的大多數程序編製員類似,我的團隊似乎處於沒完沒了的危機之中:保時捷車被撞毀,夫妻之間行為不忠,找情人出了問題,父母之間的激烈爭吵,服用毒品產生反應,所有這一切被強加在硬逼著干的工作時間表之上——通宵達旦的馬拉松式工作依靠健怡可樂和太陽牌炸薯片來提供能量。
  但是,那份在前沿領域中的工作十分有趣,我們編寫的東西被稱為分佈式並行處理程序或基於智能體的程序。那種程序在計算機裡面創造出虛擬的智能體,然後讓它們產生互動,以便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從而模擬了生物學過程。這說起來不可思議,但是卻很奏效。例如,我們編製的一種程序模擬螞蟻的覓食行為——螞蟻尋找到達禽物的最短路徑的方式——以便在電話網絡中找出最佳通道。其他程序模擬了白蟻、成群飛翔的蜜蜂和潛伏追捕獵物的獅子。
  那時的工作很有趣,假如我當初願意承擔更多的職責,我可能仍然在那家公司供職。在公司工作的最後幾個月裡,我受命負責安全工作,取代了一名已在那個職位上干了兩年的外聘技術顧問。他沒能保護好公司的源碼,直到使用了該源碼的一種程序在台灣市場上銷售時才知道被盜的情況。實際上,那是我分管部門的源碼——用於分佈式並行處理程序的軟件。那就是被盜的源碼。
  我們知道它是同樣的源碼,因為沒有誰動過那個叫做復活節彩蛋的程序。程序編製員們一直將復活節彩蛋插入他們的編碼之中,那些小東西沒有什麼實際作用,放在那裡只是為了好玩。那家台灣公司原封不動地照抄,使用了我們的源碼。結果,一按Alt-Shift-M-9鍵就會開啟一個窗口,顯示我們公司的一名程序編製員的婚姻狀況。這是明顯的偷盜行為。
  當然,我們提出了起訴,但是我們公司的老闆唐·格羅斯希望確保將來不會出現類似的問題。於是,他任命我負責安全工作。我對源碼被盜的事情非常生氣,所以順理成章地接受了那份工作。那只是兼職,我仍然管理我的部門。我上任之後的第一項任務是監管計算機使用情況。那是心照不宣的做法,這些年來,80%的公司都監視工作人員使用計算機終端的情況。他們有的採用電視攝像,有的記錄鍵盤使用情況,有的瀏覽電子郵件中的某些關鍵詞語……可供使用的現成程序非常多。
  唐·格羅斯是一個厲害的傢伙,一名從來沒有失去軍人風格的前海軍陸戰隊士兵。我向他匯報新裝系統的情況,他問:「但是,你不會監筧我的計算機,對吧?」我回答說,當然不會。實際上,我已經設計好程序,以便監視公司裡每一台電腦——他的那台也不例外。兩周之後,我通過該程序發現,唐與公司財務部的一名姑娘有婚約外情,並且授權她使用公司的轎車。我去了他的辦公室報告說,根據對財務部的珍妮實施的電笑郵件監控,看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與她好上了,她可能得到了她不應有的公司福利。我告訴他,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是,如果他們繼續使用電子郵件,我很快就會查一個水落石出。
  我知道唐會明白我的暗示,他的確也有所收斂。但是,他後來從家裡發送了暴露出蛛絲馬跡的電子郵件,他完全沒有想到所有的信息都會通過公司的服務器,然後被我照單全收。我就是通過那些電子郵件瞭解到,他正在將軟件「減價出售』給外國銷售商,將數額巨大的「咨詢費」匯入了在開曼群島開設的一個戶頭上。那種做法顯然是不合法的,我不能視而不見。我向自已的律師加裡馬德爾請教,他建議我辭職。
  「辭職?」我問。
  「對,辭職。」
  「什麼理由?」
  「誰會在乎理由?別的公司開出了更好的條件,健康問題,或者家庭問題,家裡出了麻煩,趕快離開那裡。辭職。」
  「別急,」我說「你認為是他在犯法,而我卻應該辭職?這就是你的建議嗎?」
  「不是,」加裡解釋說,「作為你的律師,我的建議是,如果你瞭解任何非法行為,你就有責任舉報。但是,作為你的朋友,我的建議是,閉上你的嘴巴,趕快離開那裡。」
  「看來有點像懦夫的行為。我覺得應該告訴公司的出資人。」
  加裡歎了一口氣。他抓住我的肩膀:「傑克,」他說,「那些投資人可以自己去查。你他媽的從那裡躲開。」
  我覺得那樣做不對。我當初聽說自己的源碼被盜時,心裡覺得十分氣憤。現在,我倒很想知道它是否真的被盜了。或許,它是被賣掉的。我們是一家私人控股公司,我將情況告訴了一位董事會成員。
  我沒有料到他也染指其中。我第二天就被炒了魷魚,理由是嚴重失職和行為不軌。他們提出要告我,我被迫簽署了一大堆保密協議,以便獲得解雇金。我的律師代我處理相關文件,他每見到一份新文件都會歎一口氣。
  事情了結之後,我和律師走出房門,見到了暖洋洋的陽光。我如釋重負地說:唉,至少算是結束了。」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你為什麼這樣說?」他問。
  因為事情並沒有結束。不知道怎麼的,我成了一個被打上標記的人。我的條件非常優秀,而且我曾經在一個熱門領域中工作過。但是,當我去求職時,我看得出來他們對我不感興趣。更糟糕的是,他們面對我時顯得尷尬。硅谷覆蓋著一個面積寬闊的區域,然而它是一個小世界。消息傳播很快。
  後來我在面試中見到了一位曾經打過交道的招工人員,他的名字叫特德·蘭多。前一年,我曾經在青少年棒球聯賽中指導過他的孩子。
  面試會結束之後,我問他:「你聽說過我的什麼情況沒有?」
  他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聽說過。」
  我說「特德,我在10天裡見了10位招工人員。告訴我吧,」
  「沒有什麼可說的。」
  「特德、』
  他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文件,兩眼看著那些紙頁,而不是我,他歎了一口氣。「傑·克福爾曼。製造麻煩的人,難以合作、好鬥、魯莽。沒團隊精神。」他猶豫片刻,然後說:「據說你參與了某種交易。他們沒有明說,某種秘密變易。你在受益的一方。」
  「我在受益的一方?」我驚訝地問。
  我覺得怒火中燒,開始進一步解釋,後來卻意識到當時的行為很可能顯得魯莽,好鬥。於是,我閉上嘴巴,向他表示謝意。
  在我離開時他告訴我:「傑克讓自己輕鬆一下吧。等一段時剛再說。硅谷裡的事情變化很快。你的個人簡歷不錯,你的能力結構非常優秀。等到……」他聳了聳肩膀。
  「兩個月?』
  「依我看4個月。可能5個月。」
  不知何故,我覺得他是對的。從那以後,我不再急著去找工作。我開始聽到傳言說,電子媒體公司將要破產,可能會面臨起訴。我已經聞到了將要出現的起訴的氣味,但是除了等待之外別無他法。
  早上不上班那種怪異的感覺慢慢消退。朱麗亞每天工作很長時間,孩子們對我有許多要求。如果我在家裡,他們都會找我,不去找女傭瑪麗亞。我開始送他們上學,接他們回家,送他們去看病,矯正牙齒,去參加足球訓練。我最初做的晚飯非常糟糕,但是後來有了進步。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此時我正在克雷特巴雷爾商店裡選購餐具墊和餐桌用品。我對這樣的生活已習以為常。
  朱麗亞在9點30分左右回家。我正在觀看電視上轉播的巨人隊的比賽,沒有注意到她。她走了進來,親吻我的後頸。她問:「他們都睡了嗎?」
  「尼科爾還沒有。她在做家庭作業」
  「嘿,這麼晚了,她還不睡覺?」
  「不晚,親愛的。」我說,「我們說好的。她今年長大了,可以10點鐘睡覺,記得嗎?」
  朱麗亞聳了聳肩膀,似乎她已經忘記了。或許,她真的忘記了。我們兩人之間經歷了某種角色轉換;她過去對孩子的事情知道得更多一些,但是,現在輪到我了。有時候,朱麗亞對此感到有些不悅,這樣的經歷在她看來是一種權力的喪失。
  「小女兒的情況怎樣?」
  「她的感冒好了一些。只是覺得鼻塞。飯量也增加了。」
  我和朱麗亞一起走進孩子們的臥室。她走進嬰兒房,俯身朝著兒童床,深情地吻了吻熟睡之中的孩子。我看著她,覺得母親身上有一種父親絕對無法相比的關愛。朱麗亞與孩子們之間存在著某種我無法擁有的聯繫。或許,那至少是一種迥然不同的聯繫。她聽了聽嬰兒發出的輕微呼吸聲,然後說:「對,她好些了。」
  接著她進了埃裡克的臥室,將便攜式「遊戲小子」遊戲機從床罩上拿開,衝著我皺了一下眉頭。我聳了聳肩膀,心裡閃過絲不快;我知道,埃裡克在該睡覺的時候玩「遊戲小子」,但是,我當時正忙著照顧小女兒上床,沒有去管他。我本來以為,朱麗亞應該對此表示理解。
  最後,她走進尼科爾的臥室。尼科爾正擺弄著筆記本電腦,看見她母親進來時啪的一聲合上蓋板。
  「嗨,媽媽。」
  「你這麼晚了還沒有睡覺。」
  「不晚,媽媽……」
  「你應該做家庭作業」
  「我已經做完了。」
  「那麼,為什麼沒有睡覺?」
  「因為……」
  「我不願看到你整夜在電腦上和朋友聊天。」
  「媽媽……」她的聲音中帶著痛苦。
  「你在學校裡每天和他們見面,應該談夠了。」
  「媽媽……」
  「別望著你父親。我們知道,他總是慣著你。現在是我在和你說話。」
  她一聲歎息:「我知道了,媽媽。」
  這樣的對峙在厄科爾與她母親之問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我想,這在她這樣的年齡段中是正常的,但是,我覺得我應該表示自己的意見。朱麗亞已經疲憊了;她疲憊時會變得態度嚴厲,頤指氣使。我伸出手,拍著她的肩膀說:「對每個人來說都很晚了。喝一杯茶吧?」
  「傑克別攪和。」
  「我沒有,我只是——」
  「不,你在攪和。我在和尼科爾說話,你卻插了進來,你總是這樣。」
  「親愛的,我們一起說好的,她可以在10點睡覺,我不明白這是在——」
  「但是,她如果做完家庭作業,就應該睡覺。」
  「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不願讓她沒日沒夜地玩電腦。」
  「她沒有,朱麗亞。」
  過時,尼科爾淚流滿面,哭喊著猛地站了起來。「你老是指責我!我恨你!」她衝進浴室,砰的一聲關上門。那一聲巨響吵醒了小女兒,她開始大哭起來。
  朱麗亞轉過頭來對我說:「請你讓我自己來處理,傑克。」
  我回答說「你是對的。對不起。你是對的。」
  實際上,那並不是我的心裡話。我越來越覺得,這房子是我的,孩子們也是我的。在我把一切安頓妥當之後——按照我喜歡的方式,按照一個家裡應有的方式安頓妥當之後——她在很晚的時候闖入了我的房子。而且,她這是在小題大做。
  我覺得她一點道理也沒有。我覺得她是錯的。
  我注意到,類似的情況在過去幾周裡越來越頻繁了。最初,我以為朱麗亞會因為她常常不在家裡而感到內疚。接著,我覺得她是在重新樹立她的權威,試圖重新奪回已經被我握在手裡的家庭控制權。後來我以為那要麼是因為她太累,要麼是因為她的工作壓力太大了。
  但是,我最近感覺到,我是在為她的行為尋找借口。我開始意識到朱麗亞身上發生的變化。她變得冷漠,而且不知何故情緒變得更焦慮,態度變得更粗暴了。
  小女兒號啕大哭起來。我把她從兒童床裡抱起來,一隻手摟著她哄著,一隻手摸了摸尿布,看一看它是否濕了。它是濕的。我把她仰放在梳妝台上,她又大哭起來,我搖了搖她最喜歡的響尾蛇玩具放在她的手裡。她安靜下來,兩腿乖乖地伸開,讓我給地換尿布。
  「我來換。」朱麗亞說著,走了進來。
  「沒事兒。」
  「我把她吵醒的,該找來換。」
  「親愛的,真的沒事兒。」
  朱麗亞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吻著我的後頸。「對不起,我太蠢了。我真的很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讓我來給孩子換尿布吧,我很久沒有照料她了。」
  「沒事兒。」我說著挪了一步,她靠近孩子
  「嘁小乖乖。」她說著撫弄孩子的下巴。「我的小寶貝過得怎麼樣?」她的這番舉動使孩子手裡的塑料響尾蛇落了下來,孩子開始哭起來,在梳妝台上扭功。朱麗亞沒有注意到孩子大哭的原因是塑料響尾蛇掉了;她嘴裡發出安慰的聲音,試圖給孩子換上新尿布;但是,孩子身體不停地扭動,兩條小腿不停地亂蹬,便她難以擺弄。「阿曼達,別這樣!」
  我說:「她現在就是這樣,」
  此話一點不假阿曼達正處笑主動抗拒更換尿布的階段。而且,她的兩腿可能拚命地亂蹬。
  「怎麼說呢,她該停下來了。停下!」
  孩子越哭聲音越太,她試圖轉過身去。有一條粘膠帶脫落了,尿布滑落下來。阿曼達正滾向梳妝台的邊緣。朱麗亞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背部。阿曼達亂蹬的小腿並沒有停下。
  「去你媽的,我叫你別動!」朱麗亞大吼一聲,打了一下孩子的腿。孩子哭得更厲害了,兩腿也蹬得更厲害了。「阿曼達!停下!停下!」她又打了孩子一下。「停下!停下!」
  我在那一瞬間沒有任何反應。我被她的行為給驚呆了。我不知所措。孩子的兩條小腿紅亮亮的。朱麗亞還在打她。
  「親愛的……」我說著俯身護住她,「別——」
  朱麗亞勃然大怒:「你他媽的幹嗎總是管我的事?」她大聲叫道,用力敲打著梳妝台,「你他媽的有什麼毛病…』
  她說完,跺著腳離開了房間。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伸手把孩子抱起來:阿曼達不昕安慰,號啕大哭起采,既感到痛苦又感到困惑。我心裡想,我得給她一瓶喝的,才能哄她去睡覺。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部,她慢慢地安靜下來。接著,我給她換上尿布,抱著她走進廚房去熱牛奶。
  廚房裡的燈光不強.只有餐檯上亮著日光燈。
  朱麗業坐在餐桌旁邊,手裡抓著一瓶啤酒喝著,兩眼目光遲鈍。「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工作?」她問。
  『我正在找。」
  「真的?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試。你最後一次見招工人員是什麼時候?」
  「上周。」我回答說。
  她哼了一聲:「我希望你抓緊時間找到一份工作,」她說,「因為目前這樣的情況都快要把我給逼瘋。」
  我強咽怒火:「我知道。每個人找工作都難。」我解釋說。時間已經很晚了,我不願意再吵下去。但是我偷偷地從側面看著她。
  36歲的朱麗亞依然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身材嬌小,長著黑色眼睛和黑色頭髮,鼻子朝上翹,而且還有被人稱為熱情奔放或生動活潑的性格。與許多技術管理人員不同,她既迷人又大方。她善於與人交往,具有很強的幽默感。多年之前,當我們剛剛有了第一個孩子尼科爾時,她回家後常常給我講許多關於她的那些風險投資夥伴的可笑怪癖。我們那時候就坐在這張餐桌旁邊,直笑得我覺得喘不過氣來,而小乖乖尼科爾會拉著她的手臂問:「幹嗎這麼開心,媽媽?幹嗎這麼開心,媽媽?」因為她想知道笑話的滑稽之處。當然,我們那時是無法向她解釋清楚的,不過,朱麗亞似乎每次總是要給尼科爾講一個「簡單易懂的」新笑話,讓她也可以與我們一起分享歡笑。朱麗亞真的具有觀察生活中可笑之處的才能。她那時以善於泰然處世而聞名;她幾乎從來就不會發脾氣。
  當然,現在她已經火冒三丈,甚至不願意看我了。她坐在圓形餐桌的光線陰暗處,蹺著二郎腿,不耐煩地晃動著,目光直愣愣的。我看著她,覺得她的樣子有些變了。當然,她最近體重有所減輕,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工作壓力大。她的臉龐上原有的某種溫柔的東西已經不復存在;她的顴骨更加突出,下巴顯得更尖了。這更使她顯得神色嚴厲,但是在一定意義上也更有魅力了。
  她的衣著也有了變化。朱麗亞今天穿著深色裙子,白色上衣,一副標準的職業女性打扮。但是,這條裙子的顏色比通常的更明快。我注意到她那條正在晃動的腿:她穿著一雙露出後跟的高跟鞋,她曾經管它叫性感鞋。她平常從來不穿那樣的鞋子去上班的。
  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發覺她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她的舉止、她的外貌、她的情緒、她的一切。我頓時如夢方醒:我的妻子有了外遇。
  爐子上燒的水開始冒氣,我取出了奶瓶,放在小臂上試了試溫度。它太燙了,我得等一會兒,讓它冷卻下來。孩子開始哭泣,我把她放在肩上,一邊輕輕抖動,一邊在廚房裡走動。
  朱麗亞一直沒有看我。她只是晃動著那條腿,目光直愣愣的。
  我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是一種綜合征:丈夫失去了工作,他的男人魅力減退,他的妻子不再尊敬他,開始在外晃蕩。我是在《魅力》、《紅色手冊》或者扔在家裡的某一本類似的雜誌上讀到的;我是在等待洗衣機完成工作程序,或者等待微波爐給漢堡解凍時瀏覽那本雜誌的。
  但是,我現在心裡誦起種種困惑不解的感覺。這是真的嗎?我是否太累了,無中生有地胡思亂想?她穿緊身裙,穿不同的鞋子,這究竟又有什麼關係呢?時尚在變。人們在不同的日子裡都有不同的感覺。僅僅因為她有時發火,這就意味著她有了外遇?當然不該這樣。或許,這只是因為我覺得自愧弗如,覺道自己沒有吸引力罷了。這些或許就是我流露出來的不安感。我的思緒順著這個方向遊蕩了片刻。
  然而,由於某種原因,我無法說服自己。我敢肯定那是真的。我和這個女人共同生活的時間已經超過了12年。我知道她發生了變化,而且我知道變化的原因。我可以感覺到某個人的存在,某個局外人,某個闖入我們之間關係的人。我確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這使我心裡一驚。我是從骨子裡感覺到的,它就像我體內的一種疼痛。我不得不把身體轉開。
  小女兒伸手抓住奶瓶,汩汩地吸吮起來。在燈光暗淡的廚房裡,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我,那種特別的注視方式是小孩子才有的。看著她的樣子,我的心緒有所平靜。過了片刻,她閉上了眼睛,接著她的嘴巴鬆弛下來。我把她扛在肩膀上,一邊拍著她的背部,一邊往臥室走。大多數父母想要孩子打嗝在拍孩子的背部時用力過大。最好的辦法是用手掌撫摸孩子的背部,有時候僅用兩個手指順著脊樑骨往下按摩,她輕輕地打了一個嗝,然後放鬆下來。
  我把她放進兒童床,然後打開了夜燈。這時候,房間裡僅有的光線來自角落裡泛著淡藍色的魚缸。一條身體柔軟的小魚沿著魚缸底部緩緩游動,引出一串氣泡。
  我轉身正準備離開,這時看見過道裡朱麗亞的側影,她身後的燈光照在她的黑髮上。她一直在觀察我。我無法看清她的面部表情。她緩步向前,我渾身一緊。她伸手摟著我,把頭靠在我的胸前。「請原諒我吧,」她說,「我真混。你幹得不錯。我只是感到妒忌,沒有別的意思。」我的肩膀被她的淚水浸濕了。
  「我能理解,」我說著伸手摟著她,「沒有什麼。」
  我等待自己的身體放鬆下來,可是我做不到。我內心充滿懷疑和戒備。我對她產生了一種不好的感覺,那樣的感覺沒有消失。
  她淋浴後走進臥室,用毛巾擦著頭髮。我坐在床上,努力去看剩下的比賽。我突然想到,她以前在晚上從不淋浴。朱麗亞總是在早上上班之前淋浴。這時我才反應過來,現在她常常回家後徑直去淋浴,然後才出來跟孩子們打招呼。
  我的身體仍然緊張。我關了電視。我問:「演示搞得怎樣?」
  「你說什麼?」
  「演示。你們今天不是搞了演示嗎?」
  「哦,」她說,「哦,對。我們是進行演示。一切順利,我們終於弄好了。由於改變了時間,德國的風險投資者沒能看到全部內容,但是——喂,你想看一看嗎?」
  「你說什麼?」
  「我複製了一份。想看一看嗎?」
  我感到驚訝,我聳了聳肩:「好,看吧。」
  「我真的想知道你的看法,傑克。」
  我從她的話語中察覺到一種施捨的口氣。我的妻子要我參與她的工作,使我感到自己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我看著她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張DVD光碟。她把光碟放進播放機,然後上床和我坐在一起。
  「你們今天演示的是什麼?」我問。
  「新的醫學成像技術,」她答道,「我可以告訴你,這東西真的很棒。」她身體往上移動,靠在我的肩上。一切都顯得非常溫馨,與從前的情形一模一樣。我仍舊覺得不自在,不過還是伸手摟住她。
  「喂,」我問,「你現在怎麼晚上洗澡,而不是早上呢?」
  「我不知道,」她回答說,「真的嗎?我想是吧。晚上洗容易些,親愛的。早上太忙,我最近一直要接從歐洲傳來的會議電話,那些電話佔用了太多時問——好了,開始了。」她說著,伸手指著電視屏幕。?」我看見了黑白擾頻信號,接著出現了圖像。
  錄像上的朱麗亞在一個寬敞的實驗室裡,那裡的佈置像是一間手術室。一名男子仰臥在醫用輪床上,胳膊上連著一條靜脈輸液管,身邊站在一名麻醉師。檢驗台上方是一個直徑約為6英尺的圓形金屬盤,它可以上下移動,這時在那名男子身體的上方。房間四周安裝了圖像顯示器,朱麗亞在畫面的前方觀察著顯示器。她的身邊是一名圖像技師。
  「這麼糟糕,」她說著,手指那台顯示器,「干擾怎麼這麼強?」
  「我們認為是空氣過濾機的原因。它們是干擾源。」
  「不行,這不行。
  「真的不行?」
  「對,真的。」
  「你要我們怎麼做?」
  「我希望你們去掉干擾。」朱麗亞說。
  「那樣,我們得提高動力,而你得——」
  「我不在乎,」她說,「我不能給那些風險投資者看這種質量的圖像。他們看到的從火星上傳來的圖像也比這個清晰。解決這個問題。」
  坐在我身邊的朱麗亞說:「我不知道他們錄製了這部分那是演示開始之前的情況,你可以往前快進。
  我按了一下遙控器。圖像亂成一團。我等了幾秒鐘,然後重新開始播放。
  同樣的場景。朱麗亞仍然在畫面的前方。她的助手卡羅正在對她耳語。
  「好吧,但是,我怎麼跟他講?」
  「告訴他別做。」
  「但是,他想開始做。」
  「我能理解。但是,信號傳輸時可不是1個小時,告訴他別做了。」
  在床上的朱麗亞對我說:「瘋狗』是我們的試驗對象。他急躁不安,很想開始。」
  在屏幕上,那名助理降低了聲音,「我覺得他感到緊張,朱麗亞。換了我也會這樣,幾百萬個那樣的東西在我的體內爬行——」
  「沒有幾百萬,而且它們也沒有爬,」朱麗亞說,「反正它們是他發明的。」
  「話雖這麼說。」
  「麻醉師還沒到嗎?」
  「還沒有,只有一位心臟科醫生在。」
  「嗯,可以讓心臟科醫生給他弄點什麼東西,緩解下他的緊張情緒。」
  「他們已經弄了。給他注射了藥物。」
  躺在我身邊的朱麗亞說:「往前快進,傑克。」我按了快進鍵。圖像向前跳躍。「好了,就在這裡。」
  我看見朱麗亞又站在顯示器前,那名技師在她身邊。「這樣還算過得去,」屏幕上的朱麗亞說著用手指著屏幕。「並不好,但是勉強過得去。現在,讓我看一看STM。」
  「看什麼了』
  「STM。電子顯微鏡。讓我看看來自那裡的圖像。」
  技師滿臉困惑,「噢……沒有人告訴我們任何關於電子顯微鏡的事情。」
  「看在上帝的分上,去讀一下公告板上的說明。」
  技師眨巴著眼睛,「公告板上沒有什麼說明。」
  「你看過公告板了嗎?」
  「對不起,我想我肯定忘記了。」
  「現在沒有時間說「對不起』。去做。」
  「你沒有必要大聲吼叫。」
  「我吼了又怎麼樣!我不得不吼,因為我周圍的人全是白癡!」她的雙手在空中舞動,「我馬上就要連線,向五個國家的人介紹金額高達110億美元的風險投資,向他們展示亞顯微技術,但是我卻沒有一件顯微鏡的裝置,所以他們就沒法看到這項技術!」
  在床上的朱麗亞說:「我拿這個傢伙沒有什麼辦法。使人感到太失望了。我們租用的衛星傳送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傳送時間被預定之後是鎖定的,我們無法改變。我們得抓緊時間,而這個傢伙真笨。但是,我們後來終於弄好了。按快進鍵。」
  屏幕上顯示了個靜態的卡片,卡片上寫著:
  先進醫學成像技術
  專場演示
  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
  加利福尼亞州山景市
  分子製造技術的世界領袖
  這時屏幕上出現了朱麗亞的身影,滿面笑容地站在醫用輪床和醫療器前面。她梳理了頭髮,上裝紮在裙子裡。
  「大家好,」她笑瞇瞇地對著攝像鏡頭,「我是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朱麗亞·福爾曼,我們將向各位演示在這裡剛剛開發成功的一種具有革命意義的醫學成像方法。我們的試驗對像彼得·莫立斯正躺在我身後的檢驗台上。在以下的時間裡,我們將以前所未有的簡便而精確的方式,去觀察他的心臟和血管。」
  她開始一邊解釋,一邊圍著檢驗台走動。
  「與心臟導管插入術不同,我們的方法具有百分之百的安全性。與導管插入術不同,我們可以觀察到身體的任何部位,觀察到每一根血管,無論大小都行。我們將要觀察他的主動脈,人體之內的最大動脈。但是,我們也可以觀察他肺部的肺泡內部的情況,他的指尖上微小的毛細血管。我們能夠做到所有這一切,是因為我們放在他的血管裡的攝像頭比紅血球還小。實際上要小得多。
  「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的微型裝配技術現在能夠製造這類微型化攝像頭,並且進行大量生產——成本低廉,時間極短。1,000個微型化攝像頭組成的點只有一個筆尖大小。我們有能力在1個小時之內生產一千克這樣的攝像頭。
  「我知道你們都對此表示懷疑。我們大家都十分清楚,納米技術許下了許多它無法實現的承諾。正如各位所知,這裡的問題是,儘管科學家能夠設計出分子大小的裝置,但是卻役有相應的製造技術,然而,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已經攻克了這一難關。」
  她的那番話使我大為震驚。「你說什麼?」我說著在床上坐起來,「你是在開玩笑吧?」
  如果是真的,那將是一項意義非凡的進展,一項真正的技術突破,而且它意味著——
  「一點不假,」朱麗亞平靜地說,「我們正在內華達州製造。」她笑了,洋洋得意地看著我吃驚的樣子。
  屏幕上的朱麗亞繼續解釋:「我把一枚由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製造的攝像頭放在了顯微鏡下,在這裡,」——她說罷指著屏幕——「各位可以看見它,可以將它與旁邊的紅血球的體積進行比較。」
  圖像這時變成了黑自的。我看見一枚精細的探針將一個微小魷魚形狀的微粒推到了電子掃瞄顯微鏡下。它的前面呈子彈頭狀,後部是流線型的細絲。
  它只有紅血球細胞體積的1/10大小,在掃瞄電子顯微鏡的真空中是一個佈滿褶皺的橢圓體,像一顆灰色的葡萄乾。
  「我們的攝像頭的長度只有1英吋的百萬分之一。正如各位所見,它的形狀就像一隻魷魚,」朱麗亞說,「成像過程在它前端進行。尾部的微管使這個裝置保持穩定,就像風箏的尾巴。但是,它們也可以主動搖擺,以便提供動力。傑裡,能不能轉動攝像頭,讓我們看一看它的前端……好的,就在這個位置。謝謝你。現在,各位能從正面看見中間的那個凹陷部分嗎?那就是微型砷化鎵光子檢測器,起到網膜的作用,周圍的帶狀區域——有點像一個子午線輪胎——是生物發光體,為前面的部分提供光線。在前端內部,你們可以看見一系列相當複雜的彎曲分子。那就是我們擁有專利權的AIP級聯。你可以將它想像為一種原始大腦,它控制攝像頭的動作——當然,是非常有限的動作,但是足以實現我們的目標。」
  我聽到絲的一聲靜電聲,然後是一聲咳嗽。屏幕上的圖像在角落裡開啟了一個窗口,出現的是在德國的弗裡茨·萊德麥爾。那位投資人挪動著他那龐大的身驅。「對不起,福爾曼小姐。請告訴我鏡頭安裝在哪個位置?」
  「沒有鏡頭。」
  「你們怎麼可能搞出沒有鏡頭的攝像頭了?」
  「我在後面就將會談到這一點。」她說。
  我邊看錄像,一邊問「它肯定是一種暗室。」
  「對。」她說著點了點頭。
  暗室——拉了文的意思是「黑暗的房間」——是已知最古老的成像裝置。古羅馬人發現,如果在黑暗房間的牆壁上鑿個小孔,對面的牆上將會出現室外物體的倒立影像。那是因為,光線通過任何微小的孔眼都會產生聚焦作用,其效果就像鏡頭。它的原理與孩子們玩的針眼照相機的一樣。這就是自從古羅馬以來,記錄圖像的裝置都被稱為照相機的原因。但是,在這個裝置——
  「什麼東西起到孔眼的作用?」我問,「有針孔嗎?」
  「我原以為你是知道的,」她說,「那個部分是你做的。」
  「我」』
  「對。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得到授權,使用了你領導的團隊編寫的一些基於智能體的演算法。」
  「不,我不知道。哪一種演算法?」
  「用於控制粒子網絡的。」
  「你們的攝像頭是聯了網的嗎?所有這些微型攝像頭能互相交換數據?」
  「對,」她回答說,「它們實際上是一個集群。」她仍然面帶微笑,我的反應使她開心。
  「一個集群。」我集中精力,努力去理解她跟我講的東西。我可以確定,我的團隊曾經編寫了若干用於控制智能體集群的程序。那些程序是根據蜜蜂的行為來建立模式的。那些程序擁有許多有用的特徵。因為集群是由許多智能體構成的,集群能夠對環境作出有力反應。在面對新的、沒有預計到的狀態時,那些集群程序不會崩潰,它們只是繞過障礙,然後繼續運行。
  但是,我們的程序是通過在計算機內部創造出虛擬的智能體來進行工作的。朱麗亞創造了現實世界裡的真實的智能體。最初,我無法理解我們的程序怎麼可能被修改,用於她的裝置,
  「我們利用它們作為結構,」她說,「該程序形成了集群結構。」
  當然。顯而易見,單個的分子攝像頭是不能形成任何圖像的。因此,圖像必須由數百萬個同時工作的攝像頭組成。但是,那些攝像頭也可以在空可中按照某種有序的結構——可能是球形——進行排列。我們的編程就是在這點上發揮作用的。但是,那反過來又意味著,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一定在生成相當於——
  「你們在製造眼睛?」
  「可以這麼說。是的。」
  「但是,光源在哪個位置?」
  「生物性發光周邊。」
  「那裡光線不足』
  「能行。你看。」
  這時,屏幕上的朱麗亞緩緩地轉過身去,指著她後面的靜脈導管。她從身邊的一個裝著冰塊的小桶中取出一個注射器。針管裡看上去充滿了水。「這個注射器裡的等滲鹼金屬懸浮液中,」她解釋說,「容納了大約2,000萬個攝像頭。它們現在以微粒狀態存在。但是,一旦它們被注射到血液之中,它們的溫度將會升高,然後迅速集結,形成一種元形狀,就像一群飛鳥在空中排成一個V字形。」
  「什麼樣的形狀?」一位風險投資者問。
  「球形。」朱麗亞答道,「在一端有個微小的開口。你們可以將它想像為與胚胎學中的囊胚類似的東西。但是,實際上那些微粒組成眼睛。從那隻眼睛中看到的形象將會是由數百萬個光子檢測器組成的復合體。這與人的眼睛從視網膜和錐形細胞構成影像的方式類似。」
  她轉向一個正在反覆播放環狀物動畫畫面的顯示器。那些微型攝像頭以一種凌亂無序的團狀物形式進入血液,在血液中形成浮動的影斑。流動的血液很快將它壓扁,形成一道細長條紋。但是,那一道條紋在數秒後開始結合成一個球形。那個球形的邊界逐漸變得清晰,最後幾乎呈固體狀。
  「如果這使各位想起真正的眼睛,那是有原因的。在艾克西莫斯技術公司,我們以明確的方式模仿有機形態,」朱麗亞說,「因為我們使用有機分子進行設計,我們知道,得益於數百萬年進化的結果,我們生活的世界擁有正在發生作用的大量的分子結構。因此,我們使用它們。」
  「你們不想重新發明輪子吧?」有人問。
  「正是如此。或者是眼球。」
  她給了一個信號,醫療機器的水平觸角下降,在等候的受試者的上方幾英吋的位置停下。
  「這個觸角將要為攝像頭提供動力,獲得經過傳輸的圖像,」她說,「當然可以使用數字技術貯存這些圖像,進行強化和整理,或者進行其他的數字化數據處理。現在,如果各位沒有別的問題,我們可以開始了。」
  她給注射器裝上針頭,將它刺入靜脈導管上的十一個橡膠塞子中。
  「記錄時間。」
  「0:0。」
  「開始。」
  她很快將藥物注入。「正如你們看到的,我的動作很快,」她解釋說,「我們的方法沒有什麼難以處理的步驟,不可能造成任何損害。如果通過針頭的液體產生的微小湍流使細管從幾千個攝攝像頭上剝離,那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還有數百萬個攝像頭,足以完成任務。」她抽出針頭,「看見了吧?一般情況下,我們得等候大約10秒鐘以便使它們成形,接著,我們就能開始得到圖像了……哦,看來已經有東西出現了……它出現了。」
  屏幕上顯示攝像頭正以相當快的速度向前移動,穿過看上去像是星狀的區域。不過,那些星狀物是紅血球——有彈性的紫色袋子,在清晰、淡黃色的液體中移動。偶爾見到體積大得多的白血球冒出來,在短時間裡覆蓋整個屏幕,然後就消失了。我看見的畫面更像電子遊戲的畫面,而不是醫學圖像。
  「朱麗亞,」我說,「這真是令人驚訝。」
  屏幕上的朱麗亞正在解釋:「我們進入了靜脈,所以紅血球不會被氧化。現在,我們的攝像頭正向心臟前進。攝像頭在靜脈中運動時,你們會看到血管擴張……對,我們正在進入心臟你們可以看到血流中的脈動,那是由心室收縮引起的……」
  真的,我能夠看見攝像頭暫停移動,接著向前,然後又暫停下來。它得到跳動的心臟所提供的聲音輸入。實驗對像在檢驗台上一動不動地躺著,機器的水平觸角正對著他的身體。
  「我們的攝像頭來到了右心房,我們將會看到二尖瓣。我們激活鞭狀觸角,以便讓攝像頭減速。現在看見的是二尖瓣。我們的攝像頭是在心臟裡。」
  我看見了呈嘴巴狀一張一阿的紅色瓣膜,攝像頭這時穿過它,進入心室,接著又出去了。
  「我們的攝像頭要到肺部去;在那裡你們將會看到人們以前從來見過的東西。細胞的氧化。」
  在我觀看的時候,血管快速地收縮,細胞被泵上來,一個接著一個地蹦出來,顏色鮮紅。整個過程非常快;沒有到1秒鐘,它們都變了顏色。
  「紅血球現在已被氧化,」朱麗亞解釋說,「我們的攝像頭正在回到心臟去。」
  我把身體轉向躺在床上的朱麗亞。「這真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我說。
  但是,她已經閉上兩眼,輕聲呼吸起來。
  「朱麗亞」』
  她已經進入了夢鄉。
  朱麗亞在看電視的時候總要睡著。在觀看她自己演示的過程中打瞌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畢竟已經看過了。而且,時間已經很晚了。我自己也疲倦了。我覺得,我可以另找時間觀看剩餘的部分。
  無論怎麼說,這段錄像作為演示片也太長了。我已經看了多長時間了?我轉身關掉電視時,看了一眼圖像下方的實時顯示。數字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飛快滾動。左邊的數字沒有滾動。我眉頭一皺。其中一個數字是日期。它是按照國際標準,按年日月的順序排列的,我剛才沒有注意到。它顯示的時間是:
  02.21.09
  9月21日。
  昨天!
  她是在昨天錄製這一段演示片的,而不是今天!
  我關掉電視,打開床頭燈。我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入睡。

《獵物(納米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