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困境中的年輕姑娘

    滿腔的怒火把拉烏爾掀下床來。他朝門口跑去,門仍敞開著,連門廳的門都沒關。他憤怒得渾身發抖,又回到房間去。他被人耍弄了。他並不是因為被盜而憤怒,而是被偷盜時表現出來的放肆無禮而激怒。他輸了這一局,算了吧。這就是職業性的冒險。可是人家就是從他眼皮底下把手稿拿走的,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與此同時,隱隱約約的恐懼完全鎮住了他。他重新估量他對手的大膽和冷靜的決策。這一場戰鬥將是殘酷的、危險的和無情的。他強作笑臉,而且在做著一些放鬆練習的同時,他還在想著如何反擊。手稿現在已經不在他的手中了。只剩下老頭子了。啊!還有他!一定要讓他說話,而且要快!
    電話響了起來。拉烏爾正好等在那裡。他拿起聽筒:
    「喂!……你聽出我的聲音嗎?……是的,親愛的朋友,確實是我。我向你表示歉意……昨天晚上,我對你照顧不周。一頓不太像樣子的晚餐……我很不好意思。以致都無法閉眼入睡。於是,我在想:『我應該去看一看這位可愛的拉烏爾!』……我有你的名片,你的地址……確實有點晚了,可是戰爭時期就是戰爭時期,應該適應。你說是不是?……順便提一個小小的忠告:你應該換一換你的鎖。進你的家就像進磨房一樣方便……所以我進去了。我看到什麼了?……這位好人達皮尼亞克像個嬰兒一樣,睡得非常好。我沒有勇氣把你弄醒。我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我只是想拿走一個小紀念品,一件不值錢的小東西,這完全是想表明我來過此地。確實,這份手稿引起你極大興趣,因為我覺得你正在讀它……我還是應該告訴你,它確實值得一讀……它包涵著許多許多的東西!……那麼,如果你同意,我保存著它……你也知道你應該去幹些什麼……」
    男爵的語氣變得尖酸刻薄起來。
    「你跳上開往意大利的火車,到遠離巴黎的地方去休息一段時間……科莫湖,怎麼樣?……或者去威尼斯……」
    「如果我拒絕呢?」拉烏爾回敬道。
    「你將感到遺憾的。我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我將對發生在你身上的某些事情感到不安的……不,無須對我表示感謝……下次再來吃晚飯的話,務必請事先告知……我知道你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美食家……」
    「噫!」拉烏爾說,「我的口味很一般。我要你只給我做你做得最好的那道菜。」
    「哈!哪一道菜?」
    「烤腳。」
    拉烏爾掛斷電話。他說出了結束語。這是很平庸的慰藉。如果老人堅持不開口的話……絕不!他也要向那些侵犯了他的人報仇的。他無法抵擋一次安排得很巧妙、又客氣、又尊重他的人格的……他會向他的救命恩人道出秘密的,那時男爵將被迫跪在地上求饒。而此時,拉烏爾並沒把秘密放在眼裡,他只要看到自己有辦法戰勝對手和讓他把那些譏諷話嚥回去。
    他匆匆穿上衣服,再也呆不下去了。搖桿只轉了一圈馬達就發動起來了,拉烏爾跳到了方向盤後面坐下,車況很好。那一天,它狀態極佳。沒出故障,也沒爆車胎。只有稀稀落落的幾輛小推車,它們相隔很遠,在通往諾曼底的路上慢慢地爬行著。汽車一陣風似地超過它們,汽車也一下子被塵埃罩住了。在上午將要過完之時,拉烏爾看到了至尊聖母教堂的鐘樓。
    「嘿,我的好維克圖瓦爾怎麼樣?受傷的人怎麼樣啦?」
    他已經走進房間,動作總是那麼敏捷,那麼不遺餘力,受著要急於瞭解一切的心情驅使,他恨不得馬上就開始。
    「噓!」布律諾低聲說,「他正在睡覺。」
    「他說話了嗎?」
    「還沒有。」
    「燒傷的傷勢如何?」
    「正在好轉。」
    「好啦,懶鬼,向我報告吧。要逼你才肯說話……地方上的人都怎麼說?」
    「沒聽到。只是《特魯維爾回聲報》上有幾行報道。人們認為老頭兒,貝納丹老爹,他們這麼稱呼他,暫時離家外逃了,因為他得了記憶缺乏症。」
    拉烏爾抓住布律諾的手腕。
    「不是這些話……」他說,「尤其不是……該死,你是不相信迷信的!……然後呢?……沒有人談及城堡、談到那裡的人都睡著了嗎?」
    布律諾搖了搖頭。
    「媽的!」拉烏爾說,「沒有一個人發覺嗎……」
    「憲兵們為老頭兒來了一趟。」布律諾接著說道,「人們在小旅館裡這麼說。我在不顯眼的地方走了走,像一個漫不經心的遊客。但是這個地方,人們對外來人普遍不信任。」
    「繼續說下去。」拉烏爾低聲說道,「你隨便說一點什麼。」
    他注視著老貝納丹。他剛才驚奇地看到他的眼皮在抖動。這個老人已經醒了;他在聽著,拉烏爾識破了受傷者的把戲,他知道貝納丹不會那麼輕易地依從的。他被從城堡裡擄出來,看到的到處都是敵人。在恢復體力的同時,他始終保持沉默,以此自衛,不與任何人交談,保持著諾曼底農民所特有的那種固執。
    「夠了,布律諾。隨它去吧。」
    拉烏爾坐到桌邊,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溫柔,把手放到了老頭兒的肩上。
    「好啦!現在該睜開眼睛啦,老伯。拉烏爾-達皮尼亞克,你認識嗎?……這個偉大的心靈冒著生命危險把你救了出來……可是他完全可以不救你……直到現在,我做好了應付最緊急情況的準備。我把你庇護起來。我還給你配備了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所以,現在你應該幫助我。」
    老好人的灰眼睛半遮在耷拉下來的眼瞼後面,觀察著俯身看著他的陌生人,他感到了像家長一樣的權威。
    「您應該幫助我。」拉烏爾繼續說道,「我所說的這些,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你好好想一想,暗道裡的三位小朋友並不是無所事事的。」
    他抓住貝納丹的雙肩,朝他彎下身去,就像一個摔跤手把他的對手按在了地上一樣,用十分嚴峻的口吻接著說道:
    「我認識他們,我……我知道他們的頭頭是個什麼貨色……我有可能白費力氣,如果讓他們找到你的話……而這一次,我來的太晚了……可是如果你開口說話,一切也都還有救……好吧,是誰的血?」
    老人呼吸急促起來,並張開嘴。拉烏爾明白,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正在這個被痛苦和精疲力竭搞得半遲鈍的人的頭腦裡進行著。
    「誰的血?」
    慢慢地,貝納丹又閉上了眼睛。他那佈滿皺紋的臉又僵住了,活像一張死人的臉。他又躲進了自己的黑暗之中,去想著自己的秘密。拉烏爾又等了片刻,然後悄悄地站起身來。他用小手絹擦了擦掛滿額頭的汗珠。
    「我是有耐心的。」他喃喃著,「你想像不出我能夠忍耐到什麼程度。我等著關鍵時刻的到來……你在這兒不會難受的……我保護你。你絕對不是囚犯。你只是被監護起來了。當你想說話時,只需一個簡單的動作,好啦,我就會來的……到那時,就我們倆人,我們將一同幹一番大事業,你到時候瞧吧。可是,嘿,睜開眼睛,請你看看我。你會認為達皮尼亞克不值一提。是的,你是對的,但是,在拉烏爾的背後,還有一個別樣的人物,也還有二十個傳奇的故事。在這間房子裡有著法蘭西的歷史。向你致敬,貝納丹!……你多麼幸運,有我來照顧你……而且,我向你保證,我同你攜手共同完成這次冒險……甚至,我還會把某些事情委託給你……」
    拉烏爾停了下來。老人的呼吸變得有規律了。他已經進入了夢鄉。
    「你看上去很機靈。」拉烏爾在自責,「哼!你可以心地善良地發表長篇大論。而你的聽眾卻在打盹。收場吧。」
    他踮著腳尖走到屋外,布律諾正在走廊上等他。
    「怎麼樣?」
    「他很難對付,這個老祖宗。但他最終會暢所欲言的。繼續實行監護。我去一下洗手間,然後回城堡。」
    拉烏爾從他的汽車裡拿下一個大旅行袋。二十分鐘過後,他改了裝,穿上有後腰帶的外套。柯達照相機斜挎在皮帶上,他抱了抱維克圖瓦爾。
    「我今天晚上再來,我的好維克圖瓦爾……別又跟我唉聲歎氣了,我不是告訴你我沒有什麼危險嗎。我回來後便可以證實,我要吃一個大的、漂亮的荷包蛋,就是你會做的那一種。」
    他坐進已經佈滿灰塵的萊翁一博萊,慢悠悠地開上了通往歐奈維爾的路。
    在駕車時,當他需要制訂作戰方案時他喜歡沉思冥想。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承認形勢對他不是那麼垂青的。手稿又回到了男爵手中,老人又拒絕重複他在酷刑下被逼供認的那些話,從哪裡發動攻擊呢?這次造訪城堡會有個什麼結果呢?拉烏爾思索著,而且愈加感到他的無能為力,一個令人生畏的秘密卻被一群無恥之徒揭開了,他們只是毫不手軟地動用酷刑才獲得了這一優勢的。這一秘密是非同一般的,致使男爵由於時間緊迫,由於預言的日期已經超過,要揭示謎底實在太晚了,而毫不猶豫地折磨人、殺害人。沒有任何東西能使拉烏爾更加激動了。問題像馬達的轉速一樣在他的腦海中翻滾:到底裡誰的血?……是誰的血呢?……這是一個血的奧秘、一個暴力的奧秘,同時也是一個死亡的奧秘。
    他把車子停在歐奈維爾的入口處,然後步履輕鬆地朝城堡走去,根本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熱。走到半路,為了讓過一輛全速開來的汽車,他不得不在路邊的大樹下找個藏身的地方。但是他也還來得及認出端坐在司機旁邊的那個人。濃密的紅棕色眉毛,粗糙、憂鬱的臉……他記起了這張在他那有護罩的手電的光暈下看到的臉,在那天晚上,他在城堡裡……於貝爾-弗朗熱。很好!弗朗熱不在家,他的行動就完全自由了。他精神為之一振,繼續朝前走。一位憲兵站在柵欄前正與一位粗壯的提著水桶的婦女交談著。拉烏爾走上前去,比記者還像記者。
    「你們好。」他問候道,神情瀟灑又帥氣。「裡夏爾-迪蒙。《法蘭西回聲報》的記者。」
    另外兩個人吃了一驚,閉上了嘴。婦人放下水桶,擦著手。憲兵敬了一個禮。
    「我聽說發生了一宗失蹤案。」記者繼續說道,「我是去翁弗勒爾路經此地。所以,想在回巴黎之前能夠靜下心來。」
    他顯得那麼誠懇,如此地友善,致使憲兵無法再保持沉默了。
    「噫!」他說,「是老老實實的貝納丹逃走了。不是嗎,阿波利納?」
    阿波利納點了點頭,她對在陌生人面前被人稱呼名字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必要太關心。」她回答道,「他已經失去了理智,他肯定會自己回來的,等著瞧吧。你們這些巴黎人肯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我能給您建議的話,」憲兵說,「就是別出聲。如果新聞界把不屬於社會新聞欄的東西誇大其辭的話,弗朗熱先生是不高興的。弗朗熱先生的手很長。」
    「我沒看到過這座城堡。它真宏偉壯觀!」
    阿波利納興奮得滿臉通紅,憲兵也在用手捻他的鬍鬚。
    「當然啦,」他說,「人們遠道而來就是為了看它的。可是弗朗熱先生不讓人參觀。而貝納丹老爹卻讓人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他的城堡!但是應該告訴您,這個城堡也有他的一部分,自從他在這裡生活開始。」
    「他是在這裡出生的。」阿波利納插話道。
    拉烏爾從盒子裡取出他的照相機,打開,然後把一隻眼睛貼到瞄準鏡上。
    「很遺憾。」他低聲咕噥著,「我站得太遠了點。我是可以往前靠一靠的。」
    怎麼能夠拒絕這麼友善、這麼充滿活力的笑臉呢?
    「那我得去徵得小姐的同意。」阿波利納說。
    「呂西爾小姐。」憲兵補充道,「弗朗熱先生的受監護的未成年孤女。」
    就在阿波利納走開之時,他繼續十分驕傲地向這位巴黎記者展示一位憲兵除了知道陳詞濫調之外,還懂得些其他的東西。
    「一位極可愛的小姑娘,但是受了不少的苦。她失去了雙親,都快有兩年了,而且方式非常荒謬……他們是在海上漫遊時淹死的。雅克-弗朗熱好像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工程師。他賣過許多專利,尤其是賣給美國人,結果只用了幾年時間便大富起來。當時城堡要賣、他就買了下來。不過請相信,這個城堡沒有給它的新主人們帶來幸福……人們搜尋了整個海岸。但是連殘留物都未能找回來,這是一條六米長的小帆船。雅克先生是帆船運動的狂熱愛好者。你看多麼湊巧吧……平時,當呂西爾小姐的雙親去散步時,總是把她帶在身邊的……我還記得隊長報告的內容。這一細節當時被我完全忽略了。這很奇怪,您不覺得嗎?……他們總是帶著她,而就是那天,他們把她留在了城堡裡面……」
    拉烏爾屏住呼吸地聽著。他用大腦記下了每一個細節,然後認真思索著,仔細分析著,再把它們分門別類地裝進他的記憶夾中。
    「人們從來就沒打撈過屍體嗎?」他強調著,「大海一般會把屍體拋上岸來的。」
    「這一次都沒有。但是,最讓人傷心的是,可憐的小姑娘在這次喪事後大病了一場。誰也弄不清她得了什麼……她不再吃東西,不再睡覺,據阿波利納的講述……她整天呆在花園裡她那條長椅子上……家中沒有什麼歡樂,這是真的。於貝爾先生,她的監護人,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他的工廠上。他有一間制革工廠,在蓬特一奧德梅。她總是孤零零的,可憐的小姑娘。她確實有個叔叔叫阿爾文斯,但是人們從來沒有見到過他。可是,他住的地方距這兒並不很遠。他繼承了工程師在買這座城堡前住過的房產。」
    「看來您知道的比公證員知道的還要多。」拉烏爾笑著大聲說道。
    憲兵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是我的職業。」他說,「況且弗朗熱家族是很顯赫的。所以,不可避免地,人們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他們身邊發生的事。」
    「那個小女孩,在那兒,躲在一叢玫瑰花後面的。她是誰?」
    「噫!是瓦萊裡,是老貝納丹的孫女。也是一個孤女!她的祖父對她很粗暴,但是非常愛她。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連去哪兒都不說就走了。」
    阿波利納回來了。
    「請先生跟我來。」她說,「小姐將很高興與您說話。」
    「您真運氣。」憲兵說。
    假冒記者向他伸過手去。
    「再次表示感謝。請不用擔心。我會守口如瓶的。」
    他爭著搶過水桶,阿波利納想從他的手裡把它奪回去。
    「放下……放下……我到那一頭再把它還給您。」
    他真完美,這位記者。他那麼熱心助人,那麼和藹可親。人們又怎能不對他提出的問題有問必答呢?大家都知道,做為記者是很好奇的,所以阿波利納就主動地讓他瞭解秘密。是的,她既是房間女傭,又兼著女廚角色。她的丈夫阿希爾,是花匠兼司機。至於老貝納丹,他的職務就更多了。他喜歡自稱總管,因為這個稱謂使人們想起舊時的歲月。
    「真是一個怪人!……應該看一看他是如何自以為了不起的!……如果您聽到他推理爭辯的話!這真是一種悲哀!……他的小孫女,知道嗎,大多數時間是由他安排的,經常地逃學。他說,人家在那裡只教她一些謊話。真是個老瘋子!……現在,請把水桶還給我吧,我們到了。」
    這條環城堡的小路把他們引到了花園中。呂西爾就呆在那裡。她在一株枝葉濃密的栗樹下,躲在一條長椅上,狗就臥在她的腳下。她正在看一張報紙。拉烏爾以一種奇異的情感認出了她。她比他看到她沉睡的那天夜裡更加漂亮,也更加迷人。獵犬弓起身子,開始吠起來。
    「躺下……波呂克斯!」
    她的聲音像一個無望治癒的厭世之人發出來的,十分厭倦。她把報紙放在膝頭上,向來訪者投去充滿憂鬱的微笑。拉烏爾鞠了一直弓。
    「裡夏爾-迪蒙,《法蘭西回聲報》的。」
    「阿波利納,去端一張椅子來。」呂西爾說。
    「瞰!沒有必要。」拉烏爾阻止道,「當人們擁有這麼一片舒適的草坪時,應當充分地享用它。」
    他於是很隨便地坐在草地上,就坐在了小姑娘的腳旁。然後,他漫不經心地搔著獵犬的耳朵和臉之間的各個部位,它則很舒服地把頭伸過去讓他去搔。呂西爾表情呆滯地看著這一幕。
    「真是不可思議。」她慢喘著,「其實波呂克斯並不溫柔。」
    「這是有訣竅的。不過我會與動物和人交流。我跟女孩子們在一起也不是很笨的。」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呂西爾的臉上也有了一點紅潤。拉烏爾在想:「笑吧,我的小美人,忘掉那些倒霉的日子。我願你熱愛生活,對它充滿讚賞,而且希望你永遠把那友好的眼神射向我。」
    他摘下一朵雛菊,把它咬在牙問。
    「我本應該很高興地向您讚頌這幢漂亮的房子的,」他說,「可是我聽說它包涵的不幸遠多於歡樂……我們還是談談您吧。」
    「啄!我……我很微不足道。因為您都清楚,您知道……」
    她的聲音中斷了。
    「接著說下去,」所謂的裡夏爾-迪蒙說,「勇敢一點兒!……我們在十七歲的年紀……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脾氣不好,一天到晚嘟嘟囔囔的監護人,戰戰兢兢的用人們和老神經貝納丹……我們不再擁有過去,也還沒有得到未來。我們這麼煩躁,為了能在身旁感受到關心,希望自己最好能夠生病,即使是沒有些許的溫柔和關心。」
    呂西爾以一種不斷增大的驚奇神情悉心地傾聽著。
    「但是,我們自身,」拉烏爾繼續說道,「有很多的智慧和才能。如果我們的想像不跟我們搗鬼的話,如果它沒有說我們是最不幸的人的話,而且……」
    「可是我就是最不幸的人呀。」呂西爾打斷道。
    眼淚已經湧上了她的眼睛。
    「噫!」她喃喃道,「為什麼他們不把我一塊帶走呢,就在那一天?為什麼呢?那我們就會三個人一塊兒死去了……那我們該多麼幸福呀!」
    「說吧……接著說下去。」他說,「我是您的朋友。」
    他抓起她的手,輕輕地握著,為的是給她一點熱量。
    「他們死於八月十九日。」她更加鎮定地接下去說,「十九年前,一天不多一天不少,自他們第一次相遇之後……一次如此神奇的相遇!……我的父親,早在他結婚之前,就已經買了在聖阿德萊斯後面的一處房產,這是屬於一個漁戶家的地盤,一個背靠懸崖的破舊小屋,它面對著一個從來沒人到過的小灣。他在那裡休息,同時進行裝修,因為他很有才能。一天,他聽到大呼救命的聲音,……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後來成了我的母親……她在呼救。她在游泳時,就在附近的海灘,一股激流把她捲走了。如果不是我父親及時趕到的話,她很可能會被淹死。但這並沒能阻止他們在十九年之後……您是否相信命運、天數,迪蒙先生?」
    「當然啦。因為他們倆的生活充滿了神奇的色彩。那麼這棟小房子,它現在怎麼樣了?它是否被賣掉了?」
    「沒有。我父親始終保留著它,留作紀念。只是再也沒有人去了。它現在肯定是很糟糕了。」
    他在思忖。他以一種奇特的、使他贏得如此多戰役的預感,開始揣測:在巧合的背後,存在著某些晦暗的、錯綜複雜的東西,這裡面肯定隱藏著某種陰謀。
    「我能去參觀一下嗎?」他問道。
    呂西爾馬上變得驚恐不安起來。
    「我告訴您一個秘密。」她說,「但是不能讓別人知道……」
    「肯定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令人信服的說服力,呂西爾馬上就放心了。
    「過了聖阿德萊斯,您沿著懸崖再走上三公里路。有一條下坡的小路,這間房子叫『大卵石』。」
    「還有一個問題。您的母親……我想她的感情是很充沛的,非常浪漫的。」
    「是的。我就很像她。」
    「那當然啦。」拉烏爾在想,「我開始明白了……」
    他馬上站起身來,已經頗不耐煩了。他極想使這位姑娘感到驚愕,為了贏得她對他的微笑,他想為她而鬥爭。與此同時,他感到有一種神秘的危險在她身邊正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這種感覺如此強烈,致使他仔細地打量起灌木叢來,不過,如果有人埋伏在他們身邊的話,狗肯定會叫起來的。
    「您相信我嗎?」他問呂西爾。
    她抬起頭來,用那雙紫墨色眼睛放射出來的淒切目光看著他。
    「我不認識您,先生,」她回答說,話語中充滿了疑慮,「但您與其他人完全兩樣!是的,我相信。」
    「您能夠,您也應該……那麼好吧,請聽我說。您現在回去。您不要跟您的監護人談及我的造訪。明天,下午三點,我們再見面……不在這裡……在這塊地方之外……在花園和路的那一角……或許我會有很多事情要問您……不,別向我提問。現在還為時過早。再見,小姑娘……而且從明天起,無論發生什麼事,您始終記住您並非孤立一人,還有一個人就在您的身邊,他在監護您,在暗處,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動您頭上的一根頭髮。」
    「您認為我處境很危險嗎?」
    他把手指放到嘴唇上。
    「明天,三點鐘!」
    貝維爾、塞納河上的小渡船、通往勒阿弗爾的路……拉烏爾可以閉著眼睛走這些路,因為他對它們太熟悉了!難道是這個原因才使他感到生氣勃勃嗎?「好啦,」他想,「真誠一點。別又想著喬裝改扮。要承認你是幸福的,不合邏輯地幸福,因為你要從沉淪中救出這位孤女,因為她很美和因為你是羅平……還因為你很蠢,無可救藥地蠢,但無論如何,我就喜歡你這個樣子。」
    他在受驚嚇而四處逃散的家禽中穿過一個村莊,然後又開始了自言自語:「歐奈維爾城堡的主人都十分神秘地一批接一批地死去了,這絕非偶然。最後,是男爵折磨貝納丹。是否在這兩宗事件中存在著某種聯繫呢?……應該有某種聯繫,但是是哪種呢?……呂西爾將要冒什麼危險呢?你並不清楚。沒有必要擺臭架子。這些故事沒有必要講給我聽。你只是有了一絲小線索:弗朗熱家被殺害了。怎麼被殺的?為什麼殺的?迷霧一團!聖讓接替了雅科布。達爾塔尼昂……好啦,沒有必要念念不忘了!」
    他來到了聖阿德萊斯懸崖。一位老農婦指給他大卵石海灣。還有兩公里路程,他看到了一條小路……但是他得格外小心,因為這裡去年冬天曾發生過山體崩塌。拉烏爾把車子停在了一個凹洞裡,然後繼續步行前進。一些記憶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之中,這是他無法驅散的。儘管他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當他在設法掩飾自己的窘迫時,當這一切都結束時,生活也就不會拒絕給他歡樂了。但是像他這種人是能夠單槍匹馬地阻擋住大隊人馬的。他奇妙地感到精神振奮、充滿活力。歐奈維爾城堡之謎絕不會比他解開的所有那些謎更讓他費時、費力。
    懸崖的高度下降了。他很快便找到了小路,它蜿蜒在長得不高的植物中。
    「真見鬼!」他想,「弗朗熱先生怎麼這麼熱衷於爬坡呢。」
    但是他很快發覺,在很規整的通道上,小路緊貼在沒有任何危郵、平坦地帶的石垛子上。儘管洞穴始終在窺視著步行者,他還是馬上就在嵌在位踞高處的兩大塊岩石山嘴俯瞰之下的一條狹窄的地段站穩了腳。孤獨感幾乎是難以忍受的。卵石一直延伸到大海邊。左邊一棟破舊簡陋的小屋依懸崖而立。非要走到上面才能發現它。他繞著它轉了一圈,用手摸了摸緊閉的百葉窗,它們還相當地堅固。門是拴住的。由於潮濕生成的暗綠色染得牆壁斑駁陸離,但是房子,儘管是一副被遺棄的樣子,還是經受住了惡劣天氣的摧殘。在最裡面那面牆和懸崖之間展開的一小塊空地上堆了許多東西:舊工具、耙子、被鹽腐蝕了的梯子、捕魚用的柳條籠子。拉烏爾雙手撐在髖關節處,認真地審視著這奇特的裝飾。「荒唐。」他喃喃道,「真荒唐!但又十分誘人!就好像,根本就不需要麵包房似的。」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裝有各種式樣的金屬桿的小扁盒,馬上就開始弄鎖。由於鎖頭已經被銹蝕,所以他費了很長時問。門終於被打開了,一股霉味直撲造訪者的臉。他走進了一間過去應該是用做飯廳和臥房的房間,因為在左邊有一張長沙發。屋子的盡頭豎著一副畫架,畫布還貼牆放著。右邊是一張雙人桌:餐具都已經擺好在那裡。在盤子中間的花瓶裡插的花,黑——的莖已經完全腐爛了。在壁爐裡,一隻雙耳蓋鍋陷在一堆木炭灰裡。「這是龐貝人!」拉烏爾說。一切都是灰濛濛、粘乎乎的和可怕的、毫無生氣的。可是最令人心驚的,是這張已經擺好的飯桌,好像有些愛情隱匿其中,還在持續著,在向時間挑戰。
    拉烏爾以一個十分自然的動作脫下帽子。然後他走了幾步。觀察著地面,上面佈滿的灰塵上還清晰地印著腳印。人們絕不會弄錯:並排的兩行腳印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是弗朗熱他們的。」他想,「為了慶賀他們的相識,他們來到了這裡。這就是他們為何不帶他們的女兒來的原因。這是屬於他們的節日!乘船漫遊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個托詞。他們十分友愛地準備了這次倆人單獨山會……而且……」拉烏爾更加仔細地觀察地面,「他們並沒有出去……這就怪啦!」
    腳印互相穿插著,從門到桌子,再從桌子旁到壁爐,然後他們走進了另一個房間,它是用一個簾擋起的,無疑是一間廚房了。但是這些腳印卻沒再返回。難道那一邊還有另外一個出口不成?
    拉烏爾朝前走著,心有點跳。有什麼東西藏在了布簾後面呢?他掀開它。地面突然退縮了,而且如此之快,致使拉烏爾連伸出手抓個支撐物的時間都沒有。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但是下去得很快,而且是摔在了砂子上。翻板活門在幾條看不見的彈簧的作用下,帶著響聲又重新關上了,就像是一個陷阱的鉗口一樣。

《歐奈維爾城堡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