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份最大的遺產

    古老的礦都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在瑞典全國各地當中再也沒有比法隆市更能討得渡鴉巴塔基喜歡的地方了。每逢春天消雪融冰之際,他總是先到那裡去,在這座古老的礦都附近住上幾個星期。
    法隆市坐落在一個峽谷谷底裡,一條很短的小河縱貫全市。峽谷的北端是一個山青水秀、風光旖旎的小湖泊,名叫瓦爾邦湖,岸邊岬角繁多,草木蔥蘢。南端是倫農湖的一個小灣,看樣子倒也像個湖泊,名叫蒂斯根湖,湖水淺而髒,河岸潮濕得像沼澤地一般十分難看,而且各式各樣的垃圾到處堆積如山。峽谷東面是風景優美的翠崗,山頂上松樹挺拔,樺樹蔥鬱,山坡上遍地都是枝盛葉茂的果園。城市的西面也傍靠著山巒,山頂上還長著稀疏的針葉林,可是整個山坡全都是濯濯童山,光禿禿的活像是貨真價買的沙漠一樣,在地面上只有一些又大又圓的頑石四處散落。
    法隆市既然坐落在峽谷之中的小河兩岸,它的房屋似乎也就是順著地勢建造的。高大美觀或者門面氣派的建築物大多都坐落在峽谷裡碧綠滴翠的那一側。那裡林立著兩座教堂、市政廳、省長官邸、礦業公司的辦公樓、銀行、旅館、許多學校、醫院以及五光十色的漂亮別墅和住宅。而在峽谷裡遍地漆黑的另一側,街道兩旁都是紅褐色小平房,還有一排排死氣沉沉的柵欄和巨大笨重的工廠廠房。離開街道不遠的地方,在佈滿石塊的荒地正中,是法隆銅礦。那裡有礦井上用的排水泵、升降機和泵房,也有一些年久失修的廠房東倒西歪地倒在被挖得坑坑窪窪的土地上,還有堆積如山的黑色礦渣和一排排鍛燒爐。
    就渡鴉巴塔基來說,他從來對城市的東半部連正眼都不瞅一下,也不去觀賞那個山青水秀的瓦爾邦湖。他最鍾愛的是城市西半部和那個小蒂斯根湖。
    渡鴉巴塔基喜歡一切充滿奧秘的事物,喜歡一切發人深思、令人遐想的東西。因此對他來說,探索一下為什麼這個城市裡的紅褐色木頭房子沒有像這個國家別的地方的同類房子那樣統統被大火燒光,這是一種莫大的樂趣。他同樣費盡腦筋,探索過銅礦周圍的那些搖搖欲墜的危屋究竟還能支撐多久。他還琢磨過礦區中央的那個大礦坑,並且飛到它的底部去研究那個大洞究竟是怎樣挖掘出來的。他曾經對礦洞周圍堆得像山一般高的礦渣感到不可思議。他還想要弄清楚那個一年到頭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出一陣短促淒厲的鈴聲的報警鈴究竟想說的是什麼。他最有興趣要弄個明白的是經過了幾百年的採掘之後,銅礦底下坑道密佈像是螞蟻窩一樣,那該是怎樣的一個模樣。在對這一切琢磨透了之後,渡鴉巴塔基就飛到那塊荒涼可怕的石漠地上去,想要弄清楚為什麼石頭縫間寸草不長,或者飛到蒂斯根湖上去。他覺得這個湖是他所見過的最了不起的湖泊。他在那裡細細研究這個湖裡為什麼連一條魚也沒有,而且為什麼風暴刮過湖面的時候,湖水竟會變成赤紅色。更稀奇的是,從銅礦裡流出一股溪流注人到湖裡,那流水竟是深黃顏色的,而且油光閃亮。他還研究過湖岸上倒塌的房子所殘剩下來的破磚爛瓦。他也對石頭荒地和那個奇怪的小湖之間的蒂斯克鋸木廠作了一番研究,那裡綠樹環抱,濃蔭遮涼。
    在尼爾斯呼格爾森跟著大雁飛過這個省份的那一年,離城市一段路外的蒂斯根湖岸上,還有一幢破殘不堪的舊房子,大家都把這幢房子叫做熬硫磺屋,因為每隔一年人們就要在這幢房子裡熬一兩個月硫磺。那幢破木房起初是紅色的,後來慢慢變成了暗褐色。房子上沒有窗子,只有一排裝著黑色木蓋板的方孔,而且幾乎總是關著的。巴塔基一直沒有機會朝裡面看上一眼,所以他對這幢屋子有著莫大的好奇心。他曾經在屋頂上跳來跳去,想要尋找一個窟窿鑽進去,他也常常蹲在屋子的高煙囪上順著狹窄的煙道往屋裡窺視。
    有一天,渡鴉巴塔基卻落難招災了,那一天風刮得很大。那幢破舊的熬硫磺屋方孔上的一扇蓋板被風吹開了。巴塔基為了看看屋裡的究竟便趁機從這個方孔裡飛了進去。但是他剛飛了進去,方孔上的小蓋板就吧嗒一聲蓋上了,這樣巴塔基就被關在裡面了。他指望著有陣風吹過來再把那扇蓋板刮開,可是卻盼不來這樣的大風。
    一縷縷光線透過牆上的縫隙照射進來,巴塔基總算得到了一點點滿足,那就是他看見屋裡的一切。那裡面除了一個砌著兩口大鍋的爐灶之外啥也沒有了。他看了不久就看膩味了。他想要出來卻怎麼也出不來,既沒有風把蓋板刮開也沒有哪個洞孔或者哪扇蓋板是開著的。渡鴉巴塔基簡直像是個被關在監獄裡的囚徒了。
    巴塔基直著嗓門開始呼救,整整叫了一天。世界上恐怕沒有多少種動物能夠像渡鴉這樣持續不斷地發出聒耳的噪音,所以過了不久之後,附近一帶的動物就都知道渡鴉巴塔基身陷囹圄了。蒂斯克鋸木廠來的、身上長著灰色條紋的貓最先發現了這一不幸。他把這件事情講給了一群雞聽,雞又告訴了過路的鳥。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法隆市所有的寒鴉、鴿子、烏鴉和麻雀統統都知道了。他們馬上全都飛到這幢破舊的熬硫磺房來打聽消息,並且對渡鴉的境況表示同情,可是他們當中誰也想不出辦法來把他搭救出來。
    巴塔基突然用他那淒厲刺耳的聒噪聲對他們叫喊道:「你們在外面的諸位,靜一靜,聽我說。你們說你們要想搭救我出去,那麼趕快去把大雪山來的老雁阿卡和她的雁群找來!我想在這個季節裡她們應該是在達拉那省的。把我身處的困境統統都講給阿卡聽!我相信她會把那個惟一能夠搭救我的人帶到這裡來。」
    信鴿阿卡爾是全國最快捷的送信者,她迅速飛走,終於在達爾河的河岸上找到了雁群。黃昏時分,她領著老雁阿卡飛過來,降落在熬硫磺房前面。大拇指兒騎在阿卡背上,因為阿卡覺得其他大雁還是不來的好,一齊都來反而亂哄哄的,利少弊多,所以她讓大雁們都留在倫農湖的一個小島上等著。
    阿卡同巴塔基先商量了一會兒,然後她馱著大拇指兒朝向離熬硫磺房不遠的一個農莊飛去。她慢慢地在那塊果園和樺樹林的上空盤旋,她和男孩子都聚精會神地盯住地面細看。他們人眼所見的只是房屋外面有幾個孩子在玩耍。他們卻並不灰心,努力找呀、找呀,結果沒有花費太長時間總算找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在一條春水歡快流暢的小溪邊上有一排打鐵的小房子,裡面乒乒乓乓打鐵聲響個不休。男孩子在房子附近找到了一把鑿子。在兩條長木板上停放著一條尚未完工的獨木舟,他又在附近找到了一小團縫船帆用的細繩。
    他們帶了這些東西回到熬硫磺屋。男孩子先把繩子的一頭在煙囪上繫緊,隨後就把繩子放進了煙囪的深洞裡,他自己抓著繩子滑了下去。渡鴉巴塔基一見到男孩子來了不禁大喜過望,用了許多美麗的詞眼來稱讚他並感謝他趕到這裡來搭救他。男孩子也向巴塔基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動手在牆上鑿起洞來。
    熬硫磺的房子牆壁並不厚實,可是男孩子如今人小氣力小,每鑿一下只能鑿下薄薄的一小片木頭,即便是一隻耗子用牙齒啃也能啃下來這麼多。顯而易見的是,他不得不幹上一個通宵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夠鑿出個洞來讓巴塔基脫險。
    巴塔基心急如焚,想要早點脫身出去,因而無法睡覺。他站在男孩子身邊看著他幹活。起初,男孩子勁頭十足,幹得很歡。可是過了一段時間,渡鴉發現他每鑿一下的間隔愈來愈長了,到了後來乾脆就停住手不鑿了。
    「你一定疲勞了吧,」渡鴉關心地問道,「你大概累得沒有力氣幹下去了吧?」
    「不,我幹得動,」男孩子說著又拿起了鑿子,「不過我已好久沒睡覺了,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夠使自己不打盹。」
    他又乒乒乓乓地鑿了一陣子,可是過了一會兒響聲又愈來愈稀了。渡鴉不得不重新把男孩子叫醒,不過他心裡明白,倘若他想不出一個辦法不讓男孩子睡著的話,那麼不要說當天夜裡,就是第二天一整天他也休想從這間屋子裡逃脫出去。
    「要是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幹起活來會更有勁頭吧?」渡鴉問道。
    「行呀,這倒是個好主意,」男孩子說道,一邊說一邊連連打著哈欠,他發困得幾乎連鑿子都拿不住了。
    法隆礦的傳說
    「我講給你聽,大拇指兒,」巴塔基說道,「我在這個世間飽經滄桑,有過得意走運,也有過背時晦氣。曾經有過好幾次,我被人類捉住,就這樣我不僅學會了他們的語言,而且也從他們的淵博學識中汲取了許多有益的東西。我可以毫不誇口地說,在這塊土地上,沒有哪隻鳥能夠比我更瞭解你的同族了。
    「有一次,我曾經被關在法隆市一個礦山巡視員家裡,一關就關了許多年。我要對你講的這個故事就是在那人家裡聽到的。
    「很久以前,在這裡達拉那省住著一個巨人,他有兩個女兒。在巨人暮年垂死之際,他把兩個女兒叫到身邊來分配他的財產。
    「他最珍貴的財產是幾座到處蘊藏著銅礦的大山,他想把那幾座大山贈送給女兒們。『可是在我把遺產分給你們之前,』巨人說道,『你們必須答應我,若是有人發現了你們的銅山,你們務必要趁這個陌生人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別人之前把他打死。』大女兒秉性殘忍,脾氣粗野,她毫不遲疑地答應了。而二女兒心地善良,溫順柔和,她在答應之前沉思了很久,她的父親看出了她的遲疑不決。所以老巨人只分給二女兒三分之一的財產,而大女兒分到的那一份恰好是二女兒的整整兩倍。『我知道你是我可以信賴的,』巨人這樣對大女兒說道,『就像可以信賴一個男子漢一樣。因此,你理應得到最大的一份遺產。』
    「老巨人分完遺產之後不久就故世了。在這以後很長的一段時日裡,兩個女兒都對自己的諾言信守不渝。常常有貧苦的樵夫或者獵人看到露出在大山外面的銅礦礦苗,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跑回家去把見到的一切告訴別人,無妄之災就會降落到他的身上。說不定是棵枯死的松樹突然倒下來把他砸死,或者哪裡山坡塌方,叫他葬身在泥土沙石底下。總之,見到過寶藏的人從來沒有時間去告訴別人,這些地下寶藏是蘊藏在荒原的什麼地方。
    「在那時候,這一帶到處都是散放牧場,農民到了夏天通常都把他們的牲口趕進森林邊上的散放牧場去吃草。放牧的人跟著牲口在一起,收藏牛奶,趕做奶酪和黃油。為了讓人和牲口在荒野上有個棲身之處,農夫們在森林裡斬割荊棘,清理出一小塊平地,修造起幾間小茅屋,他們把這些房子叫做夏季牧屋。
    「有一次,有個住在達爾河畔托斯翁教區的農夫在倫農湖岸邊造了一間夏季牧屋。那裡地面上到處是石頭,因此沒有人打算在那裡耕耘播種。有一個秋天,這個農夫牽了幾匹馱東西的馬到那裡去,準備把在夏季牧房裡的一盒盒黃油、奶酪以及大小牲口都搬運回家去。當他要清點牲口頭數的時候,他忽然發現有一頭公羊的犄角紅得出奇。
    「『公羊的角是怎麼回事?』農民對放牧的女人問道。
    「『我弄不明白,』她回答道,『那頭公羊在這裡過夏天的時候,每天晚上回來角總是紅紅的,它一定覺得那樣很好看吧。』
    「『哦,你是這麼想的,』農民似信非信地隨口說道。
    「『這只公羊脾氣非常倔強,要是我把它角上的紅顏色洗掉,它就馬上去重新染上。』
    「『你把羊角上的紅顏色再洗掉,』農夫吩咐道,『讓我親眼看看它是怎麼染上顏色的。』
    「公羊角上的顏色剛剛洗乾淨,它又一溜煙朝森林跑去。那個農夫在後面緊緊跟隨,他追上公羊的時候,那只公羊正低著頭站在那裡,用角抵著地面的那些紅色石塊擦來擦去。農夫揀起石頭,用鼻子聞聞,又用舌頭舔舔。他明白過來,他碰巧找到了幾塊礦石。
    「正當他站在那裡陷入沉思的時候,有一塊巨石從他身邊的峭壁上呼嘯著滾了下來。他縱身躲閃,那塊巨石剛剛擦身而過,他倒僥倖沒有受傷,可是那頭公羊卻正好壓在石頭底下,活活被砸死了。農夫仰起頭來朝峭壁上看去,他看到一個身體高大、孔武有力的女巨人正在把另一塊巨石朝他推下來。『喂,你究竟要幹什麼?』農夫高聲叫喊道,『我既沒有招惹你,也沒有同你的同族有什麼過不去。』
    「『這倒不錯,我知道得很清楚,』女巨人回答說,『但是我必須砸死你,因為你發現了我的銅山。』她講這番話的噪音哽咽悲痛,似乎她非常不情願打死他,因此他鼓足勇氣來同她理論一番。那個女巨人就原原本本地講述了那個已經去世的老巨人,講到她曾經許下的諾言,也講到了她的姐姐分到了最大的那一份遺產。『我很難過要把那些可憐的無辜者殺死,他們不過是無意中見到了我的銅山。』她歎息道,『我真希望,我當初沒有接受這份遺產就好了,可是既然我已經立下了誓言,那麼我也只好信守不渝了。』說著她又用手去推那塊巨石。
    「『不要那麼匆忙,』農夫叫道,『你用不著為了信守諾言的緣故而砸死我。要知道,發現銅礦的並不是我,而是那頭公羊。你不是已經把公羊砸死了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樣一來就可以交待過去了?』巨人的二女兒說道,她開始躊躇起來。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農夫說道,『你已經好得不能再好地信守了你的諾言。』他這一番順乎情理的話打動了她的心,總算保住了性命。
    「農夫趕緊把奶牛驅趕回家,然後就下山直奔伯爾斯拉格那礦區,到那裡去招聘開礦的人手。那些雇工幫著他在公羊喪生的地方開出了一個銅礦。他起初總是提心吊膽,生怕被活活打死。然而巨人的二女兒卻沒有來找他麻煩,諒必她厭倦了成天看守銅礦山的差使。
    「那個農夫發現的銅礦礦苗是分佈在大山的表層上的,所以開採起來既不困難也不麻煩。他領著雇工們從森林裡砍伐出木柴,在蘊藏銅礦的大山上堆起一垛垛柴堆來點火燃燒。石頭灼熱之後就會爆裂得粉碎,這樣他們就取到了礦石。他們把銅礦石用火一遍又一遍地冶煉,結果銅與礦渣分離開來,他們得到了純銅。
    「從前的時候,人們在日常起居中用的銅器要比現在多得多。銅是一種用途廣泛而且需求迫切的貨物,因此擁有銅礦的那個農夫發了大財,很快就成為巨富。他在銅礦附近修建了一個大而無當、奢侈豪華的莊園,為紀念那頭代他喪生的公羊,便起名為考爾遺產莊園。他騎馬到托爾桑教堂去做禮拜,他的駿馬釘的是銀馬掌,這引起了上教堂的人莫大的欽羨。他女兒舉行婚禮的時候,他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用掉了二十大桶啤酒,烤了十隻大公牛。
    「那時候,人們都守在自己的家門口,很少到處走動,所以消息傳播起來不如現在這樣方便。不過,發現了一個大銅礦的消息還是不勝而走,在這一帶弄得滿城風雨。那些生計不如意的人紛紛朝著達拉那省蜂擁而來。貧苦的人們在考爾遺產莊園受到了良好的接待。那個農夫僱用了他們,出了很高的工錢,叫他們去開礦,那大山上礦石多得俯拾皆是,他僱用的人愈多,他就越富有。
    「但是有一天晚上卻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四個強壯的男子漢扛著礦工用的鶴嘴鎬來到了考爾遺產莊園。他們也像其他人一樣受到了很好的款待,但是當農夫開口問起他們願意不願意在他那裡做工的時候,他們卻斷然謝絕了。『我們打算自己去開礦,』他們說道。
    「『那怎麼行呀,這座礦山是我的,』農夫說道。
    「『我們又沒有打算開採你的礦,』那些陌生人回答說,『山裡大得很,荒野上沒有圈起來的無主土地有的是,我們同你一樣有權去開採。』
    「他們沒有再多談論這件事情,農夫仍舊慷慨好言地招待了他們。第二天一清早,那四個漢子就進山去了,在稍遠的地方找到了銅礦礦苗,就著手開採起來。他們幹了幾天之後,那個農夫來到了他們那裡。
    「『這座山裡礦藏有的是呵!』
    「『是呀,要把這個寶藏挖出來,真不是這幾個人能幹得了的,要許許多多人工勞力才行。』
    「『這我很清楚,』農夫說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們在這裡開採礦石還是應該朝我納稅才行,因為人們能夠在這裡開礦全靠了我的功勞。』
    「『你的這番話就叫我們摸不著頭腦了,』那些漢子氣鼓鼓地說道。
    「『是呀,要知道是我用自己的智慧把這座礦山從巨人手裡解救出來的,』農夫說道。於是他講述了巨人的兩個女兒的故事,還提到了那一份最大的遺產。
    「他們全神貫注地聽他講這個故事,然而他們都對農夫意料之外的另外一件事萌生了念頭。『你敢肯定,另外那個女巨人要比你碰到的那一個可怕得多?』他們追問道。
    「『反正我想她是不會對你們手下留情的,』農夫冷冷地回答道。
    「農夫說完這句話就起身走了,可是他禁不住在附近留意看他們想做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他們擱下了手頭的活計,拐進森林裡去了。
    「那天晚上,考爾遺產莊園上的人們圍坐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他們聽見森林裡傳來了一陣可怕的狼嚎,在狼嚎聲中還間雜著人的慘叫。那個農夫站起身來,而雇工們卻無意跟他一起去。『那幫半道上攔路搶劫的傢伙準保給狼撕得粉身碎骨了,這才是罪有應得哪,』莊園上的人這樣說道。
    「『他們準是有難了,說不定性命難保,咱們趕快去救人要緊,』農夫一聲吩咐,把莊園上五十個雇工全帶上出發了。
    「他們不久以後就看見有一大群餓狼圍擠在一起,你推我擁,牙爪並用,在哄搶著獵物,雇工們把狼群攆跑了,地面上赫然橫陳著四具血肉狼藉的屍骸,若不是他們身邊撂著四把鶴嘴鎬的話,真無法辨認這是些什麼人了。
    「從此之後,那座銅山一直歸農夫一個人所有,直到他去世為止。他的幾個兒子在礦山上一起幹活,把全年開採出來的礦石都放在一起,到了年底,再均分成幾堆,抽籤分配,然後再各自在自己的爐子裡冶煉。他們也都成了有財有勢的礦山主,都興建起了華麗的大莊園。他們去世之後,子孫後輩又繼承父業,興建起新的礦井,增加開採量。年復一年,銅礦的規模愈來愈大,愈來愈多的礦業主參加了開採。他們當中有些人就住在礦山附近,另一些在這一帶地方興建起了礦場和鍛冶爐。這裡大批建築物拔地而起,成為一個新的礦區,名叫大考怕貝格礦區,也就是大銅山的意思。
    「不用說,蘊藏很淺、可以露天開採的那一層銅礦很快就被採掘殆盡了。礦工們不得不往地下深處去尋找礦脈,他們必須鑽進又深又窄的礦井裡,走過七曲八拐的坑道,到地底下漆黑的深處去點火放炮,炸山裂石。採礦歷來是笨重辛苦的勞動。再說放完炮後濃煙排不出去真熏得人夠嗆。從筆直陡立的階梯上把礦石搬運到地面上來,那可真不是件容易事。他們往地底下鑽進去愈深,風險就愈大。有時候礦井角落裡會冒出大股水柱來,有時候坑頂塌方活活把礦工壓死。這樣,大銅礦變成了叫人卻步生畏的地方,沒有人自己願意去幹這種採礦的活計了。於是,被判處死刑的囚徒和在森林裡橫行不法的強徒只要願意到法隆礦區去當礦工,一律可以減刑懲處,從輕發落。
    「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人想去尋找那份最大的遺產了。可是在去大銅山的那些罪犯當中有一些人卻把冒險看得比生命還重要。他們便走遍了整個這一帶地方,希望能找到那個寶藏。
    「那些紛至沓來的找礦者的下場如何,沒有人能夠說得出來。但是有一個傳說是,有一天晚上,兩個礦工興沖沖跑到主人家裡,說是他們在森林深處找到了很大一條礦苗。他們還在回家途中沿路做了記號,想在第二天帶主人去看。可是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主人要帶領所有的手下人到教堂去做禮拜,沒法子當天趕到森林裡去尋找礦苗。那時還是隆冬季節,他們從冰上橫穿瓦爾邦湖到教堂去。去的時候一切如常,但是在回家的路上那兩個發現礦苗的長工都雙雙墜入冰窟窿裡淹死了。於是人們又談虎色變地想起了那份最大的遺產的傳說,而且確信他們兩人一定發現了它。
    「礦業主們為了解決開礦的一些問題,特意請來了精通採礦術的外國人。那些外國人教會了當地的礦工們不少採礦技術,如建造抽水泵和把礦石提升到地面的設施等等。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個陌生異國的巨人女兒的神話,不過他們判定在這一帶附近肯定有一條非常大的礦脈。於是他們便熱切地尋找起來。有一天晚上一個法國工頭回到礦山住地,說是他已經找到了那份最大的遺產。一想到馬上就要發大財了,他欣喜若狂。當天晚上他大擺筵席,又是酗酒,又是跳舞,還擲骰子大賭了一通,到了最後他同一個酒徒爭吵起來,先是動拳頭毆打,繼而拔出刀子,結果給那個酒友一刀子捅死了。
    「從大銅山源源不斷地開採出大量礦石,這個礦在任何一個國度裡都稱得上是個最富的銅礦。它出產了大量財富,不但給周圍地區帶來了富裕,而且上繳給國家大量稅款,這對於瑞典王國在經濟拮据的歲月裡有很大的幫助。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法隆市大興土木,建設蒸蒸日上。這個銅礦被大家認為是全國令人矚目的,對全國都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歷代國王都不遠千里到法隆市來巡視,並且把它稱為瑞典的好運氣和瑞典王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
    「人們想到,從這座老礦山上已經得到了這麼多的財富,因此沒有人懷疑在附近還有一個蘊藏量比它多一倍的銅礦,可惜就是無法找到,真叫人恨得牙癢癢的。有不少人不借冒著生命危險去尋找,卻也毫無所獲。
    「最後看到過那份最大的遺產的是一個年輕的法隆礦山主,他出身名門望族,在這個地方擁有莊園和冶煉爐。他想娶雷克桑德的一個嬌艷俏麗的農家姑娘為妻子,就登門去求婚。但是她卻拒絕嫁給他,因為她不願意搬到法隆市來,她一想到鍛燒爐裡冒出的滾滾濃煙和鑄造廠裡塵垢漫天,使城市上空一直籠罩著煙霧,她心裡就有說不出的煩惱。
    「年輕的礦山主非常愛她,在回家的路上黯然神傷。他從小就一直住在法隆市,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那裡生活有什麼難受的。可是這一次卻不一樣了,他走近這個城市時,心裡泛起了一股恐懼。從巨大的礦井開口處,從礦井四周成百個冶煉爐裡,冉冉升起刺鼻嗆人的硫磺濃煙,把整個城市都裹在一層煙霧之中。這股濃煙妨礙了植物的生長,以致城市四周有大片寸草全無的不毛之地。他舉目所見的都是火光熊熊的冶煉爐和它們四周堆積如山的黑色礦渣。不僅在法隆市是如此,而且附近這一帶地方,像格裡克斯堡。本特斯阿維、伯格高德、斯登納斯、考斯耐斯、維卡等等一直到阿斯翠勃塔。他這才明白過來了,那個從小在錫利延湖邊長大的嬌人兒,習慣於新鮮清潔的空氣、明亮湛藍的天空、翠綠一片的田野和波光粼粼的湖水,叫她怎麼能夠在這個鬼地方呆得下去。
    「城市的這副模樣使他更加心煩意亂,他不想馬上就返回家去,而是從公路上拐出去,朝著荒野信步走去。他在森林裡漫無目的地轉悠了整整一天,自己也不知道朝什麼方向走。
    「快到傍晚的時候,他忽然看到山上有一處地方像金子一般閃爍出耀眼的光輝。他定睛一看,認出來那是一條巨大的銅礦脈。他先是為這個意外的發現感到一喜,旋即又是一驚,因為他想起來那條礦脈說不定就是奪去不少人性命的那份最大的遺產。他一想到此,頓時害怕起來。『今天我是大難臨頭啦,』他思忖道,『說不定我會為發現了這份財富而丟了性命!』
    「他馬上掉轉身來朝回家的路上走去。走了不多時候,迎面來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樣子像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礦山主的妻子,可是他記不起曾經見過她。
    「『我想問問你幹什麼在森林裡奔走?』她問道,『我看見你在這裡東蕩西逛了整整一天。』
    「『哦,我在這裡走來走去是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可以居住的地方,』礦山主支吾其詞地回答說,『因為我愛上的那個達拉那姑娘不喜歡住在法隆市裡。』
    「『難道你不想開採方才見到的那座偌大的銅山?』那個女人進一步追問說。
    「『才不想哪,我已經答應洗手不幹,停止採礦了,否則我就娶不到那個我心愛的姑娘了。』
    「『好吧,但願你能夠遵守諾言,』那個高大的女人說道,『那樣你就不會遭受到不測的災禍。』
    「說完這句話,她馬上從他身邊走開了。為了以防萬一起見,礦山主趕緊把自己說過的那些搪塞的話付諸實施。他果真停止了開礦生涯,在離開法隆市很遠的地方建造了一個莊園。後來他心愛的那個姑娘同意搬到他的新居去了,他總算既保住了性命又娶到了心愛的姑娘。」
    說到這裡,渡鴉巴塔基就結束了他的故事。男孩子真的一直沒有打盹,但是手上的鑿子也鑿得並不快。
    「喂,那麼以後怎樣啦?」渡鴉不再說下去的時候,男孩子就這樣問道。
    「噢,從那時候以後,銅礦開採業就日益走下坡路了。法隆市仍舊存在,但是那些古老的冶煉爐卻蕩然無存了。整個地區到處都是昔日的礦山主過去興建的莊園,但是居住在裡面的人卻不得不從事農業或者林業。法隆這個銅礦的礦石快要開採完了。因此,現在要找到那份最大的遺產比過去任何時候更加迫切。」
    「那個年輕的礦山主是不是看到那份遺產的最後一個人?」男孩子問道。
    「你快把牆上的窟窿鑿通,放我出去後,我會告訴你誰是最後了個,」巴塔基說道。
    男孩子愣了一下,手裡加緊一些,鑿得比方才更快了。他覺得,巴塔基在講述這件事的時候,腔調裡有一股奧秘的味道。聽起來,彷彿要讓男孩子明白,巴塔基自己親眼看到過那條大礦脈。那麼,渡鴉講給他聽這個故事難道是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你在這一帶到過許多地方,」男孩子刨根究底地追問道:「你在這一帶森林和山嶺周圍盤旋低飛的時候,大概也看到過有什麼蛛絲馬跡的東西吧?」
    「我可以帶領你去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只要你快點把手上的事情幹完,」渡鴉說道。
    男孩子開始勁頭十足地鑿起來,碎木屑在他身邊飛進。現在他心裡有點把握,渡鴉自己曾經親眼看到過那份最大的遺產。「可惜你是一隻渡鴉,你看到了那份財富,自己卻得不到什麼好處,」男孩子說道。
    「在我看到你能夠把牆壁鑿通,把我放出去之前,我不想再多講這件事情,」渡鴉說道。
    男孩子幹得非常努力,連鑿子都鑿得燙手了。他覺得自己輕而易舉地猜出了巴塔基的用意。渡鴉自己沒法子去採礦,所以他就乾脆做個人情把自己發現的這份財富贈送給尼爾斯·豪格爾森。這種臆測是最令人可信的,也是最合乎情理的。倘若男孩子現在知道了這個秘密,將來他長大成人就會回到這裡來,尋找這份巨大的財產。他將來一旦賺到足夠的錢,就要把整個西鹹曼豪格教區買下來,也修建起一座威特斯沃爾莊園那樣的大莊園。到了那一天,他就要把自己的爸爸媽媽接到這座宮殿般的宅邸裡來住。他們將步行走來,畏畏縮縮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他就迎出去,站在台階上說道,「請趕快進來,你們會像住在家裡一樣舒服!」他們倆起初當然認不出來他是誰了,覺得十分驚奇,為什麼這位闊氣的先生肯請佃農夫婦住到自己的宅邸裡去。
    「難道你們不喜歡住在這樣一個地方?」他會這樣問道。
    「哪裡的話,不過這不是我們住的地方,」他們會這樣回答說道。
    「不對,這就是你們住的地方,我的打算是,這幢房子就送給你們了,作為去年你們走失了一隻大白雄鵝的賠償。」他會這樣說道。
    男孩子把鑿子用得更加得心應手了。嗯,他有錢了之後,要花錢去辦的第二件事情是在索耐爾布那片灌木叢生的荒漠上為看鵝姑娘奧薩和小馬茨修建一座新房子,當然要比原來的那間小房子大得多,也好得多。他還要把整個陶根湖買下來,送給那些野鴨,另外……
    「現在我必須誇獎你,你幹活手腳很利索,」渡鴉說道,「我覺得這個窟窿已經足夠大了。」
    渡鴉終於順利地鑽了出去。男孩子跟在他背後也鑽了出去,看到巴塔基在幾步開外的一塊石頭上站直了身子。
    「現在我要對你履行我的允諾,大拇指兒,」巴塔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要告訴你,我確實親眼看到過那份最大的遺產。不過我有一言相勸,你千萬不要去費心尋找那份礦藏了。我是花費了多少年心血才算有機會見到它的。」
    「我想,我把你搭救出來,你應該告訴我,作為對我的報答才對,」男孩子說道。
    「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你一定是很睏了,」巴塔基說道,「否則你是決計不會動這種念頭的。你難道沒有聽見,所有洩露那份最大的遺產藏在什麼地方的人都難逃毒手,慘遭橫死嗎?不行呀,老弟,我巴塔基在世間闖蕩了多少年,已經學會守口如瓶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把翅膀一拍飛走了。
    大雁阿卡站在熬硫磺房旁邊的地上睡著了,男孩子走過去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她叫醒過來。他心裡頭十分懊喪,因為失去了這份巨大的財產而傷心難過。他覺得什麼事情也引不起他高興。「我才不相信那個關於巨人女兒的傳說是真的,」男孩子氣鼓鼓地自言自語說道,「我不相信凡是找到那份寶藏的人就一定會被狼吃掉,或者非掉進冰窟窿裡淹死不可。我猜想,一定是那些窮苦的礦工在深山老林裡尋找到那條大礦脈以後欣喜若狂,沒有顧得上做好標記就離開了那裡,後來再也沒有能夠找到它。我想他們心裡是那麼懊喪和難過,所以就再也沒有能夠活下去。因為現在我也有這樣的心情。」

《尼爾斯騎鵝旅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