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克雷點了點頭。「睡個好覺,愛麗絲,」他說。
  「你也是,」她含糊地說,接下來更含糊了。「很高興遇見你。」
  湯姆為她打開廚房門。他們的手電筒的光搖晃著,門又關上了。克雷聽到他們上樓的腳步聲,慢慢到了樓上。他聽到自來水流淌的聲音,期待著水管裡空氣的軋軋聲,可是還沒等到空氣的聲音,水流聲就停止了。一臉盆水,湯姆剛說過,她只有那麼點了。克雷身上也滿是灰塵還有血漬,他也想洗個乾淨——估計湯姆肯定也這麼想——他猜一樓應該也有洗手間,如果湯姆的衛生習慣就如同他本人一樣乾淨整潔的話,那麼馬桶裡的水肯定比較乾淨。此外,馬桶水箱裡也應該有水。
  雷弗跳上了湯姆的椅子,在科爾曼提燈的白色亮光下開始舔爪子。提燈發出平穩而低沉的嘶嘶聲,克雷還能聽到貓在咕嚕咕嚕地發出歡快的喉音。在雷弗看來,生活仍舊是那麼愜意。
  他又想到愛麗絲撥弄那隻小鞋飛轉的樣子,百無聊賴地思考一個問題: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到底有沒有可能精神崩潰呢?
  「別傻了,」他對著貓說。「當然有可能了。這種事多了。這種題材的電影可以放上一周。」
  雷弗那睿智的綠眼睛盯著他看,然後繼續舔自己的爪子。那眼神似乎在說:
  老實說吧,你在童年有沒有挨過打?你對你母親有沒有拉(那)種性幻想?
  我都能聞出我媽媽的味道,她的香水。
  愛麗絲是個紙娃娃,肩膀和腿上還吊著標籤。
  雷弗的綠眼睛還在說:別沙(傻)了,拉(那)種標籤是掛在衣服上的,不是掛在拉(那)娃娃上的,你是聳(什)麼藝術家?
  「失業的那種藝術家,」他說。「閉嘴吧,你這隻貓!」他閉上了眼睛,可是這樣更糟糕。因為雷弗的那雙綠眼睛在他黑沉沉的視野裡如鬼魅般游移著,就像劉易斯·卡羅爾1描繪的那只笑臉貓的眼睛:我們全都瘋了,親愛的愛麗絲。
  提燈發出平穩而低沉的嘶嘶聲,他還是能聽到貓在咕嚕咕嚕地發出歡快的喉音。
  劉易斯·卡羅爾,英國作家,代表作為《愛麗絲漫遊奇境》。
  湯姆走了有一刻鐘。等他回來的時候,他隨手將雷弗趕下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她睡了,」湯姆說。「換上了我的一套睡衣,我在走道外等著,然後我們把她那條裙子扔進了垃圾堆。她一挨枕頭還不到四十秒就睡著了。扔掉了裙子她就安心了,我想應該是這樣。」他停了一小會兒。「那裙子的氣味可真難聞。」
  「你走開的那會兒,」克雷說,「我提名雷弗競選美國總統,然後它在歡呼聲中隆重當選。」
  「太好了,」湯姆說。「明智的選擇。誰投的票?」
  「成千上萬的人。每個人都神志清醒,投的選票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克雷睜大了眼睛拍拍腦門。「我統計了幾……百……萬張選票。」
  湯姆本來在咀嚼食物,這時停了下來,然後開始,但是緩緩地說:「你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這真的不是那麼好笑。」
  克雷歎了口氣,啜了口冰爽茶,再命令自己吃了點三明治。他告訴自己人是鐵飯是鋼,好像這句話是讓他嚥下食物的魔咒。「是啊,是不太好笑,對不起。」
  湯姆舉起玻璃杯向他傾斜,以示敬酒然後喝了一口。「沒關係,至少你盡力了。那麼,你的畫夾在哪裡?」
  「留在門廊那兒了。穿越湯姆·麥康特的『死亡走道』的時候我得騰出兩手來。」
  「那就好,聽著,克雷,我對於你的妻子孩子表示深深的抱歉——」
  「別急著抱歉,」克雷說,嗓音有點刺耳。「目前還沒什麼值得抱歉的。」
  「——可是能遇上你我真的很高興。這就是我想說的。」
  「我也這麼想,」克雷說。「真的很感謝你給我們這個安靜的地方過夜,我想愛麗絲肯定也這麼想。」
  「只要馬爾頓沒有變成亂糟糟的一片火海,我們周圍沒有變成焦黑的廢墟,我們可以一直待在這裡。」
  克雷點點頭,微笑了一下。「只要像你所說的那樣。你有沒有把那只怪異的小鞋子從她身邊拿開?」
  「沒有。她抱著那只鞋睡覺,就像……我也不知道,抱著泰迪小熊。今晚如果睡個好覺,明天她就會好很多。」
  「那你覺得她會睡個好覺嗎?」
  「很難,」湯姆說。「但是如果她半夜裡從噩夢中驚醒,我會悄悄走進她的房間陪著她過夜,如果這樣能安撫她的話。你知道我很安全不會傷害她,對嗎?」
  「是的。」克雷也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但他明白湯姆的意思。「明天天一亮我就往北面去探探情況,如果你和愛麗絲能跟我一起去更好。」
  湯姆考慮了一下,問:「她爸爸怎麼樣了?」
  「她說她爸爸很,用她的原話來說就是,『非常獨立』。她說她最擔心她爸爸的是晚飯問題,因為他不會做飯。我從她話裡聽出來的意思是她還不想知道她父親的狀況如何。當然我們要密切關注她的想法,但我寧願她和我們在一起。還有,我才不願意向西走到什麼工業化的城鎮裡去。」
  「你一點都不願意往西邊去。」
  「是的,不願意。」克雷承認。
  他想湯姆可能會跟他爭論這個問題,可是湯姆沒有。「今晚怎麼辦?我們是不是應該熬夜值班?」
  克雷一直都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說:「我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有多大用處。如果一群瘋狂的暴民拿著槍和火把衝到塞勒姆街上來了,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到地窖裡躲著?」
  克雷考慮了一會。藏身地窖對於他來說是迫不得已的最後一招了——像躲在掩體裡一樣——可是這樣一來,剛才假設的那群瘋狂暴民會以為這幢房子已經人去樓空,就不會在此逗留。躲在地窖裡也比被殺死在廚房裡好,克雷想,很有可能還會目睹愛麗絲慘遭輪姦的厄運。
  不至於那麼嚴重,他很不安地想:你的假設有點過頭了,就是這樣。你在黑暗之中神經過於緊張了,事情不至於那麼嚴重。
  他們所經過的一路上,波士頓正在被大火吞噬;烈酒商店被洗劫一空;人們為一鋁桶啤酒打得頭破血流。事情都嚴重到這樣的地步了。
  這時候湯姆正看著他,讓他仔細思考……可能湯姆已經有了主意。雷弗跳上了他的膝蓋。湯姆放下手中的三明治,撫摩著貓的脊背。
  「這樣吧,」克雷開口了。「如果你能給我兩條羊毛毯裹在身上,我今天晚上就睡在你的門廊裡。那裡是封閉的,而且比街道上還黑,也就是說我能看見別人過來而人家看不見我,尤其是,如果過來的是那些手機瘋子的話。他們是不會躡手躡腳偷襲的。」
  「是的,他們不是那種悄無聲息就爬到你面前的那種。那萬一要是有人從房子背後過來怎麼辦呢?後面不遠處就是林恩大街。」
  克雷聳了聳肩,一言不發但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他們不可能防範一切危險——哪怕是幾方面的危險。
  「好吧,」湯姆咬了一口三明治,再喂雷弗吃了一小片火腿。「但是三點鐘左右我可以來接你的班,如果她那時候沒有驚醒的話,她應該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了。」
  「我們最好隨機應變,」克雷說。「聽著,我知道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可是你家裡好像沒有槍,是吧?」
  「沒有,」湯姆說。「連一罐催淚瓦斯都沒有。」他看看自己的三明治然後放下了。當他抬頭看克雷的時候,他的雙眼異常黯淡。他低聲說著,好像在討論什麼秘密的事情。「你還記得那警察開槍打死那個瘋子之前說了些什麼嗎?」
  克雷點點頭。喂,老兄,你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知道這和電影裡不一樣,」湯姆說,「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槍支的強大威力還有出其不意……那砰的一聲響,然後那東西……那東西從他的腦袋裡……」

《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