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小火焰和獨眼老兄

  暴風雨結束了。時光也飛逝而去——三個星期過去了。東弗吉尼亞潮濕的夏季仍戀戀不捨地徘徊不去。但學生們已經開學了,學校的校車也開始在隆芒特地區整齊的鄉村街道上跑來跑去。在離得不大遠的華盛頓,新一輪的選舉、謠言和惡意誹謗又粉墨登場了。
  所有這一切對伊塔總部的兩所莊園式房子及其地下蜂窩般密佈的通道及房間都沒有產生任何影響。椎一和外界相關的事大概要算恰莉的上學了。豪克斯但勒認為她應該受教育;儘管恰莉一開始拒不接受他的意見,但雨鳥最終說服了她——「這有什麼壞處呢?他問,「你這麼個聰明的孩子,當然不能落在別人後面。狗屎——對不起,恰莉——可我有時真希望自己受過不只八年的教育。那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擦地板了——
  我敢保證。再說,這還可以幫你打發時間。」
  於是她同意了——為了約翰。老師們來了:一個青年人教英文;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教數學;一個戴著厚眼鏡的年輕女人教法文;一個坐在輪椅裡的傢伙教自然科學,她聽他們講課,覺得自己還學到了不少東西。不過她做這一切只是為了約翰。
  約翰曾三次冒著丟掉工作的危險把她的字條交給她爸爸。恰莉為此很感內疚,所以只要是能讓約翰高興的事,她都願意去做。而且他還把父親的消息帶給她:他一切都好;聽到恰莉也很好使他非常高興;現在,他正在與他們積極合作進行實驗。最後這一點使她有些苦惱;但她已經長大了,開始懂得——雖然並不多——對她有利的事不一定總是對她父親也有利。而且最近她越來越相信約翰也許是最瞭解她該怎麼做的人。約翰說話急切而滑稽(他總是先說髒話然後再道歉,逗得她直樂),非常能夠打動人。
  停電之後大約過了將近十天,他對引火。做實驗隻字未提,而後來當他們談到這些事時,他們總是躲在廚房裡。約翰告訴她說那裡沒有竊聽器,而且他們說話時,總是壓低了嗓音。
  那天他說:「你後來又想過點火那些事嗎,恰莉?」他現在總是叫她恰莉而不再叫「孩子」。是恰莉讓他這麼做的。
  聽到這話,她不禁開始全身發抖。自從曼德斯農場事件後,只要一提點火的事,她就會變成這個樣子:緊張。渾身發冷,並開始發抖。豪克斯但勒在報告中稱之為「中度恐懼反應」。
  「我跟你說過的。」她說,「我不能那樣做。我不願意那樣做。」
  「不能做和不願做是兩碼事。」約翰說。他正在沖洗地板,但為了和她說話,他幹得很慢。他說話時幾乎不動嘴唇,就像監獄中犯人彼此交談的樣子。
  恰莉沒有作聲。
  「我對這件事有點想法。」他說,「不過你要是不想聽——你要是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就把嘴閉上。」
  「不,沒關係。」恰莉很有禮貌地回答。不過她真希望他能把嘴閉上,不要談這件事,連想也不要想,因為這件事使她心裡非常不舒服。可是約翰曾為她做過那麼多事……她絕對不願冒犯他人或傷害他的感情。她需要朋友。
  「我只是覺得他們肯定知道在那農場上你的功能是怎樣失去了控制。」他說,「他們現在會非常地小心。我想他們是不會在一個堆滿了紙和油布的房間裡讓你做實驗的,你覺得呢?」
  「是不會,但是一一一」他從拖把上稍稍舉起一隻手:「聽我說完,聽我說完。」
  「好的。」
  「而且他們肯走知道那是你惟一一次引起一場——叫什麼呢——大火災,恰莉。而你要做的事就是給他們小火。而且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我覺得不會,因為我認為你能控制好自己,只是你並不這樣想——但讓我們假設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能怨誰呢,嗯?他們會責怪你嗎?那些該死的頭頭們花了半年時間強迫你去做了這件事,他們會怪你?他媽的,噢對不起。」
  他說的話令她害怕。但罵完髒話後,他臉上那種「厄運千萬不要降臨在我身上」的表情還是把她逗樂了。
  約翰也微微一笑,接著他聳了聳肩:「再說,我想你如果想控制一件事情,就得不停地練習。」
  「我並不在乎能不能控制它,因為我再也不會去做了。」
  「也許是這樣,可也許不是。」約翰固執地說著將拖布擰乾。
  他把拖布立在牆角,將髒水倒進洗滌槽,然後開始接一桶乾淨水來涮拖布,「也許你會在受驚的時候使用你的功能。」
  「不會,我想不會。」
  「或者什麼時候你發高燒,得了流感或腮腺炎或——他媽的。
  我也不知道——什麼傳染病。」這還是豪克斯但勒給他的一點有用的線索,「你切除過闌尾嗎,恰莉?」
  「沒有……」
  約翰開始擦地板。
  「我哥哥做過這手術。但開始的時候傷口感染了,他差點把命丟了。就是因為我們是保留地上的印地安人,沒人在乎我們的死活。他發高燒大概一直燒到一百零五度,開始神智不清,滿口胡言亂語不知是在和誰說話。你知道嗎?他說我們的父親是什麼死亡天使,要來拿他的命,於是就想用旁邊桌子上的一把刀子捅死他。我給你講過,是不是?」
  「沒有。」恰莉耳語般低聲說。這回不是怕被別人聽到,而是被這恐怖故事深深吸引住了,「真的嗎?」
  「真的。」約翰肯定他說。他再次把拖布擰乾,「這不是他的錯,得怪那高燒。人在昏迷的時候,任何話都說得出來,任何事都做得出來。任何事。」
  恰莉明白他的意思,心裡越來越沉重。有些事情她從來沒考慮過。
  「但是如果你能控制這種……」
  「如果我昏迷了,我怎麼可能控制得住呢?」
  「就因為你肯定能。」雨鳥開始引用瓦裡斯大夫的比喻,那個在大約一年前曾使卡普厭惡萬分的比喻,「這就像大小便訓練,恰莉。一旦你開始控制了大小便,你就永遠地控制了它。昏迷的人有時會把床用汗浸濕,但他們卻極少尿床。」
  豪克斯但勒曾指出這並不百分之百地正確,但恰莉怎麼會知道呢?
  「還不明白嗎?我的意思只不過是說如果你能控制住它,你就再也不會為這擔心了。你已經證明了它,但要想征服它就得不斷練習。就像你學系鞋帶,在幼兒園裡學寫字——」
  「我……我就是不想點火!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好了,好了,我讓你不高興了。」約翰苦惱他說,「我真的不是想這樣做的。對不起,恰莉。我再也不說了。我這張多話的嘴。」
  但是第二次,她自己又提起了這件事。
  那是在大約三。四天後。她仔細地考慮了約翰說的話,而且相信自己找到了裡面的漏洞。「他們不會讓我停下來的。」她說,「他們會越要越多。你不知道他們是怎樣追趕我們的,他們永遠不會罷休。只要我開始干了,他們就會說再大點再大點,直到……我不知道……但是我害怕。」
  他真的很崇拜她。她的直覺和天生的聰慧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敏銳。他想如果他——雨鳥——告訴豪克斯但勒恰莉對他們的絕密計劃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知他會怎麼想。他們關於恰莉的所有報告都認為無源熱分裂只不過是許多相關超心理能力的中心部」分。雨鳥相信她的直覺就是這些能力中的一項,他的父親曾一遍遍告訴他們恰莉在阿爾·斯但諾維茨等人到達農場之前就已經知道他們要來。這一點想起來真令人不寒而慄。假如她哪一天對他的真實身份產生了什麼直覺……人們說受到蔑視的女人發起怒來比地獄烈火還要可怕;而且如果他對恰莉能力的估價都是正確的:
  話,那麼她完全可以製造一個地獄。或者一個地獄的相似版本……
  他也許會突然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熱直至燃燒起來。這種猜想給他目前的行動增加了某種特殊的滋味……一種他已很久沒有體味過的滋味。
  「恰莉。」他說,「我不是說你要為他們白做這些事。」
  她疑惑地看著他。
  雨鳥歎了口氣。「我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他說,「我想我有點愛上你了。我沒有過女兒,但你就像我女兒。他們把你關在這裡,不讓你見爸爸,從來不許你出去,其他孩子有的東西你卻沒有……這些讓我很不好受。」
  這時,他讓自己那只好眼炯炯地盯著她,使她不禁有些害怕。
  「你可以得到所有的東西,只要你和他們合作……再附加些條件。」
  「條件。」恰莉重複著。她完全給搞糊塗了。
  「對!你可以讓他們允許你到外面曬曬太陽,我敢肯定。沒準還會讓你到隆芒特去逛商店。你可以從這個他媽的盒子裡搬出去,換一個平常人住的房子,和別的孩子一起玩,而且——」
  「能見到我父親?」
  「當然,那是當然。」但可惜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因為這兩個人見面一交換情況,.就會發現友好的勤務員約翰就像童話中的好心仙女純係子虛烏有。雨鳥從未給安迪·麥克吉傳過一句口信。
  豪克斯但勒認為這樣做很可能沒有任何結果。雖然雨鳥在大多數事情上對豪克斯但勒都不以為然,但這次卻同意了。
  用廚房裡沒裝竊聽器和低聲說話就能避免被人聽見這類花言巧語騙一個人歲的孩子也許不是什麼難題;但要用同樣的手段讓孩子的父親上當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雖然麥克吉現在已被弄得藥物上癮,但他仍可能意識到他們只不過在對恰莉玩紅臉。白臉的遊戲——警察局已用了幾百年的摧垮罪犯心理防守的老花招。
  所以他只是假稱他把她的口信交給了安迪。他倒是確實經常見到安迪,只不過那是在電視監視器上;安迪確實是在與他們做實驗,只不過他已經喪失了特異功能,連勸服一個孩子吃冰棍都做不到。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肥胖、毫無用處的小丑,整天關心的只有電視節目和什麼時候能拿到他的藥;而且他從來沒再要求過想見女兒。如果讓恰莉這時見到父親,看到他們對她親愛的爸爸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會使他們對恰莉的軟化工作前功盡棄。而現在他已經接近攻克這一堡壘,而且恰莉本人也已願意被攻克。
  不,什麼事都好商量,惟獨此事不行:恰莉·麥克吉永遠別想再見到父親。很久以前,雨鳥就推測到豪克斯但勒會把安迪空運到默依去;不過恰莉並不需要知道這一點。
  「你真的認為他們會讓我見爸爸?」
  「毫無疑問。」他輕鬆地回答,「當然開始不行;他是他們手裡的一張王牌,而且他們很清楚這點。但是如果你把實驗做到一定步驟,然後突然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讓你見父親,你就拒絕繼續合作——」他有意沒有把話說完,一個大大的誘人的魚餌已經拋到了水裡;不過這小丫頭可不知道上面掛滿了鉤子,並不好吃。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天,兩人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而十天之後,雨鳥突然完全改變了自己的立場。他這樣做沒有什麼具體原因,只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進一步的說服不會有什麼結果,欲蓋彌張也許更有效。
  「還記得我們上次說的話嗎?」他這樣做了開場白。他正在給地板打蠟。恰莉正裝模作樣地在冰箱裡查看著,一隻乾淨。粉紅色的小腳放在另一隻後面,雨鳥能看見她圓滑的腳後跟——這姿式使他強烈地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這姿式有些性感,充滿了神秘。他的心底再次湧起一陣柔情。這時她扭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他,梳成馬尾松的辮子搭在肩膀上。
  「記得。」她說道,「我記得。」
  「是這樣,我一直在想這件事,而且有些奇怪我怎麼會這麼多嘴多舌亂給別人出主意。」他說,「我都不能從銀行貸一千塊錢去買車。」
  「嗅,約翰,那並不說明什麼——」
  「不,它很說明問題。如果我有知識。上過大學,我會成為豪克斯但勒那樣的人的。」
  她帶著極大輕蔑說道:「我爸爸說傻瓜也能用錢買個大學文憑」雨鳥心花怒放。
  又過了三天,魚咬餌了。
  恰莉告訴他她已經決定讓他們做實驗。她說她會小心的。而且說如果那些人不懂得如何小心,她會教他們。她板著臉慢慢地說著,面容惟淬,臉色蒼白。
  「別那麼做。」約翰說,「除非你都想好了。」
  「我已經試過了。」她喃喃道。
  「你是為他們這樣做嗎?」
  「不!」
  「好極了!你是為自己嗎?」
  「是的。為我自己。還有我爸爸。」
  「那就好。」他說,「而且恰莉,要讓他們聽你的,明白嗎?
  你已經讓他們領教過了你有多堅強。不要讓他們現在小看了你。
  如果他們看到你有什麼弱點就會加以利用,堅強些。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我……我想是的。」
  「給他們些東西,你就要得到些什麼。每次都要如此,不能白做。」他突然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她討厭看見他這副沮喪、頹廢的模樣。「不要讓他們像對我這樣對待你。我為我的祖國服務了四年,獻出了一隻眼睛。其中有一年多生活在地上的一個坑裡,吃著臭蟲。發著高燒,聞著自己的糞便臭味。從頭上抓著虱子。然後等我終於出來了,他們對我說謝謝,約翰,接著就把一個拖布塞到了我手裡。他們剝奪了我的權利,恰莉。明白嗎?千萬不要讓他們這樣對你。」
  「我知道了。」她莊嚴他說。
  他臉色緩和了些,笑著問:「那麼這偉大的日子是哪一天呢?」
  「明天我要見豪克斯但勒醫生。我要告訴他我已決定合作……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然後我要告訴他我的條件是什麼。」
  「好的,只是剛開始的時候不要要得大多。這就像遊藝場裡演雜技的。先給他們看點絕活,然後再收錢。」
  她點點頭。
  「但要讓他們看看誰厲害。要讓他們知道誰說了算,對不對?」
  「對」他笑得更開心了。「好孩子。」他說。
  豪克斯但勒簡直氣瘋了。
  「你他媽的玩的什麼把戲?」他沖雨鳥大吼。他們是在卡普時辦公室裡,雨鳥想:就因為有卡普在這兒當裁判,他居然敢大喊大叫。他又看了看豪克斯但勒冒火的藍眼睛、漲得通紅的臉和攥得發白的拳頭,心裡不禁暗自承認也許自己錯了。他已斗膽闖進了豪克斯但勒的神聖領地。那次停電之後雨鳥導演的苦肉計當然還算成功;豪克斯但勒也知道這點。但這次可就是兩碼事了。
  雨鳥只是不動聲色地看著豪克斯但勒。
  「你說的條件是根本不可能的!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不能去見她父親!『給他們些東西,你就要得到些什麼。」豪克斯但勒怒不可遏地模仿著雨鳥,「你這笨蛋!」
  雨鳥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豪克斯但勒。「不許再叫我笨蛋。」
  他用非常平靜的口吻說道。豪克斯但勒嚇得一怔,不過只是一剎那。
  「好了,先生們。」卡普疲憊地說,「不要吵了。」
  他的桌子上擺著台錄音機。他們剛剛聽完今早雨鳥和恰莉的談話。
  「顯然豪克斯但勒大夫並沒有認識到他和他的小組終於將得到些東西了。」雨鳥說,「如果我算得正確的話,這會百分之百地擴大他們現有的知識儲備。」
  「以一場後果不堪設想的事故為代價。」豪克斯但勒陰沉他說。
  「這事故是因為你們太短視的原故才不能得到控制。」雨鳥反唇相譏,「也許是大忙著和老鼠玩了吧。」
  「夠了!先生們。」卡普說,「我們在這兒不是來互相指責的。
  這不是我們這次見面的目的。」他看著豪克斯但勒說:「你就要有活兒干了,不過我得說你連感激是什麼都不知道。」
  豪克斯但勒咕吹了一句什麼。
  卡普看看雨鳥:「同樣,我認為你在後來有些越詛代皰。」
  「你這樣想?、那你還是不明白。」雨鳥看看他又看看豪克斯但勒,接著他又看著卡普說:「我想你們兩個人都太缺乏理解力了。
  你手下有兩個兒童心理學家。如果他們代表了這一領域的學術水平,那外面有的是出了問題需要幫助的孩子。」
  「說得容易。」豪克斯但勒說,「這——」
  「你就是不明白她有多聰明。」雨鳥打斷他,「你不明白她能多麼敏銳地看到事情的因果。和她在一起就像在一片雷區中探路。我對她提出這種軟硬兼施的辦法是因為她遲早會自己想出來。但如果我先對她提出來,這會使她更加信任我……實際上是把一件不利的事變成了一件有利的事。」
  豪克斯但勒張嘴想說話。卡普抬起一隻手阻止了他,然後轉向雨鳥。他用輕柔。安撫的聲音(只對雨鳥。只對他一人)對雨鳥說:「但你似乎仍然大大限制了豪克斯但勒和他的人所能做的工作。遲早她會明白她的最終要求——見她父親——是不可能得到滿足的。我們都認為這樣會使她永遠喪失對我們的利用價值。
  「正是。」豪克斯但勒說道。
  「而且如果她像你說的那樣聰明,」卡普說,「她很可能盡與提出這個不可能得到滿足的要求。」
  「她會提出來。」雨鳥同意道,「這會結束一切。一方面她一看見他就會意識到我對他的情況一直在撒謊,由此她會得出結論我一直是在為你們服務。所以問題完全在於你們能讓她干多久。」
  雨鳥俯身向前:「有幾件事得記住,第一,你們兩個一定要明白她絕對不會再為你們引火。她是人,一個想見她父親的小姑娘。她不是實驗室裡的老鼠。」
  「我們已經——」豪克斯但勒不耐煩地開口道。
  「不。不,你們沒有。我們得回到最基本的胡蘿蔔加大棒的把戲。恰莉答應合作實驗,她認為她是在你們面前懸了個胡蘿蔔,這會最終把你們——把她自己——引到她父親那裡。但是我們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實際上,胡蘿蔔是她父親,是我們在牽著她走,一匹騾子為了得到掛在自己面前的胡蘿蔔,可以一直耕完四十畝地,因為騾子太蠢。但是這小姑娘可不蠢。」
  他注視著卡普和豪克斯但勒。
  「我一直在這麼說。就像是往上等橡木裡釘釘子,很困難,你們知道嗎?你們兩個似乎總是記不住這一點。遲早她會明白過來叫你們滾開。因為她不是匹騾子,也不是只實驗白鼠。」
  而且你希望她停下,卡普帶著怨毒想道,你希望她停下,於是你好殺了她。
  「所以必須記住這最基本的一點。」雨鳥繼續道,「之後你們再想怎樣盡量延長她的合作時間。等一切結束後再寫報告。如果能得到充足的數據,你們就會得到一大筆獎金。所以你們必須吞下這胡蘿蔔。將來你們就可以重新給一大群可憐、無知的傻瓜注射女巫的瓊漿玉液了。」
  「你在侮辱人。」豪克斯但勒用顫抖的聲音說。
  「可我的分析比計算機還快。」雨鳥回敬道。
  「你建議如何延長她的合作時間呢?」
  「只要給她些小小的特權你們就能得到些好處。」雨鳥說。
  「讓她在草地上散散步。或者……所有的小女孩都喜歡馬。我敢保證,只要讓一個馬伕帶著她騎馬在基地的馬道上跑跑,你至少可以讓她做六次實驗,這足夠讓豪克斯但勒這樣誇誇其談的人在針尖上跳五年的。」
  豪克斯但勒一推桌子站了起來:「我坐在這兒不是來聽這個的。」
  「坐下,閉上你的嘴。」卡普說。
  血猛地湧上豪克斯但勒的頭,他看上去似乎準備打架。但這一切來得迅速去得也快。現在他似乎要哭出來了。
  「你可以讓她進城買東西。」雨鳥說,「也許還可以讓她去佐治亞的七棋遊樂園騎木馬。也許還可以讓她的好朋友勤雜工約翰一起去。」
  「你確實認為這些事就可以——」卡普開口道。
  「不,我不認為。不會時間很長。遲早她還會提到父親。但她只是個人,也想為自己爭取到什麼。她可以按你們的意圖走很遠,還不停地對自己說這是在讓你們掏錢之前給你們點絕活看。
  但最終她還是會提到她親愛的老爸,沒錯。她可不是那種能被收買的人。她很堅強。」
  「那我們這輛車就到站了。」卡普沉思著說,「大家都下車,項目要結束。起碼是這一階段。」從許多方面講,看到項目即將結束令他很是寬慰。
  「不,不會馬上。」雨鳥冷酷地微笑著說,「我們手裡還有一長底牌。小胡蘿蔔都扔出去後還剩一個很大的。不是她父親——
  不能答應她這個——但是仍然能讓她再多干一段時間。」
  「那會是什麼呢?」豪克斯但勒問。
  「你去猜吧。」雨鳥微笑著說完便不再開口。卡普也許會猜到。儘管他上半年遭受了重重打擊,但他只用一半腦子也比他手下大部分人聰明得多。至於豪克斯但勒,他永遠不會猜到。以雨鳥的標準看,豪克斯但勒只不過勉強稱職,也就是在政府部門裡還能謀個差使。
  這兩個人是否能猜到這最後一個胡蘿蔔是什麼並不重要;因為結果仍將是一樣。無論怎樣,操縱整個事件方向盤的都將是仙雨鳥。他本來可以問他們:現在當她父親不在時,你們知道誰是她父親嗎?
  讓他們自己去想吧。如果他們能想出來的話。
  約翰繼續得意地微笑著。
  4安迪·麥克吉坐在他的電視機前,電視上方點著一盞小燈安迪帶著一種平靜而麻木的愉快表情注視著屏幕,而在內心裡;
  他正緊張得要命。就在今天了。
  對安迪來說,停電之後的三個旱期充滿了幾乎不能忍受的緊張和壓力,而裡邊還夾雜著一種犯罪時的興奮。他現在明白了俄國的克格勃為什麼能夠使人產生那麼大的恐懼感。現在,他心中再次擁有了一個秘密。這令他坐臥不安,心神不寧,就像所有心懷重大秘密的人一樣。但它同時也讓他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完整和強大。因為現在是他讓那些人上了當。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或者這是否會有什麼結果,但重要的是現在他正在行動。
  現在已快上午十點鐘。那個永遠咧嘴笑著的品徹特將在十點整來到他的房間。他們會到花園中去散步,談論他的進展,這次,安迪打算在腦中「推」他一下一一至少要試一試。要不是因為那些監視器和無所不在的竊聽裝置,他也許以前就這樣做了。這一陣的等待使他有時間仔細地考慮了自己的進攻路線並反覆檢查了其中的薄弱環節。事實上,他已經在腦海裡多次改寫了這個劇本的部分地方。
  晚上躺在床上時,他反覆思考著:不要忘了獨眼老兄一直在監視你,一定要把這點牢記在心。他無時無刻不在關照著你,如果你真的想幫恰莉,那你就必須把他們繼續蒙在鼓裡。
  有生以來,他還從未像現在這樣睡得那麼少。主要是因為他擔心自己說夢話。有些晚上,他一連幾個小時地醒著躺在床上,甚至不敢翻滾,因為怕他們會疑心一個服了藥的人為什麼會如此不安分。而當他終於睡著時,也總是睡得很淺,而且經常做一些希奇古怪的夢(那個裝著假腿的獨眼海盜經常出現在夢中),不時會從夢中驚醒。
  因為他們相信他已經嚴重藥物上癮,所以暗中扔掉那些藥片還是很容易的。他現在已經一天要服四次藥,而且自從那次停電後,他就沒有再做過任何試驗。他相信他們已經放棄了努力。今天散步時,品徹特要告訴他的也許就是這個。
  有時他會把藥片咳出來吐在捂著嘴的手裡,然後放在某個食品包裝袋裡,等以後有機會再順垃圾道扔走。大部分藥片是用抽水馬桶沖走的。有時,他還會把藥片吐在半空的飲料罐中讓它們溶化,然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把它們扔在一起,以後再把它們倒進洗滌槽。
  上帝知道他在這方面並不擅長,可那些監視他的人倒是非常的職業。但他想他們現在已不再像過去那樣認真了。如果他們仍像過去那樣對他備加關照,他肯定會被抓住。毫無疑問。
  門鈴短短地響了一聲。安迪努力克制著沒讓自己跳起來。
  時候到了,他再次對自己說赫爾曼·品徹特走進了起居室。他沒有安迪高,但非常苗條。
  他身上有某種東西總使安迪感到有點女裡女氣,雖然他很難說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今天他穿著一件灰色套頭毛衣和一件薄夾克,顯得格外地整潔和優雅。當然,還有那必不可少的露齒汕笑。
  「早上好,安迪。」他說。」
  「噢。」安迪說完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腦子裡搜索著什麼,「你好,品徹特大夫。」
  「我把電視關上好嗎?你知道我們該出去散步了。」
  「噢。」安迪的眉頭皺了起來,接著又舒展了,「好的。我已經看了三。四遍了。不過我喜歡它的結尾。真不錯。飛碟們把他帶走了,你知道。到星星上去了。」
  「是嗎。」品徹特說完關上電視,「我們可以走了嗎?」
  「去哪兒?」安迪問。
  「去散步。」赫爾曼·品徹特耐心地說,「還記得嗎?」
  「嗅。」安迪說道,「當然。」他站了起來。
  安迪房間外面的走廊很寬敞,地板上鋪著瓷磚,燈光朦朧而且是間接照明。不遠的什麼地方有個通訊或計算機中心。人們進去時拿著打孔卡片;出去時帶著一沓沓的打印材料。房間裡不時傳出小型機器的嗡嗡聲。
  安迪房間的門外坐著一個穿著運動衣一政府特工的基本標誌——的年輕人。在他的胳膊下方,衣服被裡面的手槍頂起一個鼓包。這個特工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但當安迪和品徹特出來散步時,他就會遠遠跟在後面,在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地方進行監視。安迪認為他不會給自己造成什麼麻煩。
  當他和品徹特朝電梯走去時,那個特工就跟在後面,安迪的心狂跳著,似乎震動了他的整個胸腔.但他仍不引人注意地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走廊兩側一共大概有十二個沒有任何標誌的門。以前穿過走廊時,他曾看到有幾扇門大開著——個小型的專用圖書館、一個複印室一一但大部分門後是什麼,他一點也不知道。恰莉現在也許就在其中某扇門後——或許根本就是在這個基地的另一部分。
  他們走進大得可以容納一張醫院輪床的電梯,品徹特掏出鑰匙鏈,將其中一隻插入鑰匙槽,然後按了一個沒有任何標記的按鈕。門關上了,電梯開始平穩地上升。那個伊塔特工站在梯廂的後部。安迪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臉上掛著一個麻木的淺笑。
  電梯門開了。外面是個看上去以前曾作過舞廳的大廳。地板是釘在一起的橡木地板。寬敞的大廳對面,一道螺旋形樓梯優雅地旋轉著通向樓上。左手,法國落地長窗直通一個陽光明媚的露台和遠處的假山庭園。右邊,沉重的橡木大門半開著,裡面傳出許多打字機的聲音——打字員們正在趕製當天的兩大包文件。
  空氣中飄來陣陣花香。
  品徹特帶著安迪穿過陽光明媚的舞廳。像往常一樣,安迪對這木製地板讚不絕口,好像他第一次見到似地。他們穿過落地長窗,那個影子特工緊隨其後。蜜蜂在空中飛舞。假山庭園以遠是一片片茂密的灌木叢。修草機不知疲倦地勞作著。安迪朝太陽仰起頭,臉上帶著真誠的感激。
  「你覺得怎麼樣,安迪?」品徹特問道。
  「很好,好極了。」
  「你看,你在這兒已經快半年了。」品徹特用一種「當你過得愉快時,時間過得真炔」的吃驚口吻說。他們向右走上一條石子鋪地的小路.花香瀰漫在靜寂的空氣中。鵝塘對面那所房子附近,兩匹馬悠閒地小跑著。
  「這麼長時間了。」安迪說。
  「是啊,確實是很長。」品徹特笑著說,「而且我們已得出結論:你的能力已經——消失了,安迪。實際上你知道我們沒有獲得任何令人滿意的結果。」
  「你一直給我吃藥,」安迪責怪地說,「如果我被迷醉,你當然不能指望我發揮最高水平。
  品徹特清清嗓子,卻沒有提安迪在開始三組試驗期間並沒有服藥,但這三組試驗同樣毫無結果。
  「我是說,我已經盡力了,品徹特大夫.我努力過了。」
  「是的,是的,你當然努力過了。所以我們想——也就是說我想——你應該休息一下。伊塔在夏威夷群島中的默依有一個昏地,安迪。而我很快就要寫一個關於這六個月的總結報告。你覺得怎樣一一」品徹特的笑已經變成了一個節目主持人挑逗性的微笑,語調就像一個大人正要給一個孩子以意外的驚喜一「如果我推薦你在將來的一段時間內到那兒去度假,你覺得怎麼樣?」
  安迪想,將來的一段時間可能會是兩年,也許會是五年,他們會繼續監視他,以防他的意志控制力重新出現,或者把他當作:
  應急手段,以防恰莉那邊出現什麼意外困難,但最終,他毫不懷疑自己會發生一起事故或一次服藥過量或乾脆一次「自殺」。
  「我還能繼續接受治療嗎?安迪問。
  「噢,當然可以。」品徹特說。
  「夏威夷……」安迪夢吃般說。然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品徹特帶著一種愚蠢的狡猾神情,「也許豪克斯但勒大夫不會允許我去。
  豪克斯但勒大夫不喜歡我。我知道。」
  「嗅,他喜歡你。」品徹特向他保證,「他真的喜歡你,安迪:
  而且不管怎樣,你是我的人,而不是豪克斯但勒大夫的。我向你保證,他會同意我的提議的。」
  但你還沒有就此事寫出你的報告。」安迪說。
  「還沒有。我認為應該先跟你談談。不過,豪克斯但勒的同意確實只是個形式問題。」
  「也許應該再做一組試驗,那才是明智的。安迪說,並在腦子裡對品徹特輕輕一」、推」,「為了保險起見品徹特的眼睛忽然奇怪地顫動起來。他的笑容凝結了,變得有些困惑,接著就完全消失了。現在輪到品徹特看起來像是那個服了藥的人;這念頭使安迪感到一陣惡意的滿足。蜜蜂在花叢中吟唱,新修過的草坪的濃重氣息瀰漫在空中。
  「在你寫報告時,建議再進行一組試驗。」安迪重複道。
  品徹特的眼睛變得清醒了。他燦爛的笑容重新出現。「當然,這次夏威夷度假的事暫時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他說「等我寫報告時,我會建議再進行一組試驗。我想這是明智的.你知道,為了保險起見。」
  「但在這之後我會去夏威夷?」
  「是的。」品徹特說,「在這之後。」
  「而一組試驗大概需要三個月時間?」
  「是的,大約三個月。」品徹特滿面春風,彷彿安迪是他最出色的學生。
  現在,他們離他塘越來越近。野鵝在如鏡的水面上緩緩滑行。兩個人在池邊駐足。在他們身後,那個穿運動衣的年輕人正注視著池塘對面。那裡,一對中年男女並肩騎馬緩緩而行。一隻野鵝從水面滑過,留下的平滑波紋打破了他們在水中的倒影。安迪覺得這對男女看上去就是一幅宣傳郵寄購物保險的廣告畫。這類廣告充斥週日報紙,滾滾不斷地湧入你懷中一一一或你的咖啡甲他的頭有一絲輕微的疼痛,但並不嚴重。然而剛才由於緊張,他差點給了品徹特過重的·「推」。如果那樣,那個年輕人也許就會注意到這一推的結果。雖然他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在注意他們,但這騙不了安迪。
  「和我談談附近的道路和周圍的地區。」他靜靜地對品徹特說,並且再次輕輕「推」了一下。從他們斷斷續續的談話中、他已瞭解到這裡離華盛頓不很遠,但離中央情報局在蘭格雷的基地卻很遠。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知。
  「自從他們把那些坑填上後,這兒就變得非常漂亮。」品徹特夢吃般地說。
  「是的,這裡很不錯。」安迪說完陷入了沉默。有時他發功:
  後,受力對像會產生幾乎是服藥後的那種對往事的回憶一通常是通過某種模糊的聯想——而打斷這種回憶是很不明智的,否則會產生回波效應,回波會進一步發展為反彈,而這種反彈可能會導致……導致任何可怕的事。以前他班上的學員商人瓦爾特·米蒂就發生過這類情況,差點把安迪嚇得魂飛魄散。幸好那次最終還一切順利。但如果這時品徹特老兄猛然恐懼地尖叫起來,那就:
  會一切都不順利了。
  「我妻子喜歡那東西。」品徹特依然夢吃般地說。
  「那東西是什麼?」安迪問,「她喜歡什麼?」
  「她的新垃圾處理器。它非常……」
  他不作聲了。
  「非常漂亮。」安迪提示道。那個穿運動衣的年輕人走近了些,安迪感到自己唇上冒出了一層細汗。
  「非常漂亮。」品徹特表示同意,依然目光迷離地望著池塘。
  那個特工走得更近了。安迪覺得自己可能要被迫再使用一次特異功能……輕輕的一次。品徹特仍然像個顯像管已經爆炸的電視,呆呆地站在他身旁。
  那特工撿起一塊木頭扔進池裡)木頭輕輕擊在水面上,蕩起道道漣漪。品徹特的眼睛顫動起來。
  「附近的鄉村非常漂亮。」品徹特說,「都是山區,你知道騎馬很不錯。如果能抽出身來,我和妻子每星期要在這裡騎次馬。我想東邊最近的鎮是多恩……確切他說是東南邊。很小的一個鎮。多恩在301號高速公路上。蓋澤是東邊最近的鎮。」
  「蓋澤是在高速公路上嗎?」
  「不。只是一條小公路上。」
  「多恩旁邊的301號高速路通向哪裡?」
  「如果往北走,一直到首都華盛頓。如果往南,一直到裡士滿以遠。」
  安迪現在想談談恰莉。他本打算詢問恰莉的情況,但是品徹特的反應有點讓他擔心。他關於妻子。坑、漂亮和——多奇怪——垃圾處理器的聯想顯得很怪異,令人不安。也許品徹特雖然是個能被控制的人,但並不是一個好對象。也許他本人的神經就有些不正常,但卻緊緊地包裹在一副正常的面孔下;只有上帝知道在這層表面之下,各種力量是怎樣達到微妙的平衡的。控制精神不穩定的人會導致各式各樣的結果。如果沒有後面的特工,安迪也許無論如何也會試一試(在經歷了這麼多磨難後,他對擾亂赫爾曼·品徹特的大腦沒有任何內疚可言),但是現在他有些擔心。一個有特異功能的精神病學家可能是對人類的莫大恩賜……
  不過安迪·麥克吉可不是什麼精神病學家。
  也許僅從一次回憶反應就假設出這許多東西有些愚蠢;以前他曾在許多人身上看到過這種反應,但很少有人精神失常。但是他對品徹特沒有把握,品徹特笑得大多。
  忽然在他潛意識的深層,一個冰冷。帶著殺意的聲音說道:
  告訴他回家去自殺。然後「推」他一下。狠狠地「推」他一下)
  他揮去這念頭,並為此感到恐懼和一絲厭惡。
  「好了。」品徹特說著環顧四周,臉上掛著微笑,「我們回去好嗎?」
  「好的。」安迪說。
  他終於行動了,但他對恰莉的情況仍一無所知。
  部門間備忘錄
  提交者:赫爾曼·品徹特
  敬啟者:帕特裡克·豪克斯但勒
  日期:九月十二日
  事涉:安迪·麥克吉
  過去三天裡,我重新檢查了所有記錄和大部分錄音帶,並和麥克吉談了話。自從我們上次在九月五日的討論之後,情況沒有實質性的變化,但是如果沒有強烈反對意見(就像卡普頓·霍林:
  斯特所說「這只不過是錢的問題」),我希望暫時推遲夏威夷度假計劃。
  事實是,帕特,我認為再進行一組試驗是明智的一為保險起見。在這之後我們可以按原定計劃把他送到默依營地,我想最後一組試驗大約需要三個月時間。
  請在我寫正式報告前提出建議。
  赫爾曼
  部門間備忘錄
  提交者:帕·霍
  敬啟者:赫爾曼·品徹特
  日期:九月十三日
  事涉:安迪·麥克吉
  我不明白!上次開會時我們都同意了的——你和我們一樣——麥克吉已毫無利用價值。你知道我們已等了很長時間,該採取行動了。
  如果你希望進行另一組試驗——那就到我這來。我們下星期要和那女孩做試驗,但由於來自某個方面的大量愚蠢干涉,我認為女孩的合作不會持續很長。而在她同意合作時,讓她父親呆在附近也許是個好主意……就算是個「滅火器」???
  你說的不錯——也許「只是錢的問題」,但這是納稅人的錢。
  而現在極少鼓勵對這些人徵稅,赫爾曼。尤其是由卡普頓·霍林斯特徵稅。別忘了這一點。計劃讓他最多再停留六至八個星期,除非你取得了什麼成果……不過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可能性。
  帕特
  「他媽的,畜生。」赫爾曼·品徹特看完這份備忘錄後高聲罵道:他再次讀了遍第三段:這個豪克斯但勒,這個擁有一輛1958年雷鳥的豪克斯但勒,卻在為錢教訓他。他一把將備忘錄揉成一團扔向廢紙簍,然後靠坐在他的轉椅裡。至多兩個月!他可不喜歡這樣,三個月更合適。他確實感到——
  忽然,他腦海中神秘而且出人意料地出現了家裡裝的那套垃圾處理器。這也令他非常不安。最近不知為什麼這套垃圾處理器鑽進了他的大腦,而他卻無法將它清除出去。特別是當他處理有關委迪·麥克吉的問題時,這個形象就異常活躍:中間黑洞洞的垃圾口上覆蓋著一層塑料隔膜……像女人的私處……
  他更深地坐在椅子裡,胡思亂想著。當他猛地清醒過來時,他不安地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他拿出一紙備忘錄表格開始給那個混蛋豪克斯但勒寫一張條子,心中對他那段關於「只不過是錢」的評語耿耿於懷。他克制住自己沒有再去申請三個月的時間(那個處理器光滑的黑洞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如果豪克斯但勒說是兩個月,那就是兩個月。但如果他真的從安迪身上獲得了什麼成果,那他可就要好好慶祝一番了。
  他寫完字條,匆匆地在下面簽上赫爾曼,然後往後一靠,揉起太陽穴來。他有些頭疼。
  在中學和大學,赫爾曼·品徹特一直是個不為人知的異性裝扮瘤者。他喜歡穿上女人的衣服,因為他覺得這使他顯得……怎麼說呢,非常漂亮。大學三年級時,他參加了三角州俱樂部,被兩個兄弟會員發現了他的隱私。同往常一樣,讓他們保持沉默的代價真讓人難以啟齒,同品徹特本人興高采烈參加的捉弄新成員的把戲沒什麼兩樣。
  凌晨兩點鐘,他們會在俱樂部廚房的地上扔滿垃圾和雜物。
  然後強迫全身穿著婦女服裝的品徹特把它們打掃乾淨,然後再擦地板。
  這時只要有另外一個會員兄弟睡眼朦朧地晃下樓來找東西吃,他就會被發現。
  後來,他們發展到彼此手淫。品徹特猜測這也許是讓他們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所以心中對此不無感激。但他還是懷著恐懼和對自己的厭惡退出了俱樂部——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發現整個事情竟然讓他很興奮。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穿過女人的衣服。他不是同性戀者。他有一個可愛的妻子和兩個很乖的孩子,這證明他並不是同性戀。他已多年沒有想起這件屈辱,令人作嘔的事情了。而現在一一一那個垃圾處理器。那個蒙著塑料隔膜的光滑的黑洞,依舊浮現在眼前。他的頭疼更甚了。
  安迪發功帶來的回波開始了。現在它只是在緩緩地起作用;
  那個處理器的形象,那認為自己很漂亮的念頭,還只是時斷時續地出現。
  但它會加快速度,並且開始出現反彈。
  直到令人再也無法忍受。
  「不行。」恰莉說,「這不行。」說完她轉身再次大步走出了那間小屋子。她緊繃著臉,臉色發白,眼圈下帶著少許紫暈。
  「嗨,等一下。」豪克斯但勒伸出雙手叫道。他強作一副笑臉:「有什麼不對頭,恰莉?」
  「一切。」她說,「一切都不對頭。」
  豪克斯但勒環視著屋子。一個角落裡立著一架索尼電視攝像機。它的電線穿過木板牆接在隔壁觀察室裡的盒式磁帶錄像機上,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擺著一個裝滿木片的鐵製煙灰缸。在它左邊,是一個腦電波記錄儀,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正擺弄著「我還是不明白。」豪克斯但勒說道。他仍然慈愛地微笑著,但他快氣瘋了。用不著一個能看出別人在想什麼的人就知道這二點;你只要看看他的眼睛就行了。
  「你不聽我說。」恰莉顫聲說,「你們都不聽我說,除了——,(除了約翰;可你不能說出來。)
  「告訴我們怎麼辦。」豪克斯但勒說。
  她的脾氣仍然很大:「如果你們聽了我的話,你們早就知道了,那個盛木片的鐵煙灰缸,它還行,可只有它才行。桌子是木頭的,還有那牆,都是可燃的……還有那個人的衣服。」她指著那個實驗員說。那人不禁哆嗦了一下。
  「恰莉一一、」「那個攝像機也是。」
  「恰莉,那個攝像機是——」
  「它是塑料的,如果溫度過高,它會爆炸,、於是碎片就會到處亂飛。而且還沒有水!我告訴過你,一旦它出來後,我必須把它推到水裡去。我爸爸和媽媽告訴我的。我必須把它推到水裡讓它熄滅。否則……否則……」
  她放聲大哭。她想約翰。她想爸爸。最重要的是,噢,最最重要的是她想離開這兒。昨天整整一夜她都沒有合眼。
  豪克斯但勒著有所思地看著她。眼淚。煩躁……他想這些都明顯表明這次她是真的準備完成試驗了。
  「好吧。」他說,「好吧,恰莉。你告訴我們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
  「這樣就對了。」她說,「否則你們什麼都得不到。」
  豪克斯但勒想:我們會得到許多,你這個小婊子。
  結果證明,他完全正確。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們把她帶到另一個房間。上午被帶回自己的房間後,她在電視機前睡著了——她仍很年輕,儘管精神上既不安又混亂,但生理需要仍佔了上風——她大概睡了快六個小時。加上中午又吃了一個漢堡和許多薯條,她現在感覺好多了,也鎮定多了。
  她久久地仔細巡視著這間屋子。
  盛木片的煙灰缸放在一張金屬桌子上。牆壁是沒有任何裝飾的灰色工業用鋼板。
  豪克斯但勒說:「那個實驗員穿的是石棉制服和石棉鞋。」他俯身對她說著話,臉上仍掛著慈愛的微笑。腦電波記錄儀的操作員看上去很熱,極不舒服。為了防止呼吸進去石棉纖維,他臉上戴著一塊白布面罩。豪克斯但勒指著遠處一面牆裡的長方形鏡子對恰莉說:「那是單向玻璃。我們的攝像機在它後面。你看,那是水桶。」
  恰莉走到水桶邊。這是個老式水桶,與周圍刻板的環境絲毫不協調。桶裡裝滿了水。恰莉想這應該可以。
  「行了。」她說。
  豪克斯但勒笑得更開心了:「『好極了」「不過你得到隔壁房間去。我不願意看著你來做。」恰莉神秘莫測地盯著豪克斯但勒,「也許會出什麼事。」:
  豪克斯但勒慈愛的笑容忽然變得有些僵硬。
  「她說得對,你知道。」雨鳥說,」『如果你按她說的去做,第一次你就會做成了」豪克斯但勒看著他,嘴裡咕吹了一聲。
  豪克斯但勒、雨鳥和卡普正站在單向玻璃前。他們身後的攝像機窺視著室內,索尼錄像機發出幾乎聽不到的嗡嗡聲。玻璃有些偏振作用,所以試驗室裡的東西看上去有些發藍,就像透過長途汽車車窗看到的景物,那個實驗員正將腦申波記錄儀聯在恰莉頭上。接著觀測室裡的一個電視監視器上出現了她的腦電波。
  「看看那些腦波。」一個技術人員悄聲道,「她確實很興奮。」
  「是嚇壞了。」雨鳥說,「她確實嚇壞了。」
  「你相信了,是不是?」卡普忽然問道,「開始的時候你並不相信,但現在你信了。」
  「是的。」雨鳥說.「我相信。」
  在另外那問屋子裡,實驗員從恰莉身邊走開:「這裡準備就緒。」
  豪克斯但勒打開一個撥動開關:「開始,恰莉,你準備好了就開始吧。」「恰莉朝單向玻璃望去,有那麼神秘的一剎那,她似乎正直視著雨鳥的那只好眼。
  雨鳥看著她,臉上淡淡地笑著。
  恰莉·麥克吉望著單問權璃,只看見自己的身影……但她能強烈感覺到後面盯著她的眼睛。她真希望約翰能在她身邊;這會使她感覺輕鬆些。但她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就在這兒。
  她看著那個裝滿木片的煙灰缸。
  只需輕輕一「推」。她想著這件事情,再次恐懼而厭惡地發現自己居然願意去做。一個又熱又餓的人坐在一大塊巧克力冰淇淋面前,想狼吞虎嚥地把它吃下去,沒錯,但開始你也許會希望先細細……細細地品味一下。
  這種希望使她為自己感到羞愧;之後卻又近乎憤怒地搖了搖頭。我為什麼不應該喜歡去做呢?人們總是願意做他們擅長的事。就像媽媽喜歡做夾層餅和波特城的杜瑞先生喜歡做麵包一樣。如果他自己家裡已經夠了,他就會為別人做。所以很自然你會願意做你所擅長的事……
  木片,她有些不以為然地想,他們本可以讓我做些更難的事來。
  最先有感覺的是那個實驗員。他穿著石棉服,開始覺得悶熱。渾身出汗。最初他以為是衣服的原因。接著他看到那個小孩的腦波呈現出高而尖的波紋;這是精力高度集中的標誌,也是大腦想像力馳騁的象徵。
  他感覺越來越熱——猛然間他害怕了。
  「那兒開始了!」觀測室中一個實驗員興奮地大聲說,「溫度急速上升了十度。她的腦波看上去就像安第斯山脈——」
  「著火了!」卡普高叫著,「著火了!他顫抖的聲音充滿驕傲和喜悅,就像為了這一時刻已等待多年的人。
  她給了那裝滿木片的煙灰缸不輕不重的一「推」。那些木片不是著了起來,而是騰地一聲炸了開來,片刻之後,那煙灰缸猛地跳了兩次,將燃燒著的木塊拋灑出來,然後喳地一聲重重擊在牆上,在那鋼板上留下一個小坑。
  監視腦波記錄儀的那個實驗員恐懼地大叫一聲,突然朝門口衝去。他的喊叫猛地將恰莉拋到了奧爾巴尼機場。這是穿著一雙熊熊燃燒的軍鞋。衝向女廁所的埃迪·戴爾戈多的叫聲。
  她帶著突然感到的恐懼和興奮想到:噢,上帝,它變得厲害多了!
  鐵牆上出現了一道奇怪的深色波紋。屋子裡變得悶熱不堪。
  在觀測室中,數字溫度計從七十度上升到八十度,接著停頓了一下,然後猛地爬升到九十,九十四度。之後上升速度才減慢下現在恰莉有些驚慌失措,她將腦中的火源朝水桶拋去。桶裡的水蒸騰起來。接著湧起無數水泡。五秒鐘之內,桶裡的涼水就變成了滾沸的開水。
  那個實驗員已逃之夭夭,連試驗室的門都忘了關上:觀測室中突然一陣騷動。豪克斯但勒哈哈大笑;卡普站在玻璃前、目瞪口呆地瞪視著那桶沸騰的水。團團蒸氣從桶裡升起,單向玻璃上開始蒙上一層霧氣。只有雨鳥仍鎮定地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淡淡地笑著,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其得意門生剛剛用晦澀的定理解決了一個棘手難題的老師。
  (回去!)她在心中狂叫。
  (回去!回去!退回去!)
  突然間它消失了。似乎體內什麼東西放鬆了,自由地旋轉了一兩秒鐘後停了下來;她從全神貫注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又重新看見了房間,並且感覺到自己製造的熱量已使她大汗淋漓。在觀測室中,溫度計達到了九十六度,之後開始下降。滾沸的水開始漸漸平息,但至少有一半已經變成了蒸氣,儘管試驗室的門敞開著,小屋仍像蒸氣室一樣悶熱,潮濕。
  豪克斯但勒極度興奮地檢查著試驗器具。他平常總是把頭髮緊緊梳向後面,極其整齊,光滑,似乎一起風便會發出呼嘯聲;
  而現在整個髮型歪向一邊,腦後的頭髮還立了起來,看上去像個小丑。
  「成功了!」他大口喘著粗氣,「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已經錄下來了……溫度梯度變化曲線……你看見那桶裡的水開了嗎』……那穌……我們錄音了嗎……錄下了……我的上帝,你看見她做了些什麼嗎?」
  他走過一個實驗員身邊,又猛地轉回身,粗暴地抓住他的衣服領子:「你敢說對她所幹的事還有什麼懷疑嗎?」
  那個像豪克斯但勒本人一樣興奮的實驗員猛烈地晃著自己的腦袋:「一點兒懷疑都沒有,頭兒。一點兒也沒有。」
  「感謝上帝。」豪克斯但勒說著旋風般轉開了,再次變得神情恍餾,「我本應想到……什麼東西……是的,什麼東西……可那煙灰缸……飛了起來……」
  他猛地看見了仍背著雙手站在單向玻璃前,臉上掛著溫和。
  若有所思微笑的雨鳥。對豪克斯但勒來說,他已把兩人之間過去的敵意忘得一乾二淨。他衝向這個高大的印地安人,抓住他的手使勁晃著。
  「我們成功了。」他帶著極大的滿足對雨鳥說,「我們成功了,我們得到的東西足以使我們回答任何人的質詢,即使是在最高法院!」
  「是的,你成功了。」雨鳥柔聲地贊同道,「現在你最好派個人把她弄回來。」
  「哦?豪克斯但勒茫然地看著他。
  「是這樣。」雨鳥依舊溫和他說,「屋子裡那個人可能忽然想起了一個他差點忘掉的約會,因為他剛才一溜煙似地跑了出去。
  他沒有關門,你那個火精靈已經走了。」
  豪克斯但勒吃驚地轉向單向玻璃。玻璃上的水汽越積越多,但毫無疑問,試驗室中只剩下了水桶。腦波記錄儀。打翻了的煙灰缸和燃燒著的木片。
  「去一個人把她弄回來!」豪克斯但勒轉過身大叫、那五。六個人站在各自的儀器邊,沒有一個人動。很明顯只有雨鳥注意到在那小女孩離開時,卡普也走了出去。
  雨鳥朝豪克斯但勒咧嘴笑了,然後抬眼掃視著其他人;這些人的臉突然變得跟他們的實驗服幾乎一樣地白。
  「不錯。」他輕輕說,「你們誰去把那小女孩弄回來?」
  沒有人動。這可真有意思;雨鳥忽然想到:當那些政客們發現事情已經發生——導彈已在空中,炸彈正在投下。樹木和城鎮已在火海之中——他們看上去一定就是這副嘴臉。這可真有意思,他不得不笑……笑……不停地笑。
  「它們真美。」恰莉溫柔地說,「這一切都這麼美。」
  他們就站在池塘邊;離幾天前她父親和品徹特談話的地方很近。今天要比那天涼得多,、許多樹葉已經開始變顏色。一陣輕風拂過,吹皺一池秋水。
  恰莉仰起頭朝向太陽,然後微笑著閉上了眼睛。站在她身後的約翰·雨鳥出國打仗前曾在亞利桑那州的斯徒爾特軍人監獄做過六個月看守,這同樣的表情也曾出現在那些經過長期監禁後才得以出來放風的犯人的臉上。
  「你想到馬廄去看看那些馬嗎?」
  「嗅,是的,當然了。」她馬上說道,之後又羞怯地看了他一眼,『、當然,如果你不反對的話。」
  「反對?我也很高興能在戶外透透風。這對我來說就是休自」「他們派你來了?」
  「沒有。」他說道。兩人開始沿著池塘朝那邊的馬廄走去,「他們問有沒有自願者。經過昨天發生的事,我想他們沒找到幾個。」
  「他們害怕了?」恰莉故意用十分甜蜜的語氣問。
  「我想是的。」雨鳥說道;他這次可沒撒謊。昨天當恰莉沿著大廳遊蕩時,卡普追上了她並把她護送回了房間。擅離職守的那個年輕人現在正在巴拿馬城因讀職接受審查。試驗之後召開的全體人員工作會議成了一場瘋狂的鬧劇:醫生們一方面興奮地大肆推出上百個新建議;另一方面又無休止地為不能控制她而舉棋不定。
  這些人建議應該把她的居室用防火材料改建;應該設置一個專職警工;應該重新開始對她進行藥物實驗。雨鳥強迫自己聽著這些七嘴八舌的議論。最後,終於用他手上那枚沉重的綠松戒指敲響了會議桌。他一直敲到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他。豪克斯但勒不喜歡他(也許用「仇恨」這個詞也不過分);他的科學家同事們也不喜歡他;但儘管如此,雨鳥仍然吉星高照。畢竟,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和那個人型噴燈在一起。
  「我建議,」他邊說邊站起身,用那只獨眼環視四周,「我們一如既往地堅持下去;今天以前,你們一直認為那女孩也許根本就不具有這種能力,雖然你們都知道已有過二十多次的記錄;而且即使她有,也不過是種很微小的力量;或者如果不是種很微小的力量,她也永遠不會再使用,現在你們知道情況與你們的想像大不一樣了,而你們卻又要擾亂她了。」
  「不是這樣的。」豪克斯但勒不耐煩地說,「只不過——」
  「是這樣的!」雨鳥對他一聲大吼;豪克斯但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裡。雨鳥重新對桌子四周的人們掛上一張笑臉:「現在,這孩子開始進食。她已經長了十磅,不再是個瘦骨磷峋的骷髏。她開始讀書。聊天。做遊戲;還想要一個玩具小屋,她的勤雜工朋友約翰已經答應幫她爭取。總而言之,她的精神狀態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先生們,我們不打算前功盡棄,是不是?」
  以前一直負責監視錄像設備的人遲疑地問道:「但是如果她把她住的那套房子點著了怎麼辦?」
  雨鳥靜靜地回答:「如果她想那麼幹的話,那她早就那麼做了。」對此,沒人提出異議。
  現在,當他和恰莉離開池邊走向紅牆白邊的馬廄時,雨鳥放聲大笑:「我猜你真把他們嚇壞了,恰莉。」
  「但是你不害怕?」
  「我為什麼要害怕?」雨鳥邊說邊撫弄著她的頭髮,「我只不過是在黑暗中會變成一個孩子而且無法擺脫它罷了。」
  「嗅約翰,你不必為此感到羞愧。」
  「如果你想把我點著的話,我想你早就那麼做了。……
  她的身體猝然僵直了:「希望你不要……不要說這樣的話。」
  ……洽莉,對不起。有時候我的嘴太快了,話沒想好就出來了。」
  他們走進馬廄。裡面光線昏暗,充滿草料的芬芳。灰塵瀰漫的太陽光柱斜射進來,照著草料中的微粒在空中如夢般地翩翩起舞。
  一個馬伕在給一匹額頭上長著白斑的黑色閹馬梳理鬃毛。恰莉停下腳步,興奮地注視著這匹馬。馬伕扭頭看見她,咧嘴笑了:「你肯定就是那位年輕小姐了,他們告訴我你可能會來。」
  「她真漂亮。」恰莉喃喃道。她伸出顫抖的手撫摩著那綢緞般的皮毛。那馬溫柔。安詳的黑眼睛使恰莉一見鍾情。
  「其實這是匹公馬。」馬伕說著對雨鳥擠了擠眼睛。他從未見過或聽說過雨鳥,「勉強算是吧。」
  「他叫什麼。」
  「天師。」馬伕說,「想摸摸他嗎?……
  恰莉遲疑地靠近了些。馬低下頭讓恰莉拍了拍它。幾分鐘後,她開始對它說起話來。恰莉根本沒有去想她可以再點幾把火,然後和約翰一起騎上馬……但是雨鳥從她眼中看到了這些,他笑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向他望去,看見了他的笑。有一剎那,她拍著馬脖子的手停了下來。這笑容裡有什麼東西她不喜歡;而她本以為她喜歡約翰的所有一切。她對大多數人都有種直覺,而且對此從未多想過;這就像她的金髮碧眼,是她的一部分。通常她都是根據這些直覺跟人們打交道。她不喜歡豪克斯但勒,因為她感覺在他眼裡,她和一支試管並無多大區別。對於他來說,她只是個東西。
  但她對約翰的喜歡僅僅建立在他所做的事和他對她的關懷上;也許還有部分原因是他那被毀了容的臉:在這點上,恰莉認同並且同情他。畢竟,她之所以呆在這裡難道不就是因為她也是個怪物嗎?不過除此之外,他還屬於那種極少見的人——就像羅傑先生,那個在紐約經常和她爸爸下象棋的雜貨店老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種人能夠跟她非常親近。羅傑先生已經很老了,他戴著助聽器;在他的前臂上紋著一個已經退色的藍色數字。恰莉曾問過父親那是否有什麼含意,父親警告她不要對羅傑先生提起這件事,答應以後告訴她。但他還從未告訴過她。
  而現在約翰的笑是那麼奇怪,令她忐忑不安。恰莉第一次問自己:他在想什麼?
  很快,對馬的興趣驅散了她這些飄忽的念頭。
  「約翰,」她問道,「『天師』是什麼意思?」
  「這個嘛,」他說,「就我所知,有些像『巫師』或『術士」「巫師。術士。」她輕柔地咀嚼著這些名詞,一邊品味一邊撫摩著天師綢緞似的肌膚。
  回來的路上,雨鳥說:「如果你這麼喜歡這馬,·你應該要求豪克斯但勒允許你有時出來騎騎它。……
  「不……我不可以……」她張大眼睛吃驚地看著他。
  「嗅,你當然可以。」他故意裝作沒理解她的話,「我對閹馬知之甚少,不過我知道人們都說它們很溫順。他看上去確實是個龐然大物,但我想他不會帶著你跑走的,恰莉。」
  「不一我說的不是這個。他們不會答應的。」
  他停下腳步用兩手抓著她的肩膀。「恰莉·麥克吉,有時候你可真有點笨,」他說,「那次停電的時候你幫了我個大忙,恰莉,而且你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所以現在你聽我說,我也要幫你個忙。你想再見到父親嗎?」
  恰莉迅速點點頭。
  「那你就得讓他們知道你是當真的。就像玩撲克牌,恰莉。
  如果你不是以實力在出牌……那你根本就不是在玩。每次給他們的實驗引一次火,你就應該從他們那裡得到些什麼。」他輕輕搖搖她的肩膀,「這是你的約翰叔叔在對你說話。聽到我說的了嗎?」
  「你真的認為他們會答應嗎?如果我去請求?」
  「如果你請求?也許不行。但如果你吩咐他們,那肯定行。
  有時候我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如果你只為他們清理廢紙簍和煙灰缸,他們就會把你當作一件新傢俱。上次,那個豪克斯但勒差點嚇得尿褲子。」
  「真的?」她笑了笑。
  「真的。」兩人繼續向前走去,「你呢,恰莉?我知道你以前非常害怕。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久久沒有作聲:終於她開口了。雨鳥還從沒聽見她用這麼深沉。這麼成熟得像個大人的語調說過話。「現在不一樣,」她說,「它變得更厲害了。但……我比以前要控制得好多了。那天在農場——」她不禁打了個冷戰,聲音也小了些,「它只不過一隻不過出來了一小會幾,可它……它跑得到處都是。」她的眼神黯淡了:回憶中,燃燒的雞群像點燃的煙火在空中飛舞,「可昨天,當我跟它說退回去時,它真的回去了。我對自己說鳳要一場小火。結果真是一場小火。就像我牽著一根線,把它一點點放出來。」
  「然後你再把它收回去?」
  上帝,不。』她看著他,「我把它放到了水裡。如果我把它收回來……我想我會燒起來的。」
  他們默默地向前走著。
  「下次水應該再多些。」
  「但你現在不害怕了?」
  「不像以前那樣柏了。」她很認真地強調著兩者的不同,「你覺得他們什麼時候·會讓我見見爸爸?」
  他伸出一隻胳膊緊緊摟住她的肩膀。
  「你得放長線才能鈞大魚,恰莉。」
  下午,天開始轉陰;傍晚時,一場寒冷的秋雨飄了下來。
  在離伊塔總部不遠有一個叫隆芒特山的高級郊區住宅小區,帕特裡克。豪克斯但勒就住在其中一幢房子裡。這時他正在作坊裡組裝一艘摩托艇(船隻和那輛雷鳥是他僅有的業餘愛好),腦子裡想著恰莉。麥克吉,今天豪克斯但勒興致極高。他認為如果他們能讓那女孩再做十二次——甚至十次——試驗,他的前途、他的未來就都有保障了。他今後可以進一步研究命運六號的特性……
  而且工資還會大幅度上調。他小心翼翼地粘好一根桅桿,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在隆芒特山的另一所房子裡,赫爾曼·品徹特正蹬進他妻子的一條褲子裡,將自己已經勃起的下體掩蓋起來。他的眼神黯淡,神情恍忽。他的妻子去參加一個晚會;兩個孩子一個去參加幼童軍聚會,另一個正在參加校內象棋比賽。品徹特小心地將妻子的一個胸罩戴好,任它在自己乾癟的胸脯上鬆鬆地搭拉著。他站在鏡前端詳著自己,覺得自己看上去……很漂亮。他走出臥室來到廚房,毫不理會沒有掛窗簾的窗戶,就像一個夢遊的人。他在洗滌槽邊停下,)低頭注視著新裝的垃圾處理器上面的進物日。
  他久久地站在那裡,若有所思;然後他打開了機器。在陣陣轟鳴聲中,他抓住自己的下體開始手淫。當高xdx潮到來並結束後)他受驚似地回頭張望,眼中充滿恐懼,似剛從惡夢中驚醒。他關上處理器朝臥室跑去;在跑過窗戶時,他將身子低低伏下。上帝,他到底怎麼了?
  在隆芒特的第三所房子裡——一所可以欣賞山腳風光的房子,豪克斯但勒和品徹特這種人可沒希望住得起一卡普·霍林斯特和雨鳥正坐在起居室中喝著白蘭地。卡普的立體聲音響中放著維瓦爾弟。維瓦爾第曾是他妻子最喜歡的作曲家之一,可憐的喬治亞。
  「我同意你的意見。」卡普緩緩他說。他還在納悶為什麼會邀請這個自己又恨又怕的人來家作客。那個女孩具有非凡力量,、而他想大概同樣貨色的人也會有這種超凡力量,「她這麼隨便地提到『下一次」這情況對我們非常重要。」
  「是的。」雨鳥說,「看起來我們確實很有成效。」
  「可惜不會總是這樣。」卡普把玩著酒杯,接著強迫自己迎接著雨鳥炯炯的目光,「我想我明白你打算如何繼續擴大已取得的成果,雖然豪克斯但勒也許並不明白。」
  「縣嗎僕「不錯。」卡普說完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這對你很危險」雨鳥微微笑了。
  「如果她發現了你的真實意圖。」卡普說,「你很可能就會知道一塊牛排在微波爐中感覺會怎樣了。」
  雨鳥的微笑進而變成了鯊魚般令人膽寒的獰笑。「而你會為我流一滴悲痛的淚嗎?」
  「不會。」卡普說,「沒必要對你隱瞞這點。不過近來有段時間一在她同意合作之前就開始了——我總感覺到瓦裡斯大夫的鬼魂在附近遊蕩。有時就近在颶尺。」他目光從酒杯上邊盯著雨鳥,「你相信鬼魂嗎,雨鳥?」
  「是的,我信。」
  「那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我最後一次見他時,他試圖警告我。他打了個比方——讓我想想——米爾頓七歲的時候在盡力用別人看得懂的字母拼寫自己的名字;而也正是這同一個人長大後寫出了《失樂園)。他談到了她……她潛在的破壞能力。」
  「還有呢?雨鳥兩眼爍爍放光地問。
  「他問我,如果我們發現這個小姑娘可以從引火發展到引起核爆炸、炸毀整個地球,我們會怎麼辦。我當時認為他很荒唐。
  令人討厭,而且差不多肯定是瘋了。」
  「但現在你認為他也許是對的。」
  「這麼說吧,有時我會發現自己在凌晨三點鐘時,」苦苦思索這個問題。難道你不這樣嗎?」
  「卡普,當曼哈頓項目小組引爆他們的第一個原子裝置時,沒人確切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有種意見認為其連鎖反應永遠不會停止——認為直到世界未日那沙漠上方都會有一個微型太陽。」
  卡普緩緩地點點頭。
  「那些納粹分子曾經也很可怕。」雨鳥說,「還有日本人。現在德國人和日本人成了好人而俄國人卻成了令人恐懼的。還有那些穆斯林。誰知道將來誰會成為可怕的人呢?」
  「她很危險。」卡普邊說邊煩躁地站了起來,「瓦裡斯在這點上是對的。她會讓我們陷入僵局。」
  「也許。」
  「豪克斯但勒說上次蟈灰缸砸在牆上的地方出現了波紋。那牆是鐵板的,竟由於溫度過高出現了波紋。煙灰缸本身也已扭由得完全變形。她把它熔化了。那小女孩也許能在一秒鐘內產生三千度的熱量。」他看著雨鳥,而雨鳥卻似乎已對談話失去了興趣,且心不在焉地掃視著起居室。「我要說的就是你打算做的事情對我們所有的人都很危險,不僅僅是對你。」
  「噢,是的。」雨鳥恰然自得地表示贊同。「是有風險。也許我們不必那佯做。也許在不得不執行B計劃之前,豪克斯但勒就可以結束實驗了。」
  「豪克斯但勒是個怪人。」卡普簡短地說,「他是個情報狂,永遠不會知足。他可以用她做兩年實驗,而當我們……當我們把她帶走時,他仍會大喊大叫說我們太倉促了。你我都知道這一點,所以不要開玩笑了。」
  「我們會知道什麼時候是最恰當的時機的。」雨鳥說,我會知道。」
  「那時又會怎樣呢?」
  「友好的勤雜工約翰會走進房間。」雨鳥微笑著說」『他會問候她,和她聊天,逗她笑。友好的勤雜工約翰會trAs感至!快樂。
  因為他是惟一能做到這點的人。然後當約翰認為她是最快樂時。
  他會猛擊一拳擊在她的鼻樑上,將它打得粉碎,把骨頭碎片打進她的腦子。很快一切都結束了……那時,我會一直看著她的臉。」
  他笑了——這次絲毫沒有鯊魚般的冷酷。這笑容溫柔,和藹……父親般的慈祥。卡普將白蘭地一飲而盡。他需要它。他只希望雨鳥在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真的能抓住它。否則他們也許都會發現一塊牛排在微波爐中感覺會怎樣。
  「你是個瘋子。」卡普說。他沒來得及把話收住,不過雨鳥看上去並沒有生氣。
  『噢,是的。」他同意他說,並將自己的白蘭地一飲而盡。他仍然微笑著。
  獨眼老兄。獨眼老兄是個難題。
  安迪從起居室向廚房走去,強迫自己腳步緩慢。臉上掛著傻笑——一個被藥品麻醉的人的步態和表情。
  到目前為止,他只成功地做到了留在這裡,留在恰莉身邊;
  打聽出最近的公路是301號高速公路;附近地區都是農村。而這一切已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從那次停電到現在已過去了一個月,但他對基地的瞭解還僅限於他和品徹特出去散步時所觀察到的那些。
  他不想對住處附近的人使用自己的特異功能,因為獨眼老兄無時無刻不在聽著看著。而且他也不想再對品徹特做什麼,因為品徹特在漸漸崩潰——安迪對此可以肯定。自從他們在池塘邊散步之後,品徹特削瘦了許多,他眼下出現了黑暈,似乎睡眠不太好。有時他說著說著話就會墜人沉默,似乎忘了要說什麼……或是思路被人打斷了。
  這一切都使安迪的處境更加危險。
  品徹侍的同事什麼時候會注意到他的變化?也許他們會認為那不過是神經緊張,可如果他們把這跟他聯繫起來呢?那安迪僅有的一線帶著恰莉逃出這裡的希望也就會破滅了。而且他日甚一日地強烈感覺到恰莉可能有很大麻煩。
  那穌基督,他該怎麼對付獨眼老兄呢?
  他從冰箱中取出一聽罐頭,然後走回起居室坐在電視機前。
  他並沒有看節目:他的大腦在緊張地運轉著,尋找著解決問題的辦法。但當辦法終於出現時,它卻是個(像上次的停電)十足的意外。從某種角度來說,是赫爾曼·品徹特為他開啟了大門:他自殺了兩個人走進他的房間。他認出其中一人他曾在曼德斯農場見過。」
  走吧,夥計。」這人說,「出去走幾步。」
  安迪傻笑著,但內心卻感到了恐懼。出事了。發生了什麼對:
  他不利的事;如果是好事,他們不會派這樣的人來。也許他被發現了。其實這是最有可能的事。「去哪兒?」
  「跟我們走就是了。」
  他被帶上電梯,但當下了電梯走進舞廳時,.他們沒有往外走卻向屋子裡邊走去。他們穿過打字室來到一個稍小的房間。裡面的一個秘書看到他們進來,關上了面前的計算機。
  「進去吧。」她說。
  他們從她身邊經過,走進一扇門,來到了一個小書房,房間裡有一個凸窗可以看到低矮梢木掩映著的鵝塘。在一張老式的卷蓋書桌後面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人。他有著一張敏銳。睿智的臉;兩頰通紅——安迪想這大概不是自為喝酒,而是由於風吹日曬的緣故。
  這人抬頭看看安迪,然後對那兩個帶他來的人點點頭:「謝謝,你們可以在外面等。」
  他們離開了房間。
  桌子後面的人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安迪;安迪泰然自若地看著他,仍掛著一個傻笑。他禱告著,希望自己並沒有裝得太過火。
  「你好,你是誰屍他問。
  「我叫卡普頓。霍林斯特,安迪。你可以叫我卡普。人們告訴我說我是這個地方的負責人。」
  「很高興認識你。」安迪邊說邊讓自己笑得更開心一些,但他心中又驀地一緊。
  「我有些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安迪。」
  (噢上帝不,是恰莉,恰莉出事了!)
  卡普用那雙精明的小眼睛專注地盯著安迪。那雙眼睛深深地陷在一大堆細密的皺紋中,你幾乎很難注意到它們的冷酷和專注。
  「是的。」卡普說完沉默了一會兒。這不祥的靜寂使安迪更加痛苦。
  卡普仔細地檢查著自己疊放在記事本上的雙手。安迪竭力克制著沒有撲過去掐住他的脖子。稍後,卡普抬起頭來。
  「品徹特大夫死了,安迪。昨天晚上他自殺了。」
  安迪毫不掩飾地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寬慰和恐懼相繼在胸中湧動。但在這一切之上——就像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的一片天——他意識到這改變了一切……但是怎樣改變的呢?
  卡普在盯著他。他起疑心了。他懷疑什麼事。但他的懷疑是認真的呢還是只是工作需要?
  無數的問題。他需要時間思考,但他沒有。他只能隨機應變。
  「這使你很吃驚?」卡普問道。
  「他是我的朋友。」安迪簡單他說道,並且強迫自己閉上了嘴不再作聲。這人會耐心地聽他講述;安迪每說完一句話,他都會耐心地等待(他現在就在等待),看看安迪是否會滔滔不絕他說下去,說出未經考慮的話。標準的審訊技巧。而且安迪強烈地感覺到在這裡的叢林中佈滿了陷餅。肯定是因為回波效應。轉變為反彈的回波效應。他對品徹特發功導致了回波效應,進而造成了他的崩潰。而對這一切,安迪發現自己心中毫無內疚可言;那裡有恐懼——還有歡呼雀躍的欣喜。
  「你肯定那……我是說,有時候一場事故看起來就像——」
  「恐怕這不是事故。」
  「他留下了遺言?」
  (提到了我?)
  「他穿上了他妻子的內衣內褲,走進廚房,打開垃圾處理器把自己的胳膊伸了進去。」
  「哦……我的……天哪。」安迪重重地跌坐在椅子裡。如果旁邊沒有椅子,他肯定就坐在地板上了。他懷著極大的恐懼呆呆地看著卡普·霍林斯特。
  一你和這事沒有任何關係,是不是,安迪?」卡普問,「你沒有發功勸他這樣做?」
  「沒有。」安迪說,「即使我還有特異功能,可我幹嗎要這麼做呢?」
  「也許因為他想送你去夏威夷。」卡普說,「也許你不願意去默依,因為你女兒在這兒。也許你一直在騙我們,安迪。」
  儘管這個卡普·霍林斯特的旁敲側擊已接近真相,安迪仍感到稍稍鬆了口氣。如果卡普真的認為是他將品徹特推到了這一步。那這場談話就不會只是在他們兩人之間進行了。不,這只不過是走走過場;僅此而已。也許他們在品徹特本人的檔案中就發現了足夠的證據證明他自殺,而根本不必尋找什麼神秘的謀殺手段。人們不是說在所有職業中精神學家的自殺率是最高的嗎?
  「不,根本不是這樣。」安迪聽上去既害怕又困惑,幾乎要哭出來了,「我想去夏威夷,我告訴過他。我想就是因為我要走,他才要再做一些試驗。我想他不大喜歡我。但我肯定沒做什麼使他……使他做出那樣的事。」
  卡普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們的目光對峙了一會兒,然後安迪垂下了眼睛。
  「好吧,我相信你,安迪。」卡普說,「赫爾曼。品徹特最近壓力很大。我想這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很遺憾。另外還有這異性裝扮癖,這會令他妻子傷心的,非常傷心。不過我們先要管好自己的事,安迪。」安迪能夠感到這人的目光直逼自己的眼睛。
  「是的,我們永遠要管好自己的事。這是最重要的事。」
  「當然。」安迪乾巴巴地應道。
  接著是一陣難熬的寂靜。過了一會兒,安迪抬起頭,以為卡普正在看著他。但是卡普正出神地望著窗外的草地和凱本。臉上現出憔悴,困惑和衰老,像一個正在回憶過去快樂時光的老者。
  當他發現安迪正在看著他時;他的臉上掠過一道厭惡的神情。安迪心中猛地竄起一股仇恨之火。這個霍林斯特憑什麼應該感到厭惡呢?他看見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肥胖的嗜藥者一或說這是他認為他所看到的。但這叉是誰下的命令呢?而且你要把我女兒怎麼樣呢,你這個老怪物?
  「那麼,」卡普說,」我很高興地告訴你,你就要去默依了。
  安迪一禍福相依,是這麼說嗎?我已經開始寫正式報告了。
  「但是……聽我說,你真的並不認為我和品徹特大夫的死有什麼關係,是不是?
  「不,當然不。」那道細微、不自主的厭惡神情再次閃現。這次,安迪感到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滿足。但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那句「我已經開始寫正式報告」所帶來的不安。
  「那就好。可憐的品徹特大夫。」他裝模作佯地現出一股悲傷的神情,然而片刻之後就熱切地問道:「那我什麼時候動身?」
  「越快越好。最遲在下周未之前。」
  最多還有九天!他的胃部似有一隻公羊在左突右衝。
  「很高興和你談話,安迪。我很遺憾我們不得不在這樣令人難過、不愉快的情況下見面。」
  他伸出手要去按對講機,這時安迪突然意識到不能讓他那麼做。在他裝滿監視器和竊聽器的房間裡,安迪一直不能有所動作。但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個大人物,那這個辦公室肯定是個「聾子」:他會經常檢查這屋子看看有沒有竊聽器。當然,他也許會有自己的監聽設備,但是一一「把你的手放下。」安迪說著,在腦中一「推」。
  卡普遲疑了一下。他的手收了回來,與另一隻一樣放在記享本上。他帶著那種飄乎、回憶的神情朝窗外的草坪望去。
  「你把這裡的談話錄音嗎?」
  「沒有。」卡普心平氣和地回答,「以前這裡一直有個錄音設備一就像給尼克松帶來麻煩的那種——但我十四個星期前把它拆除了。」
  「為什麼。」
  「因為那看起來就像我要丟掉工作了。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要丟掉工作了呢?」
  卡普迅速、有些像唸經似地說:「沒有成果。沒有成果。沒有成果,申請了資金就必須拿出結果。撤換負責人。沒有磁帶就沒有醜聞。」
  安迪試圖理清這件事。這對他希望的事有幫助嗎?他不知道,而時間又很緊迫。他覺得自己就像在尋找復活節彩蛋的遊戲中最笨。最慢的一個孩子。他最後決定還是再試一試。
  「你為什麼沒有取得成果呢?
  麥克吉的意念控制力已完全喪失,永久性地喪失。所有的人都這樣認為。那姑娘不願引火,說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人們說我陷在命運六號中了,已經智窮力竭。」他咧嘴笑了,「現在一切都好了。連雨鳥都這麼說。」
  安迪再次「推」了一下;他感到頭部一陣輕微的疼痛:「為什麼一切都好了?」
  「到現在已經進行了三次實驗。豪克斯但勒高興得發狂了。
  昨天她燒熱了一塊鋼板。豪克斯但勒說溫度在四秒鐘內超過了二萬度。」
  震驚之下,他頭疼加劇了,使他更難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恰莉在點火?他們對她做了什麼?上帝,是什麼?
  他開口想問,這時對講機響了,驚得他給了卡普更重的一「推」。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是傾力而發。卡普渾身顫抖,彷彿被電棍抽了一頓。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嘶叫,紅潤的雙頰霎時血色全消。安迪的頭痛急劇惡化,他無濟幹事地提醒自己要放鬆;在這個人的辦公室裡中風發作可幫不了恰莉任何忙。
  「別這樣。」卡普呻吟著,「疼——」
  「告訴他們十分鐘內不要打擾。」安迪說。腦子裡那黑馬正在什麼地方踢著馬廄的大門,要出來,要狂奔。他能夠感覺到粘稠的汗水正順著他的臉往下流。
  對講機再次響起;卡普俯身按下開關。他的臉一下子老了十五歲。
  「卡普,湯普森參議員的助手到了,他帶著你要的關於騰飛計劃的資料。」
  「十分鐘之內不要打擾我。」卡普說完關上了對講機。
  安迪大汗淋漓地坐著。「這能擋住他們嗎,或者他們會起疑心』但思緒很快就飄走了。那黑馬馬上就會出來,他就可以騎著走了,安迪差點咯咯笑了起來。
  「恰莉一直在點火?」
  「是的。」
  「你們怎麼讓她答應這樣做的呢?」
  「胡蘿蔔和棍子。雨鳥的主意。頭兩次實驗後她可以出去散步。現在她可以騎馬了。雨鳥認為這可以再應付她兩個星期。」
  接著他重複道,「豪克斯但勒高興得發狂了。·,「這個雨鳥是誰?安迪問道,但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問出的是員最關鍵的問題。
  卡普滔滔不絕他講了五分鐘。他告訴安迪,雨鳥是伊塔的一個殺手。在越南受過重傷,丟了一隻眼睛(我夢中的那個獨眼海盜,安迪機械地想)。他告訴安迪,在泰士摩池塘捕獲安迪和恰莉那次行動的負責人正是雨鳥。他還講到了那次停電和雨鳥對恰莉的首次接近。最後他告訴安迪、雨鳥對這一切的個人興趣只是在騙局最終暴露後要恰莉的命。卡普用毫無感情但有些急迫的聲音敘述著一切。之後他墜人了沉默。
  在這敘述過程中,安迪越來越憤怒,也越來越恐懼。當卡普背誦式的描述結束時,他已是渾身顫抖不已。恰莉,他在心中叫著,噢恰莉,恰莉。
  十分鐘馬上就要過去,而他還有那麼多的事需要弄清楚。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坐了大約四十秒鐘;一個旁觀者也許會認為這是一對多年老朋友,彼此已不再需要語言來交流。安迪的大腦飛快地轉動著。
  卡普頓·霍林斯特;」他說。
  「什麼事?」
  「品徹特的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後天。」卡普平靜地說。
  「我們要去參加。你和我。你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我們要去參加品徹特的葬禮。」
  「是我請求去。當我聽到他的死訊時,我悲痛欲絕,嚎陶大哭」「是的,你悲痛欲絕,嚎陶大哭。」
  「我非常難過。」
  「是的,你非常難過。」
  以這樣。但我們兩個要單獨在一起。你明白嗎?」
  「噢,是的,這很清楚。只有我們兩個。」
  「而且我們會好好聊一聊。這個你明白嗎?」
  「是的,好好聊聊。」
  「你的車上有監聽裝置嗎?」
  「根本沒有。」
  安迪再次開始發功。這次是一連串輕微的「敲擊」。他每「推」一次,卡普就哆嗦一下。安迪知道這很可能再次導致一次回波效應,但他己別無選擇。
  「我們要聊聊恰莉現在關在什麼地方。我們要聊聊怎樣能把這個地方搞得一片混亂,而不用像停電那次把所有的門都鎖上。
  我們還要聊聊我和恰莉怎樣才能離開這個地方。你明白嗎?」
  「你們不能逃跑。」卡普用孩子氣的,充滿怨毒的聲音說道,「方案中沒有這一點。」
  「現在有了。」安迪說著,再次「推」了一下。
  「噢——」卡普哀鳴道。
  「你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了,別,別那麼做了,疼得厲害!」
  「這個豪克斯但勒——會對我參加葬禮感到懷疑嗎?」
  「不會,豪克斯但勒讓那小女孩迷住了。近來他很少想到其它事情。」
  「好的。」其實根本就不好,這是孤注一擲了,「最後一件事,卡普頓·霍林斯特,你將忘記我們這次短短的談話。」
  「是的,我會把這全部忘掉。」
  黑馬終於出來了。它開始狂奔。帶我離開這兒,安迪隱隱想著,帶我離開這兒;馬已經出來,樹林在燃燒。頭痛陣陣襲來。
  「你要讓你做的每件事都自然而然地發生,就像是你自己的主意。」
  「好的。」
  安迪在卡普的桌子上看到一盒面中紙。他抽出一張,開始甩它擦拭自己的眼睛。他並沒有哭,但頭痛使他流出了眼淚,這樣也好。
  「我要走了。」他對卡普說他停止了對卡普的控制。卡普再次茫然地朝窗外的梢木林望:
  去。漸漸地。他的臉上現出了生機並朝安迪看去;安迪正在抽噎;
  著擦拭著眼睛。
  「你感覺怎麼樣,安迪?」
  「好點了。」安迪說,「但是……你知道……聽到這樣的……
  「是的,你難過極了。」卡普說,「要來杯咖啡或別的什麼嗎?」
  「不用了,謝謝。我要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當然了。我送你出去。」
  「謝謝。」
  送安迪進辦公室的那兩個人疑惑地看著他——手捧面巾紙,眼睛哭得發紅,卡普一隻胳膊友好地摟著他的肩膀。卡普的秘書眼裡現出同樣疑惑的神情。
  「當他聽說品徹特死了時,他悲痛欲絕。嚎陶大哭。」卡普輕輕地說,「他非常難過。我想看看能不能安排他和我一起去參加赫爾曼的葬禮。你願意去嗎,安迪。」
  「願意。」安迪說,「我願意。如果真能安排的話。可憐的品徹特大夫。」猛地他真的嚎陶大哭起來。湯普森參議員的助手困:
  惑。難堪地拿著幾個藍皮大夾子站在一邊。那兩個特工一邊一個用手輕輕抓著他的胳膊時將他帶了出去。這兩個人臉上也掛著和卡普差不多的厭惡表情——對這個情緒完全失控。為他的敵人失聲落淚的肥胖嗜藥者的厭惡。
  安迪的眼淚是真心的……但它是為恰莉面流。
  約翰總是和恰莉一道騎馬。但在恰莉的夢中,她經常獨自一人縱馬飛奔。馬伕頭彼得·德拉伯為她做了一個小巧精緻的英式馬著,但在她的夢中,她總是騎在光光的馬背上。她和約翰騎馬緩緩走在伊塔基地中婉蜒的馬道上,在那片蘭伯氏松樹叢中穿進穿出,一圈圈地巡視著鵝塘;但在她的夢中,她隻身和天師疾馳而去,在一片真正的森林中越跑越快;他們順著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狂奔而下,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陽光透過濃密的樹枝撤下一張綠色的大網。
  在天師綢緞似的皮毛下,她能感覺到它肌肉的力量;她雙手緊緊抓著他的鬃毛,對他悄聲耳語道她還想再快點……再快點……再快。
  天師明白她的心意。它飛奔的鐵蹄聲震耳欲聾。穿過這枝葉繁茂樹林的小徑似一條雨道,身後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輕微的爆炸聲。
  (樹林著火了!)
  一股輕煙,著火了,是她點著的火。但她並不感到內疚——
  只有興奮。他們能逃走。天師任何地方都能去,任何事情都能做到。他們將逃出這條森林雨道。她已感覺到曙光在前……
  ……快點,再快點,」令人振奮的自由。她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腿,哪是天師的身體。他們己融為一體,就像實驗中被她熔化的那些金屬。前面路上有一棵被刮倒的巨樹,白色的樹幹看似一堆糾結著的白骨。在狂喜之中,她用自己光著的腳輕輕踢了踢天師,並且感覺到它肌肉的緊張。
  他們騰空而起,一剎那間彷彿御風而行,她頭向後仰,雙手緊抓馬鬢,大叫起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如果不叫而抑制自己,心中的興奮也許會使她炸開。自由了,自由了,自由了……天師,我愛你。
  他們輕而易舉地越過了障礙,但現在煙味變得更近。更強烈——身後不斷傳來僻啪聲;一粒火星盤旋而下掉落在她身上,似尊麻紮在肉裡,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赤裸著。赤裸而且——
  (但樹木在燃燒自由。輕鬆,無拘無束——她和天師,向著光明飛奔。
  「再快點,」她耳語著,「再快點,哦再快點。……
  這匹黑色閹馬竟真的跑得更快。風從恰莉耳邊呼嘯而過。她已不必再呼吸:空氣從她張開的口中不斷湧入。陽光透過樹林照在塵霧瀰漫的空中,形成道道古舊黃銅似的緞帶。
  光明就在前方——森林的盡頭,原野。她和天師可以在那裡永遠縱情馳騁。大火已被甩在了身後,還有那可恨的濃煙和恐懼。太陽就在前方,她可以騎著天師一直奔向大海;也許在那裡她可以找到父親,於是兩個人就可以出海撤網捕魚,銀光閃阿毛活蹦亂跳的魚……
  「再快點!,』她勝利地呼喊,「噢,天師,再快點,快點——」
  就在這時,那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道路前方,走進森林盡頭漸寬的光線中,擋住了光明,擋住了道路。就像在這個夢中經簾發生的那樣,起初她認為那是她父親。她肯定那是她父親,巨大的喜悅使她的心一陣陣發疼……突然喜悅完全變成了恐怖。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大大。太高了……但不知為何又很熟悉、非常熟悉,即使只看到輪廊。這時天師前蹄騰空而起,尖叫起來。
  馬能尖叫嗎?我以前不知道它們還能尖叫——
  它的前腿在空中踢刨著,恰莉用腿夾住馬身,拚命掙扎著想不摔下去。它不是在尖叫,它是在哀鳴,而在她身後什麼地方又傳來其它尖利的哀鳴。噢,上帝,她想,那兒有馬,那兒有馬,可樹林著火了——
  前方,那擋住光線的輪廓,那可怕的身影。現在它開始向她走來,她已經摔到了小徑上,天師用他的鼻子溫柔地蹭著她赤裸的胸部。
  ·:不要傷害我的馬.她朝那漸漸逼進的身影。那不是她父親的夢中父親大喊,「不要傷害那些馬。噢,求求你不要傷害那些馬!」
  但那黑影越來越近,並且拔出了一隻手槍。通常就在這時,恰莉會從夢中驚醒。有時隨著一聲尖叫,有時只是一陣突然的冷汗。她知道自己做了個惡夢,但她只記得縱馬在林中小路上馳騁的瘋狂和興奮,還有那煙火的味道……和一種幾乎令她毛骨驚然的被出賣的感覺……
  每次做完這個夢來到馬廄,她都會撫摩著天師,把臉貼在它溫暖的肩膀,感覺到心中湧起一陣無名的恐懼。

《神秘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