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兵江北

    柴田勝家原本計劃在天正十一年三月十七出兵,可是,後來計劃提前,二月二十八就發兵了。
    雖然在越前和近江的交界處,到處都是殘雪,可田野裡已隱約可見野草的嫩芽。冰雪融化,河裡貯滿了清澈的雪水。
    勝家命令越中町(zai)山的城主佐佐成政防守北面,以牽制上杉景勝;先頭部隊則主要是越前的人馬,由前田利家之子利長率領,直奔山中。山谷中,勝家的先頭部隊踏著殘雪不斷前進。
    三月初三,佐久間盛政率領加賀的人馬從北莊出發。第三路人馬,前田利家率領的能登、越中的軍隊也出發了。
    從北莊出發的軍隊一切準備就緒,初八夜,勝家在內庭舉行了一個告別晚宴。參加宴會的主要是其家人。勝家和阿市二人被簇擁在中間,此外,還有權六郎及其夫人,阿市的三個女兒,府中、金澤、小松、大聖寺交來的人質。
    「夫人,彈一支曲子給大家聽聽吧。」
    去年冬天一直風雪不斷的北莊城,現在終於迎來了春風,窗外的桃花、櫻花正含苞待放。
    「是。那麼恕我獻醜了。」阿市背對著窗戶,靜靜地撥弄起琴弦來。勝家則瞇著眼睛,入神地望著她。他絕不是陶醉於琴聲中,那是對自己最鍾愛的女人的脈脈深情。今夜,女兒們對母親和繼父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反感。
    就這樣一別……每個人的心裡都藏著這樣的感慨,不知不覺,也變得相互理解、體貼起來。母親的琴聲一停下,茶茶就饒有興致地和勝家說起話來:「父親,您期盼已久的春天終於來了,恭喜恭喜!」
    「是啊。這次我可得給築前守些顏色瞧瞧。」
    「跟岐阜和伊勢的聯絡有消息了嗎?」
    勝家聽到茶茶這個問題,使勁點了點頭。他知道,在茶茶的心裡,絕不會對自己抱有任何取勝的希望。如此一問,恐是想讓勝家說自信之言,讓母親看到一絲希望。因此,勝家十分高興。「無論是岐阜的信孝,還是瀧川一益,都已經聯絡上了。而且,近江、甲賀的山中長俊也已率領伊賀人馬與我們遙相呼應。我已經鄭重許諾,對於幫助奪取長濱城的有功之人,要大大地獎賞。」
    「什麼樣的獎賞?」
    「對於兵不血刃就能成功奪取長濱城的人,賞金子一百錠、俸祿七千石。當我柴田勝家的軍隊逼近五里之內時,能夠裡應外合,在本城放火,助我成功佔領該城的人,賞金子二十五錠、俸祿五千石。另,如在本城和外城一起放火,並且歸順勝家的人,賞金子五錠、俸祿千石。」
    「是啊,長濱城可是兵家必爭之地。」旁邊的權六郎一邊給勝家倒酒,一邊插嘴道。長濱城原本不就是勝家之子的城池嗎?勝家作為一個父親,竟然淪落到用重賞來誘惑兒子的地步。權六郎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
    「除此之外……」勝家開心地端起酒杯。
    「是不是還有盟軍的消息?」茶茶巧妙地掩飾著感情。她是為了減少母親和妹妹們的不安。
    「當然……我已經通過前幕府將軍足利義昭公的近臣,催促毛利輝元盡快出兵。四國的長曾我部元親和其弟長曾我部親泰也答應同時起兵策應。此外,高野山的僧徒們也答應在築前守後方起事。所以,現在是教訓築前守的時候了。」
    一聽這些,茶茶似乎越發顯得高興,道:「母親,這可是預祝父親凱旋的酒宴,快給父親斟上一杯。」
    茶茶今天的表現太好了,簡直令阿市覺得有點羞愧。阿市滿足地看著大女兒,端起了酒杯。對一直陷於絕望之中的阿市來說,茶茶從未有過的懂事賢淑,讓她感到分外驚喜。這樣,即使天塌下來,自己也不後悔了。她已經作好了和此城同歸於盡的準備,而且,一旦城池危在旦夕,就讓三個女兒悄悄地逃走,一切準備也已經安排妥當。丈夫今夜也悠然地端著酒杯,完全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態——戰爭的勝負,女人是永遠也搞不懂的……
    「來,乾杯!」
    「夫人你也乾一杯吧。」
    「遵命。」
    觥籌交錯,大家盡情痛飲。當酒杯轉到權六郎面前時,他和茶茶交換了一下眼色,笑了。現在,二人幾已心心相通。他們已經超越了悲傷,想的是盡可能去安慰為榮耀而活著的人。
    宴會一直進行到亥時,大家都散去,勝家和阿市攜手回到了臥房。
    第二日,當第一遍號角吹響,三個女兒都被驚醒了,起來一看,城內外到處人喊馬嘶。母親站在三層高殿的廊前,目不轉睛地望著出征的人馬。六十二歲的勝家精神矍鑠,正騎在馬上,手搭涼棚眺望著九層高的天守閣樓頂。究竟是什麼讓這位老將如此激動?
    突然,茶茶心痛了起來。在這位既剛愎自用,又泰然自若的勝家的身上,她窺探不到任何東西。
    第二遍號角吹響了,士卒們熄滅了手中的火把,排好了隊列。最前面的是陣容整齊的步兵,其次是以長槍隊和火槍隊為主的主力,最後則是綿延不絕的糧秣部隊。
    假若這次出征不是悲劇,築前守的如意算盤恐會被徹底地粉碎。在今日的天下,敢悍然向築前守發起挑戰的,恐只有這位北國的猛將了。
    茶茶目光銳利,定定地目送著出征的隊伍。
    身在伊勢的秀吉一得到勝家從北近江出兵的消息,立刻讓織田信雄和蒲生氏鄉留下對付瀧川一益的殘眾,他則親自率兵返回,準備迎擊勝家。
    三月十一,秀吉進入堀秀政的佐和山城,立即下達徹底擊敗最大的敵人柴田勝家之令。
    第一路人馬是佐和山城的堀秀政;第二路人馬是長濱城主柴田勝豐;第三路是秀吉麾下的木村隼人、木下昌利、堀尾吉晴;第四路,前野長泰、加籐光泰、淺野長政、一柳直末;第五路,生駒政勝、黑田孝高、明石則實、木下利匡、大鹽金右衛門尉、山內一豐、黑田甚吉;第六路,以秀吉的外甥秀次為大將,率領著岸和田的城主中村一氏;第七路,秀吉的弟弟姬路城主羽柴秀長;第八路,大和郡山的城主筒井順慶、伊籐掃部助;第九路,蜂須賀家政、赤松則房;第十路,神子田正治、赤松則繼;第十一路,丹後宮津城主細川忠興,攝津高規城主高山右近;第十二路,秀吉的養子丹波龜山城主羽柴秀勝為大將,淡路洲本的城主仙石秀久為副將;第十三路,攝津茨木的城主中川清秀。
    在秀吉的周圍,除了這些銅牆鐵壁,另設火槍隊八組,右手邊是親兵,左手邊是侍衛隊。隊伍浩浩蕩蕩,向江北進發。當然,如此龐大的兵力,不僅在數量上壓倒了北部之柴田勝家,秀吉的拿手好戲——發動百姓,也在戰前就已派石田三成做好了。
    「北軍必敗,所以,到時候,余吳、丹生等地的農夫就不用說了,即使是諸寺和尚也可以奮勇殺敵,勇立戰功。摘取有名有姓的武士首級者,不僅會受到本將重賞,還特賜終生免除徭役。」
    因此,三月十七,當秀吉的大隊人馬抵達木本,北軍的一些軍情源源不斷地從稱名寺及其他地方傳來。秀吉早就料到越後的上杉景勝會和自己呼應,剛一抵達木本,就滿懷自信地給越中松倉的守將須田滿親寫了一封書函。
    「織田信雄已向伊賀發兵,秀吉則打算攻佔賤岳,給已出兵到柳瀨的勝家一個迎頭痛擊。對比雙方力量,不難看出,我必勝無疑,不久就會把敵人追趕到加賀、越中一帶,所以能登和越中之事交給上杉景勝斟酌處理則可。只是,貴方似乎沒有必要起兵呼應秀吉。故特意提醒。」
    「貴方似乎沒有必要起兵呼應」——巧妙的一擊,這就是秀吉的謀略。這麼一說,即使上杉氏不想發兵,恐也不能了。
    「這樣一來,我已穩操勝券。」秀吉一抵達木本就滿面春風,笑盈盈地望著左首的戲岳和山間的羊腸小道——越前路。「一旦勝家出了門,加賀、越前、能登和本願寺就要亂成一鍋粥了。」他真是善於煽動人心,講話會隨著聽者多少和身份不同而變化。如果是在庶民和雜兵的面前,他就會滿懷自信,笑嘻嘻道:「這樣一來,我方必勝。」
    可是,一旦撤回木本的大營,秀吉就會立刻變得嚴肅,所有的舉動都會來個大轉彎。他急匆匆地把弟弟羽柴秀長,以及細川忠興、蜂須賀彥右衛門正勝及熟悉當地地形的黑田官兵衛孝高召集到大帳內。
    「不要把這次出兵看作尋常戰事,否則,我們將有大麻煩。」秀吉慢慢地在桌案中央展開雙方的對陣圖,慎重地思考起來。
    「儘管如此,敵人兵力充其量不到兩萬人啊……」秀長似乎沒有聽懂秀吉的意思。
    「雖然我們的兵力佔據絕對優勢,但單憑數量上的優勢並不能完全壓倒對方,況且,萬一敵人依靠天險,躲在深山裡永遠不出來,我們也束手無策。」
    「敵人不出來……」蜂須賀彥右衛門似乎沒有聽懂,「敵人不是已等不及冰雪融化,迫不及待地出兵了嗎?」
    「不錯。可是,彥右衛門,你好好想想,敵人只是出兵到這裡就不動了,你看到他們再往前一步了嗎?」
    「這……佐久間盛政乃是一個自負之人,他從美濃到京都,一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看他必不會躲藏起來,定會前來挑戰。」
    聽到這裡,秀吉輕輕地擺了擺手。「官兵衛,你以為呢?」
    黑田官兵衛就出生在附近,對這一帶非常熟悉。只見他沉吟片刻,方道:「主公的意思是,柴田修理在柳瀨的大本營和佐久間玄蕃在行市山的陣營,都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何出此言?」不知為何,秀吉顯出一副火氣很大的樣子,訓斥起官兵衛來,「我還沒說到佐久間玄蕃的陣營呢。那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高一千七八百尺,站在那裡,東面的官道可以一覽無餘,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可是,柳瀨勝家的大營卻位於能監視佐久間動向的位置,由此可見,目前勝家根本沒有出來和我軍決戰之意。」
    「哦。」黑田官兵衛似才恍然大悟。
    「柴田修理特意出兵至此,到底為何?」秀吉咂了咂舌,掃視了一下眾人,「他是想與伊勢及岐阜遙相呼應,讓我軍疲於奔命。」
    「但是,我們也有盟友啊。」
    「誰說我們沒有!官兵衛,你的話也太過了。勝家的真正用意,是想讓我們白跑一趟,他想憑借天險來嘲笑、戲弄我們……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明白這一點,各位就會理解我方纔的話了。也就是說,如按照尋常戰法,我們絕無勝機。」
    「既然不能用尋常之策,主公到底有何非同尋常之策?」
    「大家都近前來。」秀吉壓低了聲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羽柴秀長和蜂須賀正勝二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細川忠興和黑田官兵衛則故意嚴肅起來。因為他們二人明白:秀吉現在非常自信,這種自信,在短時間內決不會消失。按照經驗,此時秀吉心中定是妙計迭出……
    「大家都明白了吧?柴田修理讓佐久間玄蕃在行市山紮營,而自己卻把大營安在了柳瀨,意圖有二:其一是擔心玄蕃急躁,貿然向木本或長濱進攻,因而在後方牽制他;其二,如在柳瀨紮營,他能源源不斷地從北莊或是敦賀供給糧草,以解後顧之憂。」
    「哦。」黑田官兵衛恍然大悟,「因此,修理在短時間內,決不會出戰。實是高見!」
    「不僅如此。」秀吉又揚揚自得道,「如現在不下決斷,一旦等到陽春來臨,不但瀧川一益和信孝的元氣會大大得以恢復,中國地區的毛利、四國的長曾我部,還有濱松的家康,想法也會隨之改變……一旦如此,柴田修理就會有恃無恐。因此,我認定他目前不會動。」
    「您的錦囊妙計是……」
    「這事我早已吩咐佐吉了,讓他到處散佈流言,說這次出兵,我們原本想一鼓作氣,一兩天內就擊潰北軍,可是到此一看,又改變了主意。」
    「怎麼個變法?」秀長再次緊張起來,插了一句。
    「我會讓散佈流言的人說,勝家依賴天險,堅守北國,固若金湯,秀吉根本無處下手。」
    「這樣一來,敵人就會士氣大漲,會削弱我方銳氣啊……」
    「秀長,你的性子太急了,接著往下聽——然後就說:秀吉無隙可乘,不得不改變作戰方略,看來是要打持久戰了,於是先讓筒井順慶回到大和休養,讓細川與一郎忠興也回了本國,秀吉本人也要休養一些時候。這自然會引起久經沙場的修理的注意。那麼,與一郎……」
    「在。」細川忠興一聽到秀吉喊自己,立刻緊張起來。
    「你乘船從宮津悄悄繞到敵人背後,從那裡發起攻擊。你帶著這道密令,現在立刻出發!」
    「主公,您的意思是說,這也是流言嗎?」
    「那還用問!秀長,天太冷了,再把火燒旺一些。」
    臨時搭建的簡易營房,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寒氣逼人。
    「來人,把燈掌近一些。如果敵人先後奪取了行市山、別所山、中谷山、林谷山、橡谷山,我方天神山的工事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於是秀吉不得不改變主意,決定打陣地戰,先行攻打岐阜,親自繞到了那邊……這樣就會使敵人動搖,因為他們苦苦等待的就是這個。即使修理躲在那裡不出來,佐久間玄蕃也會忍耐不住,必定會追殺到近江平野。勝利必在那裡決出。這就是我的第一條妙計。」說罷,秀吉用銳利的目光掃了大家一眼。
    這一次,就連黑田官兵衛都不禁暗自叫好,連連點頭。看來,他對秀吉的策略完全贊同。「果然是妙計!筒井返回大和,細川急行軍至宮津,然後主公趕往岐阜……這三步棋一下,我們就可以從天神山派人到佐久間玄蕃那裡做內應了。」
    「哈哈……你也看出來了,官兵衛。」秀吉像孩子一樣露出得意的笑容,「工事裡面的人,原本就是柴田勝家的家臣。勝家已經許諾,要封賞攻下長濱城的人。如果兵不血刃就能拿下長濱城,賞金子一百錠、俸祿七千石。果真有內應出現,他自然就成功了。」
    「主公英明。或許修理還能慎重行事,可是,佐久間玄蕃恐再也坐不住了。」
    「官兵衛,你明白這條妙計了吧——秀長。」
    「在!」
    「無論發生何事,你都不可讓木本失守。別的不用你管,你切切要堅守此處。」
    「這麼說,您要親自趕往岐阜?」
    「這還用說?可是不要擔心,只要一聽到敵人出兵平原的消息,我便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返回。」
    一聽這話,蜂須賀正勝也不禁高興地拍一下大腿。一向謹慎的他似終於明白了秀吉的用意。「真是條妙計!」
    「此戰可以和已故右府大人在田樂窪的那場大戰媲美。」
    對於這些讚美之辭,秀吉似乎充耳不聞。「在我回來之前,總大將的重任就交給你了,秀長。」
    「是,秀長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軍師由官兵衛擔任。敵人首先進攻之處,不是左禰山的堀秀政,更可能是大巖山的中川清秀。」
    「我也這麼認為。」官兵衛道。
    「你一定要牢牢記住,這裡才是最重要的。我去進攻岐阜城,表面上看,似乎掉進了勝家設下的陷阱,實際上反會令他心驚膽戰。即使他再有自制力,只想讓我們白跑一趟,如果岐阜失陷,一定會對他造成極大的衝擊,他必會動搖,親自留下來阻擊左禰山的堀秀政,並允許佐久間玄蕃攻打大巖山。」
    「戰鬥必先在這一帶展開。」
    「總之,屆時這裡會成為廝殺最激烈的戰場。與一郎!當我去進攻岐阜城時,你帶人乘船繞到越前海岸,在那裡放幾把火,然後撤回。這就足以讓對方焦慮了。關鍵在於,要把敵人從那些無法下手的山谷裡引出來。大家都明白了嗎?今天的安排就這樣,大家早些回營,好好安排一下,要確保萬元一失。明晨我會到營裡去巡查,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像流言所說——勝家固若金湯,我方無隙可乘。」吩咐完畢,秀吉雙手擊掌,讓侍衛們把早就準備好的飯團端上來。
    次日晨,秀吉騎馬巡營,察看雙方的排兵佈陣情況。隨從的人員中既有年輕的旗本武士,也有秀吉的養子秀勝、外甥秀次、小西行長、石田佐吉等人。秀吉可真是善變之人,昨天還意氣風發,今天卻滿面嚴霜。
    「看來,戰勝勝家絕非容易之事啊。」秀吉皺起眉頭。或許,他是故意做給手下看的。這些年輕的武士一向心高氣傲,自負輕敵。不能讓他們太狂妄了,否則會對戰局不利。「勝家不愧是善戰的老將。一旦我們貿然出擊,這一帶的山野恐成為人間地獄。」
    順著秀吉所指望去,只見北國的官道像一條帶子,從木本的大營裡飄出來,在山澗裡蜿蜒盤旋。道路兩側是漫無邊際的巍巍高山。
    路西側,賤岳的旁邊就是中川瀨兵衛清秀駐守的大巖山,東側則是秀吉的弟弟秀長的別動隊屯駐的田上山。賤岳往前是巖崎山、神明山、堂木山、天神山,天神山和東側的左禰山就是秀吉的最前線了。
    從前面的中谷山、別所山、行市山、林谷山、橡谷山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勝家駐紮在柳瀨的大營,再往前就是內中尾山。其上還殘留著白雪,那裡依然掌握在勝家手中。雖然每一座都不是多麼險峻的高峰,可如在山頂上構築起工事,就易守而難攻,可說都是天險。
    秀吉時而低頭沉思,時而目測山的高度,催馬前行,最後來到了位於左禰山的最前線,察看堀秀政的佈防情況。他站在山頂上,俯視著腳下玉帶一樣延伸到內中尾山麓的官道。過了一會兒,他又手搭涼棚,眺望勝家在內中尾山頂迎風招展的旗旛。
    「吉繼。」
    「在!」
    冷不丁被秀吉一喊,原名大谷平馬的吉繼嚇了一跳,正要下馬,卻被秀吉阻止了。「不用下馬了。有什麼感覺?」
    「主公的意思是……」
    「從敵我雙方的佈陣來看,你認為哪一方容易獲勝?」
    「這……當然還是我方處於優勢……」
    「你心底就是這樣想的?」不知何時,近臣們都來到了二人的身邊,屏息凝神聽著。秀吉顯然是意識到了,故意提高了嗓門,嚴厲地反問道。
    「當然。否則,吉繼為何還追隨主公呢?」
    「哼……說的也是。如果連你都已經看出優勢在於我方,這次戰事定是一場持久戰了。」
    「啊,我們佔據優勢,卻成了持久戰……主公的意思是……」
    秀吉使勁地點點頭。「敵人所看到的,一定會跟你現在所看到的一樣。他們更不會輕易出來了。」
    「主公慧眼……如果敵人也這麼看,這場戰爭恐要演變成一場持久戰了。」
    「不錯。一旦雙方對峙起來,我們的方略也當改變。畢竟,戰爭不僅僅只發生在這裡……」
    「是啊,還有北伊勢和岐阜啊。」
    當大家都在全神貫注地傾聽二人交談時,大概是受到了明媚陽光的誘惑,一陣清脆悅耳的黃鶯啼聲從面前的山谷傳來。
    秀吉當然也注意到了黃鶯的啼聲,他卻聽若未聞。「我率領大部隊,急匆匆地趕到江北,是為了一舉殲滅柴田修理。可是,勝家卻不打算出戰。如我軍被他拖住,勢必對我方十分不利。故,我們應該先返回岐阜,一面和信孝議和,一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們說暱?」
    大家面面相覷,無人吱聲。其實,大家都非常明白秀吉的想法。如果大隊人馬被釘在了這裡,信孝的部隊就會從美濃繞到秀吉背後,發動偷襲,秀吉必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既然已看出這是一場持久戰,不如索性一改以前的方略,先從勢力薄弱的岐阜下手,然後各個擊破。這樣做究竟有無必要呢?本來,駐紮在這裡,就可以一方面壓制北國的軍隊,一方面著手準備進攻信孝,現在卻……沒有一個人貿然回應秀吉,而秀吉也很清楚。
    「總之,我意已決。希望大家忠於職守,把守好工事。」說完,秀吉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堀秀政,慢慢地掉轉馬頭。「我們先進長濱城休整一些時候,然後攻打岐阜。我們不在之時,定不可對勝家掉以輕心。」
    當日夜,秀吉在堀秀政的陣營裡住了一宿,第二日,又到天神山西邊的高地文室山察看敵人的情況。只見他一邊察看,一邊不住地在軍事配備圖上點點畫圓,記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然後就急匆匆趕回木本大營了。
    撤回木本以後,秀吉立刻下了幾道讓敵人和自己人都莫名其妙的命令:筒井順慶的人馬撤回大和,一邊休整一邊待命;細川忠興撤回本國,帶領水軍在越前海岸登陸……
    隨著一道道命令傳下去,秀吉的大隊人馬都動了起來,當然,各種各樣的傳言也隨之傳向四面八方。
    「主公到底在想些什麼,我怎麼覺得完全不對勁啊。」
    「沒有什麼不對勁。讓筒井的部隊返回大和,是為了防備瀧川一益。讓細川回去,是想讓他從背後向勝家發動襲擊。」
    「可是,眼下明明已經控制住了北國,完全沒有必要退回大和嘛……」
    「沒有這麼簡單。瀧川可是詭計多端。而且,主公把主力全都帶到這裡來了,對瀧川的防禦自然也就減弱了。如瀧川和岐阜的人馬在這時合到一處,就會匯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就在流言漫天的時候,三月二十八,秀吉也以休整為名,撤到了長濱城。
    四月初四,筒井順慶撤回了大和。
    此時,信孝也與勝家遙相呼應,四月十三四日前後,攻擊清水城的稻葉一鐵、大垣城的氏家直通,到處殺人放火。
    就這樣兩軍決戰的機會,漸漸地在披滿新綠的美濃和近江一帶來臨了。

《德川家康5·龍爭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