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石田督戰

    在大谷吉繼悄悄趕赴松尾山,遊說小早川秀秋的同時,薄暮中,一支去打探敵情的小分隊狼狽逃回了大垣城。大垣城內頓時亂作一團。
    大垣城城主乃伊籐盛正。從東軍諸將在赤阪一帶安營紮寨時起,他因擔心有人與敵人私通作亂,遂把城外大商家都扣到城裡做了人質。在得知家康抵達的消息之後,這些人質比武士還要慌張。有人甚至提議,橫豎是一死,乾脆在城裡放一把火……
    「要一邊勘察敵情一邊研究對策,可能的話,嚇一嚇敵人,以鼓舞我軍士氣。」三成鼓氣道。局勢嚴峻,他不得不命令善戰的老臣島左近去打前哨戰。島左近乃三成許以兩萬石厚祿才籠絡住的筒井氏浪人,與當時號稱天下兵法第一的柳生石舟齋有著深厚的交情,盛傳他尤擅野戰。
    島左近與同為石田家老的蒲生備中守,合兵引著東軍的中村打了一仗,卻只得平手,城內人遂更是惶惶不安。
    「臨行前還吹噓,說不全殲敵人誓不回師,還不照樣傷亡慘重,灰溜溜逃了回來?」
    「看樣子只能固守城池了。」
    「一旦城池被毀,我們不就白白死在這裡了?島左近和蒲生備中守堪稱石田左膀右臂,連那樣的大將都不過爾爾。」
    「看來,他們上了內府的當。」
    「我也覺得很是可疑。石田信誓旦旦說,內府正在奧州同上杉苦戰。並且,佐竹、真田等人也己舉兵前去攻打,內府趕不到這裡。如今看來,內府定坐鎮赤阪。」
    「真是豈有此理!」
    眾人鬧鬧哄哄,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長則紅著眼睛進進出出,商家的不安和慌亂又傳給了眾下級將士。
    「事情議了半天,竟是屁結果也沒有!究竟是據城一戰,還是出城迎敵?」
    「莫要急。反正我軍人數遠遠佔優勢。」
    「說不定明日不會發起決戰。江戶中納言的旗旛還未立起來呢。」
    在這樣的混亂氣氛中,經過反覆磋商,西軍最後決定進行野戰。
    其實,即使西軍想據城一戰,也是勝途遙遠,因為從一開始便退守城中,即如虎入樊籠。況且,駐紮於松尾山的小早川秀秋根本無下山入城的跡象,而長束正家和安國寺惠瓊也都扎陣在南宮山南,二人明顯是見風使舵。
    島津義弘侄子島津豐久飛馬趕來時,已是夜裡。
    「島津豐久前來向治部少輔請命。」豐久大聲叫喊,表情如赤鬼般嚇人。
    島津部與大谷、宇喜多、小西等部並排於天滿山北側扎陣。聽說豐久從前線匆匆趕來,三成立刻把他請進大廳。
    大廳裡,眾人正圍著剛剛打前哨戰回來的島左近和蒲生備中守唇槍舌劍,商量開戰事宜。既然不能固守城池,石田各部必須在今夜出城紮營,地點應在從關原沿北陸官道向西、偏向小池和小關的地方,還要在島津部之北。
    「島津大人,快快請坐。」
    看到眾人議得熱火朝天,豐久覺得可笑。他坐到三成面前,護甲嘩啦作響,道:「聽說明日將發起野戰,一決勝負,這決定已雷打不動了?」
    「正是。」三成還沒弄明白豐久此行的目的,應了一句,飛快看了島左近一眼,「今夜完成佈陣,命運如何,就看明日一戰了。比起敵人來,我們對關原一帶地形更為熟悉,故,在敵人進攻大垣城之前,我們定能抓住機會,一舉將其殲滅。」
    「敵人不動,我們就這樣乾等?」
    「這話是什麼意思?」旁邊的島左近緊言插上一句,「仗是活的,敵人按兵不動,我們既可前去引誘,也可直接騷擾。怎樣,難道島津大人另有妙計?」
    島津豐久狠狠瞪了島左近一眼,並未回答他,「鄙人認為,我方迄今為止獲得的消息真是荒謬無比。」
    「嗯?」三成冷冷問。
    「我們自當想到內府會前來督戰。可直到昨日,我軍還堅信內府正在與上杉和佐竹等人苦戰。我們的疏漏實在太多了,否則怎會被內府打個措手不及?」
    面對豐久的質問,三成無言以對。事實上,從東軍進發到赤阪,然後停止進攻、靜靜觀望時起,他就覺大事不妙。他還沒遲鈍到對此毫無察覺的地步,只是有苦說不出。
    「家康已到。」若這麼一說,西軍自會更加渙散。即使家康不來,眾人就已各懷鬼胎,何況家康真來了!
    「我等皆知,戰事關鍵在於掌握制勝先機。但如今,這種先機已被內府搶去。我們已失先機,勢必影響全軍士氣,到時事情就更嚴重了。大人以為呢?」豐久朗朗問道。
    「那麼,你以為如何是好?」
    「夜襲!趁今夜發起突襲,把內府攆走。除此之外,我們別無他法。」豐久盯住三成,大似胸有成竹。
    三成並未立刻回答。若有可能,他也不反對夜襲。但對島津豐久這個提議,西軍諸將能贊成嗎?他們有如此強烈的戰鬥意願嗎?
    最讓三成意外的,乃是曾信誓旦旦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把毛利輝元請到此處的安國寺惠瓊。然,這禿驢非但未把毛利輝元引出來,反而和長束正家一起躲到南宮山扎陣,騎牆觀望。連惠瓊都只求明哲保身,代替吉川廣家和輝元出征的毛利秀元,其心思還用多說?不僅如此,三成甚至覺得,長束正家與惠瓊的接近,似乎與大阪城內盛傳與家康私通的增田長盛不無關係。
    小早川秀秋從一開始就不可倚重,如今能為石田三成赴湯蹈火的,除了大谷吉繼,恐怕就只剩下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長二人了。在這種形勢下,手無強兵,憑何夜襲?對於島津豐久的提議,三成感動得幾欲淚下,但他卻是無言可回……
    「諸位意下如何?內府剛剛抵達,立足未穩,今夜便是我等出擊的絕好機會。」豐久無所忌憚道。
    「恐怕只是島津大人的一廂情願。」島左近諷道。
    「此話怎講?」
    「所謂奇襲,原本是以少打多時迫不得已,方才運用的非常手段。現今我軍人數遠遠超過東軍,為何故意去冒這個大險?」
    「這算什麼話!」豐久額上綻起條條青筋,「鄙人並非不懂戰陣之人。來此之前,我也充分瞭解敵情。今日傍晚與我方小戰一場之後,敵人鬆了一口氣,全都解甲歇息了,因此,我們若發動夜襲,位於岡山的內府主陣必會亂成一團。還請明思。」豐久無視島左近的反對,直直盯住三成。
    三成輕點頭,道:「你的心情,三成甚是明白。只是……只是……」話猶未完,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他曾經痛下決心,哪怕無一人相助,也要和德川家康鬥到底,如今也不由得被豐久的錚錚情義感動了。三成哽咽道:「合議已作出一致決定,各部正在部署。一旦命令改變,恐會招致不滿,故……」他背過臉去。
    豐久一怔,把後邊的話生生咽到了肚子裡。
    三成似在擔心夜襲能否成功。豐久本想堅持,可理智阻止了他。三成必在擔心無人聽他指揮。事情若真如此,只有島津一部,自無濟於事。縱然夜襲把敵人攪得大亂,沒有增援,也只是打雷不見雨。
    「那麼,便把一切都賭在明日的決戰上了?」
    「既已決定了,各部已都準備好,也只得如此。但不管怎麼說,島津大人的情義,令三成備受感動……」
    豐久已經不再聽他後面說些什麼了,逕直道:「恕我告辭!」說完,瞪了島左近一眼,憤憤不平地去了。
    「大人,」左近低聲笑道,「您認為我們錯過了好時機?」
    「你的意思是……」
    「不愧是島津。我們若有一萬這樣的人馬該多好啊,可是……」
    三成抬手阻止了左近:「你也一直想夜襲?」
    「全聽大人吩咐。」
    「明日,明日……會是晴天嗎?」
    「必須晴。我們定要在青天白日下取得大捷。大人莫要焦慮,只管等著好消息。」
    「不,我不擔心。我心中有數。」
    島左近輕輕笑了,給燈火添了些油,歎息道:「人天生膽怯。」
    「是啊。」
    「因而才充滿慾望,有慾望,才會變得強大。」
    「是啊,可是眾人如今少了慾望。」
    「保全性命要緊啊。其實,這也是一種慾望。柳生石舟齋曾給在下寫了一封有趣的書函。」
    「聽說柳生但馬守在為家康出力?」
    「此人並無常人眼中的敵我之念。他在函中說,決戰臨近,東軍若吃了敗仗,還請多多照顧。」
    「東軍戰敗?」
    「是。反之,他也會照顧我。此人向來輕欲重義。大人也……」
    「輕欲重義?」
    「是。或許,義也算是一種慾念。」
    此時,老臣舞兵衛來了,道:「準備完畢。請大人啟程。」
    「好,作兵衛先出發。」
    與三成裝束相同的氏家作兵衛躬身施一禮,出了大廳。不用說,他就是三成的替身……未幾,整個城內人喊馬嘶。
    從大阪城到大垣城一路,三成的心境不斷變化。
    開始之時,無法完全讀懂的各人的心思,現已清清楚楚。他曾以為,只要掌握了上杉氏的直江山城守,以及與毛利家淵源甚深的安國寺惠瓊,就足以讓家康狼狽不堪。為了掌握此二人,最重要的便是把大谷吉繼拉入自己陣營,他既是這麼想,也是這麼做。但現在看來,唯有大谷吉繼一心為他三成,其餘諸人無不心懷鬼胎。先前他曾向大名們誇下海口:「即使來十個家康,我也將其一舉擊潰!」
    三成這麼說,絕非只是誇誇其談。在慾望面前,人就像嬰兒一般軟弱無力。他的誘餌自比家康更具有吸引力。對於上杉氏,他承諾給其關八州;對毛利,讓其執掌天下。他還讓大谷吉繼監視各位奉行,以美濃、尾張二地引誘織田秀信……小西行長有加籐清正這個宿敵,宇喜多秀家又懷著佔領近畿的企圖——只要自己不露骨地表現出野心,就足以操縱爾等。
    可一旦戰端開啟,三成的如意算盤便一個個落空。並非因為眾人沒有慾望,而是他們的胃口遠未達到他想像的程度。他們並不想為了慾望甘願冒生命危險。雖然對誘餌垂涎三尺,但在危險面前,他們均膽小如鼠。
    對於自己的失誤,三成近幾日才覺察到。儘管敵軍已進攻到赤阪,令人不解的是,他們卻按兵不動。三成誤以為他們並不會進攻大垣城,單是想一鼓作氣拿下自己的大本營佐和山城,便急匆匆撤退。但敵人卻依然沒有動靜,他在佐和山時感受到的戰慄和恐怖,至今還在他腦海裡翻騰。
    讓家康給算計了!他們必在等待家康的到來!
    三成恍然大悟後,全身汗毛倒豎。家康的到來,說明上杉景勝並沒如預期那樣,撲向他下好的魚餌。但在恐懼之後,他終於明白一切,但這並未把他拉上光明大道。他陷入絕望,一錯到底。
    三成把替身先派了出去,又梳理了一遍思路:上杉景勝未上鉤,毛利輝元也躲在大阪不出,這究竟是為何?難道是誘餌並不足以令他們冒險?難道他們不再有武士的熱血?
    三成若是個尋常之人,恐怕在意識到與家康的巨大差距後,自會立刻偃旗息鼓。但他非尋常之人,豈能輕易罷手?一開始,他就很是清楚家康的實力遠勝於自己,但還是企圖與之對抗到底。
    固執令三成陷入了絕望的深淵。
    難道是我器宇不夠?三成常常自問。事實上,他從來都是在用利益誘惑人,從未真心敬人服人容人讓人。即便是秀賴,那麼惹人憐愛,讓人憐憫,令人同情,三成也從未把其當作真正的主君。在三成眼中,澱夫人也無非一個爭強好勝、喜耍小聰明的女人。三成不由疑慮:我石田三成難道和大野修理亮一樣,只是一介尋常男兒?上杉景勝、毛利輝元、宇喜多秀家以及小西行長,又怎樣呢?
    在所有人當中,三成只對有情重義的大谷吉繼甚是尊重,對島津義弘的勇猛感到敬畏。仔細想來,也只有這為數不多的幾人在矢志不渝地支持他。他信任的人都在援之以手,他鄙視的人則一個個落井下石,但他所指望的人,卻多指望不上。
    人各有所長。看不到這一點,以己之長比人之短,只會讓自己對人鄙薄、輕視。
    三成眼前竟浮現出自己遭到七將追殺、逃到伏見城時的情形。那時的家康,或許乃是真心庇護他,而受家康斥責的七將,今日卻願為家康粉身碎骨。唉!罷罷!想到此,三成愕然,不禁為自己感到恥辱。
    無論是毛利輝元還是上杉景勝,都只是三成的工具,他從未考量過他們的真心,亦未向他們吐露過真情。自己為何不能像對待大谷吉繼那般,以真心去尊之敬之,用真情去容之服之?莫非這便是導致他們今日對三成產生懷疑,並最終騎牆而觀的最大原因?三成思慮著,只覺全身發冷。
    如今的三成,終於開始否定淺見、超越鄙習。他曾經自誇才華過人、睿智無匹,自負地以為他的計謀周密細緻、天衣無縫。但是,他幾十年生涯卻似只在顛來倒去地反覆。要掌管天下,便當有容天下之量。江海湖泊,有容乃大,本應讓天下大名各顯其長,他卻鄙視其智、輕薄其力,終使自己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三成悟到這些,已是太晚,他雖於九月十二給增田長盛寫了一封吐露真情的長函。但此函並未被送到長盛手中,卻是落入了東軍之手。在這封函中,他毫不掩飾寫道:「大垣城已陷入混亂,長束正家與安國寺惠瓊在南宮山扎陣,均作壁上觀……」
    三成拋棄了先前的強橫,告訴長盛,如今盟軍都心生恐懼,不去鄉下籌集糧草,反從近江運糧。現已到了長盛把自己的金銀米糧貢獻出來的時候了……至於人質,些須處決三五人,便不必擔心士氣跌落,也不必擔心有人做敵人內應。大津的京極高次,其弟在東軍陣營,若不嚴懲,恐怕難以維護軍法。小早川秀秋的立場亦頗令人擔心。可以信賴的人唯有宇喜多秀家、島津義弘、小西攝津守,照此下去,盟軍內部必會出現異心……如此毫不隱瞞地傾訴苦惱,這在三成來說絕無僅有。
    儘管明白過來,但事到如今,已無退路。三成走入了死胡同,心中不免悲苦。字裡行間,處處滲透出煩心愁腸。這種苦惱,自比那些對此毫無察覺的武將之苦多出許多。在信的末尾,三成還是忍不住催促毛利輝元出征。但這既非說明他對毛利還心存希望,亦非希望長盛在讀了他的長函之後,生出與他生死與共的念頭,他只是禁不住想寫些什麼。這之後兩天,家康便來了。
    三成盤腿坐在那裡凝思著,一動也不動,連燈花都忘了剔去。如今他已不去思量戰事勝負了,他只在想臨終的一刻會是何樣的情形。何人會去戰鬥,怎生戰鬥?此時,三成甚至有如一介旁觀者。他想看看家康究竟會如何進攻,豐臣舊將又會如何行動。誰會與敵人私通,誰會猶豫不決,誰會勇敢地參加決戰?所有這些念頭,與他當初拚死一戰的執著有了莫大的差距——他正在解脫。只有一點,三成覺得甚是慚愧,亦頗為後悔:這場戰事乃是一場志向的較量,是鄙視別人的石田三成與知人善任的德川家康之間的較量……
    大垣城內逐漸沉寂下來,秋雨敲打著欄杆。
    人馬幾乎全部出城了。因為是秘密行動,既不能點火把,亦不能讓馬嘶嗚,再加上霏霏秋雨,行軍愈發困難。即使關原附近的大道乾爽平坦,新建的大營恐怕也要變成泥田了。
    傾聽著欄外的雨聲,三成自嘲起來。不知從何時起,恐懼和急躁已全然消失,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連悲壯的感覺都似消失殆盡了。傍晚時合議作的決定,彷彿完全變成了別家的事情。
    家康並未刻意隱藏自己的進軍路線。無論三成如何騰挪,家康都將踏過關原,向西進發。
    對於家康的步步為營,西軍的對策乃是切斷其歸路,先從南北、次從東西對其各個擊破。這種佈陣看不出絲毫疏漏。但問題是,儘管佈陣毫無疏漏,但誰敢保證能毫無紕漏地執行?
    眾人齊心協力,不出差池的話,明日雙方情勢自會逆轉。家康的先頭部隊將在大關到山中之間被殲。小早川部與大谷吉繼部從南側掐斷東軍前進之路,大谷、宇喜多、小西、島津、石田各部則輪番向其發起猛攻。這樣一來,被截斷去路的東軍進無路可進,退亦無道可退。再把敵人誘入關原,以毛利秀元為首,吉川、安國寺、長曾我部等大軍從南宮山往垂井、府中一帶全線壓上,這樣,家康便成了甕中之鱉。然後,戰事就轉化為從東西兩側往中間擠壓的總攻。士氣高漲的話,說不定明日家康就成階下之囚。
    東軍據說合有七萬五千人,而已出動的西軍就超過十萬八千人。因此,只要保持士氣,高奏凱歌的理所當然便是石田三成。
    想到這裡,三成忽然笑了。後世人會如何評價此關原一戰?他們定會把此戰視作決定天下大勢的決戰。若只計量雙方的人馬,自己空前絕後了,但是……三成又搖了搖頭,現在並非考慮結果的時候。他令人把留守大垣城的福原長堯叫來。
    未幾,長堯趕來。
    「雨似越下越大,諸將都出發了嗎?」三成問著話,心中逐漸開朗起來。
    人之將死,總似變得明智。但諷刺的是,在最需要明智的時候,人卻未必明智。如今三成的心境,與當初處處與家康作對時的心境完全不同了,他儼然成了局外之人。先前,他堅信人力與謀略便是「力量」,現在看來,那真是幼稚,他甚至可憐自己。
    雖說西軍合有十萬八千人,但一旦士氣低落,其力不及其半。不僅如此,那些極易引發的騷亂和不滿情緒,卻可能還會高漲,在消耗掉十萬人的糧草的同時,也消耗了十萬人馬的鬥志……若更嚴重些,其力便會十不存一。
    以前三成從沒計算過這些。他從來就不重人心,不尊人德,只是憑借計謀拼湊人數。在這一點上,他成功了——德川家康僅有七萬五千士眾,他石田三成卻擁有十萬八千大軍。然而,在這十萬大軍當中,真正可以信賴的又有幾個?
    事已至此,再怎麼算計也無用了。
    看到福原長堯臉上的不安,三成強裝笑顏道:「這場雨黎明前會停。」
    「不然,必給大軍帶來……」
    「會晴。雨下不止,儘管會使我方困難不斷增加,但也會延誤敵人進軍。大家都出城了吧?」
    「是。首為大人所部,次為島津部,接下來乃小西大人,第四為宇喜多大人。他們出城時,雨倒沒這般大。」
    「我放心了。我也要出發了。」
    「可雨這麼大……」長堯以為三成想避雨,待黎明時再動身,便小聲道,「已經為大人鋪好被褥了。」
    「福原,」三成依然面帶微笑,「三成是不是一個不可靠之人?」
    「大人何出此言?」
    「你不這麼認為就好。但今日,我必須拜望眾人,向他們致歉。」
    「致歉?」
    「對,其實乃是督戰。家康已經直撲關原,我必須去巡視一番,一旦戰起,好讓諸將奮勇殺敵,這是我的職責。」
    長堯很是納悶,他並不明白三成的意思。
    三成已與長束正家和安國寺惠瓊會過面了,因此,他將要走訪的乃是小早川秀秋與大谷吉繼。
    長堯大為不解時,三成已起身離席,出門,上馬,默默地消失在瀟瀟秋雨之中……

《德川家康9·關原合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