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眷屬

  (2015年日本)
  海的孤獨
  海原密沒有潛過水。這個暑假,他被研究班裡的學長廣池強拉著參加了潛水旅行,到羽田機場時他才知道,新手只有自己一個人。從那時起,海原密就畏縮了。
  而且自己還是個旱鴨子一一這話他只對廣池說過。密覺得旱鴨子玩潛水,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想謝絕學長的邀請。但廣池說,不能游可以不下水,本來海原密就不擅長拒絕別人,他再也找不到別的借口,最後只好與之同行。不過,在機場初次見到的隊友中,有兩位女性。看到其中的芳川美雪,密奇妙地鬱悶起來。美雪長著一張似乎永遠也不會老的娃娃臉,有種天真可愛的勁頭兒,使得男人都想在她面前展現自身優秀的一面。
  一行人排隊辦理手續時,密得到了和美雪一起去買果汁的機會。問好大家都要什麼,密和美雪在擁擠的機場裡跑向商店。趁只剩下兩個人,密悄悄問美雪:
  "哎,你潛過水嗎?"
  "呃?……那當然了"
  "哦……"
  美雪奇怪地看著密,"你沒有潛過?"
  "呃……是。"
  "如今你這樣的人可很少見。"
  密有點惱火,"是嗎?"
  "不要緊,我教你。"說完,美雪露出可愛的笑臉,密的表情頓時柔和了。
  "謝,謝謝。"密心情飛揚,進一步期盼在飛機上,美雪能坐在自己旁邊。但事有不巧,坐在身邊的是另一位女性,這個名叫前島志津香的女大學生和美雪正相反,她是個大塊頭,與魁梧的廣池個頭不相上下,膚色黝黑,白眼球和結實的門牙十分醒目。與總是滿臉笑容的美雪相反,志津香好像是個不知道笑的女人。她泰然自若,做什麼事都干脆利落,作為旅行的導遊很值得信賴,但似乎缺乏吸引異性的因素。
  直到飛機起飛,志津香一直在看體育報。和她第一次說話是在系安全帶的燈滅了之後,她一臉令人害怕的表情。對密說:"你叫什麼?"
  "呃?……海原密。"
  "我叫前島志津香。"
  "……"
  "密(HISOKA)和香(SIZUKA),有點像呢。"
  像什麼啊!密心裡想。
  後面的兩個小時,直到飛機著陸,兩人再沒說話。
  一行人到達沖繩,從那霸港乘船,來到了附近的島。在旅館辦完入住手續,托管好行李後,他們租下一艘遊艇出海了。
  脫下衣服換上泳裝,志津香更加驚人,那身體就像一使勁剝下了一層皮,簡直像肌肉的標本。
  "真嚇人……"不僅是密,參加旅行的岸本和鈴木也都看向自己柔弱的身體。
  "前島,你真棒!"美雪歡喜地抓住志津香的胸部,"棒死了,這也是肌肉?"
  志津香沒有回答,任憑美雪在自己胸前揉搓。在場的男性不由得都背過臉去,既是因為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也因為不願想像滿是肌肉的Rx房。
  大家在甲板上各自作潛水的準備,這時附近響起水花飛濺的聲音。
  "噢!"
  大家不由得發出歡呼,三隻海豚在做美麗的露天表演。
  "今天看來能和海豚一起游。"
  "頭一天就這麼幸運。"
  說著,他們各自背起氣罐。
  大家陸續跳進大海。密縮著腰,連站都站不起來。看一眼水面,深青色的海廣闊無邊。密這只旱鴨子如果溺水,似乎不可能再浮上來。密拚命地想諺語:溺水者連稻草也要抓住……不,不是這個,君子不近危處,對了對了,是這個。不能逞強,今天就在甲板上曬曬好了。
  密正想著,廣池從他背後推了一把。密從船上翻落下來,掉進水中。他抱著氣罐,把重量都纏到腰上,身體比預想中更快地滑落到水中。四周變暗了,遙遠的海面上能遠遠看見同伴們的剪影。密急忙尋找調整器,但倉促之間找不到是哪個。剎那間,他陷入了恐慌狀態,拚命地試圖鎮靜,橫隔膜卻任性地收縮著,想吸進空氣。密摀住嘴和鼻子,想防止肺部進水,但身體條件反射的力量更強大。
  ——不行了,要淹死了!
  他的雙臂在水中掙扎。突然,雙手被強大的力量壓住,失去了自由,嘴裡被塞進了什麼東西,空氣被送進肺裡。一看,不知是誰從後面抱住了他,面罩遮住了那個人的臉。密倒退著被救出海面,
  "沒……沒事吧?"
  廣池臉色煞白,從遊艇上向下俯視著。在身旁除下面罩的,是志津香,密想說"沒事",但發不出聲音。
  "什麼沒事!他差點兒死了!"志津香大聲斥責廣池,"像小孩子一樣!別對外行人胡鬧。
  這句話嚴重地傷害了密。往旁邊一看美雪正在小聲竊笑,頓時覺得還是不來好。
  本應教他潛水的英雪,很快就消失在海水中了。
  "受到驚嚇後不馬上再試一次的話,只剩下恐懼的心理,以後再也不能游了。"
  即使被志津香拉著胳膊勸告,密還是頑固地拒絕,決定只在遊艇上觀看大家潛水。
  觀看本身也很無聊。因為從船上全然看不見夥伴們在海底的身姿。廣池回來過一次,告訴他"給大家準備伙食",然後又沉下去了。密照他的吩咐,開始準備午飯,把生菜和火腿夾在麵包裡,密的心情似乎是寂寞,又像是鬱悶。不能充分領略一望無垠的藍天碧海,他很生自己的氣。
  大概過了三十分鐘,廣池他們一個個上船,他們一邊高談闊論餚在海中遇見的海豚,一邊毫不客氣地吃掉密親手做的三明治。
  "喂,密,你不潛水嗎?"美雪挽住密的胳膊。
  "呃?這……"
  "去的話,我教你吧。"
  美雪好像早把羽田機場中的約定忘得一乾二淨了。密想起自己曾微妙地期待過,覺得很沒意思。
  "今天算了,本來我就很怕海。"
  "哎,為什麼?"
  "沒什麼。"
  "以前溺過水?"
  "不是……"
  "到底為什麼嘛?"
  美雪糾纏不休。密已經不想再多說了。他把手裡一直握著的三明治扔進嘴裡,躲過了回答。
  "天空變得有點奇怪。"廣池說著,仰頭看天。
  "撤吧。"志津香說。
  "還可以吧?"
  岸本他們賴著不想走,但志津香毫不退讓,"海是很可怕的。"岸本還嘴道:"這我知道。什麼口氣嘛,難道你是漁民不成?"
  "我當然是。"
  聽到志津香的回答,岸本退縮了。
  "大家都聽她的意見吧,這是為自己好。"廣池站在志津香一邊
  "我是漁民的女兒,這有什麼地方不對?"
  "啊?真的?"
  岸本他們拐彎,船向島上駛去,但還不到五分鐘,烏雲覆蓋了整個天空。雲彩以從未見過的速度迅速傾瀉著,美雪高興得又蹦又跳,直說"太棒了太棒了"。
  "那是什麼?"鈴木大聲說,長飄帶一樣的白浪眼看著向這邊湧近,以這條可愛的細浪為分界線,那邊就是暴風圈。狂肆的水花伴隨著令人無法呼吸的大風,向船上的眾人襲來。
  "美雪!"
  有誰大喊。
  以為是波浪的飛沫濺到了臉上,但那是雨。不知何時起,狂風驟雨拍打著船。密只能緊緊摟住纜繩。
  "大家!救生衣!"
  是廣池的聲音。可是那東西在哪裡?密不知道。不知是誰將什麼東西遞給了他。那是黃色的救生衣。一看,旁邊是已穿好救生衣的志津香。
  "美雪掉下去了。"
  "啊?"密環顧四周。的確,剛才一直都在的美雪不見了,密因為這個打擊,全身都僵住了。
  "……救……救救她!"
  "不可能!"
  眨眼間,海洋驟然大變。大浪把船高高舉起,又摔打在海面上。這種情況下,美雪還曾連說有趣,又蹦又跳的。但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從窗中能看見鈴木,他好像搶先逃進了艙裡,因為恐俱而滿臉抽搐。岸本也為找藏身之處飛奔進船艙。密想隨後進去,卻被志津香抓住了胳膊。她的手極其有力。密回頭一看,志津香沉默地把纜繩纏到了他的胳膊上。
  "笨蛋!船沉了的話,就跑不出來了!"
  廣池喊著,要去把那兩個人從艙裡拉出來,但巨大的海浪把他整個兒吞噬了。船大幅搖擺,人的身體懸在空中,不知道一切都變成什麼樣了,密喝了幾口海水,只感到鼻子深處火辣辣的。
  等回過神來,密已經漂浮在海上。遊艇在眼前緩緩沉沒。
  "沒事吧!"
  是廣池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廣池和志津香也漂浮著。
  "沒事嗎?密!"廣池又喊,密因為過於恐懼而說不出話。
  暴風雨僅僅十五分鐘就平息了,對密來說,簡直就像一瞬間發生的事。雨雲去向遠方,這裡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依然是晴空、太陽,輕柔的海波,對突如其來的這場災禍,他們毫無辦法,只能被360度的水平線包圍著繼續漂浮。
  "既然如此,只能等待救援了。費力游泳反而只會早死。"廣池說。
  "早死"令密一陣暈眩,他生來頭一次真切地感受自己的死亡。
  "會死嗎?"
  "笨蛋!振作點!一害怕就完了!"
  鼓勵密的廣池反倒先死了,等密和志津香發現時,他已經死了。當時他雖然靠救生衣一直漂浮著,但臉沉在了水面之下。
  靠近他,把他的臉拽起來看時,廣池已經沒有呼吸了。從遇難開始才過去四五個小時,密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死,他是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吧?不管怎樣,這是多麼沒意思的死法呀。
  "他是內臟破裂了,你看——"
  所津香一說,密果然看到有鮮血從廣池口中流出。但更讓密不能相信的是,這時志津香仍然極其冷靜。
  "你不知道難過嗎?"密大罵她。
  志津香還是面無表情地還嘴:"難過?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了!"
  密無話可說,想一想,他至今還不能理解這突然降臨的極限狀態。只是有一種生平頭一次體驗到的感覺一直糾纏著密,像被電擊的酥麻感。這似乎是真正的恐懼超越了極限,從體內噴湧而出。
  夜幕降臨,密和志津香一夜未曾合眼,繼續在海上漂浮。新月淡淡的亮光照著大海和三個人。志津香把救生衣上的金屬環繫在一起,以免廣池被沖走。
  志津香讓密睡覺。密沒有睡,覺得好像睡著了就再不會醒來,志津香自己也沒有要睡的意思。雖然很逞強,但她也在和對死亡的恐懼搏鬥吧。
  太陽升起,又一天開始了。僅僅是等死的又一天開始了。
  從早晨起,就有奇怪的臭味縈繞在密的鼻腔。這也是死的前兆嗎?密盡量讓自己不這麼想。太陽越來越高,那臭味也越來越濃。密幾次用海水擤鼻子,還是不行。
  "怎麼了?"
  "沒什麼鼻子裡有股奇怪的臭味……"
  "是廣池的味兒吧?"
  俯趴著漂浮的廣池開始腐爛了,志津香擰開廣池的救生衣,想看看他的臉,密不由得背過臉去,"……密。"
  志津香在喊他,密回過頭看見志津香鬆開了廣池,廣池仍是俯趴著漸漸被衝向遠方。
  密雙手合掌,志津香茫然目送著廣池,突然大聲號泣起來,因為她哭得太過劇烈,密擔心起來,"喂,哭也會消耗體力!"
  結果,志津香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是想消耗體力才哭的!別管我!"
  "難道你想死嗎?"
  "反正會死!"
  密也無話可說了。
  不知何時,再也看不見廣池的黃色救生衣了。
  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剛才的爆發完全平息,志津香再次回復到堅強的狀態。
  志津香把一隻螃蟹遞到密手中,是只剛好放進手心裡的小蟹,雖然沒什麼活力了,但還有一口氣。
  "這個,怎麼回事?"
  "我抓到的。"
  這種情況下,是怎麼捉到螃蟹的呢?密猜不出。
  志津香拿著另一隻蟹。
  "吃吧。"
  "怎麼吃?"
  志津香折斷螃蟹的兩隻大蟄,然後囫圇個兒放進口中,咯吱咯吱地嚼起來。"文雅地吃,就全都被浪沖走了。"
  密也把螃蟹放進嘴裡。
  "要慢慢地、一點點地嚼,盡量別劃破嘴裡。嘴裡有了傷口,會從那兒開始爛掉。
  密照她說的,慢慢咀嚼蟹子,雖然說不上好吃,但考慮到現在的情形這真是難得的美味。
  在咀嚼的過程中,奇特的想像掠過密的腦海。
  "哎……"
  "什麼?"
  "這個是在哪兒抓到的?"
  "在哪兒不行!"
  "不會是粘在廣池身上的吧?"
  "……是。"
  密差點吐出來,那只螃蟹吃了廣池的肉。自己吃了把廣池的肉吞入腹內的螃蟹。
  "好好吃吧,這是廣池的供品。"
  又過了半日,太陽開始向西傾斜。
  強烈的疲倦和睡意向密襲來,志津香幾次拍打密的臉但他怎麼也克服不了睡意。
  密握住志津香的手,志津香吃驚地回過頭。
  "可以握一下嗎?"
  "……"
  "我好害怕。"密的手在頗抖。
  志津香的手也在顫抖。"我也很害怕。"
  兩個人仰望天空,晴空深邃得令人不舒服,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這樣的晴空不久也湧起雲頭,兩個人懷著蒼涼的心情,一直眺望著雲朵的生成和變化,為了驅趕難耐的恐懼,他們開始東拉西扯地閒談。
  "土佐清水。你知道嗎?"志津香說。
  "噢,只知道名字。"
  "以產松魚聞名的港口小城。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高知縣能喝酒的人很多,魚打得多的話,女人也從白天開始就舉行宴會。"
  "你也喝嗎?"
  "還行吧,不是那麼喜歡,不過如果有人勸酒,多少都能喝下去,唉,說到這裡,想喝酒了。"
  "你父親是漁民?"
  "父母都是。"
  "那你不繼承祖業嗎?"
  "已經沒有那麼值得欽佩的傢伙了,高中一畢業,大家都離開了小鎮,去大阪啦,東京啦。"
  "就那樣?待到最後也不回去?"
  "是啊,回去的人很少,因為那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小鎮嘛。不過,只有海是我們可引以為豪的東西。住在那裡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離開了非常懷念海,再加上在東京一個人生活,可引以為豪的東西什麼都沒有,有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在向別人誇耀家鄉的海,真傻,海又不是誰的東西又不是土佐清水的特產,就連東京也有海嘛。"
  "東京的海不值得自豪。"
  "我總是逞強,是在靠逞強掩飾寂寞吧,其實我寂寞得不得了寂寞得想哭,可即使哭了,也沒有人注意,一個人在那兒寂寞啊寂寞啊,還哭了,但周圍的人甚至注意不到你的存在。後來我就迷上了健身……其實,也許我是想回那個無聊的小鎮,想得不得了。"
  "我沒有父母。"
  "哦……"
  "我是典型的由爺爺奶奶養大的孩子,父親母親在海裡死了,我連他們的模樣也不記得。什麼時候來著?還是五歲或六歲的時候吧,聽到別人說的……很受打擊所以我決定從那以後決不進海裡去,我的家在逗子……你知道嗎?逗子?"
  "逗子……不知道。"
  "在葉山那邊,橫濱前面。"
  "哦。"
  "眼前就是海,每天生活在那裡,即使討厭海,它也會進到眼睛裡來,我討厭那個。小學的時候故意不看海,每天扭著臉上學,不過,我畢竟連見都沒有見過父母。上了中學以後,也覺得總那麼彆扭太愚蠢。所以有個暑假我解禁了,第一次在海裡游了泳,我是被同學邀請的,那時是"同學的約定比什麼都重要"的年齡,我一點也不會游,被大家大大地嘲笑了一番,那時我才知道:海水真是鹹的。"
  "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經商。"
  "哦,那你是個少爺呢。"
  "是少爺,這個也讓我感到自卑。"
  "我對出身農村感到自卑,還曾想過,為什麼我沒有生在東京呢?"
  "現在也這麼想?"
  "現在不那麼……是啊……有點那麼想。"
  "真想去看一看,土佐清水。"
  "是個好地方,松魚拍肉美味無比。"
  兩個人沒完沒了地聊著。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作為對彼此一無所知的旅行者擦肩而過甚至不知是否會留在對方的記憶裡,可是,不知是怎樣的機緣巧合他們變得簡直像戀人一樣熟知對方。而且,或許對方就是自己在這個世上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不久又迎來了日落,天空火紅地燃燒著,令人不能相信太陽即將沉。這紅色也許是他們在這個世上最後見到的色彩吧。
  志津香一直握著密的手,這時她使勁握了握/
  "喂……你接過吻嗎?"
  "……呃?"
  "我沒有過。"
  "……哦。"密看了志津香一眼,看到那張嚴肅的臉心情並不會變得甜蜜,她的臉被太陽的光線灼傷了。已經開始浮腫擠得眼睛都快沒了。恐怕自己的臉也變得很難看了。
  "吻嗎?"密說。
  "……好。"
  兩個人靠近接吻。那感覺很奇特,乾裂的唇與唇相碰,像石頭碰到了一起。
  "就是這樣的嗎?"志津香說。密不知如何回答。
  "我很差勁嗎?"
  "呃?"
  "差勁嗎?"
  "……不知道。"
  兩個人再一次接吻,密輕碰志津香的胸部。赫拉克勒斯的Rx房意想不到地柔軟,兩個人不斷愛撫著,不知何時成為了一體。還殘留著那樣的力最,讓人不可思議。但生存本能最後的火焰使他們燃燒起忘我的情慾,從旁人來看,穿著救生衣,踩著水的做愛也許很滑稽。但兩個人已經沒有閒暇考慮那些也沒想過這種行為會帶來巨大的疲勞,兩個人跟隨著慾望糾纏扭結在一起。
  在哪裡失去了意識呢?密甚至不記得,越過黑夜,黎明再次降臨。新的朝陽照耀著大海。
  但那裡已經沒有兩個人的身影。
  剛一抬頭,一隻海鷗嚇了一跳,飛走了。它剛才好像停在了自己肩膀上。強烈的陽光照射進眼睛。
  —一我在幹什麼呢?
  密的意識還不清醒,因此他想不起前後發生的事情。周圍有人在走動,曬熱的地板灼燙著密的皮膚。他的感覺還沒恢復到能覺察這些的程度。
  密看到一個大鬍子男人在眼前轉來轉去。
  —一這是哪兒?
  在近海打魚的當地漁船網住了一男一女,兩個人被漁民放置在甲板上。
  "真受不了,太臭了。"大鬍子男人捏著鼻子。湊近去看密的臉,密反射性地笑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一動,嘴唇啪地裂開了,沒有痛感。
  男人瞪大了眼睛。
  "哎!他還活著!"
  周圍一陣騷動。密的視野裡頓時擠滿了男人的臉。迷迷糊糊中,密想起了志津香的臉。是的是志津香她怎麼樣了?
  "啊?"
  看到密含混地嗚嚕著什麼,大鬍子男人把耳朵貼到密的嘴邊,大聲問他在說什麼。
  "……志津香。"
  可是,男人聽不清密的聲音。另一個男人擠進來問密:"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戀人嗎了?"
  ……
  對這突然的提問,密不知如何回答。他看看男人的臉,然後緩慢地搖搖頭。
  "是嗎……"男人說。然後他稍微猶豫了一下,終於告訴密:"她沒能被救活。"
  密看向旁邊,志津香的遺體橫放在那裡。她全身被草蓆蓋住,只能稍微看到腳。
  從密的一隻眼裡流出了眼淚,但密自己沒有感覺到。

《華萊士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