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冬眠

  來基韋斯特後,萊安父女倆住在研究所的公寓裡,過去一直性情不合的父女倆通過瑪莫得的活動增加了交流,父女關係有了修復的跡象,對此,最高興的人是萊安,正因如此香港的事對萊安也是莫大的打擊,潔西竟然是人魚的後裔!這一事實是在她去香港期間由裡克告訴萊安的。
  吃早飯時,潔西和萊安總是隔著桌子相對沉默,但這一天,潔西拿定了主意,她一放下叉子,就對萊安說:"我不是媽媽的孩子。"
  正想叉起香腸的萊安,叉子停在了半空,他保持著低頭的姿態回答:
  "……啊啊。"
  "你聽裡克說了?"
  "……啊啊。"
  "嗯。"
  一陣沉默,萊安將香腸在盤子上無聊地翻來倒去,然後,他看向潔西,"潔西···…"
  "啊?"
  "沒什麼……"萊安無話可說。
  "到底什麼嘛?"
  "沒什麼……這種時候,當父親的該說些什麼呢?"
  說完萊安就後悔了。自己說的話可真夠分的。
  "該說"恭喜你"。"潔西充滿諷刺地說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萊安笑不出來,他痛感自己是個沒用的父親。
  "那麼,作為一個科學家,你有什麼忠告呢?"面對低頭不語的父親,潔西嘲弄似的說,萊安徹底沉默了,潔西再也受不了了,她想離開,萊安叫住了她。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今後……肯定什麼都不會改變。"
  "是嗎?"
  "……是的。"
  潔西看著萊安的臉然後說:"爸爸。""……""爸爸,""啊?"萊安抬起頭,潔西露出笑容。"我只是試著叫一叫。""……"萊安歎口氣。伸手去拿咖啡杯,"爸爸。"潔西又叫他,"什麼事?"能讓我叫出"爸爸"的,還是只有爸爸你啊。"
  萊安的鼻頭突然變得通紅,他拚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那當然,潔西就是潔西是我的女兒。"
  "是啊,只是能比別人多活一段時間而已。"
  "對呀只是比別人游泳游得好一點。"
  萊安想笑聲音卻哽住了,潔西也撰緊了桌布臉皺到一起,萊安握住潔西的手。
  "人魚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們兩個人回聖瑪利亞去,還和海豚一起生活!"
  潔西哭著連連點頭。
  這一天,潔西主動向裡克提出想要覺醒。
  "真的可以嗎?"
  "嗯,我作好準備了。"
  裡克為潔西準備了檢查用的特殊水槽,那是聖瑪利亞島上空中水槽的大型版,也是參考了基韋斯特的樣板建成的。
  密遭遇海難時的情報,是人魚覺醒的全部信息,施行催眠療法時得到的腦波數據心電圖體溫變化表,成為實驗的依據,覺醒的分歧點在於其心臟是否冬眠,在現場,只到了比利和羽陸,還有萊安—裡克將成員限定為知道潔西秘密的人,
  萊安幾次勸潔西放棄,連裡克也不知道,這個實驗後,潔西將發生怎樣的改變,但潔西堅決不肯改變心意。
  "記住耐不住時不要忍,要趕緊上來。"裡克說,"如果沒能進入覺醒,恐怕在水下待一兩分鐘,你就會到極限,你把這個時間作為標準吧。"
  "兩分鐘?那不可能。"
  "不,你千萬不能逞強。"
  "不是逞強,我在水裡能輕鬆地潛二十分鐘。"
  "呃?"
  "我在聖瑪利亞鍛煉過。"
  裡克驚訝地看萊安"我只知道她很擅長潛水……
  "這說明她己經覺醒了吧?"羽陸說。
  全身接上線的潔西進入了水槽,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最後長長吐出一口氣潛入水中。
  "是海豹式啊。"裡克說。
  海豚和鯨魚潛水前吸氣,而海豹是完全呼出肺裡的空氣再潛水,無論哪一種對於長時間潛水來說,肺都不起什麼作用,使長時間潛水成為可能的,是血液,如何有效利用血液中的癢是潛水的關鍵,
  "如果不依賴肺,肺裡的空氣就是累贅。"萊安說。"因為那會給身體增加浮力。"
  "不知她是憑經驗知道的,還是習性使然……"羽陸說。
  "令人無比感興趣啊。"裡刻苦笑。
  潔西躺在水中,遠遠超出了她講的時間,令人吃驚的是她在不呼吸的情況下,潛了近三十分鐘。
  "你一點也不難受嗎?"裡克通過話簡問水中的潔西。
  潔西在水槽中輕鬆地點頭。
  "心律降低了百分之十三左右,離冬眠還差得很遠。"
  萊安注視著溫度記錄器,潔西的體溫也維持著一個低水平,萊安看過電腦屏幕上的血壓,佩服地歎口氣。
  "血流成功地局部化了。"
  血壓數據表明潔西的循環系統在選擇身體的重要部分送血她的身體很自然地抑制了血液中的氧氣消耗。
  "她對水很適應。"羽陸說。
  "不……真正的覺醒才開始。"裡克說。
  四十分鐘過後潔西的心律開始急劇下降。
  "心律降到了正常情況下的百分之四十八。"
  "就要到人魚的領域了。"裡克說。
  海豚和鯨魚心律緩慢時,也能觀測到這個數值,一般情況下,人魚應該也用這個心律在水裡游動,潔西能輕易到達這個數宇固然令人驚訝,考慮到她在聖瑪利亞的生活,也許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潔西在聖瑪利亞並沒有覺醒,這是她和因海難而覺醒的密的差別,裡克他們認為位於覺醒與否的分界線上的是"冬眠"。
  一個小時過去了。
  "心律急劇下降了。"羽陸說,"是正常情況的百分之十七。"
  "潔西,能聽見嗎?"
  沒有回答,裡克他們往水槽裡一看,潔西已經香甜地睡著了。
  ""冬眠"開始了。"
  "百分之五,完全進入了冬眠的範圍。"萊安長出了一口氣,裡克拍拍他的肩膀,"沒事,肯定會順利的。"
  海洋無限蔚藍,那種舒適感令密難以形容,密已經懂得如何操控水,他能像魚兒一樣游動,雖說從小就害怕水,不會游泳,但現在他連害怕過的事都想不起來了,不過對於密來說,那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想不起來的事,等於沒存在過。
  在他的周圍,只有藍色和因回聲定位而立體化了的水世界。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藍色,這讓密無比愉快,在這除了藍色之外一無所有的遠洋中,密沒有一絲恐懼和不安,密擁有密自己擁有自己的身體,"自己"這種存在感,從未如此可靠過,他自成一個社會自為一個世界。
  孤獨,自己正在孤獨之中,密吃驚地感到孤獨感竟是如此強烈,獅子的孤獨,狼的孤獨、大雕的孤獨、盆魚的孤獨,虎鯨的孤獨,鯨魚的孤獨……位於自然界最高層的種族全都是孤獨的,但那是沒有寂寞感的黃金般的孤獨。
  齋門一行的催眠療法把密引向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對於他來說,催眠療法只不過是個契機,一度動搖過的本能將密帶到不能回頭的地步,而且,和齋門的預測相反,密並沒有想尋找同伴。
  他只是自由自在地來回游動,只有那種喜悅支配著密。
  肚子餓了,密就用回聲定位來尋找獵物,他用高頻聲波捕捉到沙丁魚魚群,然後加快速度接近,沙丁魚發現了他,無數沙丁魚的思想跳入密的大腦中,沙丁魚的思維簡單劃一,就像一個人,密在沙丁魚的大腦中尋找自己的形象,那並不難,在它們小小的腦袋裡,視覺領域中映照出的密,對焦很模糊,因為沙丁魚並不會停下,回頭、瞪眼嚇退逼近的敵人,它們只能認識到,有什麼大的東西接近了,然後分泌腎上腺素。
  它們腦海裡的圖像很容易修正,密從它們的視覺中把自己刪除,於是,沙丁魚以為密只是海水的一部分。密跳進魚群中,沙丁魚毫不閃避,通通向密猛撞,密發出搜索用的高頻聲波,向眼前的沙丁魚發出射擊音,他輕而易舉地抓了一大把麻醉的沙丁魚然後離開魚群,像啃玉米一樣狼吞虎嚥掉沙丁魚後,密再次開始游泳。
  一望無際的海裡也有路標,在浮力中也能感覺到重力。而且能感受到顯示南方北方的磁場以及從天空中緩緩降落的電磁波,這些成為指南針,引導著密,海水出現一陣低緩的起伏,密側耳傾聽,從剛才開始就不時能聽到這個聲音,密沒有在意,但那聲音越來越大,等回過神來,一頭巨大的抹香鯨從深海浮上來了。
  抹香鯨浮上海面喘口氣,開始在密的周圍游弋,密悄悄接近它,掃瞄它的大腦,那只鯨魚好像剛在深海吃掉一條巨大的大王烏賊,腦中滿是大王烏賊的餘味,那股味道把密嗆壞了。
  "別隨便偷看我的腦袋,"抹香鯨的大腦將這條信息發給密,這位年老的海上霸主看來懂得人魚的習性。
  "不如這樣,我眼睛旁邊粘著個煩人的東西,你幫我取下來。"
  在它的右眼寄生著水蚤之類,給它揭下來後,鯨魚變得神清氣爽,那種感覺也返回了密的大腦,密問鯨魚:"你見過我的同伴嗎?"
  "這個,你自己看不就行了。"
  雖這麼說,鯨魚還是為密找出了關於人魚的記憶,圖像顯示出三條人魚在鯨魚的周圍游動,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以前。"
  在鯨魚的大腦中,迴盪著低頻聲波的呼喚聲,那是同伴在遙遠的海中鳴叫,好像這段記憶表示的也是鯨魚的往昔,密不能破解其因果關係。
  密和鯨魚游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了什麼。
  "你怎麼了。"鯨魚的大腦還和密連接著。
  "沒什麼……有誰在喊我。"
  密環顧四周,從遠方傳來了誰的喊聲,使用的是鱗女所說的水的語言,只是那聲音太微弱了,密向著聲音的方向彎過身體。"你小心點去吧。"鯨魚對密說,"謝謝。"密向聲音的所在地游去。"他的速度加快了!"注視著傳感器屏幕的輪機員喊道。"……太快了,時速達到了一百二十海里"克羅尼亞·彌達斯號加快速度尾隨密,"前進方向東北偏北。"
  同一時間,潔西終於從兩個月的睡眠中醒來。
  剛從冬眠中醒來的潔西緩慢地呼吸著,從水槽裡爬出來。
  "沒事吧!"
  萊安跑上前,剛一碰到潔西急忙後退跳開了—一他感到了靜電般的東西,一看,潔西的身體被一層霧一樣的東西籠罩著。
  "找到密了……"潔西聲音沙啞地說。
  "在哪兒?"
  裡克追問。
  "向北……白令海。"
  聲音很難聽清,但潔西的確是那麼回答的,然後她突然失去力量倒下了,萊安急忙接住,她靜電般的感覺頓時打得他全身酥麻,萊安顧不上這些抱緊了潔西。

《華萊士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