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拂曉前狂風雷暴掃過密西西比三角洲上空,薩姆被閃電的霹靂聲驚醒。雨點重重地敲打著過道上打開的窗戶。隨後他便聽到離囚室不遠雨水已順著窗戶下的牆流下來。他那潮濕的床鋪突然變得涼爽了。今天也許不會那麼熱了。大雨也許會綿延不絕遮住烈日,而且這一兩天悶熱的空氣也許會被大風刮走。一下雨他就總是這樣盼著,但是夏日的暴雨通常只是淋濕地面,驕陽一曬除了使空氣更加悶熱別無它長。
    他抬起頭,注視著雨水順著窗戶流下來積在地上。遠處一盞黃燈的反光在積水上閃爍不定。死監除了這一點點微光漆黑一片。周圍寂靜無聲。
    薩姆喜愛下雨,尤其是在夜間,在夏季。密西西比州政府無比精明地把監獄建在了它所能找到的最炎熱的地點。而且,按照烤箱的模式設計了嚴管區。對著外面的窗戶自然出於安全的原因而建造得十分狹小毫無用處。這座小地獄的設計者還決定不安裝任何一種換氣設備,免得有小風吹進或潮氣散出的可能。等這座他們自認是模範懲罰設施的地方建好,他們決定不給它裝空調。它將驕傲地坐落在大豆和棉花的旁邊,從地下吸收著同樣的熱量和濕氣。而且當土地變得焦乾,死監也會和那些莊稼一樣被烤乾。
    不過,密西西比州政府無法操縱天氣。每當下雨使空氣涼爽,薩姆就暗自竊笑並作一番簡短的禱告表示謝恩。畢竟還有上蒼在主宰一切。州府一到雨天就束手無策。這是一個小小的勝利。
    他站起身,挺直後背。他的床鋪就是一塊六英尺長、二點五英尺寬、四英才厚的泡沫塑料,或也可稱作床墊。墊子放在牢牢固定在牆壁和地面上的金屬床架上。墊子上蒙了兩條床單。獄方冬季裡有時發給毯子。在死監裡背痛是很普遍的,但時間一長身體也習慣了,所以抱怨並不多。獄醫可不被死監犯視為朋友。
    他邁出兩步,身體依靠在伸出柵欄的兩肘上,傾聽外面的風聲和雷聲,觀察著雨滴從窗台上迸起散落在地上。如果能夠越過這牆,走過牆外濕潤的草地,在傾盆大雨中遊蕩在監獄的運動場上,赤裸而瘋狂,渾身濕透,順著頭髮鬍子往下滴水,那該有多好。
    死監的可怕就在於你每天都在一點點死去。等待在扼殺你的生命。你活在一個籠子裡,每當一覺醒來你劃掉了另一個日子,你會告訴自己現在死亡朝你又靠近了一天。
    薩姆點燃一支煙,看著煙霧向上面的雨滴裊裊飄去。在我們荒謬的司法制度下會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法庭的裁決今天這樣明天又那樣。同一個法官對常見的爭議能作出不同的結論。法庭可以把一項不著邊際的上訴擱置多年不予理會,然後哪一天忽然接受上訴並批准赦免。死去的法官由想法迥異的法官繼任。總統來了又去,各自任命他的同夥上法官席就座。最高法院忽東忽西,沒有一定之規。
    有時,死亡倒是受歡迎的。要是在死亡或在死監裡活著兩者之間進行選擇,薩姆會迅速選中進毒氣室。不過希望總是在前面,希望之光總在朦朧中閃耀,似乎在那司法叢林的巨大迷宮的什麼地方會有什麼東西打動什麼人的心弦,於是他的案子將隨之發生逆轉。客居死監的每個人都在夢想奇跡般的逆轉從天而降。他們的夢想就這樣支撐著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淒慘的日子。
    薩姆最近在文章中看到全美有將近兩千五百名在押犯被判死刑,但去年,即一九八九年,只有十六人被處決。而密西西比州自加裡-吉爾摩堅持要在猶他州設置一支行刑隊的那個一九七七年以來,僅僅有四名犯人被處決。這些數字使人有安全感。它們也加強了他繼續上訴的決心。
    在他對著柵欄吞雲吐霧時,風雨平息下來。太陽升起時他吃了早飯,七點鐘他打開電視收看早新聞。他剛要咬下一口冷麵包片,猛然看見屏幕上的孟菲斯早新聞女播音員的背後出現了他的臉。她急切地報告了當日令人震驚的頭條新聞,薩姆-凱霍爾及其新律師的非同尋常的情況。他的新律師似乎是他失散多年的孫子,一個叫亞當-霍爾的年輕律師,他來自龐大的芝加哥庫貝法律事務所,這家機構七年來一直在代理薩姆的案子。薩姆的照片至少是十年前的,是他們每次在電視或報紙上提及他的名字時使用的那同一張照片。亞當的照片看上去有點古怪。這顯然不是他有意讓拍的,是有人在戶外趁其不備抓拍下來的。女播音員興奮地圓睜雙目,解釋道,《孟菲斯報》今晨消息,亞當-霍爾已證實他事實上就是薩姆-凱霍爾的嫡親孫子。她飛快地把薩姆的罪行作了簡單的描述,其中兩次提到他即將行刑的日期。此新聞將有後續報道,她許願說,最快可能在「午間報道」節目中播出。接下來,她開始播放對昨晚殺人案件的晨間綜述。
    薩姆把麵包片丟在書架旁的地上,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一隻小蟲幾乎立刻就發現了,爬過來繞著兜了六圈之後決定這東西不值一吃。他的律師已經同報界談過話了。他們在法學院都教了這些人什麼?他們教不教對傳媒要嚴加防範?
    「薩姆,你在那兒嗎?」這是古利特。
    「是,我在這兒。」
    「剛剛在四頻道看到你了。」
    「是呀,我看見了。」
    「你生氣嗎?」
    「我還好。」
    「深吸一口氣,薩姆,不會有事的。」
    在被判以毒氣處死的犯人中,「深吸一口氣」是他們的口頭禪,這只是他們想幽默一下而已。他們平常總是在有人生氣時用這話說他。不過當這話出自警衛之口時那可就毫不可笑了。這是違背憲法的行為。這種行為在訴訟中不止一次被作為死監對犯人進行虐待的例證提出。
    薩姆與那隻小蟲英雄所見略同,也不再理會剩下的早餐。他邊喝咖啡邊盯著地面。
    九點半,巡視警官帕克來監捨找薩姆。他放風的時間到了。雨早已停歇,太陽灼烤著密西西比三角洲。帕克帶了兩名警衛和一副腳鐐。薩拇指指那鎖鏈,問道:「它們是幹嘛用的?」
    「為了安全,薩姆。」
    「我只是出去玩玩,不是嗎?」
    「不,薩姆。我們準備帶你去法律圖書館。你的律師希望在那兒見你,那樣你們談話時身邊好有法律書籍可查。好了,轉過身。」
    薩姆雙手伸出門上的開口。帕克鬆鬆地給他銬上,然後開了門,薩姆邁進走廊。警衛蹲下給他上腳鐐時薩姆問帕克:「我的放風怎麼著了?」
    「什麼怎麼著了?」
    「什麼時候讓我放風?」
    「過後放。」
    「你昨天就這麼說,結果就沒給我放風。你昨天騙了我,你今天又在騙我,我要起訴你。」
    「訴訟需要花好長時間,薩姆。要幾年工夫呢。」
    「我要求和獄長談話。」
    「我肯定他也想和你談談,薩姆。你現在到底想不想見你的律師?」
    「我有見律師的權利,也有放風的權利。」
    「別使壞,帕克!」漢克-亨肖從不到六英尺處大聲嚷起來。
    「你騙人,帕克!你騙人!」J.B.古利特從另一邊幫腔。
    「別激動,孩子們,」帕克冷靜地說,「我們會照顧好老薩姆的。」
    「是呀,要是有辦法,你今天就會送他進毒氣室,」亨肖吼叫著。
    腳鐐上好了,薩姆腳步蹣跚地回囚室取了一個卷宗。他把卷宗夾在胸前,在身邊的帕克和身後兩名警衛的陪同下,趔趔趄趄地朝監捨外走去。
    「別輕饒他們,薩姆,」亨肖在他們離開時喊叫著。
    在離開監捨的路上,聲援薩姆的吼聲和反對帕克的噓聲此起彼伏。他們通過了幾道柵門,終於把A排監捨拋在了身後。
    「獄長指示讓你今天下午放風兩小時,而且今後每天都是兩小時,直到辦完它為止,」在他們慢慢走過一條不長的過道時帕克說。
    「直到辦完什麼為止?」
    「那個事唄。」
    「哪個事?」
    帕克和多數警衛都把行刑稱之為「事」。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帕克說。
    「告訴獄長,他可真是招人疼。並且問問他如果那事辦不成了我還是一天放風兩小時,如何?你去問他時,還要告訴他我認為他是個狗娘養的騙子。」
    「他已經知道了。」
    他們在一道柵牆前停下等待開門。他們過了這道門,又被兩個警衛攔在門口。帕克迅速地在登記夾上註明了情況,隨即出門朝等在那兒的一輛白色麵包車走去。警衛抓住薩姆的胳臂把他連同腳上的鏈子一起從側門拽上車。帕克坐在司機旁的前座上。
    「這東西有空調嗎?」薩姆朝把車窗拉下的司機厲聲問。
    「有,」司機一邊從嚴管區門前往後倒車,一邊說。
    「那就把那該死的東西打開,成吧?」
    「住嘴吧,薩姆,」帕克口氣不太堅定。
    「關在一個沒有空調的洞穴裡整日流汗就夠糟糕的,不過坐在這兒給悶死更是愚蠢之極。把那該死的東西打開。我有我的權利。」
    「深吸一口氣,薩姆,」帕克故意拖長腔調並向司機擠擠眼。
    「你將為此付出代價,帕克。你會後悔你說了這話。」
    司機打開一個開關,冷氣開始吹起來。麵包車又通過一道雙重門,然後離開死監順著一條土路緩緩前行。
    儘管銬著手腳,這段短程外出旅行還是使他心神為之一爽。薩姆停止了抱怨,當即不再理會車上的其他乘客。雨水積存在路旁雜草叢生的排水溝裡形成一個個水坑。他們曾經觀看過的棉田如今已長得高過膝蓋,桿和葉子變成了深綠。薩姆記起小時摘棉花的情景,但他很快便把這思緒驅散。他已經鍛煉得可以讓腦子忘記過去。偶爾眼前出現童年的回憶,他能迅速地將其從腦中逐出。
    麵包車行駛緩慢,他對此十分感激。他望見樹下有兩個犯人看著一個夥伴在太陽底下舉重。他們四周有圍牆,然而,能在室外走動和聊天,運動和休息,永遠不必擔憂進毒氣室的事,水遠不必為最後一次上訴的結果而焦慮,那有多麼好啊。
    法律圖書館由於太小,充其量只能算個室,連分館都稱不上。監獄法律圖書館的主館在農場的深處,在另一營區裡。這個圖書室是供死監犯人專用的,坐落在一座行政辦公樓的後面,只有一個門,沒有窗戶。薩姆在過去九年間到這裡來過多次。這是一個小房間,藏有不少時下的法律書籍並提供最新判例資料。房間中央有一張破舊的會議桌,四壁排列著擺滿書的書架。時不時會有一個犯人自願充當圖書館員,然而好幫手難找,架上的圖書很少放在該放的地方。這讓薩姆大為惱火,因為他推崇整潔並且藐視非洲裔,他確信圖書館員裡若非全部,也有多數都是黑人,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事實。
    兩個警衛在門口給薩姆卸下鐐銬。
    「你有兩個小時,」帕克說。
    「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薩姆說,一邊揉著手腕,好像手銬把它們勒傷了。
    「當然了,薩姆。不過兩小時後我會來接你,我敢打賭我們會把你這瘸腿的小毛驢送進車裡的。」
    帕克等警衛在門兩側站好後便把門打開。薩姆走進圖書室,隨手把身後的門評地關上。他把他的卷宗放在桌上,端詳著他的律師。
    亞當站在會議桌的遠處一端,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等他的當事人。他聽到外面有聲音,隨後看見薩姆進了房間,沒跟警衛也沒戴手銬。他身穿紅色連身囚服站在那兒,他們之間沒有了厚厚的金屬隔板,他現在看上去個頭矮小多了。
    他們隔著桌子互相打量了一陣子,祖父與孫子,律師與當事人,陌生人與陌生人。這是個令人尷尬的時刻,他們互相打量著但卻不知該怎樣對待另一方。
    「你好,薩姆,」亞當邊說邊朝他走過去。
    「早安。幾小時前剛看到你我上了電視。」
    「是啊。你看過報紙了嗎?」
    「還沒看。報來得晚。」
    亞當把早上的報紙從桌上推過去,薩姆把報紙截了下來。他雙手捧著報,在一把椅子裡坐下,將報紙舉到離鼻子不到六英吋處。他讀得很仔細,同時還對照研究著自己和亞當的照片。
    托德-馬克斯顯然花了將近一個晚上的工夫去挖掘材料並瘋狂地打電話。他已經證實有一個艾倫-凱霍爾於一九六四年出生在福特縣的克蘭頓,在出生證上所列的父親姓名是埃迪-凱霍爾。他核對了埃迪-凱霍爾的出生證,發現他的父親是薩姆-凱霍爾,和眼下關在死監裡的那人是同一人。他在報道中說亞當-霍爾已經證實他父親在加州改了名,並證實了他的祖父是薩姆-凱霍爾。托德-馬克斯雖然小心地避免直接引述亞當的原話,但還是違背了他們的約定。從他的報道中人們可以看出他倆是談過話的。
    報道引述不願透露姓名者提供的消息說明了在一九六七年薩姆被捕後埃迪和他的家人如何離開克蘭頓飛赴加利福尼亞州,埃迪後來就在那裡自殺身亡。追蹤到此中斷,顯而易見托德-馬克斯當天晚上已沒有時間,不可能從加州取證。不願透露姓名者的消息未提及薩姆的女兒住在孟菲斯,因而莉未被點名。由於貝克-庫利、加納-古德曼、菲利普-奈菲、盧卡斯-曼,以及傑克遜市首席檢察官辦公室的一名律師對此事的表態是一連串的無可奉告,致使報道後半部分沒了底氣。不過,托德-馬克斯的報道結尾還算有力,那是由於他在重述克雷默爆炸案始末時竭盡渲染之能事。
    這篇報道登在報紙頭版,在頭條新聞之上。薩姆的一張舊照片登在右邊,與其並列的是亞當那張古怪的半身照。數小時前當他坐在陽台上觀看大清早河上來往的船隻時,莉把這張報紙帶給了他。他們喝著咖啡和果汁,把報道反覆讀了好幾遍。經過大量分析,亞當肯定托德-馬克斯事先在皮博迪飯店馬路對面埋伏了一名攝影師,當亞當在他們昨天簡短的會見後離開飯店踏上人行道時他拍下了這張照片。上裝和領帶絕對是他昨天穿的。
    「你跟這個小丑談過話嗎?」薩姆不快地說,邊把報紙放在桌上。亞當在他對面坐下來。
    「我們見過面。」
    「為什麼?」
    「因為他打電話到我們在孟菲斯的辦事處,說他聽到一些傳言,而我希望他寫出真相以正視聽。這沒什麼了不起。」
    「咱們的照片登在頭版也沒什麼了不起嗎?」
    「你以前就上過嘛。」
    「那你呢?」
    「我確實沒讓他拍。那是偷拍的,你知道。不過我覺得我看上去很帥。」
    「是你向他證實了那些事實?」
    「是我。我們約好那只是背景材料,他不能引用我說的任何一句話。同時他也不能用我作為他的消息來源。他違背了我們的約定,在我背後搗鬼,而且還埋伏了一個攝影師偷拍照片,所以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孟菲斯報》講話。」
    薩姆看了一會兒報紙。他緩和下來,講話像以往一樣慢條斯理,臉上還帶著一點笑意。「你向他證實了你是我的孫子?」
    「是的。我實在無法否認這一點,是不是?」
    「你希望否認嗎?」
    「看看報紙吧,薩姆。若是我希望否認,那這還會上報紙頭版嗎?」
    這回答讓薩姆覺得滿意,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他咬住嘴唇,瞪一眼亞當,隨後便有條不紊地剝開未開啟的一盒香煙的外包裝。亞當則拿眼睛瞟了一圈,尋找著窗戶。
    第一支煙點燃後,薩姆說:「跟新聞界離遠點。他們無情無義,又非常愚蠢。他們說瞎話,還出些粗心大意的錯誤。」
    「可我是律師,薩姆。自然免不了和新聞界打交道。」
    「我知道,是不容易,不過你自己要盡量把握住。我不希望此類事再度發生。」
    亞當笑著把手伸進公文包,抽出了幾份文件。「我有一個救你命的極好的主意。」他搓搓雙手,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鋼筆。現在可以著手工作了。
    「我聽聽。」
    「你可能也猜得出,我已經做了大量研究。」
    「那是你拿了報酬就該做的。」
    「是的。後來我萌生出一個絕妙的小念頭,我打算星期一就提出一個新的請求。我的理論很簡單。至今還在採用毒氣室處死的僅有五個州,而密西西比州是其中之一,對吧?」
    「對。」
    「密西西比州議會一九八四年通過了一條法律,容許死刑犯可以在注射致死藥劑或毒氣室處死之間進行選擇。但這條新法律只適用於那些在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之後被判死刑的人,並不適用於你。」
    「你說的沒錯。我想死監裡的傢伙有半數可以選擇,儘管那是多年以後的事。」
    「州議會贊成採用注射致死劑的原因之一是為使處死方式更合乎人道。我對這一法律的立法過程進行了研究,許多討論都和本州使用毒氣室處死所帶來的問題有關。理由很簡單:使行刑更加迅速並且不帶來痛苦,那麼依據憲法提出死刑慘無人道的主張將會減少。注射致死劑招致的司法問題比較少,因而使死刑更易於施行。我們的想法是,既然州里已正式同意採納注射致死劑方式,那就是說毒氣室處死已經過時。而它為什麼過時了呢?因為它是一種殘忍的殺人方式。」
    薩姆邊噴吐著煙霧邊思考這個問題,片刻之後他慢慢點點頭。「接著講下去,」他說。
    「我們攻擊的是以毒氣室處死作為行刑方法這一點。」
    「你的攻擊僅限於密西西比州吧?」
    「也許吧。我知道特迪-多伊爾-米克斯和梅納德-托爾都出過問題。」
    薩姆鼻子哼了一聲,隔著桌子噴出一口煙。「問題?你可以這麼說。」
    「你知道多少?」
    「聽我說。他們死在離我不到五十碼的地方。我們終日坐在囚室裡,思索著死亡的問題。死監裡的每個人都清楚那些小伙子出了什麼事。」
    「把他們的事跟我說說。」
    薩姆身子前傾,兩肘撐在桌上,心不在焉地瞪著面前的報紙。「米克斯是密西西比州十年裡第一個被處決的人,他們簡直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那時是一九八二年。我在這兒已住了將近兩年,在那之前我們一直是生活在夢幻世界裡。我們從沒想過毒氣室、氰化鉀藥丸以及最後的一餐。我們是被判了死刑,然而,見鬼,他們並不打算殺死任何人,所以何必要擔心呢?但是米克斯使我們清醒了。他們處死了他,因而他們當然可以處死我們其餘人。」
    「他出了什麼事?」亞當閱讀過十來篇報告,上面記述了特迪-多伊爾-米克斯那次被搞得一塌糊塗的處決,不過他希望聽聽薩姆的說法。
    「一切都搞錯了。你見過毒氣室嗎?」
    「還沒有。」
    「毒氣室邊上有個小房間,那是行刑人調配毒氣藥液的地方。他應該從他的小實驗室取一罐硫酸放進通往毒氣室底部的管子裡。處決米克斯時,那個行刑人喝醉了。」
    「幫幫忙,薩姆。」
    「是的,我沒看見他。但大家都知道他醉了。州法指定了一名正式的行刑人,但典獄長及其手下的一夥直到離行刑只有幾個鐘頭時才想起這個事。別忘了,沒有人想到米克斯會死。我們全都在等待最後一刻下達的暫緩行刑的命令,因為他已經躲過去兩次了。然而沒有暫緩令,他們在最後一刻才亂作一團設法去找那個州派的行刑人。他們找到了他,但他喝醉了。他是個管子工,依我看。不管怎樣,他第一次調配的藥液沒起作用。他把藥罐放進管子,拉下拉桿,於是大家等著米克斯深吸一口氣然後死去。米克斯盡可能久地憋著氣,然後吸了一口氣。什麼也沒發生。他們等待著。米克斯等待著。見證人等待著。大家慢慢轉頭看著行刑人,他也等待著,同時還詛咒著。他回到小屋裡,又調配了一份硫酸。接著他還得從管道裡取出舊罐,這花去十分鐘之久。典獄長和盧卡斯-曼以及其餘的無賴們站在四周,煩躁不安地邊等待邊咒罵著這個喝醉酒的管子工,而他終於把那個新罐子裝了進去並且拉了拉桿。這一回硫酸終於流到了它該去的地方——綁著米克斯的椅子下面的一個碗裡。行刑人拉下第二個拉桿,使也在椅子下面但懸在硫酸上方的氰化鉀藥九落下來。藥丸落下來後果真有氣體開始飄向上面,老米克斯在那兒再次憋住氣。要知道,你可以看到那氣霧。他最後還是把氣吸了一鼻子,於是開始顫抖抽搐,並持續了好久。不知什麼原因,有一根從毒氣室地上直通到天花板的金屬桿正好在椅子後面。大約在米克斯剛剛靜下來不再動彈,大家以為他已死掉時,他的頭卻開始前後猛烈擺動,撞著那根金屬桿,拚命地撞著。他的眼球上翻,嘴張得老大,嘴角吐出白沫,他的後腦勺就那麼撞著那金屬桿,看著真噁心。」
    「處死他用了多長時間?」
    「誰知道。按獄醫的說法,他是立即死亡並且毫無痛苦。根據一些目擊者所言,米克斯抽搐、喘氣及猛撞他的腦袋足有五分鐘。」
    米克斯的處決為廢除死刑主義者提供了大量的彈藥。毫無疑問他是經受了極大痛苦,因此許多報告寫到了他的死。薩姆的說法與那些見證人的陳述驚人地一致。
    「誰告訴你這些情況的?」
    「許多警衛都談到了這些情況。當然,不是對我說的,但話傳起來是很快的。大家喧嚷了一通,若不是米克斯生前那麼叫人看不起,鬧得還會厲害。人人都討厭他。而且那個年幼的受害者被他折磨得極慘,所以很難讓人對他生出同情。」
    「他被處決時你在哪裡?」
    「在我的第一間囚室,D排監捨,在遠離毒氣室的另一端。那一夜他們把所有人,帕契曼的每個犯人都鎖上了。執行時間在午夜剛過,這有點可笑,因為州里有一整天可以執行死刑。死刑通知書並沒有規定在某個鐘點,只是規定了某個日子。所以這些積極過分的渾蛋只是心癢難熬,想盡快執行。他們把行刑預定在午夜才過一分鐘。這樣一來,如果下了暫緩令,他們就有一整天可以讓他們的律師設法使暫緩撤消。巴斯特-莫克就是這樣走的。他們把他半夜綁在了椅子上,這時電話鈴響了,於是他們把他又送回了囚室,他就在那兒等了六個小時,渾身汗如雨下,與此同時律師們正從一個法院奔向另一個法院。終於在太陽升起時他們最後一次把他綁在裡面。我猜你知道他的臨終遺言是什麼。」
    亞當搖搖頭。「我不知道。」
    「巴斯特是我的一個朋友,一個出色的傢伙。奈菲問他有沒有遺言,他說有,實際上他真是有話要說。他說,他們為他做的最後一餐的牛排太生。奈菲咕嚕了些什麼,好像是說他會去跟廚師談談這事。接下來巴斯特問起政府有沒有在最後時刻答應給他暫緩。奈菲說沒有。然後巴斯特說:『那好,告訴這個狗雜種,別想要我投他的票。』他們砰地關上了門,給他施放了毒氣。」
    薩姆對此顯然津津樂道,可亞當卻是勉強地尷尬一笑。薩姆又點燃一支香煙,他則瞧了一下記錄本。
    特迪-多伊爾-米克斯處決後四年,梅納德-托爾的上訴也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回毒氣室又該派上用場了。托爾的案子是庫貝法律事務所的一個公益項目。年輕律師彼得-威森伯格在E.加納-古德曼的監督下作托爾的代理。威森伯格和古德曼兩人都是行刑見證人,這次處決在許多地方都和米克斯那次非常相似。亞當雖然沒和古德曼討論過托爾的行刑過程,但他研究過檔案材料,閱讀了威森伯格和古德曼的見證報告。
    「梅納德-托爾怎麼樣?」亞當問。
    「他是個非洲裔,好戰分子,在一次搶劫中殺了一群人,並且理所當然地把一切歸罪於制度。他一向標榜自己是一名非洲戰士。他威脅過我幾次,不過多數情況都只是耍賴。」
    「耍賴?」
    「是呀,就是指一個傢伙說話惡聲惡氣,說的都是無賴話。這在非洲裔中是常見的。他們全是無辜的,你知道。他媽的他們每個人都是。他們被關押在這兒是因為他們是黑人,而制度卻是白人的,並且即使他們強xx殺人,那也是他人的過錯。永遠、總是他人的過錯。」
    「所以他走了你挺高興?」
    「我可沒這麼說。殺人是不對的。非洲裔殺人不對。盎格魯裔殺人不對。而密西西比州政府的人殺掉死監的犯人也不對。我過去所做的事不對,那你怎能用殺掉我的辦法來糾正我的錯誤呢?」
    「托爾受苦了嗎?」
    「跟米克斯一樣。他們找到一個新的行刑人,他第一次就弄對了。毒氣襲向托爾,於是他抽搐起來,就像米克斯一樣開始把腦袋往金屬桿上撞,只是托爾的頭顯然比米克斯的更堅硬,因為他不停地用頭撞著,沒完沒了。末了奈菲和他手下的警衛們真急了,這小子就是不死,而場面越來越不雅觀,所以他們事實上把證人都趕出了見證室。那場面真是不堪入目。」
    「我看到有篇文章說他過了十分鐘才死掉。」
    「就我所知,他確實苦苦掙扎過。當然,典獄長和獄醫說死亡是瞬間完成並且沒有痛苦。典型化的說法。不過與托爾那次比較,他們的確在程序上稍有一點改動。在對我的朋友莫克動手之前,他們已經設計出這種可愛的皮帶和皮帶扣,用它可以把犯人的頭固定在那該死的金屬桿上。莫克以及後來的江布-帕裡斯被處決時,他們的頭被綁得緊緊的,一點都不能動彈,更別說撞那金屬桿了。這一手真妙,你不覺得嗎?這樣一來奈菲和那些見證人就好過多了,因為他們現在不必非得再去看那麼多的痛苦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薩姆?那是一種可怕的死亡方式。我們攻擊這種方式。我們尋找將為那幾次處決情況作證的證人並設法說服一名法官裁決毒氣室處決違背憲法。」
    「然後怎麼樣?然後我們是不是要請求注射致死劑呢?這有什麼意義?說我不願意在毒氣室裡死,但是,沒什麼,注射致死劑還不錯,我這麼說看上去是不是有點傻。把我放在輪床上,給我注射毒藥。我還是會死,對吧?我弄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說對了。但是我們贏得了時間。我們攻擊毒氣室,爭取到臨時的暫緩行刑令,然後再通過高級法院就此提出上訴。我們可以讓案子拖延許多年。」
    「已經這樣做過。」
    「你說已經這樣做過是什麼意思?」
    「得克薩斯州,一九八三年,拉爾森案。同樣的理由被提出但沒有結果。法庭說毒氣室已使用五十年,這種方式已被證明在殺人方面相當有效。」
    「是,不過有一點大不一樣。」
    「什麼?」
    「這裡不是得克薩斯。米克斯、托爾、莫克以及帕裡斯都不是在得克薩斯被毒氣處死的。此外,順便提提,得克薩斯已經開始採用注射致死劑方式。他們放棄他們的毒氣室是因為找到了更好的殺人方式。多數使用毒氣室的州已經引進了更新的技術代替它們。」
    薩姆站起來走到桌子另一端。「好,等輪到我的時候,我他媽的一定要死於最新技術。」他沿桌子踱著步,來回走了三四趟,然後停下了腳步。「從房間這頭到那頭是十八英尺。我可以走十八步都碰不上柵欄。你想像得出一天二十三個小時呆在一間六英尺寬九英尺長的囚室裡是什麼滋味嗎?這就是自由,老兄。」他又踱了幾步,邊噴吐著煙霧邊走來走去。
    亞當打量著這個身後帶著一縷煙、沿著桌邊踱步的弱小身軀。他赤腳穿一雙海軍藍色橡膠拖鞋,走路時吱吱直響。他突然停下來,使勁拉出一本書,把它重重地扔到桌上,開始動作誇張地翻動書頁。經過幾分鐘的仔細查找,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隨後用了五分鐘時間閱讀。
    「就是這兒,」他喃喃自語,「我知道我以前讀過這一段的。」
    「那是什麼?」
    「是一九八四年發生在北卡羅來納州的一件案例。案犯叫吉米-奧爾德,他顯然並不想死。他們只好把他拖進毒氣室,他連哭帶叫,又踢又踹,費好半天才把他綁上。他們猛地關上門,施放了毒氣,他的下巴一下子垂到胸口上。接著他的腦袋向後仰起,開始抽搐。他的臉轉向見證人,他們只看見他的白眼球,然後他開始流口水。他的頭不停地搖來晃去,同時渾身抖動,口吐白沫。這種情形就這麼持續著,過了好久,直到見證人中的一個記者嘔吐起來。典獄長也看不下去了,於是拉上了黑布簾,這樣目擊證人就再也看不到什麼了。他們估計吉米折騰了十四分鐘才斷氣。」
    「聽上去真殘酷。」
    薩姆合上書,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書架。他點了一支煙,端詳著天花板。「事實上所有的毒氣室都是很久以前由鹽湖城的伊頓金屬製品廠建造的。我讀過一篇東西說密蘇里州的毒氣室是裡面的犯人自己建造的。不過我們的小毒氣室是伊頓製品,它們基本上是一樣的——不銹鋼造,八角形,左一個右一個的窗戶,可供人們觀看處決過程。其實毒氣室裡面不大,只有一把上面都是皮帶的木椅。椅子下面是一隻金屬製的碗,碗上面懸掛著一隻裝氰化物藥丸的小口袋,是由行刑人用操縱桿控制的。他還控制著罐裝的硫酸,罐裝硫酸通過管道流到碗裡,當流滿一碗時,他就拉動拉桿讓氰化物藥丸掉下來。這樣就導致毒氣生成,當然也導致了死亡,當然,這樣設計的目的是使死亡既無痛苦又相當快捷。」
    「這是不是設計來取代電椅的呢?」
    「是啊。回到二三十年代,那時無論哪個州都有一把電椅,它可真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明。我記得我小時候,他們有一把活動電椅,乾脆可以裝進拖車拉到各縣巡迴使用。他們把車停在地方監獄門前,把戴著腳鐐手銬的犯人帶出來在拖車外排成大隊,然後匆匆處決。這是減緩監獄擁擠的有效途徑。」他搖搖頭,似乎無法置信。「不管怎麼說,他們反正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一些關於犯人備受折磨的可怕報道。這是最重的懲罰,對吧?不是最重的酷刑。而且不止在密西西比州。許多州都在使用這些陳舊簡陋的電椅,讓一幫酒精中毒的麻痺症患者去拉開關,因而發生了種種問題。他們會把一個可憐的傢伙綁上,拉開開關,使他突然遭受重重的但重得還不到家的一擊,那傢伙內部已經烤焦可還不死,結果他們就等幾分鐘後再給他一擊。這過程可能會持續十五分鐘。他們老是不把電極接好,所以從眼睛耳朵裡往外迸火星的事並不少見。我讀過一篇報告,說有個傢伙接受的電壓不對。蒸汽在他頭部蓄積膨脹,眼珠子暴出來,七竅出血,滿臉都是。人受了電刑,皮膚燙得很,他們要過好一會兒才能去碰這傢伙,因此過去他們只好等他冷卻之後才能確定他是否已經死掉。許多報道都提及有些人挨了第一下電擊先是坐著不動,過一會兒又開始呼吸。所以他們當然還得再受一擊。這樣的情況可能會重複上四五次。那真是可怕,所以那個軍醫才發明了毒氣室作為一種更為人道的殺人方式。現在,正像你所說的,由於又有了注射致死劑,這種方式也過時了。」
    薩姆唯一的聽眾亞當聽得入了迷。「在密西西比州的毒氣室裡處死過多少人?」他問。
    「這裡第一次用它是在一九五四年前後。從那時到一九七○年之間處死了三十五人。沒有女的。一九七二年自弗曼後就一直閒著沒用,到一九八二年對特迪-多伊爾-米克斯使用後又用了三次,所以加起來是三十九個。我將是第四十個。」
    他又開始踱步,這回慢多了。「這是一種效果非常差的殺人方式,」他說,樣子更像一個登堂授課的教授,「而且危險。不止對那綁在椅子上的可憐的傢伙危險,就是對毒氣室外面的那些人也危險。這些該死的設施都已陳舊不堪,多少都有些漏氣。密封條和墊圈有的已經腐蝕碎裂,而要建一個不會漏氣的毒氣室造價又高得承受不了。對於行刑人或任何一個站在附近的人,一點點洩漏都可能致其於死地。在毒氣室外的小屋裡總是站著一些人——奈菲、盧卡斯-曼,或許還有一名牧師、獄醫及一兩個警衛。小屋有兩扇門,行刑時這門總是關著。如果有毒氣從毒氣室漏進小屋,它很可能會襲向奈菲或盧卡斯-曼,而他們會當下倒地,一命嗚呼。這主意想起來還真不錯。」
    「見證人也處於極其危險的境地,而他們卻一無所知。在他們和毒氣室之間除隔了一排已經很舊並且同樣可能漏氣的窗戶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們也是在一間關著門的小屋裡,如果有毒氣漏進來,不管漏多少,那些伸著脖子呆看的傻瓜也會被毒氣熏死。
    「不過真正的危險還在後面。他們在你胸口放了一根線,那線從毒氣室上的一個小洞通到外面,一名醫生在這兒監聽你的心跳。一旦醫生說這傢伙已經死亡,他們就把毒氣室頂上的一個閥門打開,讓毒氣散發掉。大部分都會散掉。他們會等十五分鐘左右,然後把門打開。用於排空毒氣室的外面的冷空氣會引起麻煩,因為冷空氣與剩餘的毒氣混合,凝結在房間裡一切物體的表面。對於進去的每個人那裡都是一個死亡陷阱。這極為危險,但那些鄉巴佬大多數都想像不到這有多嚴重。氰酸殘餘物附在每一樣東西上——牆壁、窗戶、地板、天花板、門,當然啦,還有那個死去的傢伙。
    「他們用氨水噴灑毒氣室和那屍體,以中和殘餘的毒氣,接著戴著氧氣面罩的搬運小組,或不管什麼稱呼,走進去。他們會用氨水或者漂白水第二次沖洗屍體,因為毒氣會從皮膚毛孔滲出。他此時還綁在椅子上,他們把他的衣服剪開,放進一隻袋子,然後燒掉。過去,他們允許犯人只穿一條短褲,那樣他們會省點事。不過如今他們變得更討人喜歡,甚至准許我們可以隨意穿。所以如果我走到了那一步,還真得為選擇穿戴費上一番工夫呢。」
    薩姆一想到這兒,竟朝地上啐了一口。他低聲咒罵著,腳步重重地在桌子那一頭踱來踱去。
    「屍體怎麼樣了呢?」亞當問,為自己追問這樣的敏感問題有些羞愧,但仍然急於想知道事情的結果。
    薩姆咕噥了一兩聲,接著把煙叼在嘴裡。「你知道我都有哪些衣服?」
    「不知道。」
    「兩套紅色連身囚衣、四五套乾淨內衣,還有一雙像橡膠廠火災後處理品大拍賣中沒人要的那種漂亮的小橡膠拖鞋。我絕不穿著那麼一套紅色囚衣死。我想實行我的憲法權利,赤條條走進毒氣室。那不知會有多壯觀?你可以想像那些笨蛋推著我走,把我綁在毒氣室裡,同時又拚命避免碰著我的陰這是莖的那副模樣。等他們把我綁好,我會伸手把那監控我心跳的小玩意兒拿開,把它放在我的睪丸上。瞧那個醫生會不會喜歡這樣?而且我一定要確保見證人都能看見我的光屁股。我想這就是我準備做的。」
    「那屍體怎麼樣了?」亞當再次問。
    「這個嘛,一等把屍體充分清洗並消毒後,他們就給它穿好囚衣,把它從椅子上搬出來,放進屍袋。他們把屍袋放上擔架,抬進救護車,運到某個喪葬館。在這兒移交給他的家屬。大多數家屬都會接收犯人屍體。」
    薩姆此時背對亞當,身體靠著書架,面向牆壁說著。他沉默下來,好一會不說也不動,呆望著牆角,默想著那四個他熟悉的已經去了毒氣室的人。在死監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在你的時刻到來時決不可穿著紅色囚衣進毒氣室。你決不可讓那些人稱心如意,穿著他們強迫你穿的衣服讓他們把你殺死。
    或許他那個給他每月供應香煙的兄弟會支援他一件襯衫或一條褲子。要有一雙新襪子則更好。什麼都行,就是不要橡膠拖鞋。他寧肯打赤腳也不要穿那該死的玩意兒。
    他轉身慢慢朝亞當這頭走來,在椅子上坐下。「我喜歡這個主意,」他非常平靜從容地說,「值得一試。」
    「很好。咱們著手工作吧。我希望你找到更多像北卡羅來納州的吉米-奧爾德這樣的案例。咱們要把已知的每一件悲慘的、被搞得一塌糊塗的毒氣室行刑案例都翻出來。我們要把這些案例全部列在上訴書裡。我希望你列出有可能為米克斯和托爾的行刑過程作證的人的名單。也許連莫克和帕裡斯都包括在內。」
    薩姆已經站起來,一邊從書架上抽書,一邊喃喃自語。他把書堆在桌上,有數十本,然後埋頭查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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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