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連續幾天,伊拉都在餐廳看見這個傢伙,與其說是他盯著她,不如說是經常帶著明顯的興趣看著她。
    「格洛利亞」是一家最普通的小餐館。專橫的黑手黨從來不會在這裡集會,也不會搶劫它。只有收費人一個月來一次,老闆給他劈下一定數量的錢,大家就都相安無事了。白天,「格洛利亞」是咖啡館,從8點到11點是餐館,這裡總是安靜舒適,顧客很少,基本上是同一批人,認為在這裡既能吃得好,花錢也不多,就在家門口,比眼看天就黑了還要忙乎做晚飯好得多。
    存衣室工作人員科裡亞叔叔、餐館服務員、小賣部服務員知道所有顧客的名字和他們的口味。伊拉也喜歡這家餐廳裡瀰漫著的那種家庭氣氛,大家對她很好,給她些食物,態度和藹。恰巧住在那幢由伊拉擦洗樓梯的十六層樓裡的科利亞叔叔特別喜歡她,他每天遛狗時都看見她先是拿著掃帚掃街,然後拿著拖把和水桶擦洗門廳,到晚上又在「格洛利亞」。
    「你要累死了,」他歎著氣說,「有誰見過——這樣從早忙到晚玩命做三份工作。」
    他還不知道小商品市場……
    今天這個陌生的青年男子又一次一個人來到飯館,坐在角落裡,同以往一樣,要了烤鮮魚片,酒是杜松子酒。但是老的程序打亂了。伊拉正在擦烤圓白菜餡餅的烤盤,感覺到身後站著一個人。她扭過頭去,看見那位顧客帶著奇特的目光看著她。
    「您有什麼事?」她不客氣但是也無惡意地問。
    「沒什麼事。想跟你聊聊。」男子回答。
    「好吧,你說。」
    「你叫什麼名字?」
    「伊拉。」
    「我是奧列格。可以只叫奧利克。那我們就認識了。」
    「好吧,認識了。現在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我想問,你的臉怎麼了?病了?」
    「我從小就這樣,交易不公平。你問這幹什麼?」
    「問問而已。大概,你的生活很沉重,是嗎?我看你每天晚上在這裡像只蜜蜂一樣,洗呀、擦呀地收拾。」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幹嘛糾纏不休?」
    她背對著陌生人說話,一面沒好氣地擦著沾滿油漬的烤盤。
    「你工作到幾點?」
    「到做完所有的工作,幾點完事算幾點。」
    「你住得離這裡遠嗎?」
    「就在附近。」
    「可是半夜裡回家不害怕嗎?」
    「害怕,」她終於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沒有辦法。沒有人給我在家裡做的工作。」
    「你願意嗎,今天我來送你?」客人出乎意料地問。
    「為什麼?你想要我怎麼樣?」
    「我什麼都不要,」奧列格又一次說,「讓我送你怎麼樣?」
    「那你就送吧,」她冷淡地聳聳肩膀,「反正我不會邀請你上家裡去。」
    「我也不會賴著要上你家裡去。」
    他回到大廳裡,重新端起杜松子酒。過五分鐘,伊拉就把他忘了。直到11點鐘之後,她到大廳裡擦地板時才想起他。他那張桌子空著。「也算是護送人,」伊拉心裡冷笑道,「跑掉了。說不定正躺在哪個姑娘身邊……」她沒來得及轉完念頭,因為從存衣室那邊傳來科裡亞叔叔的聲音。他在同什麼人說話。伊拉留神聽了一陣,第二個說話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好像是那個煩人的奧列格。
    在清理餐廳和盥洗室之前,她強制自己壓下好奇心,依然平靜地擦大廳裡的地板。她拎起水桶和地板刷子走出大廳時,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看上去形象欠佳:陳舊過時的運動褲、洗得退了色的汗衫、蓬亂的頭髮、疲倦的面容。隨他去吧。她必須工作。至於他不喜歡——讓他滾得遠遠的。
    奧列格興致勃勃地在同科利亞叔叔討論足球或是冰球之類的賽事,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她。她有一陣覺得,他根本不是在等她,此刻只是在同存衣室看門人聊天,然後嘲諷地轉動門把手——「拜拜,擦地板的公主!」或許他根本不是在等她,而是在等餐廳或小賣部的某個女服務員。她馬上去擦盥洗室,暗中指望著,如果奧列格要走的話,至少不要當著她的面走。但是他沒有走。半夜12點多鐘,伊拉做完工作,把水桶和地板擦放進雜物房,向門口走去。科利亞叔叔抖響了鑰匙串,「格洛利亞」夜間關門和早晨開門都是他的職責。
    伊拉走到外面,示威似的裝作沒有發現奧列格的樣子,即使發現了,也完全不明白他幹嘛站在這裡。她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在身後,讓她大感驚奇的是,他沒有趕上她,只是在後面跟著。同逐漸增長的恐懼搏鬥著,強壓下轉過身去的願望,她走到了自家門口。
    「你是送我嗎?」伊拉站在門廳口沒好氣地問。
    「是啊。」奧列格平靜地回答。
    門廳邊亮著一盞燈,現在伊拉可以好好打量一下他了。中等個頭,當然比她自己高些,可愛而誠實的臉龐,穿的衣服很貴,雖然簡單。牛仔褲看起來是普通的,汗衫和上衣也是,然而整天在服裝中奔走不停的伊拉十分清楚,這種「普通」價值多少。
    「你到底要什麼,護送人?」
    「想證實你平安到家,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
    「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這份關懷?時間沒地方打發了?」
    「有地方。充滿關懷,」他突然笑了,「好吧,我走了,祝你好運。」
    他轉過身,匆匆往「格洛利亞」方向走回去。伊拉只是覺得奇怪,因為去地鐵完全是另一個方向,然後一想,奧列格大概住在附近什麼地方。他每天來「格洛利亞」吃晚飯不是沒有用意的。
    家裡安靜而清潔。新房客伊裡亞斯剛剛搬來三天就外出辦事去了,說要離開十天。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已經睡了,他的房間裡沒有燈光。伊拉把茶壺放到火上,趕快鑽進掛著一面大鏡子的浴室。
    這傢伙為什麼對她糾纏不休呢?事實上她這張臉能夠漂亮一些。伊拉對他說的是實話,她從小就這樣,因此她習慣了長滿令人討厭的粉紅色丘疹的皮膚不健康的樣子,大概,不習慣的人,看著會覺得不舒服。沒有梳理的頭髮蓬得像一團亂麻,不,真的,他幹嘛還糾纏不休?
    爐灶上的茶炊開始輕輕地響了,伊拉跑進廚房,趁響聲沒有大到吵醒別人,趕緊關上煤氣。她不想打擾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打開冰箱,她憂鬱地看清,除了人造奶油和兩節小香腸,冰箱裡什麼也沒有。「傻瓜!」她在心裡罵自己,「阿尼婭給你留下了一紙袋吃的,可是你卻忘記拿了。全都是因為這個傻乎乎的奧列格。」小賣部服務員阿尼婭確實給她留下了一隻紙袋,伊拉記得裡面有兩個圓白菜餡餅和一節香腸。她心裡因為奧列格而焦躁不安,就忘記了紙袋。
    自製的小香腸味道不怎麼好,已經乾枯發皺,引不起食慾,人造奶油也沒有什麼可抹,因為今天沒顧得上去買麵包。幹完市場的活,立即趕到醫院去看望兩個妹妹,在那裡逗留了很久,等她回來時商店已經關門。當然,買麵包對於正常的人來說,在一天當中的任何時候都不成問題。賣新鮮麵包的老太太們在地鐵站呆到晚上10點鐘。不過,她們的麵包比商店裡貴得多,她沒有權力這樣花錢。她有目標,她要按計劃朝這個目標前進。她的一切乃至最少的零錢都得服從這一目標。連買麵包多花一千盧布,都會推遲伊拉最終付清弟弟手術費的時刻。
    冰箱上放著一個漂亮的木製麵包盤,那是伊拉給房客們用的,她自己的麵包總是用聚乙烯袋包好放在冰箱裡。這樣在冰箱裡不會發霉。而她又需要省錢。伊拉像個小偷似的向四周看了一眼,打開了麵包盤,那裡放著一大塊麵包和半節「索科爾尼切斯基」火腿腸。切一小塊,行不行?
    不,她堅決地放下木盤,像挨了燙似的縮回手。她有生以來從沒拿過別人的東西,即使是在學生宿舍。現在也不會。不錯,她是一個粗魯、沒受過多少教育的貧窮的掃街工、清潔工,還是一個洗碗工,但不是小偷。
    伊拉給自己倒了一杯濃茶,放了一勺多糖,坐在桌子邊的凳子上。屋裡寂靜無聲,跟平時一樣,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她不喜歡並竭力從自己身邊趕走的那些念頭又湧了上來。她為什麼這樣生活?這是准的過錯?母親的?就是!自從出事之後的這些年來她就是這樣認為的。不過最近以來,她的頭腦裡開始出現另外的想法。為什麼母親會突然精神失常?發生了什麼事情?什麼事情讓她受到這樣強烈的刺激?要是她還保持著記憶該有多好……當她非常疲勞時,伊拉就開始為她在那個可怕的夜晚得以逃脫並且躲進鄰居的家裡而懊悔。讓母親把她也從窗口扔出去算了,也許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受罪。讓自己也去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享受國家全額保障,也就不知道傷心了。起碼,那要比她千方百計節省可憐的一點點錢自己養活自己強得多。如果後果更嚴重些,也就是摔死而已。那就沒有任何辛苦和煩惱了。
    殘疾人療養院在非常遠的地方,到那裡去必須乘電氣列車。娜斯佳-卡敏斯卡婭知道,伊拉-捷列辛娜的母親從高樓上摔下地之後失去了記憶,她去看加利娜時大體上不抱任何希望。她到那個地方去更多的是遵循慣例行事。
    殘疾人療養院院長沒有講出一點娜斯佳感興趣的東西,倒是馬爾法小姐不失為一個有益的談話對象。胖胖的馬爾法小姐俗名叫賴莎,50歲左右,待人和氣,幾年前她出家進了離這兒不遠的修道院後,一直無私地照料孤身病人。她對加利娜-捷列辛娜格外關照,因為人們對她說,加利娜致殘之前,是個非常虔誠的信徒,篤信上帝。
    「只有女兒來看她,」修女告訴娜斯佳,「還有一個人關心加利娜,但是從來沒有到她那裡去過。」
    「是什麼人?」娜斯佳警惕起來。
    「一個很有趣的男人。大概三四個月出現一次,每次都必定找我問加利娜的情況。」
    「他是誰?他如何解釋自己對加利娜的關心?是親屬還是家庭的朋友?」
    「我說不上來,」馬爾法護士輕柔地微笑著,「我有什麼權利問他?他說,他跟加利娜已故的丈夫很熟,我只得相信他。但是我有個印象,他是個醫生。」
    「您為什麼這樣認為?」
    「根據他提的問題。他對給加利娜服什麼藥,她有什麼病感興趣。您知道怪在什麼地方嗎?他從來沒有給她帶過任何東西,無論大的或小的禮物。只是找我問他的問題。」
    「就這些嗎?」娜斯佳全神貫注地看著修女和善的圓臉龐。
    「不。」
    馬爾法小姐堅定沉著地迎著娜斯佳的目光,一點也不感到難為情。
    「還有什麼?」
    「他請求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經常到這裡來,並為此給我付了錢。我用這些錢為加利娜買各種小用品:牙膏、肥皂、糖果、襯衣,自己一個戈比也沒有花,你不必懷疑。」
    「這些情況您連她的女兒也沒有告訴過?」
    「當然,沒有。我許諾過的。說到底,這是加利娜自己的秘密,但是我有責任保守它。不過她不記得這個人。總的說來,她對發生不幸之前的任何事情都不記得了。」
    「您怎麼知道她不記得他?您到底對她說過他沒有?」
    「不,您怎麼啦,怎麼可以,他自己想證實她是否完全喪失了記憶,曾經在我帶她到公園裡散步時幾次走過她的身旁。她對他毫無反應。」
    「興許,他們過去不認識?」娜斯佳推測道。
    「可能。」馬爾法小姐同意。
    「很有趣。這個人最近一次來這裡很久了嗎?」
    「三個星期之前。」
    「就是說,現在他不會很快就來。沒關係,只好等著。馬爾法小姐,我可以請您幫個忙嗎?」
    「得看是什麼事。」修女小心地回應說。
    「我給您留下我的電話,如果這個人再來,請馬上給我打電話。不過,一定要馬上打,而不是等他走了才打,好嗎?」
    「我盡力吧。」她點點頭。
    走訪捷列辛娜的三個小孩娜塔莎、奧莉婭和巴甫利克所在的兒童醫院的結果大出意外。一個陌生男人也經常到這裡來,而且也非常關心孩子們的健康。三個孩子從高處墜地的後果各不相同,共同的只有一點——沒有別人攙扶他們都不能行走。比如,13歲的奧莉婭停止了發育,現在的智力只相當於母親把她扔出窗口時那個7歲小姑娘的水平。摔裂的骨頭怎麼也無法癒合,由於併發症和炎症不斷又無法做手術,因此小姑娘至今都打著石膏繃帶。17歲的娜塔莎情況相反,智力得以保持正常,她的目的性之強讓醫生們都大吃一驚——靠課本自學掌握了中學的全部課程。課本是伊拉帶給她的。她幾次想轉到殘疾兒童寄宿學校去,那裡有老師。但是醫生不同意,因為姑娘經常生病,需要治療。一陣小小的穿堂風就能使她發燒,燒到差不多四十度,而且持續幾天不退。除此之外,沒有心臟起搏,一個星期也過不去。另外,主要的困難在於,奧莉婭和娜塔莎兩人都對許多藥物過敏,在她們住院以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知道她們可以或不可以用什麼藥。兩個小姑娘的變態反應如此強烈,以致稍不注意就可能導致咽喉水腫引起窒息而死亡。在這種情況下,把孩子們交給別的機構是危險的。目前還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兩個小姑娘一輩子算是完了。
    與拜訪殘疾人療養院不同,陌生男人在那裡只限於同修女小姐說話,而他到醫院來則去看望兩個小姑娘和小巴甫利克。因此娜斯佳立即請求帶她去看娜塔莎-捷列辛娜。娜塔莎是個漂亮的姑娘,但是病態般的蒼白,穿著特製的緊身背心坐在擺滿了書的床上。除她之外,病房裡還躺著五個未成年人,五雙好奇稚氣的眼睛立即一起投向娜斯佳。
    娜塔莎-捷列辛娜不論外表還是風度舉止都不像自己的姐姐。雖然病得很重,她微笑著同娜斯佳說話,盡量表現出竭力追求留下良好印象的人們通常展現的禮貌。
    娜斯佳不由想起自己同伊拉惟一的一次會面,她指責一切,全不顧忌給周圍留下什麼印象。
    「薩沙叔叔是爸爸的朋友,」當娜斯佳問起經常來醫院看望捷列辛家的孩子的人時,娜塔莎開始樂意地講述原委。
    「薩沙叔叔姓什麼?」娜斯佳感興趣地問道。
    「尼古拉耶夫。亞歷山大-伊萬諾維奇-尼古拉耶夫。」
    據娜塔莎說,「薩沙叔叔」就是那個大約一個月來看他們一次的尼古拉耶夫,除了給娜塔莎帶書,別的什麼也不給孩子們帶。這個人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們不知道,至少在父親活著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也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十分和善、細心,關注娜塔莎的學習成績,甚至檢查她如何解物理和數學題。他不吝惜時間,給她講解中學課本中她沒弄懂的那些章節。
    護士們也知道「薩沙叔叔」,但是她們指出,他對奧莉婭和巴甫利克幾乎不感興趣,大部分時間都陪著娜塔莎,同兩個小的至多不過坐上十分鐘。誠然,關於他們的身體狀況他每一次都問得很詳細。他長得什麼模樣?50來歲,一張討人喜歡的臉,深色的頭髮雜有白髮,沒什麼特徵。
    「您知道嗎,我們有時甚至覺得娜塔莎是他的女兒,」一位護士悄悄地對娜斯佳說,「大概,他同他們的母親有過浪漫史,所以,他對其他孩子關心較少,而且僅僅是做做樣子,以免他偏向娜塔莎一個會惹人注意。」
    看來,似乎她離真相不遠了。至少,這個假設看起來完全合乎邏輯。如果加利娜-捷列辛娜正是同他在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裡約會,那麼可以踏踏實實地放下這條線索。這件事情同阿尼斯科維茨遇害沒有關聯。
    但是,終歸還是有什麼妨礙娜斯佳徹底放棄對捷列辛一家的調查。這個「什麼」就是神秘的「薩沙叔叔」對加利娜-捷列辛娜和她的三個孩子的身體狀況始終不懈的關心。雖然一共有四個孩子,但是他只關心三個。他為什麼不關心最大的伊拉呢?或者他最終還是關心她的?
    已故阿尼斯科維茨的宿舍那個門洞的所有居民都認識了米沙-多岑科的相貌,也知道了他的名字。他詳盡地詢問每一個人,無一遺漏,多岑科清楚地知道,很多人都認為「看見了」和「注意到」之間距離不大,人的大腦能把耳聞目睹的一切記下並且儲存起來,但是必須善於選擇記憶庫的鑰匙。成千上萬的人看見一個走在大街上的人,之後卻完全不正確地宣佈,「誰也沒看見他」。可以羨慕年輕偵查員的勤奮與毅力。總之,他到底查清了兇殺之前不久樓裡來過一個陌生人。確切地說,不久前住進樓裡的人們都沒有見過他,不錯,這一類人畢竟是多數。一個50多歲的男人,可愛的外表,深色雜白的頭髮,誰都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特別之處,也就指不出任何特徵來。正確的特徵是鼻樑稍稍有點隆起。
    多岑科又一次訪遍了在大樓裡居住超過六七年,即在捷列辛家發生不幸之前往在樓裡的住戶。他的奔走得到了回報:一個房客想起,她不止一次看見過有這一特徵的男人,但是在多年以前。
    這樣一來,出現了一種新的說法:一個在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家裡與加利娜-捷列辛娜約會的男人,在加利娜和她的三個孩子住進醫院之後不再到這裡來了。從那以後過去了六年。在這六年中,那個男人經常出現在加利娜和她的孩子們身邊,並且關心他們的身體狀況。而不久前,在阿尼斯科維茨居住的樓裡,人們又看見了他,之後就發現阿尼斯科維茨被殺害了。一個引人喜歡的故事,什麼也說明不了。
    「直說吧,一個經不起推敲的說法。」當娜斯佳說完自己的殘疾人療養院和醫院之行後,尤拉-科羅特科夫指出。
    「誰能做得更好,讓他去做吧。」她聳聳肩膀。
    「但是這裡漏洞太多,」尤拉氣憤地說,「難道你自己沒看出來嗎?」
    「我看出來了,」娜斯佳並不氣憤,她贊同尤拉的意見,「但是補漏洞總比束手無策地乾坐著對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過早去世唉聲歎氣好。當務之急是查明四個男人是否是一個人:第一個同捷列辛娜約會,第二個到殘疾人療養院向修女馬爾法小姐提了一大堆問題,第三個上醫院探望捷列辛娜的孩子們並且對娜塔莎特別關注,第四個在阿尼斯科維茨遇害前不久才出現。外表描述如此模糊,可以比照著找出上百個年齡相當的男人。按照你所形容的我的經不起推敲的說法,一下子冒出多少取決於事實上有幾個男人,一個,兩個,三個還是四個。聽清楚我的意見了嗎?」
    「你的意見你明白,結果如何,你等著瞧吧。」科羅特科夫埋怨道,「我說,讓我去過一夜好嗎?」
    食道真窄,娜斯佳差點沒讓一口咖啡嗆著。
    「怎麼啦,你被從屋裡趕出來了?」
    「不是被趕出來,而是我最好兩天不回去。我懇求科良還跟以前一樣,但是現在不方便,瓦蓮金娜住在他那裡。」
    自從科利亞-謝盧亞諾夫認識瓦蓮金娜之後,尤拉-科羅特科夫就碰到了特別尖銳的「住宿衝突」問題。以往他到同事家去住宿沒有絲毫不便,因為謝盧亞諾夫離婚後一個人住一套寬敞的宿舍。現在呢,來了個迷人的瓦列奇卡,使局面大大複雜了。問題不在於擁擠——他們可以隨意分住在謝盧亞諾夫的三個房間裡,而在於禮貌不允許尤拉打擾兩個彼此相愛的人單獨相處。與此同時,這種微妙不知為什麼卻沒有延伸到娜斯佳的單間宿舍去。尤拉十分清楚,娜斯佳的丈夫眼下正出門在外,還是請求她給他一個棲身之地吧。
    「走吧,」娜斯佳點點頭,「你可以睡折疊床。不過我那裡沒有吃的。」
    「沒關係,我們在路上買,」尤拉振作起來,「同時我們可以預先排練一下明天業務會上的淒慘場景。我要直接看看,小圓麵包,將如何為阿尼斯科維茨案件而讓你我的臉面擦桌子。」
    「會是他正確,」她憂鬱地補充道,「這麼多天過去了,而我們還在原地踏步。」
    「啊,親愛的,你不對,」科羅特科夫攤開雙手,「我們也在調查搶劫動機,檢查所有的銷贓渠道,順便說說,我向你誇一句海口,我給鄰居們幫了大忙。定購阿尼斯科維茨收藏品的人我沒有找到,但是我發現了向一位大古董商定購贓物的線索。同事們在那裡全線佈置了預防措施,敞開口袋等著小偷呢。可是你想想,如果這些小偷準備去殺害老闆呢?到那時候,我,聰明的密探科羅特科夫,還會使我們免於一死。而你卻不誇獎我,只是一味地責罵埋怨。」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啦,」娜斯佳大笑起來,親暱地弄亂他的頭髮,「等著『小圓麵包』明天罵人吧,倒霉的事情不少呢。我一般是他旁邊的天使。」
    他們坐進尤拉那輛奄奄一息的舊汽車,開到娜斯佳住的謝爾科夫斯科耶路。他們在家裡很快用半成品做好晚飯,同時科羅特科夫還不停地埋怨娜斯佳不會理家。
    「應該加上點蒜和其他調料。」
    「蒜沒有。調料嘛,大概有,但是我不知道廖什卡把它們放在什麼地方。」
    「沙拉油你這裡總該有吧?要是有沙拉油也行。」
    「好像沒有,要到冰箱裡去找找。」
    「瞧你,居然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沒有什麼。」
    他打開冰箱門蹲下來。
    「親愛的大姐,你這裡放著一鍋湯!」
    「是嗎?」娜斯佳真的吃驚了,「正需要呢,而我竟然不知道。那裡頭還有什麼好東西呀?」
    「好像是剩下的烤羊肉。乾酪也很多,你最近一次光顧這裡是什麼時候?」
    「去你的吧,科羅特科夫,別逗了,」娜斯佳揮一下手說,「我拿近處這一塊,趕快吃完好睡覺。」
    「你這個怪女人,」尤拉譴責地搖搖頭,「廖什卡辛辛苦苦為你做好了吃的,好讓你不至於在他出差期間餓死,而你卻在湊合。」
    「別給我起這麼難聽的綽號,要不我不給你折疊床,讓你睡在地板上。好了,把湯拿過來,還真的要喝掉,否則廖什卡該委屈了。」
    沒想到晚飯還很豐盛,娜斯佳同尤拉由於飢腸轆轆,一下子往肚子裡塞進好多食物,已經撐得不能動了。
    「聽著,」娜斯佳害怕地說,「我好像連站都站不起來了,貪嘴犯了個大錯誤。」
    「我們再在桌子旁邊坐一會吧,著什麼急呀?」科羅特科夫漫不經心地附和道,「廖什卡什麼時候回來?」
    「再過三天。」
    「你想他吧?」
    「我?」聽到這個推測,娜斯佳甚至連夾在指縫間的雪茄都扔掉了。
    「當然不是我。齊斯加科夫是你的丈夫,不是我的。」
    「不,不想。你也知道,尤里克,我從來不想。」
    「誰都不掛念?」他懷疑地問。
    「誰也不掛念。自給自足到令人生厭的程度。有時我覺得,我一般誰也不需要。一隻自得其樂的小貓。」
    「阿霞,你有沒有為你的自給自足害怕的時候呢?」
    「有的,」她笑笑,「經常有。但是我同這種膽怯作鬥爭。」
    「以什麼方式?」
    「勸說自己,一切都歸咎於我的工作佔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致我沒有同任何人交往的願望。後來,我有了廖什卡,他代替了我的女友、朋友、情人和所有的人。順便說說,關於朋友,我和你都忘了給斯塔索夫打電話了。」
    「對呀!」科羅特科夫突然想起來,「我們兩個馬大哈,現在已經晚了,大概不便打擾。」
    「晚了?幾點了?」
    「12點半。」
    「噓,你,尤爾卡,你總是用你那些哲學思想騙我。好吧,早晨再打。去鋪床吧。」
    她給科羅特科夫鋪好折疊床,按照待客之道把沖澡的優先權讓給他。娜斯佳鑽進被窩,縮成一團,疲倦地閉上眼睛。但是睡不著。不由想到伊拉-捷列辛娜,雖然她沒有過錯,卻命運不濟,孤孤單單地活在世上。
    「不,我不明白。」她突然說出一句話來。
    「你不明白什麼?」已經入睡的科羅特科夫不理解地應道。
    「什麼都不明白。一個小姑娘苦苦掙扎,玩命似的干四份工作,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幫助她,要知道她的父母有朋友,那麼這些朋友現在都在哪裡呢?難道歲月把人都改變了?我不明白,尤利克,憐憫、同情還有普通人常見的惻隱之心到底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的心發抖?我記得很清楚,我14歲的時候,我們過的什麼生活。假如我的家庭碰到什麼事情,但願不會,至少會有十個家庭幫助我、支持我,我不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也不會讓我去住寄宿學校。可是現在是怎麼回事呢?」
    「現在的世道是,你看見了捷列辛娜活生生的實例,金錢毒害腐蝕著人們的心靈。阿謝尼卡,文明世界生活在天經地義的觀念中,一部分人,錢多,甚至太多。另一部分人,錢少,甚至沒有錢。這是生活的正常潮流,對此不必大驚小怪。可我們的同胞們都是在大家的錢應該一樣少的思想熏陶下成長起來的。所以,我們所習慣的生活潮流突然被打亂了,而且突然得心理來不及適應。哪裡見過這樣的事,一個人的退休金只相當於一張市內電車票。而一個鄰居卻有三輛小汽車和兩幢郊區房子,這位鄰居上一趟超級市場買食品,就花掉三個老人的退休金。除了仇恨、嫉妒,對別人的不幸漠不關心和無根據地貪婪,這還能導致什麼?」
    「是啊,大概你是對的。」娜斯佳沉思地說,「加上普遍缺乏信心:明天會不會被搶走一切?所以甚至富裕的人們也不從事慈善事業。擔心明天政權更換,財源斷絕,為了以後一輩子生活得體面,就要想方設法積攢得更多。即使如此,城裡還是有一個人對伊拉-捷列辛娜的母親、妹妹、弟弟極為關心。尤拉,這是為什麼?他的關心從何而來?而他為什麼不關心伊拉呢?」
    「聽著,你給我出了道難題,」科羅特科夫抱怨地說,「你總是在該睡覺的時候冒出一串一串的問題嗎?等我們找到這個尼古拉耶夫,一切都去問他。忍耐一下吧。」
    「對不起,」娜斯佳抱歉地說,「晚安。」
    她此刻已經確信,他們根本找不到亞歷山大-伊萬諾維奇-尼古拉耶夫這個人。當然,好在不是伊萬諾夫-伊萬-彼得羅維奇,不過本質上差別不大。
    卓婭與薇羅奇卡完全相反,不引人注目,歷經坎坷,直到37歲了還是個待字閨中的老處女,她把自己受孕當做是上帝的恩賜,而看他就像是看一個至高無上的人,懷著難以言表的喜悅和高興。儘管他是她未來孩子的父親,可還是對他稱「您」,與充滿活力、精明強幹的薇拉不同,她甚至從未提起過合法婚姻。
    他在卓婭身上用的是另一種方法,她需要每星期進行一次照射。他嚴格注意,不讓兩個女人在他的診室碰面。
    「您為我做了這麼多。」她在程序結束後邊穿衣服邊羞怯地說,「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別說蠢話,」他興奮地嘟噥著,「這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我應該關心你也關心他。你感覺怎麼樣?」
    「謝謝,很好。只是有些害怕。聽說,在這個年齡生頭胎很危險。您看,不會有事吧?」
    「當然。把這種憂慮從腦袋裡扔出去。你是個正常健康的女人,一切都應該順利過去,不會有事的。我每個星期為你檢查一次不會白做的。」
    卓婭懷孕才三個多月,但是他對她寄予了最大的希望。二十年頑強不懈的努力,夜不能寐,與自己不愛的女人同居,終於應該帶來盼望已久的結果了。如果卓婭不辜負他的期望,他就娶她為妻,作為對命運的感激。同卓婭的關係是一種資本,可以把它的利息倚為依靠直至終老天年。她將幸運地成為他的妻子,看來,她會寬恕他的一切,並且忠實地照料他後半輩子的生活。
    但是總的看來她說得對,37歲生頭胎是件冒險的事。不用說,他關注著她的身體狀況,不過要在婦產醫院的嚴密保護下,讓他們邀請高明的心腦科大夫,還有外科大夫。如果卓婭自己不能生產,就只好做剖腹產手術。卓婭本人不能冒險,孩子更不能冒險。小孩子應該用母乳餵養,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
    「您很快要過生日了,如果我送您一件禮物,請別生氣。」
    上帝,多麼感人!他為什麼要生氣?恰恰相反。
    「卓尼卡,孩子,當然,我非常高興你記得我的生日,」他溫和地說,「但是,你不應該為我花錢,很遺憾,我不能像我應該和心想的那樣幫助你,我自己掙錢不是太多,可是要知道我有家庭,妻子和孩子,這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買禮物送給我,我自己會難為情的。」
    「看您說到哪裡去了,」卓婭嘟嘟噥噥地說起來,就像看一尊聖像似的看著他,「您怎麼可以這樣說,您什麼也不欠我的。既不用幫助我,也不用給錢。我什麼都不需要,我什麼都有。這樣您不生氣吧?」
    他輕輕地擁住她吻了一下她散發著好聞的洗髮水香味的頭髮。對待同他的每一次約會,卓婭都像準備第一次見面一樣,洗乾淨頭髮,穿漂亮衣服,修剪指甲,儘管最近一段時間他們所有的約會都照常在他的診室或實驗室裡進行,少有例外。懷孕之後,她不再要求床笫之歡,不像年輕貌美、精力過剩、貪求歡娛的薇拉。她一般什麼都不要求,除了默默地忘我愛他的權利。
    「你走吧,親愛的,」他溫柔地說,「我有很多工作。」
    他不是撒謊,工作的確很多。他計劃給一家大型的科學雜誌寫兩篇論文,尚未動筆,甚至病例材料都沒有收齊。此外,桌子上上星期就放著一大摞學術專著手稿,別人送來請他寫書評的,而他連翻也沒有翻。還有他自己的一件工作,這對他比其他一切更有意義也更加重要。這項工作什麼也沒有帶給他,既不能揚名天下,也不能獲得金錢,更不為世人承認,因為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知道。當然除了他自己。他為自己的思想工作了二十年,直到現在,似乎接近完成了。只有成功才能給他安慰。甚至不會有一個人知道這一成果,隨他去吧。如果他能夠對自己說:「我做到了這件事。我證明了我是正確的。現在我能做全世界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的事情。」這就足夠了。
    然後,就可以同那個沉默少語、容易滿足、永懷感激的卓婭安度一生了。至於為了完成這一思想而犯下的過失,將不再煩擾他的良心。
    娜斯佳和科羅特科夫的顧慮並非多餘。早晨的業務會上,綽號叫「小圓麵包」的戈爾傑耶夫上校,又一次向整個反嚴重暴力犯罪處宣稱,他沒有特別偏愛的人。偵破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遇害案沒有結果,得到了應得的評價,儘管我們滿心希望,也不能把這一評價稱為是令人滿意的。
    「非常不好,」戈爾傑耶夫作了令人不快的結論,「散會。娜斯塔西婭,你留下。」
    娜斯佳靠在椅子背上等待訓斥。她知道,維克多-阿列克謝那維奇當著大家的面,不會指責任何一個人,最激烈的言辭都留待單獨談話時才說,因此她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不錯,讓人驚奇的是,上校沒有留下尤拉-科羅特科夫,也放走了米沙-多岑科。尋找替罪羊或者放狗咬「靠邊的」都不是他的準則。
    辦公室裡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小圓麵包」挨著娜斯佳在會議桌旁邊坐下來,摘下眼鏡,習慣地把塑料鏡腿放到嘴裡。
    「你談談吧。」他十分平和地說。
    「談什麼?」
    「談談阿尼斯科維茨案件。怪我,我忽略了這件案子,放鬆了監視,我曾經相信一切都圍繞著收藏品和鑽石。我早就該找你談談的。什麼在困擾著你,斯塔謝尼卡?這個案件什麼地方不對勁?」
    「全都不對勁!」她絕望地說,「我壓根兒就沒弄明白。」
    「嗯,這種情況並不少,」上校笑了一下,「十年來,我至少每個月聽你這樣說一次。」
    「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我有些絕對荒謬的想法,而且檢驗它們的路子也未見得好多少。但是我自己應付不下來,我的鋒芒很快會受到挫折。」
    「這樣才像話,」上校點點頭,「至少像一次實事求是的談話雖然有關荒謬的設想我也聽你說過一點。這種情況過去有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自我們認識以來有過二百次。你別唬我,更別讓我大吃一驚,那是什麼想法?」
    「根據熟悉阿尼斯科維茨的人的證詞,她保守著大量的風流隱秘,她經常在家裡安排幽會,幽會的主角是一些知名人物。糟糕的是,她把這些隱秘真的埋葬了。至少,同我談話的人當中,沒有人能說得出這些風流韻事中的一個角色。」
    「是不能還是不想說出來?」
    「我不知道,」娜斯佳坦白地說,「事實就是沒有說出來。這些幽會者之中有一個人的行徑尤為奇怪。我有有力的證據認為,他好像與謀殺有關聯。但是怎樣找到他,還沒有想出辦法。」
    她詳細地向上司講述了臉孔討人喜歡的神秘男人。
    「因此必須有步驟地採取行動。首先要盡可能確認是不是同一個人。然後想方設法找到他。這有兩個方法,一個保證通向成功,但完全是愚蠢的。」
    「誰愚蠢?」戈爾傑耶夫不明白,「是成功還是臉孔討人喜歡的男人?」
    「方法愚蠢。是極其簡單的意思,沒有創造性。主要是要求大量的人放下工作,時間長短不定,肯定會相當長。我指的是在殘疾人療養院和醫院設伏傻等,等他在那裡出現。」
    「第二種方法呢?」
    「設法通過與阿尼斯科維茨相識的人找到他。這有細微的差別,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對於沒有秘密在她掌握之中的人,阿尼斯科維茨也不是無所掩飾的。她最為親近的三個人是前夫彼得-瓦西裡耶維奇-阿尼斯科維茨,童年的朋友、收藏家伊萬-葉利扎羅維奇-貝紹夫和知心朋友馬爾塔-根利霍芙娜-舒爾茨,他們都沒有享受過好客之家的服務。不過,如果找到在那裡幽會過的人,那就完全有可能,恰好是這些人知道,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哪些人因為自己的風流韻事到阿尼斯科維茨的家裡去過。我幾乎相信,她對他們不至於如此滴水不漏。」
    「怎麼如此有把握?」「小圓麵包」的眉毛向上挑起。
    「這不是有把握,」娜斯佳搖搖頭,「這是一種期望,從心理學的角度看,期望阿尼斯科維茨是一個正常的女人。渴望分享秘密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並不取決於是誰的秘密,是你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這種需求實現起來一般有兩種形式:掌握秘密的人或者記日記,或者洩露秘密。實話告訴您,當查清阿尼斯科維茨的貴重物品沒有被搶走之後,我馬上就想到了日記。但是,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三個最親密的朋友異口同聲向我保證說,她從來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我認為,貝紹夫和舒爾茨對此可能不知道,儘管他們不知道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與她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丈夫不可能不知道。就是說,她告訴過什麼人。否則我只得承認,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阿尼斯科維茨是外國情報機關的間諜頭目,曾在專門的訓練中心接受過相應的心理訓練。」
    「你說什麼?」戈爾傑耶夫亢奮起來,「這老太婆是個老牌間諜——這裡有什麼名堂。新思路。好吧,笑歸笑,但願你是正確的,斯塔謝尼卡。根據熟人講的情況判斷,阿尼斯科維茨是一個正常的樂觀愉快、友善待人的阿姨,照這麼說來,她的心理應該是正常的。帶著自己的情婦上她家裡去過的知名活動家的名單你有嗎?」
    「問題就在這裡,沒有。不過這是她圈子中的人,是她認識的人,她同他們在社交活動、首映式、週年紀念會和宴會上見面。首先急需擬出一份盡可能齊全的這些人的名單,然後小心挑選出那些背叛夫人躲藏在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背後的人。在這些輕浮的情人之中,應該有哪怕一個人知道,這個臉孔討人喜歡並同加利娜幽會的人是誰。也許,我們會走運,這個男人就在熟人名單上。」
    「明白了,問題難在哪裡呢?」
    「難在他們不會同我談話。您想想,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我去找一位前部長,並開始向他盤問那套房子的女主人的情況,就是他曾經在那裡嫖過女人的那套房子,請原諒我的粗魯。前部長會急著向我解釋我的想像出了毛病;並把我趕出門外讓我下不了台。那種以揭露某樁謀殺案的名義散佈對自己有害的私人秘密的人,您這一輩子見得多嗎?」
    「很少,」戈爾傑耶夫贊同地說,「就是說少得想不起幾個來,甚至就沒有過。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困難在哪裡,怎樣克服它我卻不知道。有一個希望是,等擬好阿尼斯科維茨的熟人名單後,角色自己撞上門來。有一個推測,他是個醫生。」
    「如果不來呢?」
    「到時候我要想一想。離這一步還早著呢,維克多-阿列克謝耶維奇,暫時必須鑒別外貌。」
    「那你別磨蹭。我今天批准了米沙-多岑科的休假申請。」
    「怎麼讓他休假!」娜斯佳驚訝地叫了一聲,「從幾號開始?」
    「7月10號。沒有安排好——只好怨自己。」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娜斯佳開始給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的熟人打電話,跟他們約定見面。
    「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托芙娜說沒說過,有一個她幾年沒見的老熟人到她那裡去過?」
    「記不記得在她的熟人中有個深色頭髮開始變白,臉孔招人喜歡的男人?」
    「阿尼斯科維茨的熟人中有沒有接近醫生的人?」
    還有許多其他的問題要問。至於回答能不能給這位遲暮的老婦被害的秘密瀉進一線亮光,沒有絲毫把握。

《相繼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