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再談國民性 第3章麻將這玩意

中國人其實是有創造力的,這種創造力,在國將不國的晚清時候,表現得相當充分。麻將這玩意,就是晚清國勢最微之際發明出來的,屬於擁有完全知識產權的文化產品。一旦發明出來,就像有魔力似的,風靡全國上下。從皇宮到陋巷,一片搓麻之聲。

據說,麻將的前身叫馬吊,是一種葉子牌,有點類似於撲克的東西,最早出現在明朝中葉。就像撲克在西方是賭局一樣,馬吊在中國也是賭局,不沾錢沒有人玩。然而,南方人有口音,把馬吊叫成了麻雀,打牌叫叉麻雀。轉回北方,麻雀就成了麻將。不過,麻雀也好,麻將也罷,開始還都是葉子牌,長長的一種紙牌,打的時候抓在手裡,都要擺成叉字形,也許這就是為何南方人管打麻將叫叉麻將的原因了。

但凡叫個賭具,就需要加強保密性。抓在手裡容易被人偷看,所以,人們就將之改良成竹牌和骨牌,扣在桌子上,隨打隨抓,又方便,又省力,還保險。到了這個階段,叉麻將就變成了打麻將,一片辟啪之聲,無論碰還是和,都要用力打。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這玩意不發明則已,一旦發明,迅速風靡大江南北、黃河上下,其中又以官場最盛。時人詠京官生活有云:「談助無非中發白,閒來只是逛胡同。」京官們個個麻將玩得精熟,外地官員進京,第一項任務就是陪京官老鄉打麻將,在桌上輸些銀兩給他們。自然,大家平時談天,還不就是牌桌上那點事兒,中、發、白而已。即使進了胡同——八大胡同,吃花酒,逛窯子,大部分時間也是打打麻將,只不過此時的麻將有美人陪著。晚清和民國還有一個傳說,說是牌桌上運氣不好,嫖個雛妓就可以轉運。進入民國之後,官員,特別是高級官員,對麻將之癡迷,已經幾近瘋狂。袁世凱做大總統,開最高國務會議,幾乎每次參加的人都遲到——因為他們通宵聚賭打麻將。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話說在皇帝還在的時候,滿朝文武就已經這樣了,只不過大臣們在見皇帝之前,還不敢放肆。但是,麻將肯定是要打的,大小官員,哪個都好這口。一個聽戲,一個麻將,當年是官員的兩大愛好,有些人還要加上吸一口(鴉片)。晚清推行新政,財政狀況好轉,京官經手的事情多,能撈的好處也多,腰包漸次鼓了起來,所以,打打麻將,也輸得起了。朝中的王公親貴,像肅親王善耆,以及慶親王奕劻的長子載振,振貝子,在新政時期都身居高位,都是麻壇高手,而且賭風甚佳,一夜輸上萬兩銀子,眉頭都不皺的。大官帶頭,小官中官自然要跟上。那時候,借打麻將拍馬屁已經流行。大官跟小官一桌麻將,小官多半是像紅樓夢裡的鳳姐跟賈母玩一樣,要給人喂牌的,好歹也得讓領導贏個痛快。只有碰上平級官員打麻將,才會真的不講情面,廝殺起來。

麻將裡頭有政治,明白人打一開始就知道這個道理。晚清最後幾年,向以貪瀆聞名的慶親王奕劻一直受到政敵的猛烈攻擊,但他卻大旗不倒,始終是一人之下的第一號人物——首席軍機大臣。善於知人的西太后當然知道奕劻很貪,但跟人一談起來,借口總是在宗室親貴之中,還就是這個老慶比較明白事理,辦事放心。滿人親貴無可用之人,倒也不假,但另一個很關鍵的因素,她老人家不說,其實是老慶會做人。跟王公們一樣,西太后也喜歡打麻將,癮大得很。老慶派他兩個女兒,有事沒事就進宮跟西太后打麻將,當然,這倆寶貝閨女,都是鳳姐一樣的水晶人,玲瓏剔透,一天玩下來,把老佛爺哄得高興,連伺候牌局的宮女太監,也給賞賜得高興。上上下下都高興,老慶的地位也就任誰也參不倒了。任憑御史彈劾,長得像同治深得老佛爺喜愛的瞿鴻禨說壞話,都無濟於事。一個恨奕劻恨之入骨的官場惡少岑春煊,仗著庚子逃難護駕有功,幾次當面跟老佛爺擠兌奕劻,老慶巋然不動,岑春煊卻著了老慶的道,給排擠出了京師。這種事,後來的岑春煊回憶起來,都恨恨連聲,但一直到大清倒台,老慶都沒倒。這裡面的奧秘,跟太后的麻將,不能說一點關係也沒有。

圍棋是中國人發明的玩具,麻將也是一種玩具,可以做賭具的玩具。但是,麻將這種玩具卻集中了中國文化最噁心的成分:勾心鬥角,李代桃僵,互相拆台,見風使舵。玩精了,就不像是在玩遊戲,而是在玩陰謀、玩詭計,難怪它伴隨陰謀文化盛行這麼久。

《再談國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