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1991年春,我完成了《空谷幽蘭》的寫作。幾個月之後,我們夫婦決定把兩個孩子送回美國。兩個孩子會說漢語,卻不會說英語。在中國台灣的外國人,有錢的都把孩子送到台北美國學校,在那裡可以學習英語,可我們負擔不起那所學校昂貴的學費。

在台灣住了二十年後,我對於什麼時候回美國並沒有很確定的想法。畢竟拖家帶口的,往返費用很高。我更想做的,其實是另外一件事,當然它也需要錢,可我當時正缺錢呢。於是我給我的朋友王文洋先生打了電話。我第一次見到他,是我在電台做節目採訪時,當時他是“南亞塑料”的老闆。當時我問他是否看過電影《畢業生》。在這部影片中,達斯汀·霍夫曼遇見一位商人,他想給達斯汀一些忠告,關於走向社會的大學畢業生需要懂得哪些事。他說:“孩子,我只想告訴你一個詞——塑膠業。孩子你記住,塑膠業。”然後我問王文洋,如今他想告訴大學畢業生的是什麼?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告訴他們的是:循道。”此話一出,我們馬上就成了朋友。

事實上,我1989年的首次中國大陸之旅,正是王先生提供的資助。我那次是去尋找當代的中國隱士。這次我告訴他,我們夫婦準備把孩子送回美國,然後我想再去中國大陸做一次旅行,可是我們全家去美國之後,我就沒錢去中國大陸了。他問我這次去中國大陸準備做什麼。我說準備沿著黃河走,從入海口一直走到它的源頭。五千年前,中華文明起源於黃河流域,此後一直到宋朝,那一帶都是中國文化的中心地帶,持續了四千年。我告訴他,我要走遍整個黃河流域,更多地瞭解成就了如此偉大文明的事件、人物和景觀。

王文洋是個喜歡當場拍板的人。他說他欣賞這個想法,問我這樣一次旅行需要多少錢。我說了數額。他說下午就可以去他辦公室取錢,現金或者旅行支票都行。於是我當天就把錢取了回來。需要這筆資助的首要原因是我兩年沒工作了。我曾在台灣的一家英語電台工作了五年,1989年從那裡辭職,去中國大陸尋找隱士,我想知道當代中國是否還有像寒山一樣的隱士——我

曾經翻譯過寒山的詩。從中國大陸回到台灣後,我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把我的旅行見聞寫成了一本書,這就是《空谷幽蘭》。

這兩年時間,我把大部分積蓄都花完了。因此當妻子和我決定回美國時,我們除了機票錢,已經一無所有,夢想中的黃河之旅自然也無法成行。王先生的資助讓我高興極了,我把這一消息遍告我的朋友們。沒過多久,我在電台的前僱主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告訴我,他已經受聘在香港開辦了一家叫“新城采訊”的新電台,並說我的這次旅行也許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電台系列節目。而且他說如果公眾喜歡這個節目,我們可以繼續做,我可以到想去的任何地方旅行。後來我們就這麼幹了。從1991年的3月中旬至5月底,我完成了這次黃河之旅,然後用了一個夏季的時間做了二百四十期有關這次旅行的電台節目,每期兩分鐘。這個節目非常成功,我隨後又做了中國西南地區的山嶽之旅,然後是絲綢之路,再然後是江南的人文之旅。我在中國各地旅行,並把這些旅行經歷做成電台節目,總共花了兩年時間。

兩年之後,我不僅有錢回美國,而且還在西雅圖附近的一個鎮上買了套房子,付了首期房款。從此我就住在那裡,算起來到現在已經快二十年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為我賺了一套房子的電台節目,多年以後竟然再次發揮了作用。去年在北京,《空谷幽蘭》的出版人問我是否還有讀者可能感興趣的素材。我就想到了以前的那些電台節目,於是與出版人一拍即合。我回到家,像多年前一樣,又用了一個夏季的時間,把原先的二百四十期電台節目改寫成了這本書,取名為《黃河之旅》。

在改寫的過程中,我彷彿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在那些日子裡,我一個人行走在黃河兩岸,行走在中華文明的腹地。黃河水奔流不息,五千年的中華文明綿延不絕。如果黃河斷流了,中華文明也就危險了。幸好黃河水過去奔流不息,現在仍然奔流不息。就讓我們一道打開這本書,感受一番永遠奔流不息的黃河之水、永遠綿延不絕的中華文明,也感受一番我永遠不能忘懷的那些日日夜夜吧。

比爾·波特

2012年3月12日於華盛頓

《黃河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