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問易中天

這是一場易迷們與易中天的聚會,這是一次Fans們對易中天老師的拷問。《易中天品三國》究竟給觀眾帶來了什麼?生活中的易中天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有什麼特殊的經歷?當流言和板磚橫飛的時候,易中天會做何反應?《百家講壇》應廣大觀眾要求特別推出《易中天品三國》之特別節目——拷問易中天。

套用一句網友的話說:「霹靂一聲震天響,百家講壇開了場!」 2006年正月十五,《易中天品三國》正式開播,每週一期。一時間,易中天和三國成為人們當下談論的話題,出現了一批新的追星族,有人叫「易粉」,有的叫「粉絲」,就連日常用語中也出現了「麻辣三國」「超級教授」的新生詞彙,甚至有人打出了「嫁人就嫁易中天」的旗號。在易迷們狂熱追捧易中天的同時,也引來了學術界不少的指責聲。歷史應該如何被講述?面對兩種截然相反的聲音,易中天會怎樣應對呢?《百家講壇》應廣大觀眾要求,特別推出《易中天品三國》之特別節目「拷問易中天」,為您展示在節目背後一些不為人知的幕後故事。

主持人:各位好,歡迎收看《百家講壇》的節目——《易中天品三國》的一個特別節目,叫「拷問易中天」。今天我的出現以及您看到的今天節目的標題都稍微有一點令人感到驚奇,「拷問易中天」由張斌來做,不是體育節目,的確是個人文節目。「拷問易中天」我不敢當,因為今天在現場的所有人都是易中天老師的堅實的擁躉,我怎麼敢拷問呢?既沒有辣椒水,也沒有老虎凳,但是今天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因為我很喜歡易老師的作品,很喜歡《百家講壇》當中您所作的那些演講,所以今天我很幸運,跟在座諸位一樣非常幸運,我們迎來易老師,首先掌聲歡迎易老師。

易中天:我先問清楚了,你是拷問還是審問?

主持人:都不敢,拷問交給您的愛好者,審問交給電視機前的觀眾,我來詢問您。我先替我老婆先問您一個問題,因為這是我身邊最近的人,我說你有什麼關心的,她問您的名字是真的嗎?就是易中天是自降生到現在一直使用的名字嗎?還是您在某一歷史時刻,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用上經天緯地的名字了?

易:我這個名字是我祖父給我起的。

主持人:那應該是從一降生。

易:對,鄙人五十多年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就是真名實姓在江湖上行走。

主持人:直至來到中央電視台,讓更多的人認識您。現在走在街上,有人會說這是易老師?

易:偶然有。

主持人:在什麼地方?

易:在哪都能碰到。

主持人:那您當時是不是心裡有這種感覺,行,終於有效果了!

易:有。

主持人:我現場先詢問一下,因為聽說有一個叫「易中天吧」。

易:好像是。

主持人:您別好像是。

易:我不得做謙虛狀嗎。

主持人:據說您經常潛水在那裡。我們現場有「易中天吧」的創始者,就是那位穿著黃衣服的姑娘,據你判斷,你們這個吧裡大概能有多少人?

觀眾:這個說不好,因為有很多的人是沒有名字,只是在這兒留言而已,現在帖子已經有大約超萬了,每天都在更新。

主持人:這帖子當中都是支持易老師的嗎?

觀眾:當然也有反對的聲音。

主持人:板磚也是四處橫飛是吧。我們看這邊,這邊有從保定趕過來的,請問這位先生,您是慕易老師之盛名而來嗎?

觀眾:在《百家講壇》經常聽,然後有一天易老師在這兒講三國的事,我感覺講得非常好,然後我把家裡人都叫來一起聽。

主持人:您剛才所說的家庭,您今天家庭成員到現場了嗎?

觀眾:我的女兒在這兒。

主持人:您的女兒,小姑娘今年多大了?

觀眾:13歲。

主持人:上初一,你是受父親的影響看到易老師是吧?

觀眾:是我先看的,然後他才看的。

主持人:你看父親說話就不靠譜。不管怎麼樣,你為什麼喜歡易老師?因為大家都挺怕老師的是吧?

觀眾:我不怕老師。

主持人:那你第一次聽易老師講課,跟你的歷史老師比起來有什麼差別?

觀眾:第一,易老師講得比我們歷史老師好。

主持人:行,這段您多原諒,孩子是實話,以後考試別……

易:這話掐掉別播了。

觀眾:第二,易老師講得比我爸好。

易:這句話可以播。

觀眾:第三,易老師比我見過的所有老師講得都好。

主持人:13歲的孩子邏輯性已經非常好了,謝謝,謝謝這個孩子,像你13歲的年齡段怎麼看易老師?

觀眾:就是覺得易老師比較幽默,看的視角跟我們這樣普通人是平齊的。

主持人:你在回答你們老師給你們出的卷子的時候,評價曹操的時候,你是用易老師的觀點評價呢,還是用我們普通的教科書當中對於曹操的評價呢?你怎麼辦呢?

觀眾:第一,應試教育要用教科書的,第二,素質教育是要用易老師的。

主持人:行了,我看您的擁躉年齡段可能還有繼續下降的趨勢,我看現場的這個小伙子應該比13歲的小姑娘還要小,你您年多大?

觀眾:我也是今年13歲。

主持人:你也今年13,你自己看過三國,看過《三國演義》嗎?

觀眾:看過,《三國誌》都看過。

主持人:《三國誌》都看過,玩三國遊戲嗎?

觀眾:那基本上是有了就玩兒。

主持人:易老師講這個三國人物對你玩三國遊戲有幫助嗎?

觀眾:應該說還是有幫助的。

主持人:什麼樣的幫助呢?

觀眾:比如說在聽易老師講過以後,我以前就是特別喜歡用一些武力特高的,現在看來屬於蠻力型武將,現在開始改行了。

主持人:開始用智謀了是嗎?

觀眾:開始用統帥了。

主持人:開始用統帥型的,您看您的講座已經深入到孩子們的社會生活行為方式裡。

易:一不小心培養出一統帥來。

主持人:好謝謝,謝謝小朋友。剛才我們看有做父親的,有兩個學生,我們看現場還有年齡很大的,跟我父母年齡相仿的,那位老先生,您是非常喜歡易老師嗎?

觀眾:我大概是去年春天開始聽課的,聽了一年多了《百家講壇》,易老師的課大概聽了不下20講了。聽了第一課以後感覺易老師講課講得既有深度,又很通俗,增加了很多知識,特別講到一個小觀點的時候,給我們解釋,還表演,講到古時候人怎麼來避席來給別人敬酒,他就離開席,跪在地上來敬酒,講到幽默的時候該唱該唱,該怎麼表演怎麼表演,動作,講到曹操老婆不理曹操的時候,織布機來回地打,啪擦啪擦,特別有意思。所以他講得生動活潑,聽起來以後會深入人心,所以我是很感謝他。

主持人:好,謝謝您。剛才這位老先生說了很重要的一個細節,在《漢代風雲人物》講到竇嬰的時候,當時您上來第一課就開始給大家做了一個避席的一個解釋,大家不知道注意到沒注意到,只有看首播才能看到,重播後來沒有了,我們一起來回顧一下竇嬰那集當中避席的解釋。

主持人:剛才這一幕記錄的格式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專業錄像帶了,而是大家平時看到街上賣的DVD裡面,而且那一場景就發生在今天我們很熟悉的這個場景,大家對於背景,甚至紅色的地毯都會很熟悉。這一幕其實我看到之後我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就是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老師,而且我也瞭解到這個播出之後在重播的時候,您一再堅持要把它拿下,您受到誰的影響了,為什麼一定要把它拿下?

易:這也是有不同意見。

主持人:不同意見來自於哪裡?

易:「國家機密」,說出來判十四年。

主持人:您當時聽進去了。

易:當時他有一個道理,就是說你這個服裝和氛圍不對。

主持人:噢,那意思是下次您應該穿這袍子來。

易:對對,那可以。

主持人:那樣就可以,他只是說服裝不是很得體。

易:整個氛圍不對,然後你就會引起很多的誤讀。

主持人:那什麼樣的誤讀呢?

易:哎呀,真是拷問,不說了吧。

主持人:那我們現場大家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觀眾:第一次看的時候也沒感覺這很可笑,後來在這兒的時候,剛聽您講,然後還把這個特地提溜出來,就感覺……

易:怪怪的。

觀眾:就是感覺本來不算是一個很嚴重的事,怎麼好像在這兒解釋了半天似的。

易:現場大家覺得剛才這種,是該給易老師加分的嗎?加分,加分的舉手。

觀眾:應該加分。

主持人:那您剛才覺得這個為什麼加分呢?

觀眾:因為我覺得要說明一個問題,要解釋一個名詞,語言上解釋不了的情況下,就可以加動作嘛,讓我們一看就明白了了,這有什麼不好呢?

主持人:您認可這樣對您的評價嗎?

易:觀眾對我的評價,對於我來說不存在認可不認可的問題。

主持人:受用不受用吧?

易:受用。

主持人:受用就好,受用就好。

易:因為一個節目播出來以後,所有的觀眾都有權力品頭論足,說三道四,這是他們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

主持人:剛才我們一直聽到的都是對您比較正面的,觀眾當中,包括「易中天吧」中飛出來的板磚,唰,向您飛過來的,這樣的話來得多嗎?

易:沒統計。

主持人:一般是通過什麼渠道呢?是給您打個電話,通過其他的媒體形式說出來?

易:有各種形式,有打電話的,有寫信的,有向記者發表談話的,也有在網上發帖子的。

主持人:會說您斯文掃地嗎?

易:斯文掃地倒沒有。

主持人:那是說什麼呢?

易:誤人子弟是有的,誤人子弟啊,信口開河啊,胡說八道啊,滿嘴跑火車啊。

主持人:一般是來自於專業的歷史研究人員呢,還是來自於您的同事,來自於您的同道、同行?

易:什麼人都有,比方說有一位老先生,好像是研究科學技術的,他還給我畫了一張氣象圖,以證明諸葛亮借東風是很科學的,這個我就沒辦法解釋,因為諸葛亮借東風這個事是子虛烏有的,這是史無記載的,它不是一個事實,你畫多少圖也不能說明問題啊。

主持人:在沙塵暴的北京我們寧願相信借東風是有可能的。

易:這是一種方式,還有一種是發帖子,我就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

主持人:有沒有這種相反的意見對您有所觸動?

易:你說的觸動什麼意思?

主持人:就是您覺得我是不是應該調整一下我自己,或者我是不是真有點誤人子弟,或者我真應該更嚴謹一點,像您所說的,在錄三國人物的時候,您覺得一些無法確實的歷史事件您都先不要談。

易:這個意義上的觸動沒有,但是有提醒,提醒的意義是有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很多熱心的觀眾指出了節目當中比方說屬於口誤,或者是看走眼了、念錯了字、說錯了出處這類的情況我能夠改的馬上就改,非常感謝他們的批評。還有一些,雖然他們意見我不一定接受,但是我覺得他們也有他們的角度,也有他們的考慮,他們也有他們的道理,能夠兼顧的兼顧一下。至於學術觀點不同,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所謂了。

主持人:講《漢代風雲人物》您覺得游刃有餘嗎?

易:沒有哪個節目是游刃有餘的,只能是嘔心瀝血。

主持人:那請您做一下您的嘔心瀝血的名詞解釋,您為了一集《漢代風雲人物》,您為一集三國,大概要做什麼樣的準備?

易:一集大概需要五天的準備時間,講一集案頭工作要做五天。

主持人:那案頭工作都包括?

易:案頭工作包括看書、思考、結構、寫成文字,我每一集是把全文寫出來。

主持人:那大概一集,比如像《漢代風雲人物》文字量大概是多少?

易:七八千,七千到八千。什麼都不能幹。

主持人:就是為了這電視上所呈現的不到一小時的節目。

易:因為我所有的書雖然以前都讀過,這次得重讀,要確實。而且你知道我們所使用的書,像《史記》《漢書》《三國誌》《後漢書》,它都是叫做紀傳體的史書,它的特點就是同一個事件它的記錄可能分散到好多人的傳裡面,那麼你在談這一個事件的時候必須把相關所有的人的傳都要看一遍;然後如果對這個傳歷史上有不同的解釋,你要把相關不同的解釋都找來,然後你把這個事情弄清楚了以後你才能選一個主題,寫成一個六千五百到七千字的文稿;這個文稿做完了以後還沒有完,我必須把它轉換為電視語言,就是這裡面有幾個轉換。

主持人:您做完了以後,您理解的電視語言跟您的文稿語言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

易:電視它是一種節目,所謂電視語言曾經有人總結出,怎麼說呢,叫做「易中天式」的談話方式。

主持人:已經把電視語言已經是冒號,「易中天式」的。

易:對對,這個也是我做談話節目做出來的,當主持人提問的時候,你必須立即把你的結論性的、精彩的東西先拋出來,然後再解釋。那麼作為一檔電視節目,你必須保證它的開頭是吸引人的,一下子能把觀眾抓住。

主持人:你已經說你已經是直接地抓住了電視節目的規律。

易:然後你還要層層設置懸念,因為《百家講壇》一共43分鐘,43分鐘你一個人在那兒嘮嘮叨叨講會引起收視疲勞的,這個時候你要把握觀眾的心理,然後在適當的時候你要拋出問題,或者要有出彩的語言,或者有好聽的故事,或者要有包袱。

主持人:那麼做完這個《漢代風雲人物》之後再做三國,這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還是您需要考慮我是不是要做三國?有過這種考慮嗎?因為我看您的作品中對《水滸》的研究也有。

易:你又刺探「國家機密」了。

主持人:這怎麼叫刺探「國家機密」呢?

易:這是《百家講壇》他們策劃的!

主持人:噢,他們策劃的。我發現您的演講當中或者您的授課當中,很多是對那時候的歷史人物在某一歷史瞬間的他的真實的心理反映,您有很多的揣度,您依據的是什麼?

易:兩個依據,第一個是史書上的有關記載,有些記載是有細節的,再一個就是對人性的掌握,因為人性是永恆的,古時候的是人,我們今天的人也是人,我們站在今人的立場上完全可以揣摩古人的心理。

主持人:您看我對您的第一印象是來自於我看您的《品人錄》裡對於曹操的評價。

易:可愛的奸雄。

主持人:對,像您可能對曹操有一份偏愛。

易:不是,我其實是希望把三國人物一碗水端平,都是以一種客觀的、公平的、盡可能真實的這麼一種態度去看他。但是我反省一下自己,可能會有這麼一個問題,就是當我在講到某一個人物的時候,我為了盡可能真實地還原當時的歷史場景和人物的心理,以便我們觀眾更好地理解和接受,我可能自覺不自覺地在講到某一個人物的時候自己就變成他了。所以當我講完這個人物的時候我會出來,但是在那一刻,在那一刻可能會和這個人物合二而一了。而我剛開始前面是以曹操為線索的,一不小心人家就說我是可愛的奸雄,但是實際上我將來講到別的人物的時候可能也會出現這種問題。這是一個學文學的人來講歷史可能無法避免的一個問題,我小心一點就是了。當然有些人我是不會變成他的,比方說董卓我肯定不會變的。

主持人:很多人可能對易老師的熟悉還是通過節目,對節目的易老師可能只停留在某個歷史階段或某個歷史人物的演繹當中,但是對易老師本人的很多判斷可能現場很多人還不是非常瞭解,大家或者從隻言片語,或您不過五百字的簡歷當中。我一看您,新疆建設兵團,這段經歷對您日後的成功是一種苦難的一種積累?

易:我是1965年高中畢業以後就響應黨的號召奔赴邊疆,參加生產建設兵團。

主持人:您的家鄉是在湖南。

易:我是這樣,應該說祖籍湖南,我的出生地也在湖南,我的父親母親都是湖南人,我出生在湖南長沙湘雅醫院,因此無論從祖籍還是出生地,我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可是六歲我就隨父母到了武漢,在武漢度過了中小學時期,高中畢業以後就到新疆去了。那個時候其實是滿懷雄心壯志的。

主持人:那會兒對於人生的設計,有嗎?

易:有,當時我讀了一本蘇聯小說,作者叫薇拉凱特琳斯卡婭,書名叫《勇敢》,寫一批共青團員從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到西伯利亞,建設一個也可以叫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一個城市叫共青城,那本書給我影響非常大,我覺得我也應該到新疆去,也建設一個共青城,所以我那個時候一去,他們把握分配到哪兒呢?新疆建設兵團農八師共青團農場!哎呀,我太高興了,我就想弄一個中國式的共青城,他就把我弄到共青團農場去了。

主持人:您這應該是團中央書記考慮的事。

易:我就覺得到那個地方去參加這樣一個社會主義建設,然後我把這個經歷我也寫一個長篇小說啊!

主持人:還是文學青年的底子。

易:對,但是緊接著就是「文化大革命」,然後整個生活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那個地方我有這麼一個說法,我說在那個被詩意地描述的地方我明白了生活不是詩。

主持人:您仍然用文學青年的方式來定義那會兒的生活,不是詩。

易:是被詩意地描述的地方。

主持人:那從什麼時候您覺得可以重新開始?

易:這個要感謝小平同志,恢復了高考。1977年恢復高考很多人建議我去參加高考。

主持人:那時候你已經30歲了,1977年恢復高考。

易:對,30歲。

主持人:那會兒已經結婚了嗎?

易:結婚了,但是我覺得我不敢去考。

主持人:為什麼?

易:因為我那時候在一個中學當老師,教畢業班。

主持人:我順便介紹一下,咱們《百家講壇》裡講得不錯的好多都是中學老師出身的底子,閻崇年,易老師啊,劉心武,都是中學老師的底子,所以現在在下面坐著和電視機前中學老師的同志們可以做好準備,二十年之後《百家講壇》是您的天下。您接著說。

易:我是畢業班的老師。

主持人:您怕誤人子弟。

易:不是,我怕我和我教的學生一起下考場,他考上了我沒考上。那就沒臉教書了!

主持人:您哪會兒教什麼,教語文?

易:教語文,你說那考場上的事能有把握嗎!是不是,萬一他考上了我沒考上怎麼辦呢?那麼1978年恢復了研究生考試,我說我考這個。

主持人:考研究生,目標高。

易:對啊,我一高中生,我考研究生沒考上不丟人,考上了,算我賺了四年。

主持人:那當時是含辛茹苦考上研究生的,還是天生麗質?

易:應該說是就應了那句老話,叫做機遇總是給那些有準備的人。

主持人:總是給班主任準備的。

易:我倒也沒存心準備考什麼研究生,那時候還沒有這個知識,但是在那動盪的十年當中我沒有中斷讀書,這個讀書倒不是出於功利的考慮,純粹是一種愛好。那麼能讀的書不太多,但是挺管用,我那時候通讀了《毛澤東選集》,基本讀完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四卷,讀完了魯迅選集,然後我還暗藏了兩本唐詩宋詞。

主持人:是從家鄉帶過去的?

易:對,那個是暗藏的。

主持人:當時真有人查嗎?

易:有人查,沒人的時候可以看,好在我們在軍墾農場,有文化的人也不多。

主持人:不知道您在看什麼。

易:對,外邊弄一封皮,紅封皮,可以矇混過關。那麼應該說多少有點準備。然後我花了三個月的準備時間,當時在床頭貼了一條標語,激勵自己的標語:「三個月等於三年」,我就說我三個月至少要達到大專水平,要把那書都讀完。然後去考研究生,一下就考上了。

主持人:也給自己驚著了吧!

易:啊,應該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主持人:那當時是不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可以徹底變化?

易:也沒有那麼想,覺得也就是考上了一個研究生,當時最興奮的……

主持人:是「領導」?也不是「領導」。

易:你說人嘛,大家都興奮,家裡人都興奮,朋友們都高興。就是我自己最興奮的事,是什麼,你猜猜,反拷問。

主持人:我把這機會留給現場的觀眾,大家來看看剛才易老師最興奮的事。

易:可愛的奸雄。

主持人:來來來,現場有嗎?

觀眾:最高興的事情就是可能可以公開地去看唐詩宋詞了?

易:那個時候已經可以公開了。

主持人:對這段歷史情況還不是很瞭解。

觀眾:我覺得是不是可能文革之後第一批研究生啊?

易:是第一批,但是這也不是讓我感到特別興奮的事。

觀眾:我覺得是沒有「領導」管理了,可以自由了?

主持人:「領導」現在還管著呢。

觀眾:可能印證了三個月等於三年那句話?

主持人:行了,我看現場要猜對恐怕也不是很容易,我來猜一個,掙的錢比當老師多了吧!

易:那倒不是,是我複試的時候,因為它有一個初試還有一個複試,複試的時候是面試,我到了武漢大學,走過它的圖書館,我說如果我考上了研究生,我就可以在這個圖書館裡天天看書啦!因為他們沒有經過那個時代,他們不知道,在文化大革命那個時代,尤其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一個連隊裡面根本看不到書的。

主持人:那在武漢大學以及今後的生活都是完全按照一個在學校當中學者的成長歷程,您一步沒落地完整地走了過來。

易:大概吧。

主持人:大概,那在這個過程當中,是不是覺得自己人生的道路選擇是完全正確的?

易:我覺得人生道路選擇也無所謂正確不正確,實際上我們很多時候是別無選擇,所以在我的辭典裡面沒有什麼最好啊,最正確啊,或者唯一正確啊,什麼最喜歡啊,沒有這些詞,我覺得只有我們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我們能夠爭取的不應該是最好,是最不壞。世界上沒有最好,能做到最不壞就應該心安理得,或者說心滿意足了。

主持人:有沒有想到過讓更多的人知道您的所思所想?

易:這個想到過。

主持人:那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強烈願望,我讓別人瞭解我?

易:1994到1995年,那個時代在出版上有一個問題,實際上早就發生了,大概從1988年開始在出版上就有了一個問題,就是學術著作出版非常艱難,因為購買和閱讀學術著作的人越來越少。那麼很多人為了出一本自己的著作,要去找贊助,要去弄課題費,或者實在沒有辦法,自己從有限的收入當中擠出一點錢來出,然後印個幾百冊上千冊,送給同行、好友。當時我就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我說這樣一種出版它的意義到底在哪裡?那比方說我做的工作是文學、史學、哲學,文史哲是人文學科,人文學科的目的是什麼呢?人類的幸福,那麼人類的幸福包不包括我們當下正生活著的這些人的幸福呢?包括吧,既然包括我們當下正生活著的這些人的幸福,你是為他們的幸福服務的,那麼你該不該把你的學術研究成果交出來,交給大家呢?應該。那麼既然你要把你的學術成果交出來交給大眾、交給社會,最佳途徑是什麼呢?

主持人:運用電視傳媒。

易:那麼得出的結論是,應該為當下正在生活著的人們服務,應該換一條路走。

主持人:那您那會兒做出一個什麼樣的決定?有嗎?

易:有啊,我當時就寫了後來「品讀中國」這個書系,「品讀中國」書系它是一本一本寫出來的,先後在不同的出版社出版,最後到2000年由上海文藝出版社集中做成一個書系推出來。

主持人:可能在學者當中,您剛才說了,有在自己的書齋當中苦讀、苦做、苦修,也有像您這樣在別人看來非常風光的學者,其實您自己更願意選擇的學者的道路和類型是什麼樣的類型?

易:大家認為你就是自己的一個鄰居、一個親戚、一個朋友、一個熟人,他不覺得你和他之間有多麼遙遠的距離,也更不會覺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在那兒傳道、布道、傳教、說教、教訓啊,應該是這樣,就是一個普通人。而且我現在品漢代風雲人物也好,品三國也好,我做的工作都是這樣一個事,就是把歷史人物全部還原為普通人,和我們所有的在場的觀眾、電視機跟前的觀眾一模一樣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也會犯錯誤的人,都是這樣的普通人,我要讓我的觀眾們看歷史人物就像看他鄰居一樣來看。

主持人:您看我從《漢代風雲人物》的節目開始看到您,一直看到現在的您的品三國系列,能不能告訴我們今後要播出的三國系列跟以往的節目會有什麼不同嗎?因為我的第一個觀感是易老師的髮型發生了變化,因為大家看到《漢代風雲人物》的時候恣肆飛揚、烏雲翻滾的頭髮。

易:有人說是方便麵。

主持人:還是質量比較好的方便麵,現在你看非常地妥貼,而且開始注意到自己的形象,這是我能看到的,您告訴我們一些其他的會有哪些變化?

易:品三國應該說是有一個總體規劃,它的做法是這樣的,十二集一個部分,或者說一個系列,它整個的節目事一個跨年度的大型系列節目。然後其中又分為若干個小系列,每一系列十二集,一條主線,牽出相關人物、事件和問題,它是一個三維結構,人物、事件、問題三維結構。那麼第一個系列「魏武揮鞭」以曹操為主線,一直講到官渡之戰以及官渡之戰的教訓、曹操的用人之道,這十二集已經全部製作完畢。然後從5月14號下一個星期天就開始播第二系列,叫做「孫劉聯盟」,從「青梅煮酒」開始,然後從曹操引出劉備,然後引出郭嘉,引出諸葛亮,引出孫氏家族,引出周瑜、魯肅等人物,一直講到赤壁之戰,第二十四集是「赤壁疑雲」,這又是一個系列,又是十二集。然後再下一個十二集,我現在就不說了,就是這樣一部分一部分的,基本上還是按照歷史進程這樣一個順序往前推進。那麼如果這個計劃能夠按期、按設想實現的話,在最後的部分會有一個三國英雄人物排行榜。

主持人:您給列一個排行榜。

易:列一個排行榜。

主持人:現在腦子裡已經有成型了嗎?

易:已經有了。

主持人:今天方便公佈嗎?

易:這個排行榜現在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

主持人:好,我們今天謝謝易老師,因為今天易老師帶給我們的是一個最鮮活的易中天,因為我們以往沒有這個機會,因為以往的易老師站在講台之後,所以感謝易老師,而且我很認同易老師的說法,我願意把易老師當成我的鄰居,當成我的朋友,歡迎您經常來北京,歡迎您經常來中央電視台,繼續我們的精彩的《百家講壇》,也繼續一個精彩的易中天,謝謝。

《易中天品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