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最後一個「鴿派」

再回到群雄逐鹿的主戰場,先說東線。

東線的情況還要回過頭來從建安二十年(215)的那場合肥戰役說起,孫權在該戰中吃了大虧,為恢復實力和士氣,戰略上不得不採取守勢。次年10月曹操親自率兵來到合肥,此行不僅把夫人卞氏和長子曹丕都帶上了,還帶上了曹丕12歲的長子曹叡和女兒東鄉公主,當時曹丕太子的身份還未確立,這個舉動耐人尋味。

到合肥後,曹操聽取了張遼等人關於逍遙津之戰的匯報,又專程赴逍遙津進行了實地察看,在此發出了歎息。之後給張遼所部增加人馬,讓他移屯居巢。居巢是曹操決定開闢的一處新基地,它位於今安徽省桐城市南,這裡在濡須口的上游,距濡須口不到200里,距皖城也近在咫尺,有了這個基地,曹軍在長江防線爭奪中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被動局面。

建安二十二年(217)正月,曹操到達居巢,但他的想法是先不急於攻打濡須口,而是奪回皖城,之後採取穩紮穩打的辦法徹底拔掉濡須口這顆釘子。然而不巧的是此時發生了瘟疫,這場瘟疫來勢兇猛,波及範圍包括整個北方以及長江流域,重創了曹軍。

曹植在一篇文章中記述了這場瘟疫的有關情況,其中寫道:「建安二十二年瘟疫流行,家家都有失去親人之痛,有的全家死光,有的整族滅絕。有人認為瘟疫是鬼神在興風作浪,但是罹患此難的,多是穿粗布衣服、吃草食的人家的孩子,而身居高庭大院,整天錦衣肉食之家,死的卻比較少。這是自然陰陽二氣失調而發生的瘟疫,哪裡是什麼鬼神,愚昧的人插起桃符來驅鬼,真的可笑。」

曹丕在給吳質的一封信裡透露,徐幹、陳琳、應瑒、劉楨都死於這場瘟疫,「建安七子」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王粲也死於這次行軍途中,推測起來也與這場瘟疫有關,「建安七子」幾乎同時死去了五人,這場大瘟疫也給文學事業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失。曹操新任命的兗州刺史、司馬懿的大哥司馬朗親自到軍中慰問得病的士卒,問醫送藥,結果自己不幸染病,不治身亡。

因為有上次赤壁之戰的教訓,曹操深知軍中流行疾病會對部隊的戰鬥力造成很大傷害,所以不敢掉以輕心,有了撤兵的想法。

孫權其實也不想打,曹操老這麼折騰,他也煩了,這些年來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合肥、濡須口方向,但實際上收穫甚微。呂蒙多次提醒他,就目前形勢看關羽的威脅遠遠大於曹操,應該早有防範,不能把注意力只放在合肥方向。

經過一番思考,孫權突然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他派都尉徐詳去曹操那裡求和。因為荊州的事孫權跟劉備鬧了一場,後來得了三個郡的地盤,算是跟劉備重修了舊好,現在又向曹操求和,孫權的戰略調整未免幅度太大。

此舉也十分冒險,不僅會讓劉備惱怒,而且曹操是否接受尚未可知,如果曹操不接受,自己一方士氣勢必受損。但孫權這麼做是經過計算的,此時曹操剛佔據了漢中,孫權知道劉備對此一直耿耿於懷,漢中這個地方,戴在益州的頭上是頂鋼盔,攥在曹操的手上就是把刺刀,劉備不想讓人弄一把刺刀頂著後背睡覺,說什麼也得把漢中搶到自己手中。

孫權得到情報,不久前劉備派張飛、馬超攻佔了漢中西面的武都郡治所下辯,這是全面攻擊漢中的信號,孫權確信曹操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定會如坐針氈,如果此時求和,曹操就有了撤退的台階。果然曹操已無心在合肥戀戰,接住孫權遞過來的梯子,下令回師。此次南征與上次一樣又是虎頭蛇尾,不是孫權本事大,而是劉備幫了忙。對孫權來說,能不打就不打,不付出任何實質性代價,一句軟話就把曹操哄得心情愉快地走了。

都說呂布最善變、劉備最務實,但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孫權其實比劉備還務實,孫權善於調整自己的姿態,在關鍵時刻往往幹出許多出人意料的事來,所以有人總結說,曹操擅長玩軍事,劉備擅長玩政治,孫權擅長玩外交。

曹操留下夏侯惇督各部共26個軍屯紮在居巢一帶,按一個軍一萬人左右計算,在此區域駐紮的部隊達20多萬人,這些部隊由夏侯惇任總指揮,曹仁、張遼等協助。留下這麼多精兵強將大概是為避免出現上次撤離時只留下7000人守合肥的驚險。

接下來劉備與曹操爭奪漢中,讓孫權大大地喘了口氣,但不幸的事也隨之發生,魯肅病逝了,年僅46歲,這讓孫權悲傷不已。魯肅為人方正,內外節儉,治軍整頓禁令必行,善談論,屬文辭,思度弘遠,有過人之明,大家都認為周瑜死後江東人物魯肅是魁首,他主持荊州事務以來竭力維持與劉備的同盟關係,基本保證了江東的西邊相安無事,他的去世是孫權一大損失。孫權親臨魯肅的葬禮,遠在成都的諸葛亮也派人前來弔唁。

魯肅臨終前沒有向孫權推薦繼任者,這時候最合適的人當數呂蒙,但不知何故孫權起初確定接替魯肅的是一個叫嚴畯的人。嚴畯字曼才,徐州刺史部彭城人,喜歡學習,精於詩、書、禮,文章寫得好,避亂江東,和諸葛瑾、步騭這些一塊來江東避難的北方人士關係很好。他的性格質直純厚,是個老實人,被張昭推薦給孫權,先後在孫權手下擔任騎都尉、從事中郎。聽說孫權交給自己這麼大一副擔子,嚴畯傻眼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和特長,根本帶不了兵。

眾人向嚴畯道喜,嚴畯急忙說:「在下不過一介書生,根本不懂軍事,沒有這兩下子勉強去,必然會後悔。」嚴畯說得很真誠,甚至流下了眼淚。但孫權的意志也很堅決,非選嚴畯不可,看到嚴畯竭力推辭,孫權想試試他,就讓他騎馬,也不知道嚴畯假裝的還是真不會騎,一上馬就掉了下來,孫權這才收回成命。嚴畯後來一直在孫權身邊擔任文職,孫權稱帝后當過孫吳朝廷的秘書長。

孫權這才下令由呂蒙接任魯肅的漢昌郡太守一職,屯駐於陸口,除呂蒙原來所部人馬外,還有魯肅這些年積攢下來的一萬多人。魯肅是孫劉聯盟的堅定支持者,無論多麼困難魯肅都在維繫著聯盟不破裂,但呂蒙的想法截然相反。

如果魯肅是「鴿派」,呂蒙就是「鷹派」,關於當前的戰略問題呂蒙曾進行過思考,向孫權陳述過自己的見解:「可以讓征虜將軍孫皎守南郡,潘璋守白帝城,蔣欽率一萬人沿長江作為機動,我率兵佔據襄陽,這樣一來我們既不必憂慮於曹操,也不必看關羽的臉色了。劉備、關羽虛偽狡詐,反覆無常,絕不能信任他們。現在關羽之所以沒有進攻孫吳,只是因為陛下的英明,我們這些將領們還在,如果不在我們強壯時謀取荊州,一旦我們死了,還有成功的可能嗎?」

孫權認為呂蒙說得很對,但提出是不是可以先取徐州再取荊州,呂蒙認為不妥:「現在曹操遠在河北,被內部事務所牽制,暫時無力東顧,徐州的守兵雖然不足慮,可以一鼓作氣拿下,但那一帶地勢開闊,交通方便,適合於騎兵作戰,我們拿下徐州,曹操沒幾天就會殺來,還得派重兵去守。不如先取關羽,佔據整個長江防線,到那時我們進退就自如了。」

孫權覺得有道理,下定了先向西邊用兵的決心,主動向曹操求和就是這個戰略的第一步。但是,呂蒙到了陸口後卻不露聲色,反而跟關羽親熱。

《三國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