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民議會的成立

——1789年8月4日夜到10月5~6日

10月5日和6日暴動是一場真正的群眾運動,完全由於宮廷的輕率而引起,既沒有不可告人的動機,也沒有暗藏野心。禁衛軍舉辦宴會,關於國王出走的謠傳,以及人民對內戰和饑荒的恐懼,引發了巴黎向凡爾賽進軍,但運動僅此而已。

國民議會的派別

國民議會由優秀的國民組成,雖然代表著全民利益,目的純正,但也存在派別和分歧。國民議會既不受某一種思想的支配,也不能由一個人領導,議會作為一個整體來制定決議,並且是按照一種自由或者自發的信念來作出這種決定。下面就介紹一下議會中的意見分歧和利益矛盾。

首先是宮廷派,也就是特權派,這一派在等級鬥爭時期極力反對各個等級共同開會,因此現在常常保持沉默,最後才參加一些局部的討論。即使貴族階級此時與平民派合作,但他們的利益始終和國民利益相對立。因此,過了需要籠絡人心的幾天之後,貴族的右派和高級僧侶仍舊反對平民派。這些人既捨不得放棄特權來制止革命,又不肯參加革命來推遲革命,只是想盡一切辦法來反對所有的改革。宮廷派的主要發言人是莫裡和卡扎萊斯,前者代表僧侶,後者代表貴族,這兩個人的出身和地位並不是第一流的,但他們都有過人的天才。

這兩個發言人,秉承了特權階級不相信改革能夠持久的觀點,在任何討論中都盡力採取攻勢,他們的目的並非是為了指導議會,而是破壞它。莫裡發言冗長,卡扎萊斯強詞逼人,兩人都善於玩弄詭計。莫裡在講壇上保持著布道者和學院院士的作風,有時卻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發言。他雖然大膽機智、變化多端,但是很少能抓住問題的要點,甚至抓不住對自己有利的觀點,他只是喜歡長時間進行反駁,以引經據典的詭辯來代替可信的理由。因此他的發言從沒有深刻的說服力,也談不上真正的雄辯。卡扎萊斯與莫裡則正好相反,他心地正直,思維銳敏,態度坦率,演講的語言流利而生動。面對同一個問題,他常常能夠站在對自己這派有利的一面,而將浮誇的一面留給莫裡。卡扎萊斯富於熱情,善於運用自己的才能,但立場錯誤是他最大的缺憾。

內克爾和各部大臣組成了溫和派,他們的人數比宮廷派少。當時的法國主要分為兩大派,一派是反對革命的舊特權階級,一派是支持革命維護人民利益的民眾,這二者之間是不允許一個自命為調停人的派別存在的。內克爾公開表示贊成英國式政府,那些信仰或抱負相同的人都站到他這一邊。思想堅定、稟性剛強的穆尼埃,和內克爾一樣堅定的拉利·托朗達耳,以及他們的朋友克萊蒙·多奈爾都屬於這一派,此外還有少數貴族和部分主教也支持內克爾,他們共同的希望是,如果內克爾的主張能被採納,他們就是上院議員。

溫和派後來被稱作溫和派,他們試圖將英國式的君主立憲制政體原封不動地搬到法國來,以調和手段進行革命。一直以來,他們都致力於使最強者和最弱者和解。7月14日以前,溫和派要求宮廷和特權階級能夠滿足平民的要求;7月14日以後,則希望平民能與宮廷和特權階級和解。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在政府中起一份作用,如果一個派別沒有地位,就是反對派,只有給它們提供合法的地位,才能避免永無休止的鬥爭。但他們沒有認識到,這種見解在當時排他性思想盛行的時代是行不通的,鬥爭既然開始,結果必然是某種制度取得勝利,而不是和解。單一的議會已經取代三個等級並獲得勝利,要破壞議會建立兩院制是非常困難的。在宮廷看來,這種政府過於平民化;而在國民眼中,它仍是貴族化的,因此,溫和派既不能使宮廷妥協,也無法獲得民眾的支持。

議會中其餘的人組成了國民派。在這個時期,國民派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三巨頭同盟,即迪波爾、巴納夫、亞歷山大·拉梅特。三人中,迪波爾負責擬定主張,巴納夫負責出面支持,拉梅特則負責指導執行。一個中等階級出身的律師、一個高等法院人員出身的省議員和一個宮廷貴族出身的上校能夠緊密聯合組成同盟,是非常值得注意的,這充分表現了當時的平等精神,各階級的人民能夠撇開本等級的利益,為公共利益和人民利益而團結合作。中等階級在7月14日是取得了自己的勝利:它的議會是制憲議會,武裝力量是國民自衛軍,政權是市政府。米拉波、拉法耶特和巴伊則在這次鬥爭中轉變了身份,一個成為護民官,一個成為將軍,另一個擔任市長。國民派的原則性非常強,他們支持革命的利益,成員大多是年輕人,有強烈的愛國精神和高尚的品質,除了追求自由,他們更有志於擔任高級職位,因此從一開始就有些冒進,甚至超越了7月14日革命。國民派在議會中有極左派代表的支持,在議會外得到了政治俱樂部的擁護,並且受到了沒有參加革命但不允許資產階級獨享革命成果的國民的援助。一些有意參加而未能進入政府的人,也接受了國民派的領導。

此外,在中等階級中還形成了一個民主反對派,除了在一些次要問題上與首腦的意見存在分歧外,大部分的觀點還是一致的。迪波爾的意志十分堅強,在高等法院反對政府的鬥爭以及他領導的那些反抗中,他獲得了成熟的經驗。迪波爾明白,人民在獲得權力之後就會安於現狀,認為天下太平,然後失去反抗和鬥爭的熱情。為了防止群眾的行動變得鬆懈,使他們為了將來的需要而不至於渙散,也為了使那些擔任國民議會、市政機關和國民自衛軍領導的人能夠繼續前進,迪波爾創立了著名的俱樂部聯合會。與所有能夠大規模發動國民的組織相同,這個組織也是有利有弊。當合法的掌權者一意孤行時限制其權力,當革命受到打擊時則給予它強大的力量,是這個組織的益處,但俱樂部的創始人並沒估計到這個組織所能產生的負面影響。在迪波爾看來,俱樂部聯合會不過是在群眾活動減緩或停止時使它恢復活動的一個齒輪,只是用來使群眾的活動繼續,而不是為群眾工作。在發生了國王出走瓦雷內的事件後,極端平民派變得十分殘酷和可怕,他們依靠議會中的大多數和中等階級來反對國民派。在米拉波死後,中等階級處於無人領導的狀態下。這個時期的主要任務是迅速掀起立憲革命,否則就會因拖延而導致共和革命失敗。

西哀耶斯和米拉波

從整體上來說,議會成員大多是正義且意志高尚的人,他們的兩個領導人雖不是第三等級成員,卻得到了第三個等級的擁護。如果沒有修道院長西哀耶斯,制憲議會的行動可能會偏離方向,如果沒有米拉波,制憲會議的行動則不會這樣堅決。

有些人,在宗教狂熱的年代能開創教派,在哲學昌明的時代則以見解獨到而出類拔萃,西哀耶斯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他思想新穎而堅定,但有些失於武斷。他研究的主要對象是社會,他認為政府的性質是時代問題而不是權力問題,他在頭腦中早已對社會的關係、權能和活動都進行了井井有條的劃分。西哀耶斯表面上很冷淡,卻不乏追求真理的熱情,他絕對堅持自己的見解,認為別人的主張不全面並因此漠視他人的意見。他不常發表意見,卻希望別人能夠完全瞭解他,這顯然是很難做到的。他樹立了政治科學的權威,西哀耶斯的方案在稍經修改之後,一般都被採用了。他的信徒將他的學說再次傳授給別人,使他成為受人崇拜的偶像,在各委員會中,西哀耶斯的弟子比同事還多。

米拉波在講壇上的威望與西哀耶斯在各委員會的威望一樣。他是一個只要遇到機會就可以成為偉人的人。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代表人物,羅馬共和國鼎盛時代有格拉古兄弟,羅馬衰亡時有喀提林,在投石黨時代有紅衣主教雷斯,而在君主政體沒落時則出現了米拉波。作為亂世奇才,米拉波由於自身的才華和奮不顧身的熱情,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革命給了他發揮活力和才能的機會。米拉波一貫反對專制政權,貴族因為他的越貴而譴責和輕視他,被激怒的米拉波索性脫離了貴族,機智大膽的米拉波開始將革命當作自己的事業和生命。米拉波具有一個維護民權的政論家所應有的思想、言論和行動,滿足了那個時代的需要。面對危險,米拉波有著左右議會的影響力;如果遇到不順利的討論,他能夠用一句話就結束爭辯,壓倒人們的野心,使反對者啞口無言,破壞掉競爭者的計劃。作為一個強有力的人,米拉波在混亂中從容不迫,無論是激烈還是和藹,他都擁有議會中的最高權威,他迅速樹立的聲望一直保持到最後。米拉波剛進入三級會議時,沒有人理睬,他死後卻由議會和法國舉行國葬,並且進入先賢祠。只具有偉人的天才遠遠不夠,生逢其時才是最重要的,可以說,是革命成就了米拉波。

制憲討論

奧爾良公爵雖然也自成一派,但他在議會裡並沒有勢力,他只是附和大多數人而得不到大多數人的追隨。他的身份,宮廷對他的疑懼,以及某些人對他的忠誠使他獲得了一些聲望,別人雖對他有所期望卻並沒有為他搞過陰謀活動。奧爾良公爵的錢和名望也許對群眾運動有些幫助,但沒有他群眾運動也一樣爆發。將偉大的革命歸功於卑劣的陰謀手段,只是當時一種普遍的錯誤看法。議會已經獲得了所有權力:管轄各自治市區,指揮國民自衛軍。王權雖然在法律上依舊存在,但已經沒有實權,而且也無人服從王權,議會代替國王行事。為了方便工作,議會分設了幾個委員會,並且任命了一些在議會外執行有利於監察的其他委員會。糧食委員會負責食物供應,這對於目前的饑荒年月十分重要;調查委員會負責接受對7月14日的陰謀者的調查與審判,還成立了一個負責與各自治市和各省聯繫的聯絡委員會。

議會雖然掌握了最高權力,卻還是要通過審核陳情書來徵求委託人的意見。在此基礎上,議會根據規定系統地研究自由討論的方式,為法國提供一部符合正義和法國實際的憲法。事情總是相似的,雖然還沒有建立政府,已經擺脫了奴役的人民就要宣佈自己的權力,如同美國在獨立之初就發表人權和公民權宣言。參加這次革命和在革命中通力合作的法國人,提出了一個類似的宣言,成為法國制定憲法的前奏。這使法學家和哲學家感到十分滿意,因為議會可以按照作為十八世紀人類社會基礎的概念行事,並且不受任何限制。雖然這個宣言只羅列了一些通過憲法變成法律的原則,但卻使公民意識到了自己的尊嚴和地位,提升了人們的精神。根據拉法耶特的建議,議會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因為巴黎起義和8月4日的法令而被迫中斷,如今議會再次討論,並且作出決定,確立了新法律的基礎,以人類名義掌握權力的原則。

這些原則被通過後,議會便開始組織立法機構,這件事十分重要,它必須確定議會的職能及議會與國王的關係,議會要在這次討論中確定立法機構未來的地位。作為已經擁有制憲權的議會,本身不受自己決議的限制,而且沒有任何中間權力能中止或阻撓它完成使命。但未來的議會要採取什麼樣的討論形式?是一院制還是兩院制?如果採取兩院制,那第二院將怎樣組成?是成立一個貴族議會還是居間協商的參議院?此外,無論是什麼樣的議會,是長期開會的還是定期開會?國王是否擁有和議會一樣的立法權?在9月,這些問題使議會和巴黎感到不安。

民眾如果明白到議會的主張及其對於王權的看法,就很容易明白這些問題應該如何解決。在議會看來,國王只是一個國民的世襲代理人,既沒有權力召集和支配國民代表,也無權免除這些代表的職務,從這個方面講,國王沒有立法和解散議會的權力。此外,議會還認為國王也無權支配立法機關。議會擔心如果允許政府影響議會,或者議會處於不經常開會狀態,國王可能藉著獨掌政權的時機擴大自己的權力,甚至破壞新制度。因此需要一個長期存在的議會來抑制一個長期執政的當權者,於是議會公佈立法議會為長期議會。

最為激烈的爭論集中在一院制還是兩院制的問題上。內克爾、穆尼埃、拉利·托朗達耳主張,除了成立一個由平民代表組成的眾議院之外,另外成立一個由國王任命其他議員所組成的參議院。他們認為這樣可以限制單一議會的權力,並且可阻止單一議會實行暴政,他們的意見得到了那些希望加入參議院的人的擁護。大部分貴族則希望成立一個由他們選舉議員的貴族議會,而不是成立貴族院。大家的爭論十分激烈,穆尼埃派不同意恢復等級的提案,而貴族則反對成立貴族注定失敗的參議院。大部分僧侶和平民代表則贊成成立單一的議會,在平民派看來,上院很可能成為宮廷和貴族的工具,因此具有危險性,而建立終身立法者也是不合法的。因此,貴族派不滿,國民派因為要求絕對的正義精神,也否決了成立上院的提案。

議會的這個決定受到了很多攻擊。貴族院的擁護者將革命的所有危害歸咎於沒有上院,好像任何一個機構都會阻止革命的前進似的。這只是黨派之爭引起的結果,而不是憲法賦予議會這樣的性質。上院在宮廷和國民之間其實沒有實質性作用,說它擁護宮廷,可它既沒有指導宮廷也不能挽救宮廷;說它擁護國民,它也沒有使國民的力量增強,在這兩種情況下,取消上院成為必然選擇。在這樣的時期,人們處於前進狀態,自然摒棄一切停留的東西。即使在英國,順從的貴族院,在革命危機時期職權也曾被中止。不同的制度都有其各自的時代性:革命時期是一院制,革命結束後就要成立兩院。

國王有怎樣的權力

關於國王的批准權,議會進行了激烈的爭論,在議會外則引起了強烈的不滿,這個問題關係到君主在制定法律時的作用。幾乎所有的議員都同意國王有批准或批駁法律的權力,分歧在於,有些人主張國王的這種權力是無限的,而有些人則認為這種權力是暫時的。其實這本非原則性的問題,因為國王不可能無限期地拒絕,「否決」權是絕對的,現在不過是暫時停止而已。但這種獨裁的特權當時看來確實有些過分,更何況超越了議會的權力,這就使得議會無法容忍。巴黎還停留在7月14日的動盪中,處在平民政權初期的它在享受自由的同時也處在混亂之中。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各區任命的一百八十名人員自任為市立法者和市代表,代替了臨時市議會的選舉人大會。在制定新的組織方案時,大家都想發號施令,在當時的法國,熱愛自由就等同於追求權利。在市長以外,各個委員各自為政,各委員會遭到市代表大會的反對,市代表大會又遭到了各區的反對。六十個區都希望能自行立法,並由本區的委員會掌握執行權。區委員則認為市議會的代表應當是它們的屬下,並且擁有撤銷市議會決議的權力。任命者對代表擁有最高權力的想法發展得很快,那些沒有參加政權機構的人也開始集會討論各種問題,士兵集中在奧拉圖瓦爾區,成衣匠彙集在科洛納德區,假髮師在香榭麗捨大道區集合,甚至連僕人也在盧浮宮區聚會,分別討論問題。民眾們在這些地方討論著國民議會上爭論的內容,發表自己的見解和評論。

在討論國王的「否決」權時,巴黎的社會情況就是如此。人們十分擔心國王的這一權力,如同自己的自由命運完全取決於這個決定,認為只要國王有了「否決」權,舊制度就會復辟。人民群眾不瞭解權力的性質和範圍,他們信任議會而不相信國王,主張議會有權決定一切而國王不能做任何事情,他們認為留給宮廷的任何權力都是他們進行反革命活動的手段。羅亞爾宮區發生了騷動,因為穆尼埃等議會代表表示贊成絕對「否決」權,便有人寫了恐嚇信,譴責他們的不忠實行為,表示要罷免他們的代表資格,並且說要到凡爾賽去。羅亞爾宮區還派出一個代表團,到市議會宣佈代表可以罷免,並永遠屬於選舉人團。市議會堅決地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並且採取了防止民眾鬧事的措施。國民自衛軍表現良好,表示支持議會,並且開始有了組織,他們仿照禁衛軍,穿上軍裝,制定紀律,並且學會了尊重秩序和遵守法紀。

但是,組成國民自衛軍的中等階級還沒有單獨掌握政權,7月14日應徵的群眾也還沒有完全解散。議會關於「否決」權的爭論變得更加激烈,原本十分簡單的問題因為外面發生的騷亂而變得複雜,絕對的「否決」權會引起不良的後果,而無限的否決權和擱置的否決權在事實上完全一樣,因此議會決定賦予國王后一種權力而放棄前一種。議會宣佈:在兩屆立法議會期間,國王有延期批准的「否決」權,這一決定使人們都感到滿意。

宴會和暴動

借巴黎騷動的機會,宮廷施展了另一些陰謀。在別人的教唆下,國王否決了8月4日的法令,儘管為了早日制定出憲法應讓國王立即簽署公佈這些法令。國王在根據議會的意見批准這些法令之後,在權力宣言上又製造了同樣的難題,宮廷希望人們認識到,路易十六是迫於議會的壓力才同意一些他不願同意的措施。宮廷想要恢復昔日的權力,讓國王出走是唯一的方法,而且這個出走必須合法,但在議會面前和巴黎附近是無法做到的。6月23日王權失敗,7月14日軍事機構垮台,現在的鬥爭方式只有內戰了,因此,不到最後關頭不能讓國王出走,但由於國王的優柔寡斷,這個計劃沒有實現。他們原本打算到梅斯去,在那裡號召貴族、效忠王室的軍隊和高等法院的成員,把他們集結到國王周圍,宣佈議會和巴黎屬於叛亂,這樣做即使不能恢復專制制度,起碼也要維持6月23日宣言的限度。宮廷希望國王離開凡爾賽後能有所作為,而擁護革命的人卻希望國王前往巴黎;奧爾良派願意協助國王出走,借此讓議會任命它的首腦為王國的「臨時攝政」;那些缺少糧食的民眾則希望國王住在巴黎,以便消除或者減輕饑荒。所有的因素都已準備好,只等待暴動的時機,宮廷恰好為此提供了機會。

宮廷以預防巴黎暴動為借口,在凡爾賽調動軍隊,除了增加禁衛軍,還調來了龍騎兵和佛蘭德旅團。軍事調動引發了民眾的恐懼,人們謠傳反革命政變將會發生,國王就要出走,議會也將被解散,人們在大街上看到了穿著陌生軍裝的軍隊,宮廷用行動證實了人民的猜疑,也顯露出自己的陰謀。

凡爾賽宮以恐慌不安的心情接待了佛蘭德旅團,大擺宴席招待他們,還允許他們參加王后舉辦的娛樂活動。出席宴會的人員包括駐守在凡爾賽的龍騎兵、獵兵軍官、瑞士禁衛軍、瑞士百人衛隊、憲兵隊的軍官以及國民自衛軍參謀部人員。宴會地點選在歌劇大廳,這是宮廷舉行隆重宴會的御用大廳,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當國王身穿獵裝,王后懷抱王子走進宴會廳時,大廳裡響起了效忠的喊聲,人們為國王家人的健康熱情乾杯;當路易十六走出大廳時,樂隊奏響了「啊,理查!啊,我的國王,舉世都離棄了你……」的樂曲。當時的場面耐人尋味:在進行曲和狂飲中,客人們忘記了應有的禮數,宮廷為他們分發了白色帽徽,據說三色帽徽拋在地上被踐踏,其中一群人分散在宮中走廊裡,宮女為他們佩戴了綵帶和帽徽。

這就是有名的10月1日宴會。3日,宮廷又輕率地舉行了一次類似的宴會。對宮廷這種招致災難的無知行為,人們不勝惋惜,宮廷不能承擔,也無力改變它早已注定的命運。集結軍隊不僅沒能防止騷亂,反而招來了巴黎的進攻,宴會未能堅定士兵的忠誠,反而強化了人民的不滿。自衛無須如此狂熱,出走更不必這樣排場。

宴會的消息引起了巴黎的騷動,從4日起,社會上的流言蜚語、反革命的煽動、對陰謀的擔心、對宮廷的怨憤、對饑荒的日益恐懼,種種跡象都預示著暴動即將來臨。到了5日,麵粉的極端缺乏成為暴動的導火索,一個年輕姑娘闖進軍營搶了一面鼓,在大街上邊敲邊喊「要麵包!要麵包!」不久就圍上來成群的婦女。她們向市政廳方向進發,隊伍不斷壯大,她們擠散了市政廳門前的衛兵,衝進去要求麵包和武器,並且砸開門搶走武器,敲響警鐘準備向凡爾賽進發。巴黎全城響著「到凡爾賽去」的口號,婦女們走在前面,民眾、國民自衛軍、法蘭西禁衛軍也要求跟她們同去。拉法耶特司令進行了長時間勸阻,但他的毅力和聲望都未能戰勝群眾的堅強意志。在講了七小時都未能說服群眾後,為了能夠領導群眾以便控制他們,拉法耶特得到市政廳批准的命令,於傍晚七時下令出發。

相對而言,凡爾賽的騷動就溫和許多。禁衛軍的兩次宴會,國王拒絕批准《人權宣言》,加上糧食的缺乏,都引起了人民代表的戒懼和懷疑。揭發禁衛軍宴會的佩蒂翁,受到保王派議員的鼓動,進一步指出了問題的根源,米拉波激動地說:「我們明確地宣佈,除了國王,其餘的人都是臣民,都要負責任。」這些指向王后的話令右派方面啞口無言。當得到婦女群眾到來的消息後,議會向國王派出一個代表團,要求他無條件批准人權宣言,並且全力解決巴黎的饑荒問題。

婦女們的突然出現使宮廷十分震驚,凡爾賽的軍隊拿著武器守衛在王宮周圍,但領頭的馬伊亞讓婦女們以請願者的身份出現,她們也以這種態度向議會和國王陳訴了自己的困苦。因此這個夜晚的前幾個小時是平靜的。但這支混雜著巴士底獄志願軍的隊伍和已成為眾怒對象的禁衛軍之間,則難保不發生敵對行動,首先是發生了爭吵,接下來就是混亂和戰鬥。一個禁衛軍軍官砍傷了一個巴黎士兵,他的胳膊也中了一槍。國民自衛軍則站在群眾這一邊,局勢十分嚴重,幸虧是黑夜而且下雨,禁衛軍又先後接到了停火和撤退的命令,才避免了重大流血事件的發生。但被誣為進攻者的群眾情緒激烈,甚至衝進了禁衛軍的營房,以致兩人受傷。

返回巴黎

面對混亂,驚慌失措的宮廷開始商量國王出走的問題,並且準備好了馬車。國王不知是識破宮廷的計謀還是認為宮廷的計謀不能實現,國王拒絕出走。國王既不願反擊進攻又不肯出走,他希望和平的心情中摻雜著恐懼。他害怕自己戰敗的話會落得與英王查理一世相同的下場,而出走又擔心奧爾良公爵當上臨時攝政。這時,拉法耶特率領著巴黎的軍隊趕到了。

拉法耶特的到來使宮廷轉危為安,國王給巴黎代表團的答覆也使得群眾和軍隊較為滿意。隨著巴黎的國民自衛軍建立起良好紀律,各處又歸於平靜,秩序也完全恢復。由婦女和志願軍組成的隊伍散去了,國民自衛軍則去保衛宮堡,經歷了驚恐和疲勞的國王一家,到深夜兩點鐘才安定下來。拉法耶特在早晨五點巡視了宮外的崗哨,看到一切平靜,也去休息了。

六點鐘時,有幾個起得較早的人在宮堡周圍溜躂,看到一個開著的柵門,就和夥伴們一起進去。但裡面守衛的禁衛軍拒絕巴黎軍隊進入,這個拒絕引發了整夜積累的災禍。當時宮堡裡的守衛人員沒有增加,崗哨也不嚴密,這幾個人還帶著剛到凡爾賽來時的激動情緒,因此開口罵禁衛軍士兵。這個士兵就開槍打傷了他們其中一個。於是他們向禁衛軍衝去,禁衛軍則一步不讓,收到消息的王后沒穿好衣服就逃到了國王身邊,整個宮堡陷入混亂和危急中。

聽到王宮被襲擊,拉法耶特立即騎馬趕到。他看到在廣場上憤怒的人群已經包圍了禁衛軍,便衝到人群中間招呼離他不遠的自衛軍,驅散人群為禁衛軍解圍,然後急忙趕到宮堡。自衛軍的士兵已來增援,保護禁衛軍不受到巴黎自衛軍的報復,但其中已有人被殘酷地打死。這時,聚集在宮殿陽台下的人群,高聲要求國王到巴黎,國王說要和全家一起去。但由於人們對王后的成見太深,她必須和群眾和解後才能去。為了向群眾表示和解,平息民憤,拉法耶特親自陪王后來到陽台上,並且恭敬地親吻了王后的手,群眾再次擁有了熱情。此外還需要和禁衛軍講和,拉法耶特當眾將自己的三色帽徽戴到一名禁衛軍的帽子上,並且擁抱他,群眾高呼「禁衛軍萬歲!」在軍隊和禁衛軍的護送下,國王一家動身前往巴黎。

10月5日和6日暴動是一場真正的群眾運動,完全由於宮廷的輕率而引起,既沒有不可告人的動機,也沒有暗藏野心。禁衛軍舉辦宴會,關於國王出走的謠傳,以及人民對內戰和饑荒的恐懼,引發了巴黎向凡爾賽進軍,但運動僅此而已。即使有幾個煽動者促使了這次運動的發生,但他們沒有改變運動的方向和目的,這次運動摧毀了宮廷的舊體系,並且將宮廷從凡爾賽遷移到巴黎,把它置於革命和人民中間。

《人民的主張:1789~1814法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