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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線電話

老孟愛打電話,打廣播裡的熱線電話。有天晚上,老孟打開了收音機,聽見專家正在裡面說話。說的什麼話呢?說的是看病的話。聽專家說話,老孟很感興趣。專家描述的病灶,怎麼和自己的狀況一樣呢?老孟靜心聆聽,就聽見專家開始公佈熱線電話,說凡是打進來熱線電話的,都可以得到獎勵。

老孟抓起電話,打了進去。沒想到,居然打通了。專家在電話裡為老孟頒了獎,並鼓勵他說,只要堅持撥打熱線電話,一定會得到源源不斷的獎品。

第二天,老孟按照專家的指引,興沖沖地跑到百花大樓領獎去了。百貨大樓的人告訴他,領獎在負一樓。負一樓,也就是地下室。

進了地下室,老孟報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很順利地領到了獎品。獎品是一本書,是關於健康方面的書。老孟如獲至寶,捧著書回了家。

這本書真厚,講的都是有利於健康的道理。

老孟津津有味地看著書,兒子回家來了。平時,兒子是很少回家的。成家立業的人了,早就獨立自「煮」了。是老伴兒給兒子打了電話,要他無論如何回家一趟。

老伴兒朝老孟努努嘴,示意兒子,別讓老爹中毒。兒子從老孟手裡拿過書,翻了翻說,這是本假書嘛!

老孟奪過書說,這是專家發給我的獎品!

兒子笑了,什麼專家?穿個白大褂,就是專家了?

老孟說,你胡說!什麼白大褂?我沒見過?我只是給專家打了個熱線電話!

兒子指著書說,瞧,印刷質量多麼低劣!不是假書是什麼?說著,兒子就拿出手機,按照封底上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打了幾次,都沒打通。兒子說,怎麼樣?電話號碼是假的!

老孟說,這能說明什麼?反正,我認為書上說的,就是有道理!

兒子說不通老孟,轉身對老娘說,我爹已經中毒了,看好他,別讓他給騙子拿錢就是了。

老孟一聲冷笑,並不搭理兒子。

兒子扮個鬼臉走了。兒子知道,有老娘虎視眈眈地盯著,老爹再迷瞪,也暈不到哪裡去,總不至於白給人家送錢去。

老孟對老伴兒賠下笑臉說,老婆子,你的眼睛不要瞪那麼大好不好?放心,我不會往水裡扔錢的。

老伴兒警惕地說,你想拿錢打水漂,我可不答應!

老孟笑笑說,放心,我只撥打專家熱線,只領獎品,行不行?

老伴兒「撲哧」一聲笑了。老東西,天上能掉餡餅嗎?能掉你懷裡嗎?

晚上,老孟又打開了收音機,又聽見專家在裡面說話。專家不停地接著熱線電話,鼓勵各種聲音的男男女女。在老伴兒的監督下,老孟撥通了熱線電話。

專家聽出了老孟的聲音。專家高興地告訴老孟,恭喜您今天又獲獎了!

老孟抑制著興奮,獎品還是書嗎?

專家說,這次不給您發書了,這次獎給您的是一盒保健品!明天,去百貨大樓提貨吧!

老孟問,還是負一樓嗎?

熱線電話卻斷了,專家開始接另一個聽眾的電話了。

放下電話,老孟對老伴兒說,怎麼樣,今天的電話沒白打吧?弄了一盒保健品!

老伴兒不以為然,讓你上鉤呢,先讓你嘗嘗甜頭,再拉你下水!

老孟黑著臉,不理睬老伴兒了。

次日一早,老孟又去了百貨大樓。這回路熟,直接去了負一樓。進了地下室,小姐讓他等一會兒,說是獎品斷檔了,需要去公司拿。老孟只好坐下來,與小姐東拉西扯地胡聊,等待有人送獎品過來。小姐對老孟說,大叔,不如您乾脆買十盒吧,買十送三,多實惠呀。另一個小姐敲著邊鼓說,今天搞活動,最後一天,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走過路過,千萬不可錯過。

老孟心裡盤算,是比較划算,可以省百十塊錢呢。

老孟動了心,準備掏錢買十盒。可一摸口袋,錢包不見了。老孟想,一定是老伴兒幹的好事,悄悄把錢包拿走了。

老孟正在尷尬,忽見一隻大老鼠從櫃檯裡鑽了出來,探頭探腦,嚇得小姐們哇哇大叫。一個男人跑過來訓斥說,嚷什麼嚷?有什麼好奇怪的!地下室能沒老鼠嗎?

聞聽此言,老孟不由得笑了。地下室的老鼠這麼肥,吃保健品吃的吧?

想到這裡,老孟鑽出了地下室。

室外的陽光很燦爛,曬得他睜不開眼。

老年款

人老了,說不中用就不中用了,不但眼花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孩子們幾次建議,要給我買個手機。就買那種老年款的,字大,看著省力,還可以聽廣播,也可以當手電筒用。

我搖搖頭,表示婉拒。我要那玩意兒幹什麼?我又不給誰打電話,也沒人給我打電話。當然,孩子們每天都想給我打電話,看我是否還活著。不是我心疼花錢,而是我的心受不了,我需要安靜,需要養心。

看我這個狀態,孩子們便不再要求為我配置手機了。但他們都表示說,一定要能隨時找到我,要我不脫離他們的視野。

難道孩子們要監控我嗎?我瞪起了眼睛。

前些年,孩子們就開始了對我的監控,給我的脖子上掛了個卡片。卡片上寫著我的姓名、年齡、血型、家庭住址,以及孩子們的聯繫方式。我一旦出了問題,路人馬上就可以按照卡片上的信息,聯繫到我的孩子。我戲稱這張卡片是「老年卡」。每天,我戴著老年卡,在街上晃來晃去。晃了幾年,也沒用上。因為,我沒出任何意外呀,老年卡有什麼用?反而,我遭到了熟人們的譏笑,笑我煞有介事,像個不開會的會議代表。

我扯掉了老年卡,孩子們又為我配了個BP機。這玩意兒,不大,像個黑匣子。據報紙上說,美國的農場主把它掛在牛脖子上,一呼,牛就知道幹活了;再呼,牛就知道該吃飯了……辛苦了一輩子,當牛做馬,大概我也就這點本事了。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我把BP機從腰間解下來,丟進了廁所的下水道裡。

那幾天,孩子們呼我,我都沒有反應。這可把孩子們嚇壞了。他們一齊跑過來,敲開了我的門,看到我安然健在,竟憤憤不已。老大說:「爹,您怎麼搞的?給您買的BP機,是摩托羅拉的呀,兩千多塊錢呢。」

老二說:「爹,我以為您死了呢。美國有一位孤獨的老人,死了幾天,屍體都臭了,沒人知道!」

老三說:「爹,您別鬧了,讓我們當兒子的過幾天消停日子行不行?」

我無話可說。我錯了,我打擾了孩子們。為了孩子們,我決定讓自己寧靜下來。我哀求著孩子們,不要再琢磨我了,行不行?我不要老年卡了,也不要BP機了,全當我死了行不行?

老大說:「爹,這可是您自己說的,不是我們不孝敬您!」

老二說:「爹,您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與我們無關!」

老三說:「爹,不是我們不管您,是您不讓我們管您!」

我揮揮手,讓孩子們走了。孩子們都很忙,讓他們忙自己的去吧。

沒有老年卡了,沒有BP機了,我的感覺很輕鬆。我像個頑童一樣,跑到了公園的小樹林裡。對,公園有片小樹林,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和誰說話就和誰說話。小樹林掩護著我,把我掩映在濃郁的綠色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過了幾個月吧,也許是過了幾年,孩子們到公園裡找到了我。他們用手將嘴巴圍成了喇叭,大聲地呼喚我的名字。我怎麼能和自己的孩子玩捉迷藏呢?於是,在一片開闊地上,我顯形了。

「爹,我可找到您了!」老大眉開眼笑。

「爹,我找您找得好苦!」老二摸了摸我的頭。

「爹,我們相信您一定活著!」老三拉了拉我的手。

接下來,孩子們把一個手機塞到我的懷裡,告訴我了這個手機的號碼,並教我如何使用。

老大說:「爹,這是一個朋友新近開發的老年款,什麼功能都有,為了上市用的。」

老二說:「爹,人家是免費奉送的,只要兩年內,您堅持用這個號。」

老三說:「爹,這款老年型,很受歡迎!無論老人走到哪裡,無論給誰打電話,子女都可以實施監控!」

我像甩掉一隻燙手山芋似的扔掉了這部老年款的手機。孩子們望著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而我也像不認識自己的孩子似的,甩開他們,鑽進了茂盛的小樹林。

我要讓自己的孩子永遠找不到我。

老徐的哭聲

年過半百的老徐,給自己訂了一條規矩:從今往後,有三件事情不能做,一是不給別人介紹對象,二是不介紹別人入黨,三是不為別人寫表揚文章。

老徐告誡自己,黃土埋半截了,已經能聞見泥土的芳香了,扯這些幹什麼呢?

沒錯,老徐在這三方面都有過教訓,很嚴重的教訓。老孟一直感到很鬱悶,不說別的,半個世紀過去了,自己還在原地踏步,並沒有因做過好事而被人高看一眼。

先說給別人介紹對象吧。成人之美,牽線保媒,這是個善事。可老徐卻做得不甚理想。他介紹過幾對戀人,雖然都成家了,但後來大都離婚了。剩下沒離婚的那對,也是打打鬧鬧,雞飛狗跳。有時候,在大街上見到那些已經離婚或準備離婚的男女,總想躲開他們。可他們卻抓住老徐不放,說這說那,甚至充滿怨恨地說:「給我介紹的是什麼對象!」老徐無話可說。畢竟,喝過人家的喜酒,把人家拉扯到了一塊。

再說介紹別人入黨吧。老徐是個老黨員,是單位裡的積極分子。這就比別人多了一個神聖的任務,培養那些積極要求進步的人,把他們吸收到黨組織中來。當然,成熟一個,發展一個,絕不搞火線入黨。前前後後,老徐共介紹了八個人入黨。可是,這八個人一入黨,臉都變了,不再聽老徐的話了,反而和老徐對著幹。老徐這才看清,他們入黨的目的不純,態度不端正,是為了陞官發財的。老徐就批評他們,可他們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更別說有急難險重的任務找他們了。老徐真想扇他們倆耳刮子,把他們扇醒。老徐常想,當初,難道自己看走眼了嗎?

最後說說老徐為別人寫表揚文章吧。因為老徐文筆好,領導總是分配他宣傳某個人。老徐把宣傳對像當作英雄模範來寫,讓他們報紙上有名、廣播裡有聲,電視裡有影。可沒想到,宣傳誰,誰倒。似乎他們只有五分鐘的熱度。凡是老徐宣傳過的人,紛紛倒台了,或者摔耙子不幹了。這真是一件很傷心的事,也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更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這些事情,真的讓老徐很鬱悶,鬱悶得不得了。

這算怎麼一回事呢?自己活了幾十年,怎麼竟幹這種沒成色的事呢?真的,再也不能當傻子了。人啊,要為自己活著呀。以後的日子,要活出一個本真的自我,瀟灑的自我!

有了這個想法,老徐就把「三不做」的規矩,向熟人們、向朋友們宣佈了。

老王笑道:「老徐,你的想法很不錯。望加強個人修養,早日成為大佛。成不了大佛,也要成個小佛。」

老黃也說:「是呀,老徐,你該『知止』了,『知止』是個境界呢。不要以為,離了你,地球就不轉了。」

老孟則說:「不對,老徐,你的想法不對。『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不做好事,群眾不會答應的。」

老徐狐疑地看看老王、老黃、老孟,不知道誰說得對,誰說得不對。但他明白,這三個老傢伙,都在涮他呢,都在裝正經或裝不正經。

老徐認真地說:「請你們嚴肅點好不好?」

三個老傢伙齊聲說:「我們很嚴肅啊!」然後,哈哈大笑。

老徐想,這三個老傢伙,一定是把我當傻子了。心裡就很生氣,也很孤獨。於是,就信步去了老年活動中心。許多人在活動中心裡活動,快樂地打牌、下棋、讀書、看報……老徐選了個牆角,悶悶不樂地抽起了香煙。

馬上有人來制止他:「喂,喂!公共場所不許吸煙!懂不懂文明?」說這話的人是個小姑娘,橫眉立目,一絲兒也不溫柔。

老徐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這樣的訓斥,令他無地自容!老徐張了張嘴,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聽到哭聲,人們轉過臉來,認出了老徐。有人走過來,安慰老徐,又對那個小姑娘講道理,希望她注意工作態度。

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昂著頭走了。

安慰老徐的人,都是老徐幫助過的人。他們看見老徐哭,就動了惻隱之心。他們圍在老徐身邊,說了許多寬慰他的話。

後來,有人把老徐送回了家。

老徐心安理得地被人照顧著。老徐想,是自己柔弱的形象,打動了人們。這麼想著,就經常向隅而泣了。

忽一日,老徐似乎明白了,自己受了委屈,也是有人體諒的。

這麼一想,心情漸漸開朗起來。

老徐拿定了主意,以後,就扮演愛哭的角色吧,讓人們關注自己,關愛自己。

人們倒是被弄糊塗了,曾經很開朗的老徐,怎麼愛哭了呢?

教授喝粥

教授喜歡喝粥。在家的時候,經常讓老婆熬粥。

到南方出差,問題就來了,老婆不可能跟著他去南方熬粥。而且,坐飛機去,飛機上也沒有粥啊。怎麼辦呢?教授說,買兩罐八寶粥帶著,不就妥了嗎?

教授買了兩罐八寶粥,帶到了飛機場。同伴告訴教授,飛機上是不讓帶流汁的,八寶粥屬於流汁,肯定是不讓帶的。

問題是難不住教授的。教授對同伴說,你們等著我,我去把粥喝掉。說著,教授背著小包,跑出了候機樓,到外面喝粥去了。

同伴們望著教授的背影,笑笑,什麼都沒說。  

很快,教授就回來了,用餐巾紙擦著嘴角。這一切表明,教授把粥喝進肚裡了,萬事大吉了,不存在攜帶違禁品的問題了。

可是,教授卻揚起手裡的小包說,我還有一罐,實在喝不下去了,要沒收就沒收吧。

其實,教授說的並不是心裡話。他知道飛機上的東西都是免費的,他要留著肚子呢。教授把剩下的那罐八寶粥裝進了旅行包。教授這麼做,也是心存僥倖,安檢的時候,萬一能混過去呢?

嘿,果然如教授想的那樣,教授的八寶粥竟通過了安檢。安檢的時候,教授把鑰匙、手機都掏了出來,卻沒掏那罐八寶粥。不知為什麼,安檢門沒有發出「滴滴」的響聲。

教授露出了得意之色。教授悄悄告訴同伴,八寶粥混過來了!

飛機起飛後不久,空中小姐送來了飲料,還有盒飯。教授的胃口真好,想喝什麼就喝什麼,幾樣飲料都喝了一遍,盒飯也吃個精光。教授又吃又喝,並不狼吞虎嚥,表現得溫文爾雅。

下了飛機,到了南方,住進賓館,吃的是自助餐。教授是個美食家,專揀營養豐富的吃。當然,教授也沒忘記喝粥。每天早晚,他都要喝一碗粥,無論白米粥、紅米粥、黃面粥、雞蛋粥……教授優雅地說,喝粥就是灌縫兒呢。

五天的會議,結束了。

旅行包裡,還有一罐八寶粥呢。教授已經想好了,回去的時候,帶到飛機上喝。

進了機場,喇叭裡不斷地提醒旅客,不要帶什麼,不能帶什麼,不許帶什麼……同伴問教授,您的那罐八寶粥,怎麼辦啊?

怎麼辦?涼拌唄。教授胸有成竹地說。

教授的心裡自有主意,來的時候,安檢沒問題,回去的時候,安檢也應該沒問題。

教授想錯了,南方機場的安檢很嚴格。安檢人員讓他把旅行包裡的金屬物品掏出來,放到小筐裡。沒辦法,教授掏出了那罐八寶粥,誠實地說,是一罐八寶粥,我馬上將它喝掉!

安檢人員看看教授,沒說什麼。從教授的衣著打扮上看,就是個文化人,不會是犯罪嫌疑人。

教授舉著八寶粥,當著安檢人員的面,喝了個底朝天。

同伴們已經通過了安檢,坐在裡面的候機區等著教授。同伴們都知道教授在幹什麼,免不了要發出感歎。

一個同伴說,這就是教授啊,那個年代的人,什麼都不捨得!

另一個同伴說,這不僅是一罐八寶粥,這是寶貴的精神,不浪費一粒糧食!

第三個同伴說,這反映了一種消費理念,也是一種思維模式。

同伴們議論紛紛,議論教授,議論那罐八寶粥。

教授腳步匆匆地趕過來了,八寶粥吞進了肚子,很順利地通過了安檢。

當然,教授沒聽見同伴們的議論。即便,聽見了,也沒什麼。教授的感覺很正常。不就是一罐八寶粥嘛,我自己掏錢買的,憑什麼要浪費?

飛機起飛了,從南方飛往北方。

教授用自己的肚子,把屬於自己的八寶粥帶到了飛機上。

起飛沒多久,教授的肚子卻山呼海嘯地響了起來。

教授沒說,沒對任何人說。教授咬著牙,忍住了。

盲  點

老馬是我的盲人朋友。他請我幫個忙,查一查醫保卡賬戶,公家往他的卡上打了多少錢?他個人消費了多少錢?

當著老馬的面,我撥打了醫保中心的電話。

電話長時間占線,撥了多少次也沒撥通。看來,查醫保賬戶的人很多。

電話終於撥通了。話筒裡傳來一個機械的女聲:「查詢什麼什麼請按1,查詢什麼什麼請按2,查詢什麼什麼請按3……查詢什麼什麼請按1,查詢什麼什麼請按2,查詢什麼什麼請按3……查詢什麼什麼請按1,查詢什麼什麼請按2,查詢什麼什麼請按3……查詢什麼什麼請按1,查詢什麼什麼請按2,查詢什麼什麼請按3……」

真是越聽越糊塗,我「啪」一聲撂下了電話。記得有段相聲諷刺過語音電話,老百姓聽不懂的事太多了。

老馬卻不信這個邪,抓起電話撥了起來。盲人會打電話,一點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老馬那種持之以恆的態度。他一遍一遍地撥啊撥,終於,撥通了電話。電話裡的語音提示他:「查詢什麼什麼請按3」。於是,他興致盎然地撥了過去。電話裡的語音卻說:「自動查詢已停機,請使用人工系統查詢。」

老馬對我說:「看來,你只有到醫保中心去一趟了。」

我沒有馬上去醫保中心。我向老馬要了醫保卡的密碼,打算上網給他查一查。

老馬遲疑地把密碼告訴了我。我告訴他,沒有密碼,網上不能查詢。

回到家中,我開啟了電腦。輸入老馬的密碼後,電腦跳出了醫保中心的頁面。按照程序,我一步步操作著。老馬的個人信息閃了出來。可是,只有最近五年的數據,以前的沒有。沒有就沒有吧。我將這五年的數據考到U盤上,去打印店打印了出來。

我將打印的數據念給老馬聽。老馬執拗地說:「數據很不全,我需要全面掌握。你必須到醫保中心去一趟,調出我的全部資料。」

「人家不會給打印。」

「為什麼不給打印?」

「人家太忙。」

「那你就用筆記!」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盲人老馬,太較真了。醫保中心的賬戶,用電腦管著,會出錯嗎?

換了三次車,我來到了醫保中心。

藍顏色的醫保大廈,巍然聳立,大廳裡散坐著幾個保安。按照保安的指引,我去了一樓大廳的服務窗口。

一樓的一個窗口接待了我。工作人員查看了我的身份證,聽我敘述了事由,很快就調出了老馬的數據,和我在電腦上查詢的一模一樣。工作人員告訴我:「您若是有疑問,可以上三樓詳細查詢。」

三樓的一個櫃檯接待了我。工作人員查看了我的身份證,聽我敘述了事由,很快就調出了老馬的相關數據。如我預料的那樣,人家根本就不給打印。可以念給我聽,讓我做記錄。但是,五年前的數據仍然沒有。工作人員解釋說:「沒有切換。」我問:「什麼叫切換?」工作人員翻著白眼說:「跟你說你也聽不懂!你可以去二樓問問!」

二樓的一個櫃檯接待了我。工作人員查看了我的身份證,聽我敘述了事由。工作人員嚴肅地說:「你可以上五樓。五樓是電腦機房,什麼資料都有。」

五樓的一扇鐵門裡藏著電腦機房。工作人員接待了我,查看了我的身份證,聽我敘述了事由。工作人員認真地說:「我們怎麼能隨便接待任何人呢?除非,本人來查詢。當然,原則上,我們也是不接待的。」又說:「其實,也很簡單,您到一樓大廳去吧,那兒有兩台觸摸屏,隨便摸一台,您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數據。」

一樓大廳裡果然有兩台觸摸屏。上前一摸,全都冷冰冰的,沒有任何反應。我不敢插卡,唯恐插了卡吐不出來。我問保安怎麼回事?保安說:「兩台觸摸屏都壞了,也沒人修。您還是去大廳的窗口查詢吧。」

望著一樓大廳那些明亮的窗口,我歎了口氣。

天黑的時候,我見到了老馬。我將查詢的經過講述了一遍:「一樓讓我去三樓,三樓讓我去二樓,二樓讓我去五樓,五樓讓我去一樓。若不是有電梯,腿兒都溜斷了!」

老馬似乎不領情,突然問:「什麼叫切換?」

我如實稟告:「不知道。」

老馬語氣很硬地說:「我知道結果就是這樣!」又說:「看來,我得自己去一趟!」

我相信老馬,什麼事他都會弄個水落石出的。

因為,他是個盲人。

他自信地說:「你們辦不到的事,我都能辦到!」

因為你瘦得像條狗

茂台被捉走了,糊里糊塗地被捉走了。茂台正在夜幕裡哼著《綠島小夜曲》,迎面過來兩個人,不由分說,架著茂台,就給捉走了。

民工隊的人,都在說這件事。都想不明白,茂台這樣一個老實蛋子,怎麼說給捉走就給捉走了。

老闆也聽說茂台被捉走了。老闆黑著說:茂台這個蔫貨,神不知鬼不覺地放了個蔫屁!

有人央求老闆出面,去把茂台弄回來。

老闆一聽這話,臉色更黑了。我還不知道馬蝦從哪頭放屁呢,上哪兒去把他弄回來?你們說說,茂台最可能犯的是哪方面的罪行?老闆瞪著血紅的眼珠子說。

偷盜?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條狗,搬不動大件。

搶劫?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條狗,搶不過人家。

強姦?不可能。茂台瘦得像條狗,扳不倒婦女。

……

總之,茂台這傢伙太瘦了,犯啥罪都不可能。

老闆說:我早就說過了,吃過飯,關上門睡覺,不要胡球跑。城裡處處是陷阱,可你們就是不聽!天一黑,你們就出去瘋,上公園看人家跳舞,上河邊看人家親嘴。不就是過過乾癮嘛,有啥意思呢!茂台這熊貨,唱什麼小夜曲,浪擺個啥呢!

老闆又說:我再強調一下紀律,吃罷晚飯,上床睡覺,養精蓄銳,迎接下一個工作日!我可不想知道有人又被捉走!

老闆說到這裡,手機響了。老闆掀開手機蓋,開始接聽。老闆聽著聽著,大叫起來:什麼?你們懷疑他吸毒!這狗日的,他怎麼會吸毒!

老闆合上手機說:聽到了吧,茂台吸毒!

有人說:他不吸毒呀,沒看見他吸毒!

也有人說:他連煙都不吸,怎麼會吸毒呢?

還有人說:他有病都不捨得吃藥,不會吸毒吧?

老闆說:怎麼不會呢?他如果不吸毒,人家能抓走他嗎?你們看他那個瘦樣,瘦得像條狗,還真的就像個吸毒犯呢!一頓飯,他能幹掉5個饃,他要是不吸毒,哪來那麼大的飯量呢?他不吸毒,他吸什麼?我讓你們說說!

誰都不說。沒人說。說什麼呢?既然老闆也說他吸毒,那他就吸毒了。

老闆說:人,也就算找到了。還活著。當然,他到底吸不吸毒,吸什麼毒,一切都會水落石出。不過,我估計,今晚上,怕是看不見他了。睡覺吧,都睡覺吧!

老闆說完,搖晃著腦袋,回屋睡覺去了。

夥計們歎著氣,也回屋歇息去了。

月亮很白,夜色很悶。

茂台回來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了。

看見茂台回來了,大家都圍了過來。老闆凶著臉說:茂台,昨晚上幹什麼去了?

茂台說:尿尿去了,有人要化驗我的尿。

夥計一聽,哄一聲,都笑了。

老闆說:你開什麼玩笑?你還以為我不知道嗎?人家捉你,是因為你吸毒!

茂台說:我要是真的吸毒了,能放我回來嗎?他們看我長得瘦,就懷疑我吸毒,就把我捉去化驗。我怕他們化驗嗎?乖乖地放我回來了!

老闆說:你的釋放證呢?你不會是自己偷著跑出來的吧?

茂台說:什麼釋放證?沒誰給我發證!

老闆說:沒有釋放證,就不能說明你是無罪釋放。鄉里鄉親的,我也不願意害你,更不願意人家再來捉你!你還是去找他們,開一張釋放證明吧。要不,你就遠走高飛!說實話,我現在看你,咋看咋像個吸毒犯!你呀你,你怎麼瘦得像條狗呢?

茂台說:我真的化驗過了,我沒吸毒!

老闆說:你趕緊走吧。我們這個集體,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吧?大家說說,我讓大家都說說!

沒人說話。都知道,說了白說。白說,誰還說呢?老闆想幹掉誰,那是鐵嘴鋼牙,板上釘釘。

茂台拖著很瘦很瘦的影子,孤零零地走了。

茂台找到了那個關押過他的地方,見到了那兩個捉他去化驗的人。茂台說明了來意,那兩個人一聽就笑了。

一個人說:我們並沒有逮捕你,也沒有拘留你,要什麼釋放證?

另一個人說:告訴你,我們捉你有道理,放你也有道理!

茂台說:那麼,我的清白呢?

一個人說:你要什麼清白?誰讓你長得那麼瘦?

另一個人說:你真笨,以後,吃胖點,吃成個大胖子,就沒有人懷疑你吸毒了!

432號井蓋

井蓋又丟失了。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隔三岔五,就有一個井蓋丟失。井蓋像長了腿兒似的,跑得無影無蹤。

指導員讓吳小手去找井蓋。指導員說:今後,你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看護井蓋。少一個井蓋,罰你50塊錢;找回來一個井蓋,獎勵你50塊錢。

吳小手心一冷,又一熱。

就去大街上找井蓋。

該死的井蓋!

井蓋真的該死。每失蹤一個井蓋,就會出現一個陷阱。不但會掉下去兒童,還會掉下去大人。去年下大雨,有個大活人,就掉進窨井裡了,就因為窨井上沒有井蓋。沒有井蓋的窨井,是吃人的陷阱,不但拿人,也拿自行車、摩托車。有時,也拿汽車,拿住汽車的一個輪子,讓汽車趴窩熄火,動彈不得。

市民們總是撥打媒體熱線,聲討偷井蓋的人。偷井蓋的人,把井蓋砸成碎鐵,賣廢鐵,賣良心。

吳小手來到了光明大街,看見了那個沒有井蓋的窨井。窨井張著骯髒的大口,隨時準備吃人。「432號井蓋」,吳小手判斷出了丟失的那個井蓋的編號。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到城鄉接合部去,找廢品收購站,找回432號井蓋。馬上就去,去晚了,432號井蓋就粉身碎骨了。

先去了城東廢品收購站,沒有發現432號井蓋的蹤影。又去了城西廢品收購站,也沒發現432號井蓋的蹤影。然後,又去了城南,又去了城北。東西南北,所有的廢品收購站,都沒有發現432號井蓋的屍體。而且,也沒發現任何一個井蓋的碎骨頭爛皮。

吳小手的神色有些沮喪。吳小手揪住一個破爛王說:你告訴我,哪裡有井蓋?

破爛王說:什麼井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打死我也不知道!公安局有命令的,不許收購井蓋!

吳小手塞給破爛王10塊錢說:我要找432號井蓋,你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

破爛王說:你找不到,你根本找不到!你去鑄造廠吧,買一個新的好了,你說要多少號,廠裡就給你砸多少號。

吳小手眼睛一亮,就往鑄造廠去了。

鑄造廠在一個都市村莊。果然,在鑄造廠的院子裡,吳小手看見了一堆井蓋。井蓋碼在大棚裡,碼得齊頭整臉。

廠長問:你是來買井蓋的嗎?

吳小手說:我不買井蓋,我來調查。

廠長笑了起來:調查?調查什麼?是不是調查小偷把井蓋賣到我這裡來了?笑話,真是笑話。

吳小手說:什麼笑話,我不開玩笑。我是協管所的,我有協理員工作證。

吳小手說著,掏出來胸卡,佩戴到胸前。

廠長說:你要怎麼樣呢?

吳小手說:我參觀吧,請把翻砂工找來,我還要看化鐵爐。

廠長說:生產車間不在這裡,這裡沒有翻砂工,也沒有生產設備。

吳小手說:這就不對了,廠門口掛著鑄造廠的牌子呢。

廠長說:掛牌子也不是工廠,是銷售部。工廠都在鄉下。城裡不讓開工廠,有污染。

吳小手一時語塞。這時候,一群人圍了過來。他們手裡拿著鐵棍,氣色兇惡。

吳小手心一抖。吳小手說:這樣吧,我買一個井蓋。

廠長笑道:這就對了嘛,說吧,你要多少號?當場砸號。

吳小手說:432號。

廠長叫過來一個工人。工人搬下來一個井蓋。工人看了看井蓋,叫道:這就是432號,不用砸號了!

吳小手笑了,廠長也笑了,一圈兒的人都笑了。

廠長讓工人跟著吳小手,把井蓋送到光明大街。走到那個沒有井蓋的窨井旁,工人放下井蓋就走了,喊都喊不回來。工人生氣了,生吳小手的氣。吳小手沒有給他小費。

看來,吳小手只好自己安放井蓋了。

吳小手想到了窨井裡可能會有兒童玩耍。吳小手就下到了窨井裡。就在他剛剛埋下身子,剛剛消失在地平面的時候,井蓋「光當」一聲,復位了。不知是誰,把井蓋安放得嚴絲合縫。

「救命!」

「救命啊,救命!」

加黑框的名字

老某的名字印出來了,加上黑框印出來了。老某拿著那張名字加了黑框的報紙,逢人就說:看看,我的名字印出來了,我可以笑慰九泉了!

人們打趣地說:是啊,給你加上黑框了,可以蓋棺定論了,可以畫句號了!

老某說:怎麼樣?就憑這個,閻王爺請我喝酒!

老某就這樣渲染著他的閃光點,也是最亮的一個閃光點。

沒錯,老某一輩子都想出人頭地。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做大英雄,或者做大學問。老某做不成大英雄,就選擇了做大學問。他拚命寫文章,試圖在報刊上發表。可他的文章沒人給發表,編輯部說他連個寫作愛好者都稱不上。他想將稿子交給出版社出版,出版社也不給他出版,說他寫的東西不過是一堆文字垃圾。

老某在痛苦中徘徊,多次想到另一個世界尋找知音。就在這樣的心緒中,他突然閃現了靈感。那是他看到了報紙上的一篇文章,作者的名字加著黑框。老某的眼睛一亮。加上黑框的名字太醒目了,太有價值含量了!接著,他又在雜誌上發現了一個加著黑框的名字。又在電影上、電視劇上,看見了一個又一個加著黑框的名字。那些名字加著黑框,在他眼前閃閃發光。他得到了啟示,名字加上黑框,最易受到社會的尊重,最能體現人生的價值!

就這樣,老某來到了戶籍管理處,要求註銷自己的戶口 。老某說,我謹以我個人的名義,真誠地自絕於人世,不涉及任何謀殺,與任何人沒有關係。請理解我的正當請求吧。我每天大約消耗0.75公斤糧食、0.25公斤蔬菜、0.5公斤水果、30支香煙、0.5公斤白酒,或2公斤啤酒,還有水、電、氣等資源。1天消耗這麼多資源,1年我將消耗多少資源?10年呢?50年呢?100年呢?請你們幫我算一算。我就是不能為社會做貢獻,也不能白白消耗這麼多資源啊!因此,我請求你們註銷我的戶籍!

老某說得口乾舌燥,居然打動了戶籍管理員。戶籍管理員隨手扯下一張《死亡證明書》,讓他自己填寫。戶籍管理員說:其實,你這樣的人,真不如去另一個世界尋找快樂!要死你就死吧,就別在這裡煩人了!

就這樣,老某獲得了《死亡證明書》,高高興興地走人了。

老某先來到了報社,讓報社看他的《死亡證明書》,然後,遞上自己的文稿,要求報社發表時將他的名字加上黑框。

老某又來到雜誌社,又如是說。

老某又來到出版社,亦如是說。

報社、雜誌社、出版社都在找賣點。社會生活中,每天都有許多新聞發生,但充其量不過是狗咬人。即便是人咬狗,也不稀罕了,也值不了多少錢了。如果人變成了狗,或者,狗變成了人,互相咬一咬,興許還能讓受眾找到新的興奮點。 老某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了,以人變成鬼的面目出現了。報社、雜誌社、出版社怎能不為之亢奮呢?

報社當下就買斷了老某的著作權和肖像權,並派出資深編輯,編發了老某的文稿,名字加了黑框,讓老某如願以償。報社比起雜誌社和出版社來得快捷,在第一時間內做成了這件事。

幾乎一夜之間,老某就名揚天下了。人們望著老某加了黑框的名字,無不肅然起敬。老某啊老某,你的遺作是如此的動人!人們唏噓有聲,口耳相傳。老某在世的時候,我們為什麼沒有發現他的才華?美,就在身邊,我們缺少的是發現美的眼睛!

社會的一些陽光部門,也都在討論這件事情。他們從不同角度、不同渠道挖掘出老某的閃光點,授予老某一個又一個燦爛的稱號,為老某開紀念會、座談會、研討會……

老某的遺風,傳遍了每一個角落。人們都在問:難道,難道我們都要等到死後,才能被這個世界所追憶?

不久,就有許多人的名字,加了黑框,上了報紙,上了雜誌,上了電影,上了電視。賣點特別好。有學者撰文說:「在汗牛充棟的文化市場裡,我們欣喜地發現了有事半功倍賞析效果的黑色幽默,讓人開卷有益!」

老某就這樣成為公眾人物,引領了文化市場的一款時尚,或者說是裂變,也可以說是顛覆。總之是,老某成為文化名流了,不再破帽遮顏過鬧市了。然而,他又面臨著一個兩難的選擇,他是個註銷戶口的人,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活在世界上了。

好在理解他、關心他的人,總還是有的。某神經病醫院把老某請了過去,讓他出任首席醫師,條件是不參加任何社會活動,不在社會上拋頭露面。這樣,老某就真的和死了一樣了。

老某醫治病人,還是有一套的。神經病患者,說到底,都是讓「名利」二字鬧的。老某就給他們的名字畫上了黑框,照片也畫上了黑框。這一招,很靈,患者們號啕大哭後,混沌頓開,全都老老實實的,不再鬧騰了。

只是,老某時常獨自發呆。只怕是他要永遠活在黑框裡了。

大師之隱

大師病了,病得不輕。目光混濁,耳朵失聰,嗅覺不靈,吃嘛嘛不香,喝嘛嘛不辣。這不是感冒發燒拉稀,扛一扛就過去了。這一定是中樞神經系統出了故障。大師驚恐不安,不得不去了醫院。

大師做了一番化裝,化裝成普通老百姓,免得有人認出來自己。一般人認出來了,還無所謂。若是醫生認出來了,那就要獅子大張口了。

大師掛了專家號。問診的是位半睜著眼皮的專家。專家好像還沒睡醒,或者說,睡醒了還在想夢裡的事情。

「哪裡不舒服?」專家懶洋洋地問。

「哪兒都不舒服,頭暈、眼花、耳聾、鼻塞、口乾、舌燥……」大師順口溜道。

「先拍個片子吧。」專家使用了祈使語氣。

「拍什麼片子?」大師一驚。大師一聽見拍片子就頭皮發炸。

「CT、彩超、核磁共振、腦電圖、心電圖……你拍哪一種?」專家打了個哈欠說。

「我不拍片子,不拍任何片子!」大師冷靜地說。

「你這個人真怪,你是來看病的嗎?」專家提出了質疑。

「我當然是來看病的,我掛了專家號。」大師回敬道。

「既然你來看病,又掛了我的號,就不要不捨得花錢嘛。」專家循循善誘。

「為什麼一上來,就要我拍片子?說說理由看。」大師不客氣地說。

「哈,說理由?說什麼理由?不拍片子,怎麼看病?」專家生氣了。

「沒有正當理由,我就不拍片子。」大師也動真了。

「好吧,給你一個理由。你的病,是在腦袋上,對吧?你的腦袋,是一個很美觀的腦袋,對吧?你的腦袋,大、平、正、方,對吧?哈,開個玩笑,你不要介意。開玩笑,是為了消除你的緊張或誤解。實話說,據觀察,你的腦袋,從外表看,沒什麼問題。耳朵是耳朵、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但是,你出現了視覺障礙、聽覺障礙、嗅覺障礙,乃至味覺障礙。這說明了什麼呢?對,腦袋裡面可能出了問題。什麼問題,總不能拿菜刀切開看吧?腦袋畢竟不是冬瓜、西瓜、南瓜、甜瓜。對,要拍片子,要照CT,要做彩超,要做腦電圖,要做核磁共振……理由充分吧?何況,我們把選擇權給了患者,這難道不是民主醫療嗎?」專家由淺入深,由表及裡地闡述道。

「不管怎麼說,我不拍片子,不拍任何片子。」大師堅定地說。

「你這個人真怪,腦子就是有毛病。社會上有些人,總是把醫生妖魔化,你一定誤聽了那些妖魔化宣傳!眾所周知,所謂的『茶水發炎』事件,就是記者在惡搞嘛。」專家說著,表現出了極大的氣憤。

「但願如此吧。」大師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反正,他是不會拍片子的,什麼片子都不要拍。至於「茶水發炎」事件,大師是知道的。有個記者,為了製造新聞,將茶水拿到10家醫院化驗,結果,好幾家醫院都檢測出茶水有炎症。另外,550萬元的天價醫藥費事件,大師也是知道的。還有,醫院向男性患者收取「子宮附件彩超費」、向兒童收取「專業性屍體整容費」等醜聞,大師都瞭若指掌。大師是幹什麼的?大師是專門研究人的,人間的醜聞,大師沒有不知道的。只不過,大師還騰不出手來修理醫院。若是大師騰出手來,醫院早就黃攤兒了,醫生早就喝西北風了。

大師再次表明態度,不拍片子,絕不拍片子。

專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專家質問大師:「你是來搗亂的吧?」然後,厲聲警告:「我請你立即出去,出去!不然的話,我就要把你送進精神病院了!」

大師矜持地笑了,笑而無言。

「你還在笑?你笑什麼笑!你不要在這裡笑!說,你到底是幹什麼的?社會身份?職業?在哪兒工作?是不是正式工?」專家發出了一連串質疑。

大師還在笑,依舊不答話。

專家怒目而斥:「你怎麼不說話?你自身或家族成員,有神經病史嗎?你本人有過犯罪記錄嗎?你為什麼懼怕拍片子?」

大師忽然大笑,笑聲如雷。大師的腦子裡,閃過一樁國際新聞。英國破獲了一起恐怖襲擊案,8 個嫌疑犯,居然都在醫療系統工作。恐怖分子借助職業掩護,將醫院變成了「沉睡的恐怖據點」。

專家歇斯底里地叫道:「真是個瘋子!算我今天倒霉,遇上了你這個瘋子!」專家隨手按響了電鈴。電鈴一響,進來了兩個男護士。男護士手重,一人一巴掌,將大師擊暈。然後,他們將大師抬了出去,送進了化驗室。他們抽取了大師的血樣,又採集了大師的指紋。他們將驗血結果和指紋報告輸入了電腦。很快,大師的真實身份,得到了確認。

「天啊,他怎麼是那位洞察世事的大師呢!」專家看了報告,大驚失色。

專家立即實施復甦術,將大師從沉睡中喚醒。

大師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拍片子!」

專家笑道:「尊敬的大師,鄙人能一睹您的尊容,榮幸之至!十分感謝您親自光臨指導!我們這些庸醫,和您比起來,是治標不治本的!」

大師僵硬地笑了:「不要謙虛嘛,任何藝術都是獨立的,但也是相通的。告訴我,不給我拍片子,我的病能治好嗎?」

專家笑道:「當然。拍什麼狗屁片子呢!針也不用打,藥也不用吃。依我看,您的情況,就是心太累了!累,莫大於心累啊!您只需要不再累心,就可以了。我的意思是說,『粗茶淡飯、布衣草鞋』,這就是您的良藥!不再窺測任何人的隱私,不再分析任何人的慾望,可確保您健康長壽,百病皆無!」

大師拊掌大笑,笑掉了一口假牙。

《中國微經典:沒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