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伏羲設局 革命就是請客吃飯

請神吃飯其實是個局。

做局也是逼上梁山。正如生殖崇拜是因為死人太多,嚇著了;請神吃飯則因為飢腸轆轆,餓壞了。那時生產力實在低下,先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更難有儲備可言。一旦長時間斷糧斷炊,族群面臨的便是滅頂之災。

飢餓,是死亡女神的嫣然一笑。

這也只能發展生產力。於是各種生產工具被相繼發明出來,包括作為獵具和漁具的罔罟(讀如網古),作為農具的耜耒(讀如四壘)。這些理應獲得科技進步一等獎的發明和創造,後來被歸功於伏羲和神農。這當然實至名歸,他們也受之無愧。因此,這時的伏羲,是製造獵具、漁具和農具的工匠,以及使用這些工具的獵手、漁夫和農民。[3]

但,這跟蛇有什麼關係,跟羊又有什麼關係?

羊是在狩獵過程中自投羅網的。原始獵人最喜歡的就是羊,因為野豬野牛不易捕殺,兔子田鼠跑得太快,魚蝦貝蟹又解不了饞。只有羊,體大肉多,成群結隊,反抗力弱,智商還低。這就不但可以打主意,還能智取。比方說,頭戴羊角身披羊皮偽裝成羊混入羊群,然後把它們帶進包圍圈。

傻乎乎又喜歡隨大流的羊,哪有不上當的?

沒錯,這就是最早的「佯裝」。實際上,佯就是裝羊,也是羊人,而最早的「羊人」就是裝羊的伏羲。這也是最早的「局」,只不過它鮮為人知。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吃不完的羊被圈養起來,獵人伏羲也變成了牧人伏羲。

這時,他當然還是羊人。

嘗到甜頭的伏羲得寸進尺。他決定設一個更大的局,忽悠一把天神地祇。

這就是請神吃飯——飯局。

飯局和狩獵,其實一回事,都是為了吃。沒得吃,不夠吃,便要麼去搶,這就是戰爭,也就是甲骨文的羲;要麼去討,這就是祭祀,也就是金文的羲。它的意義,一點都不亞於生殖崇拜。生殖崇拜祈求的,是種族的延續;請神吃飯面對的,是族類的生存。前者希望多子多孫,後者希望豐衣足食;前者考慮千秋萬代,後者考慮當下眼前。你說哪個重要?

都重要。但現在就有吃的,更迫切。

請神吃飯,不能不辦。那些山神、河神、林妖樹怪和土地公公,管著山間的獸,林中的鳥,水裡的魚,地上的莊稼,自己又吃用不完,完全可以分一點給我們。只不過,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得把神伺候好了。要知道,就連楚漢相爭時的范增要殺劉邦,也得先擺鴻門宴。

顯然,這只能是伏羲的事。也只有發明了獵具、獵獲了羊群的他,才有資格充當請神吃飯的廚師長和主持人。也因此,在祭祀儀式上,他依然得頭戴羊角身披羊皮扮作羊人。只不過,這時的他不再是獵手,而是祭司。

毫無疑問,這時的伏羲也不再是甲骨文的羲,而是金文的羲。金文的羲,上面是義。義是儀(儀)的本字,即威儀或禮儀。而且,正因為儀的本字是義,犧的原版才是羲。

◎甲骨文「義」 (掇二·四五,人頭骨刻辭) ◎金文「羲」(促義父嬃) 兩種字形,都一目瞭然,就是兵器(我)加上羊。意思要麼是殺羊,要麼是殺羊的人。為什麼要殺羊呢?請神吃飯 。

伏羲的秘密,昭然若揭。

與此同時,他的地位也節節高昇。

眾所周知,在沒有政權、法律、國家和公民概念的原始時代,族群都是自然形成的。紐帶則與其說是血緣,不如說是共食。母子,是吃與被吃的關係;兄弟,是同一個娘養大的人。實際上,原始人類聚族而居,無非是要解決吃飯問題。因此,爹若有奶,爹就是娘;誰給吃的,誰就是老大。

掌勺的必定變成掌權的。

後起之秀伏羲,要向女媧討個說法。

[3]據《易·系辭下》,「作結繩而為罔罟,以佃以漁」的是伏羲,「斫木為耜,揉木為耒」的是神農。

《易中天中華史: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