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菩薩和臭蟲

  錢是男人不可缺少的,女人也是。

  錢能惹禍,女人惹的禍更多。

  除此之外,錢還有一樣和女人相同的地方,來得容易去得一定也快。

  郭大路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有原則。

  他吃鴨子的原則是:「有肉的時候絕不啃骨頭,有皮的時候絕不吃肉。」

  現在鴨子的皮都已被剝光了,剝了皮的鴨子看來就像是個五十歲的女人被剝光了衣服,忽然變得說不出的臃腫可笑。

  鴨子卻像是二十歲的女人,皮剝得越乾淨就越好看。

  很少人能從鴨子身上聯想到女人,郭大路能。

  酒已喝下他肚子,錢已裝進他袋子的時候,無論從任何東西上他都能立刻聯想到女人。

  現在酒已喝完,珠寶也已分成四份。

  郭大路眨眨眼忽然道:「你……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誰也沒有打算。

  燕七瞪著他道:「莫非你有什麼打算?」

  郭大路眼睛盯著只剝了皮的鴨子道:「大家都已經閒了很久,今天當然都應該活動活動否則骨頭只怕都要生銹了。」

  燕七道:「我們的骨頭不像你有了幾個錢就會發癢。」

  郭大路歎了口氣又笑了道:「就算我是賤骨頭,反正我想去活動活動。」

  燕七道:「你是不是想單獨活動?」

  郭大路道:「是。」

  燕七冷笑,道:「我就知道有些人只有窮的時候才要朋友,一有了錢花樣就來了。」

  郭大路瞪眼道:「你難道沒有單獨活動過?」

  燕七扭過頭,道:「你要走,就走吧又沒有人拉住你。」

  郭大路站起來又坐下笑道:「我只不過想單獨活動個一天半天,明天晚上我們再見面。」

  沒有人理他。

  郭大路搓著手又道:「麥老廣既已被抓去,這裡就連家好館子都沒有了,我知道縣城裡有家奎元館酒菜都不錯,好在縣城也不遠,明天我們就在那裡見面如何……我請客。」

  還是沒有人理他。

  郭大路急了,道:「難道我連單獨活動一天都不行嗎?」

  王動這才翻了個白眼道:「誰說不行?」

  郭大路道:「那麼明天你去不去?」

  王動道:「你難道就不能把酒菜從奎元館買回來請我麼?」

  郭大路道:「求求你不要這麼懶行不行?你也該去買幾件衣服換換了,這套衣服再穿下去連你的人都要發霉。」

  王動忽然站起來,慢慢的往外走。

  郭大路道:「你要哪裡去?」

  王動道:「到麥老廣的床上去。」

  郭大路道:「去幹什麼?」

  王動歎了口氣道:「到床上去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去睡覺,你到床上去難道是幹別的事麼?」

  郭大路笑了,他的確是想幹別的事去而且的確是在床上。

  他站起來,笑道:「你在這裡睡覺也好,反正明天要到縣城去,也省得再回家還要來回的跑。能少走一段路也是好的。」

  郭大路瞟一下燕七一眼道:「你明天是不是也跟王老大一起去?」

  林太平點點頭燕七卻淡淡道:「我今天就跟你一起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可是……我……」

  燕七也瞪起了眼,道:「你怎麼樣?難道一有了錢就真的連朋友都不要了?」

  郭大路一路走一路歎著氣。

  燕七用眼角瞟著他,道:「你怎麼回事?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郭大路苦著臉道:「好像吃壞了,肚子有點不舒服。」

  燕七冷冷道:「我看你難過的地方恐怕不是肚子吧。」

  他忽然笑了笑道:「其實你什麼地方難過,我早就清楚得根。」

  郭大路道:「你清楚?」

  燕七眼珠子轉動道:「有經驗的都知道句話叫單嫖雙賭,我怎麼會不清楚。」

  郭大路怔了半天只有笑了笑,苦笑著道,「你以為我撇開你們,是想一個人溜去找女人?」

  燕七道:「你難道沒有這意思?」

  郭大路不說話了。

  燕七道:「老實說,跟著你,就因為要你帶我去,我知道你在這方面一定很有經驗是不是?」

  郭大路「囑」了一聲忽然咳嗽起來。

  燕七道:「像你這樣又風流﹑又瀟灑的花花公子當然一定知道在什麼地方纔能找到最好的女人。」

  他用眼角瞟著郭大路,又道:「大家既然是朋友你總不能不指點我一條明路吧。」

  郭大路的臉好像已有點發紅,道:「當然當然……」

  燕七道:「那麼我們現在該怎麼走呢?」

  郭大路道:「當然是……先到城裡去再說。」

  燕七又笑了笑道:「其實你本該把王老大他們也一起找來的,讓他們也好開開眼界,我真不懂你為什麼要瞞著他們。」

  郭大路一點也不瞞別人,他本覺得找女人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找不到女人才丟人。

  他瞞著別人,只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纔找得到女人。

  他根本還沒有錢過,就因為還沒找過,所以才想,所以才想得這麼厲害。

  縣城好像很快就到了。

  一進城,燕七就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走呢往哪條路走?」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郭大路乾咳了幾聲道:「往哪條路上走都一樣。」

  燕七通:「都一樣?」

  郭大路道:「四條路上都有女人。」

  燕七笑道:「我也知道每條路上都有女人,但女人卻有很多種,問題是那條路上才有你要找的那種女人?」

  郭大路擦了擦汗指著旁邊一家茶館道:「你先到那裡去等著,我去替你找來。」

  燕七眨著眼道:「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難道不能我們一起去?」

  郭大路正色道:「這你就不懂了,這種地方都很秘密,越秘密的地方越精彩,但若看到陌生人,她們就不肯了。」

  燕七歎了口氣,道:「好吧,反正你是識途老馬,我什麼都得聽你的。」

  看著燕七走進茶館郭大路才鬆了口氣。

  誰知燕七又回過頭大聲道:「我在這裡等你,你可不能溜呀。」

  郭大路也大聲道:「我當然不會溜的。」

  他的確不想溜,只不過想先將行情打聽清楚好叫燕七佩服他。

  「像我這樣又風流﹑又瀟灑的花花公子若連這種地方都找不到,豈非要叫燕七笑掉大牙而且至少要笑上個三五年。」

  他用最快的速度轉過這條街,前面的條街好像還是和那條一模一樣有茶館﹑有店舖﹑有男人,當然也有女人。

  「但哪個才是我要找的那種女人呢?」他看來看去,哪個都不像,每個女人好像都很正經。

  「幹這種事的人臉上又不會接著招牌的。」

  郭大路站在路旁,發了半天怔,自己鼓勵自己,安慰自己:「只要有錢,還怕找不到女人?」

  他準備先去買套衣服再說。「人要衣裝,仍要金裝」穿得風光些,至少先佔了三分便宜。

  奇怪的是,買衣服的鋪子好像也不太容易找。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忽然看到有個人在裡面選衣服竟是燕七:「這小子居然沒有在茶館裡等我。」

  只聽燕七在裡面笑著道:「最好看的衣服價錢貴點沒有關係,今天我與佳人有的,要穿得氣派些。」

  郭大路皺起了眉頭:「難道這小於反而先找到路了麼?」

  看到燕七滿臉春風的樣子郭大路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既然你不仁,我又何妨不義,現在你總不能說我溜了吧。」

  他決定連衣服都不換,決定撇開燕七了。

  「姐兒愛的是俏,鎢兒愛的是鈔,我既俏又有鈔,換不換衣服又何妨?」

  這條街上也有茶館一個人手提著鳥籠施施然從茶館裡走了出來。

  這人年紀並不大,但兩眼無光,臉色發青,臉疲勞過度的樣子,而且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幹什麼疲勞過度的。

  郭大路忽然走過去抱抱拳,笑道:「我姓郭,我知道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但現在我們已經認得了。」

  他做事喜歡用直接的法子。

  幸好這人也是在外面混過的,怔了怔之後,也笑了道:「郭朋友有何見教?」

  郭大路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這句話你想必也有同感。」

  這人道:「原來郭兄是想風流風流。」

  郭大路道:「正有此意只恨找不著入天台的路而已。」

  這人笑道:「郭兄找到我可真是找對人了。但要風流就得有錢,沒有錢是要被人打出來的。」

  郭大路被人打了出來。

  他忽然發現姐兒並不愛悄。姐兒愛的也是錢。

  郭大路並不是個好欺負的人絕不肯隨隨便便挨人打的。可是他又怎麼能跟這種女人對打呢?

  他膀子上被人咬了兩口,頭上也被打出了個包,現在他一隻手攢著頭上的這個包一隻手還在摸著口袋。

  口袋是空的比他的肚子還空。他明明將那份珠寶放在這口袋裡的現在卻已不見了。

  早上吃的鴨皮現在都已消化得乾乾淨淨,酒也早就變成了汗。

  等到天黑時汗都流乾了。

  郭大路找了個破廟坐在神案前望著那泥菩薩發怔。泥菩薩好像也正望著他發怔。

  他本來已計劃得很好,準備先舒舒服服的吃一頓,再舒舒服服的洗個澡,他甚至已想像到一雙玉手替他擦背時的旖旎風光。

  可是現在呢?

  現在替他擦背的是只臭蟲,也許還不止一隻,他坐著的蒲團就好像是臭蟲的大本營,好像全世界的已集中到這裡,正一隊一隊的朝他的衣服,準備在他背上開飯。

  郭大路一巴掌打下去只恨不得一巴掌將自己打死算了。

  「我這入難道是天生的窮命?就不能有天不挨餓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朋友的好處。

  「我為什麼要一個人單獨行動?為什麼要撇開燕七呢?」

  想到他們現在一定在大吃大喝,他更餓得幾乎連臭蟲都吞得下「一個人的確不該拋開他的朋友的,無論想幹什麼也得跟朋友在一起,除了朋友外世上還有什麼值得珍借的呢?」

  郭大路忽然變得又珍惜友情,又多愁善感起來,無論誰又窮又餓的時候,他都會變成這樣子的。

  幸好明天又要和他們見面了,但他只希望時問過的越快越好。

  「我這麼樣想他們,他們說不定早巳忘了我,王動一定早已呼呼大睡,燕七說不定正在跟他的佳人打情罵俏。」

  想到這裡,郭大路又不禁長長歎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實在是個很重友情的人,覺得自己對朋友,總比朋友對他好。

  於是他又覺得安慰安慰中又帶著點傷感。

  這種心情使他暫時忘記了別的。

  他忽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郭大路醒來就決定先到奎元館去等他的朋友。

  他決定先大吃一頓,等他的朋友來付鈔。

  他決定選好的吃來補償補償這夜受的罪。

  他只覺得每一個人都應該好好補償他,因為他幾乎已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受的罪,為什麼吃的苦。

  這也許因為他的頭已餓得發暈昏昏迷迷中,他好像覺得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朋友而犧牲的。

  他很同情自己。

  只可惜奎元館的老闆並不這樣想。非但沒有開門,連窗子都沒有開,郭大路當然不會怪自已來得太早,只怪這些人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開門,難道成心跟他過不去?

  一個餓得發暈的人通常都不太講理的。

  他正想去敲門,後面忽然有個人拍了拍他肩頭道早。?

  燕七穿著身嶄新的衣服滿面春風的站在那裡,一副吃得飽﹑睡得足的樣子。

  郭大路一肚子沒好氣道:「現在還早?太陽都曬到屁股!」

  燕七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為什麼不躺在美人原上,多曬太陽呢?」

  郭大路道:「那裡臭蟲太多。」

  燕七道:「臭蟲?美人窩裡怎麼會有臭蟲?」

  郭大路也發覺自己說溜了,咳嗽了兩聲,笑道:「並不是真的臭蟲,只不過她那雙手老是在我身上爬來爬去,比臭蟲還討厭。」

  燕七眨了眨眼搖頭歎息道:「最難消受美人思,你真是有福不會享,我想找個臭蟲在我身上爬爬還找不到哩。」

  郭大路哈哈大笑。

  他也想笑得開心些,但聲音卻偏怕像是從驢脖子裡發出來的,好像只餓著了驢脖子。

  燕七上上下下的瞧著他道:「你是不是肚子又不好了?一定吃得太飽。」

  郭大路道:「嗯。」

  燕七吃吃笑道:「那位姑娘既然對你這樣好,一定親自下廚特別做了不少好東西給你吃好讓你補補元氣。」

  郭大路冷冷瞪了他一眼,道:「想不到你忽然也變得很有經驗?」

  燕七又歎了口氣,道:「我怎麼有你這麼好的福氣呢。」

  郭大路道:「你昨天晚上到那裡去了?」

  燕七道:「你還好意思問我,我在茶館裡等得發昏,連你的鬼影子沒等著,只好一個人孤魂野鬼到處亂逛,差點連睡覺的地方都找不到。」

  「原來這小於也會裝蒜。」

  郭大路恨得牙癢癢的偏偏又不能拆穿他的把戲,只好嘿嘿的笑道:「誰叫你沒耐心多等等的,害得我個人要應討好幾個大小姐,簡直煩得我要命。」

  燕七搖著頭不停的哎聲歎氣,好像後悔得要命。

  郭大路又有點開心了接著:「其實你也用不著難受,下次總還有機會的。尤其其中有個小姑娘,不但長得漂亮,對人更溫柔體貼你心裡想要什麼用不著開口她已經替你難備得好好的。」

  藏七聽得眼睛發直,道:「這麼樣說來她簡直是位救苦救難的泥菩薩。」

  郭大路怔了怔道:「泥菩薩?哪裡來的泥菩薩?」

  他忽然想起昨天廟裡的那泥菩薩。

  燕七笑道:「我的意思是女菩薩專門救男人的女菩薩,」

  郭大路這才鬆了口氣做過賊的人心總是比較虛的。

  燕七道:「今天早上那女菩薩替你做了些什麼好東西吃?」

  郭大路嚥了口口水淡淡道,「也沒什麼好吃的只不過是些燕窩﹑雞湯﹑面﹑包子﹑火腿﹑蛋。」

  他簡直很不得把曰己心裡想吃的東西全說出來,雖然沒吃到至少也解解饞。

  只可惜他實在說不下去了,因為再說下去,他口水立刻就要流出來。

  燕七歎道:「看來你非但艷福齊天,口福也真不錯,我卻已經快餓死了,非要找個地方吃東西去不可。」

  他話還沒有說完郭大路已搶著道:「到那裡去吃?我隨你去。」

  燕七道:「不必了你既然已吃飽,我怎麼好意思叫你隨我?」

  郭大路又急又氣,已經忍不住快將老實話說出來了,幸好就在這時奎元館的門忽然開了一線,一個人從裡面探出頭來,眼圈半閉,彷彿終年都睡不醒一臉懶洋洋的樣子斜限瞄著他們淡淡道:「小店就有東西吃客官為什麼要捨近求遠?」

  燕七和郭大路全都笑了。

  「王動!」

  郭大路失笑道:「你這人做事倒真是神出鬼沒,究竟是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做了奎元館的夥計?」

  王動道:「難得被郭大少請次客,若是睡過了頭,錯過機會豈非冤枉得很?倒不如索性頭天晚上就趕來睡在這裡等,也免得走路。」

  燕七笑道:「好主意,王老大做事果然是十拿九穩,能請到這麼誠心誠意的客人做主人的也一定感動得很。」

  郭大路滿肚子苦水吐也吐不出,只有嘿嘿的乾笑,道:「我實在感動得很,簡直他媽的感動極了。」

  王動道:「現在還沒到你感動的時候,等我們吃起來那才真要你感動。」

  燕七道:「不錯非他媽的要他感動得眼淚直流不可。」

  奎元館地方不小,有樓上樓下兩層,樓下也有十七八張桌子。

  晚上桌子就都拼在一起,店裡的夥計就在桌子上打鋪。

  店裡共有七個夥計,現在正一個個睡眼惺忪的爬起來,紛紛招呼著王動,顯得既殷懃又親切。

  「王大哥等的人已經來了麼?」

  「還不快起來招呼王大哥的客人」

  郭大路眼睛發直,真想問問王動什麼時候又做了這些人的大哥?

  他忽然發覺王動這人做事不但神出鬼沒,而且交朋友也有兩手,他自己就永遠沒法子跟飯鋪的夥計交上朋友。

  燕七已忍不住問道:「這地方你以前常來麼?」

  王動道:「這還是第一次。」

  燕七的眼睛也直了心裡也實在佩服得很,一天晚上就能夠將飯鋪裡的夥計弄得這麼服貼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王動道:「你們要吃什麼,說吧,我這就叫他們去起火。」

  燕七道:「給我來碗雞面,煮三個蛋下去,再煎兩個排骨有魚和肉也來兩塊。」

  王動道:「我也照樣來一份好了郭大少呢?」

  郭大路又嚥了口口水道:「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出口燕七已搶著道:「他不要,他已經吃得快脹死了。」

  郭大路又急又氣又恨,恨得牙癢癢的,手也癢癢的恨不得把拳頭塞到這多嘴的嘴裡去。

  燕七眼珠子直轉好像在偷偷笑,忽又問道:「林太平呢?來了沒有?」

  王動道:「也來了還在樓上睡大覺。」

  燕七笑道:「看不出他睡覺的本事倒也不小。」

  樓上非但沒有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屋角里有幾張桌子拼在起,桌上的確鋪著被,但被窩卻是空的。

  燕七道:「他的人呢?」

  王動也在發怔道:「我剛剛下樓的時候,他明明還睡在這裡的,怎麼一下子人就不見了?」

  燕七道:「你沒看到他下樓?」

  王動搖搖頭,眼睛耵著扇窗子。

  燕七笑道:「看來這人做事也有點神出鬼沒,又不要他付賬,他溜什麼?」

  他眼睛也隨著王動向那扇窗子看過去。

  樓上共有八扇窗子,只有這扇窗於是開著的。

  燕七又道:「剛纔這扇窗於是不是開著的?」

  王動道:「沒有,我不喜歡開著窗子睡覺我怕著涼。」他悄悄的走向窗口。

  窗下就是奎元館的後門,後門對著條小河,河上有條小橋。

  河水雖然又髒又臭,小橋雖然又破又舊,但現在太陽剛升起,淡淡的陽光照著河水,河水上的晨羅,還未消散,微微的風吹著河畔的垂柳,風中隱隱傳來雞鳴看來倒真還有幾分詩情畫意。

  殺風景的是,橋對面正有個背著孩子的婦人蹲在河邊洗馬桶。

  燕七皺了皺眉又皺了皺鼻子大聲道:「這位大嫂剛纔有個人從這扇窗戶裡下去,你瞧見了沒有?」

  婦人抬起頭瞪了他眼又低下頭道:「大清早的,這人莫非撞見鬼了麼?」

  燕七碰子一鼻子灰,只有苦笑著道:「這小子到哪裡去了?莫非掉在河裡淹死了麼?」

  郭大路肚子越來越空,虛火上升正想找個人出出氣,板著臉道:「淹死一個少一個就怕他淹不死。」

  王動眼角瞧著他,道:「這人今天早上怎麼這麼大的火氣,難道昨天晚上還沒有把火氣放出去?」

  燕七吃吃笑道:「人家昨天晚上又有臭蟲又有女菩薩,就算有天大的火,也該出得乾乾淨淨。」

  王動道:「女菩薩?臭蟲?難道昨天晚上他睡在破廟裡的?那就不如到這裡來睡桌子了。」

  郭大路的臉一下子就漲得通紅,幸好這時夥計已端著兩碗麵上樓,好大的兩碗麵,還外帶兩大碟園魚排骨。陣陣香味隨著熱氣往郭大路鼻子裡鑽,你叫郭大路怎麼還受得了?

  郭大路忽然集中精力全心全意的盯著桌子下面,就好像桌子下面正有幾個小妖怪在演戲。

  燕七和王動嘴裡雖在吃著面眼也不由自主隨著他向桌子下瞧了過去,郭大路就趁著這機會飛快的伸出手,往最大的塊排骨上抄了過去。

  誰知他的手剛摸到排骨,一雙筷了突然平空飛過去,「波」的,在他手背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燕七正在斜眼瞧著他帶著笑道:「剛吃了十七八樣東西,還想偷人家的肉,難道真是餓死鬼投胎?」

  這小子當真是天生的一雙賊眼。

  郭大路漲紅著臉汕汕的縮回了手道:「不知好歹,好心替他趕蒼蠅,他反而要咬我一口。」

  燕七道:「這麼冷的天,哪來的蒼蠅?」

  王動道:「蒼蠅雖沒有,至少臭蟲總有幾個。」

  這兩人今天也不知犯了什麼毛病,時時刻刻都在找郭大路的麻煩,隨時隨地都在跟他作對。

  郭大路只好不理不睬,一個人發了半天怔,忽然笑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沒有人說話,因為嘴裡都塞滿了肉。

  郭大路只好自己接著道:「我在想這碗麵的味道一定不錯。」

  燕七喝口麵湯把面送下肚,才笑道:「答對了我們真還很少吃到這麼好吃的面。」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這碗麵為什麼特別味道不同?」

  燕七眨眨眼道:「為什麼?」

  郭大路悠然道:「因為這碗麵是用河裡的水煮的,洗馬桶的水通當然特別不同了。」

  燕七居然不動聲色反而嘻嘻道:「就算是洗腳水煮的面,也比餓著肚子沒有面吃好。」

  郭大路怔了半晌忽然跳起來,張開雙手,大叫道:「我也要吃,非吃不可誰再不讓我吃,我就要拚命了。」

  林太平坐著在發怔。

  他已回來了很久,發了半天怔,好像在等著別人問他:「怎麼會忽然失蹤?到哪裡去了?幹什麼去了?」

  偏偏沒有人問他,就好像他根本沒有離開過似的。

  林太平只有自己說出來,他先看了郭大路一眼才緩緩道:「我剛纔看到了一個人你們永遠都想不到是誰。」

  郭大路果然沉不住氣了問道:「那個人我認不認得?」

  林太平道:「就算不認得至少總見過。」

  郭大路道:「究竟是誰?」

  林太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因為我也不認得他。」

  郭大路又怔住了苦笑著道:「這人說的究竟是哪一國的話?你們誰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

  林太平也不理他,接著道:「我雖不認得他的人卻認得他那身衣服。」

  郭大路忍不住又問道:「什麼衣服?」

  林太平道:「黑衣服。」

  郭大路笑了道:「穿黑衣服的人滿街都是,你隨便從那裡都能找到幾十個。」

  林太平道:「除了他的衣服外我還認得那人的那柄劍。」

  郭大路這才聽出點名堂來了立刻追問道:「什麼樣的劍?」

  林太平道:「一尺七寸長的劍卻配著四尺長的劍圈。」

  郭大路吐出口氣道:「你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林太平道:「你們來的時候。」

  郭大路忽然笑了道:「你認為這件事很奇怪?」

  林太平道:「你認為不奇怪?」

  郭大路道:「他本來就是要到縣城裡來交差的,你若沒有在這裡見到他那才奇怪。」

  林太平道:「他本來應該將金獅﹑棍子﹑鳳棲梧和那批賊贓都交到衙門裡去是不是?」

  郭大路道:「是。」

  林太平道:「但衙門裡卻沒有聽說過這件事,這兩天根本沒有人押犯人來。」

  郭大路這才覺得有點吃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林太平道:「我已經到衙門裡去打聽過了。」

  郭大路想了想道:「也許他準備將犯人押到別的地方去。」

  林太平道:「沒有犯人。」

  郭大路皺眉道:「沒有犯人是什麼意思?」

  林太平道:「沒有犯人的意思就是金獅子﹑棍子﹑鳳棲梧,已經全不見了,那批賊贓也不見了,我一直迫蹤到他落腳的地方,那地方只有他一個人。」

  郭大路怔住了。

  燕七和王動也怔住了。

  林太平將郭大路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淡淡道:「現在你認為這件事奇怪不奇怪?」

  郭大路道:「奇怪。」

《歡樂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