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金大帥的問題

  有種人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比別人活得開心,就算是天大的問題,他也隨時都可以放到一邊去。

  郭大路就是這種人。

  是誰替他還的帳?

  為什麼要替他還賬?

  這些問題在他看來,早已不是問題了。

  所以他躺上床立刻就睡著,一睡就睡到下午,直到王動到他屋裡來的時候他才醒。

  王動的行動還不太方便,所以起進來就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就算他行動方便的時候,無論走到什麼地方也都立刻會找個最舒服的地方坐下去的。

  無論誰的屋子裡,祇怕都很少有比床更加舒服的地方。

  所以王動就叫郭大路把腳縮起來,斜倚在他的腳跟。

  郭大路就把個枕頭丟了過去,讓他墊著背,然後揉著眼睛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王動:「還早!距離吃晚飯的時候,還有半個多時辰。」

  郭大路歎了口氣喃道:「其實你應該讓我再多睡半個時辰的。」

  王動也歎了口氣,道:「我只奇怪,你怎麼能睡得著?」

  郭大路好像更奇怪張大了眼睛道:「我為什麼睡不著?」

  王動道:「你若是肯動腦筋想想,也許就會睡不著了。」

  郭大路道:「有什麼好想的?」

  王動道:「沒有?」

  郭大路搖搖頭道:「好像沒有。」

  王動道:「你已知道是誰替你還的帳?」

  郭大路道:「不管是誰替我還的帳,反正帳已經還清了,他們既然不願意洩露自己的身份,我還有什麼好想?」

  王動道:「你能不能稍微動動腦筋?」

  郭大路笑了道:「能,當然能。」

  他果然想了想,才接著道:「最可能替我還賬的人就是林夫人。」

  他們那次遇見林夫人的經過後來已告訴過王動。

  王動道:「林夫人就是你上次說的衛夫人?」

  郭大路點點頭道:「她既然知道林太平在這裡,當然會派人隨時來打聽,我們欠了債當然會派人來還的。」

  他接著又道:「可是她不願林太平知道她已找到這地方,所以才瞞著我們的。」

  王動道:「合理。」

  郭大路笑道:「當然合理,我就算懶得動腦筋,但腦筋並不比別人差。」

  王動道:「除了林夫人,第二個可能替你還帳的是誰呢?」

  郭大路道:「八成是酸梅湯。」

  王動道:「為什麼是她?」

  郭大路道:「我看見她聽我們欠了帳,立刻就落荒而逃,心裡覺得很奇怪,因為她本不是這種人。」

  王動道:「所以你認為她定又回去向金大帥借了錢,趕到前面來替你先把賬還了?」

  郭大路道:「不錯!因為她本來就喜歡燕七,又怕燕七不肯接受她的好意,所以才故意那樣做。」

  王動道:「可是她怎麼知道你欠了誰家的賬呢?」

  郭大路道:「那很容易打聽得出,你總該知道,酸梅湯是個多麼機靈的女孩子。」

  王動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也很合理。」

  郭大路笑道:「你看這問題是不是很簡單,我不費吹灰之力,隨隨便便就想出了兩個。」

  王動道:「莫忘了還有第三個人。」

  郭大路道:「這個人定是…─小說到這裡他忽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本來想到很多人都有可能,但仔細想這些人又都不大可能。

  王動道:「騙過你的那些小廝,就算沒有把你當瘟生笨蛋,就算心裡很感激你,也不會有這麼多錢來替你還帳的。」

  郭大路道:「那些人簡直窮得連褲子都沒得穿,否則我又怎麼會大發慈悲?」

  王動道:「也不能算上梅汝男,他被你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不還你兩拳已經客氣的了。」

  郭大路苦笑道:「所以我就算被債主逼死,他也不會掉滴眼淚的。」

  王動道:「掉眼淚比還債方便也便宜得多。」

  郭大路道:「所以這第三個人也絕不可能是他。」

  王動道:「非但不可能是他,也絕不可能是別的任何人。」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因為別的人就算知道你在這裡,也不可能知道你在被人逼債。」

  郭大路道:「假如有人聽到我們跟催命符和十二把大刀他們決鬥的事,知道我們有人受了傷,就趕到這裡來呢?」

  王動道:「來幹什麼?」

  郭大路道:「也許是到來看熱鬧,也許是想趕來幫我們的忙,報我們的思。」

  王動道:「報恩?」

  郭大路道:「譬如說沼口紅螞蟻就可能會來報我們的不殺之思。」

  王動終於又點點頭,道:「這也很合理。」

  郭大路含笑道:「既然很合理豈非就沒有問題嗎?」

  王動道:「真正的問題就在這裡。」

  他臉色很嚴肅,很沉重。

  郭大路忍不住道:「真正的問題?什麼問題?」

  王動道:「既然可能有人趕來看熱鬧趕來報恩,就也可能有人進來找麻煩,趕來報仇。」

  郭大路道:「報仇?」

  王動道:「你認為我們對那些螞蟻有不殺之恩,說不定他們卻反把我們當仇人呢?你祇想到我們放他們走的時候,為什麼不會想想我們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

  郭大路怔住了。

  王動道:「何況,催命符和十三把刀他們說不定也有夠義氣的朋友,聽到他們裁在這裡就很能趕來替他們的報仇。」

  郭大路歎了口氣,道:「很合理。」

  王動道:「你雖然沒有在江湖中混過,可是我們卻不同,無論誰在江湖中混的時候都難免會在有意無意間得罪些人,這些人若知道我們的行蹤也很可能來找我們算算舊賬。」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的腦筋實在不能算很高明。」

  王動道:「但這些人還不能算是最大的問題。」

  郭大路嚇了跳道:「這還不算?」

  王動道:「最大的問題是,既然已有很多人知道我們的行動,就表示我們不幸已成名了。」

  他歎了口氣﹑接著道:「一個人出了名之後大大小小的麻煩立刻就會綴著來的。」

  郭大路道:「什麼麻煩?」

  王動道:「各種麻煩,你想都想不到的麻煩。」

  郭大路道:「譬如說有人聽說你的武功高,就想來找你較量較量,就算不肯動手,他們也會想出各種法子逼著你非動手不可。」

  郭大路苦笑道:「這點我倒明白。」

  王動道:「你明白?」

  郭大路歎道:「這就好像我逼著金大帥出手一樣,只不過我倒未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

  王動道:「除了來找你比武較量的人之外,找你來幫忙的也好,找你來解決問題的也好,找你來借路費盤纏的也好,這些人隨時隨地會找上門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來。」

  他又歎了口氣接著道:「一個人若在江湖中成了名,要想再過天清靜的日子只怕都不太簡單的。」

  郭大路也歎了口氣喃喃道:「原來成名也並不是件很愉快的!」

  王動道:「也許只有種人才覺得成名很愉快。」

  郭大路道:「還沒有成名的人。」

  他忽又歎道:「其實真正有麻煩的人也許並不是你跟我。」

  郭大路道:「你是說,燕七跟林太平?」

  王動道:「不錯。」

  郭大路道:「他們的麻煩為什麼會比我們多?」

  王動道:「因為他們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郭大路從床上跳了起來,大聲道:「不錯!燕七的確有個很大的秘密,他總是不肯告訴我。」

  王動道:「你到現在還沒有猜出來?」

  郭大路道:「你難道已猜出來了?」

  王動忽然笑了笑道:「看來你非但腦筋不太高明,眼睛也…。他忽然停住了口。有人來了。」

  郭大路也聽到有人走進外面的院子。還不止一個人。

  他慢慢的從床上溜下去,慢慢道:「你說的果然不錯,果然已有入找上來了。」

  王動只有苦笑。

  因為他實在也沒有想到人居然來得這麼快。

  來的是什麼人?

  會為他們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來的共有五個人。

  後面的四個人身材都很魁偉,衣著都很華麗,看起來很驃悍很神氣。

  可是和前面那個人比,這四個人簡直就變得好像四隻小雞。

  其實前面那個人也並不比他們高很多,但卻有種說不出的氣派,就算站在一萬個人裡,你還是一眼就會看到他。

  這人昂首闊步,顧盼自雄,連門都沒有敲,就大搖大擺的走進了院子,就好像一個百戰而歸的將軍,回到自己家來似的。

  王動當然知道這不是他的家,郭大路也知道。

  他本來已準備衝出去的,若有麻煩上門他總是第一個衝出,可是這次他一看到這個人就立刻又縮了回來。

  王動皺了皺眉道:「你認得這個人?」

  郭大路點點頭。

  王動道:「這人就是金大帥?」

  郭大路道:「你也認得他?」

  王動道:「不認得。」

  郭大路道:「不認得你又怎麼知道他是金大帥?」

  王動道:「這人若不是金大帥誰是金大帥?」

  郭大路苦笑道:「不錯他的確很有點大帥的樣子。」

  金大帥站在院子裡背著雙手,四面打量著忽然道:「這院子該掃了。」

  後面跟著的人立刻躬身道:「是。」

  金大帥道:「那邊的月季和牡丹都應該澆點水,草地也該剪剪。」

  跟班們道:「那邊樹下的幾張籐椅,該換上石墩子,順便把樹枝也修修。」

  跟班們道:「是。」

  王動在窗戶裡看著忽然問道:「這裡究竟是誰的家?」

  郭大路道:「你的。」

  王動歎了口氣,道:「我本來也知道這是我的家,現在卻有點迷糊!」

  郭大路忍不住要笑,卻又皺起眉,道:「燕七怎麼還不出去?」

  王動道:「也許他跟你一樣,看見金大帥就有點心虛。」

  郭大路道:「金大帥又不認得他,他為什麼會心虛?」

  王動目光閃動,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到個問題?」

  郭大路道:「什麼問題?」

  王動道:「燕七打暗器的手法已可算得是一流的,接暗器的手法當然也不錯!」

  郭大路道:「想必不錯。」

  王動道:「那末他自己為什麼不去找金大帥呢?為什麼要你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這……我倒沒有想過?」

  王動道:「為什麼不想?」

  郭大路苦笑道:「因為……因為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就好像覺得是天經地義,應該是我去做的。」

  王動看著他,搖著頭就好像大哥哥在看著自己的小弟弟。

  一個被人用糖葫蘆騙走的小弟弟。

  郭大路想了想才又道:「你的意思就是說,他自己不找金大帥,就因為生怕金大帥會認出他來?」

  王動道:「你說呢?」

  郭大路還沒有說出話突聽金大帥沉聲喝道:「是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屋子裡嘀咕,還不快出來。」

  王動又看了郭大路一眼,終於慢慢的推開門走出去。郭大路既然不肯動,他就只有動了。

  金大帥瞪著他道:「你躲在裡面嘀咕些什麼?」

  王動淡淡道:「我根本不必躲,你也管不著我在嘀咕些什麼。」

  金大帥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王動道:「我就是這地方的主人,我高興坐在那裡,高興說什麼,就可以說什麼。」

  他笑了笑,淡淡道:「一個人在自己的家裡,就算高興脫了褲子放屁,別人也管不著。」

  他平常說話本沒有如此刻薄的,現在卻好像故意要殺殺金大帥的威風。

  誰知金大帥反而大笑…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笑道:「這人果然像是個姓王的。」

  王動道:「我並不是像姓王的,我本來就是個姓王的。」

  金大帥道:「看來你祇怕就是王老大的兒子?」

  工動道:「王老大?」

  金大帥說道:「王老大就是王潛石,也就是你的老子。」

  王動反倒怔住了。

  王潛石的確是他父親,他當然知道他父親的名字。

  但別人知道王潛石這名字的卻很少。

  大多數人都只知道王老先生的號王逸齊。

  知道王潛石這名字的人當然是王潛石的故交。

  王動的態度立刻變了變得客氣得多試探著問道:「閣下認得家父?」

  金大帥也不回答他的話,卻大步走上了迴廊。

  郭大路這屋子的門是開著的。

  金大帥就昂然走了進來大馬金刀往椅子上坐,就坐在郭大路的面前。

  郭大路只有勉強笑了笑道:「你好?」

  金大帥道:「嗯,還好總算還沒有被人氣死。」

  郭大路乾咳幾聲道:「你是在找我的?」

  金大帥道:「我為什麼要來找你?」

  郭大路怔了怔道:「那末,大帥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呢?」

  金大帥道:「我難道不能來?」

  郭大路笑道:「能當然能。」

  金大帥冷冷道:「告訴你,我到這裡來的時候,你祇怕還沒有生出來。」

  這人肚子裡,好像裝肚子火藥來的。

  郭大路並不是怕他,只不過實在覺得有點心虛。

  無論如何,他做的那手實在令人服貼,那教訓也沒有錯。

  郭大路既然沒別的法子對付,只好溜了。

  誰知金人帥的眼睛還真尖,他的腳剛動,金大帥就喝道:「站住!」

  郭大路只有陪笑道:「你既然不是來找我的,要我留在這裡幹什麼?」

  金大帥道:「我有話問你。」

  郭大路歎了口氣道:「好問吧」

  金人帥道:「你們晚上吃什麼?」

  他問的居然是這麼樣的個問題。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我剛纔嗅到紅燒肉的味道,大概吃的是竹筍燒肉。」

  金大帥道:「好!快開飯我餓了。」

  郭大路又址住了。

  現在他有點弄不清誰是這地方的主人了。

  金大帥又喝道:「叫你開飯你還站在這裡發什麼呆?」

  郭大路看看王動。

  王動卻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郭大路只有歎息著喃喃道:「是該開飯了,我也餓得要命。」

  飯開始上桌,果然有筍僥內。

  金大帥也不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上座上。

  王動和郭大路就只有打橫相陪。

  金大帥剛舉起筷子忽然問道:「還有別的人呢?為什麼不來吃飯?」

  郭大路道:「有兩個人病了只能喝粥。」

  金大帥道:「還有個沒病的呢?」

  這地方的事他知道得倒還清楚。

  郭大路支吾著苦笑道:「好像在廚房裡。」

  燕七的確在廚房裡。

  他不肯出來因為太髒,所以不想見人。

  既然他這麼說,郭大路就只能聽著,因為若再問下去。燕七就會瞪眼睛。

  燕七瞪眼睛,郭大路就軟了。

  金大帥道:「他又不是廚子,為什麼躲在廚房?」

  郭大路歎了口氣,道:「好,我去叫他。」

  誰知他剛站起來,燕七已垂著頭走了進來,好像本就躲在門口偷聽。

  金大帥上前看了他兩眼道:「坐。」

  燕七居然就真的垂著頭坐下,這人今天好像也變乖了!

  金大帥道:「好吃吧。」

  他狼吞虎嚥風捲淺雲般,一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掃空了。郭大路他們幾乎連伸筷子的機會都很少。

  碟子底全都朝了天之後,金大帥才放了筷子,一雙虎虎有威的眼睛,從王動看到郭大路,從郭大路看到燕七忽然道:「你們去打架的主意,主意是誰出的?」

  燕七垂著頭道:「我。」

  金大帥道:「哼!我就知道是你。」

  燕七的頭垂得更低。

  金大帥目光轉向郭大路道:「你能接得住我五發連珠彈,這種手法江湖中已少見得很。」

  郭大路忍不住笑了笑道:「還過得去。」

  金大帥道:「這手法是誰教給你的?」

  工動道:「我。」

  金大帥道:「我就知通是你。」

  王動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金大帥道:「我不但知道他是你教的,也知道你是誰教的。」

  王動道:「哦?」

  金大帥突然沉下了臉道:「你父親教給你這手法時,還告訴了你些什麼話?」

  王動道:「什麼話都沒有。」

  金大帥道:「怎麼會沒有?」

  王動道:「因為這手法不是他老人家傳授的。」

  金大帥厲聲道:「你說謊。」

  王動也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可以聽到我說各種話,卻絕不會聽到我說謊。」

  金大帥盯著他,過了很久,才悶道﹔「若不是你父親教的?是誰教的?」

  王動道:「我也不知道是誰。」

  金大帥道:「你怎會不知道?」

  王動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金大帥又開始盯著他,又過了很久雹然長身而起道:「你跟我出去。」

  他大步定到院子裡。王動也慢慢的跟了出去,這個人今天好像也變得有點奇怪。

  郭大路歎了口氣悄悄道:「我現在知道這位大帥是來幹什麼的了。」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破去他的連珠彈,他心裡一定很不服氣,所以還想找教我的人比劃比劃。」

  他嘴裡說著話,人也站了起來。

  燕七道:「你想幹什麼?」

  郭大路道:「王老大腿上的傷還沒有好,我怎麼能看著他…─!」

  燕七打斷他的話,冷冷道:「你最好還是坐著。」

  郭大路道:「為什麼?」

  燕七道:「你難道還看不出,他來找的是王動,不是你?」

  郭大路道:「可是王動的腿……」

  燕七道:「要接他的連珠彈並不是用腿的。」

  夜色清朗。

  金大帥看著王動走過來忽然皺了皺眉,道:「你的腿?……」

  王動冷冷道:「我很少用腿接暗器,我還有手。」

  金大帥道:「好」

  他忽然伸出手。立刻就有人捧上了金弓革囊。

  金大帥一把抄過金弓。

  就在這剎那突然間滿天金光閃動。

  誰也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

  郭大路倒吸了口涼氣道:「這次他出手怎麼比上次還要快得多?」

  燕七淡淡道:「也許他不想替你買棺材。」

  郭大路道:「他既然不肯用殺手對付我,為什麼要用殺手對付王動?難道他和王動有仇?」

  這問題連燕七也回答不出了。

  他雖已看出金大帥這次來必定有個很奇怪的目的,卻還是猜不出這目的是什麼?

  就在郭大路替王動擔心的時候,忽然間滿天金光全不見了。

  王動還是好好的站著,手上兩隻網裡裝滿了金彈子。

  誰也沒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法,甚至根本沒看清他出手。

  郭大路又歎了口氣喃道:「原來他手法也比我高明得多。」

  燕七道:「這手法絕不是一天練出來的,你憑什麼能在一天裡就能全學會,難道你以為你真是天才?」

  郭大路道:「無論如何這手法的決竅我總已懂得。」

  燕七道:「那只不過因為師傅教得好。」

  郭大路笑道:「師傅當然好,但徒弟總算也不錯,否則豈非也早就進了棺材?」

  燕七看著他,忽也歎了口氣道:「你幾時若能把這吹牛的毛病改掉,我就─。」

  郭大路道:「就怎麼?…。.是不是你把你那秘密告訴我?」

  燕七忽然不說話了。

  他們說了十來句話,金大帥還是在院子裡站著。

  王動也站著。

  兩個人我看著你,你看著我。

  又過了半天,金大帥忽然將手裡的金弓往地上一甩,大步走了進來,重重的往椅子上坐。

  燕七和郭大路也坐在那裡,看著他。

  又過了半天,金大帥忽然大聲道:「酒呢?你們難道從來不喝酒的?」

  郭大路笑了笑,道:「偶而也喝的只不過很少喝,每天最多也只不過喝四五次而已。喝得也不太多,一次最多也只不過喝七八斤。」

  酒罈子已上了桌。

  今天早上當然也有人選了酒來,他們沒有喝,因為他們還不是真正的酒鬼。

  還沒弄清金大帥的來意,他們誰也不願喝醉。

  但金大帥卻先喝了。

  他喝酒也真有些大帥的氣派,仰脖子就是大喝。

  他既已喝了,郭大路又怎甘落後。

  就憑他喝酒的樣子看來遲早總有天也會有人叫他大帥的。

  金大帥看著他一口氣喝了七八碗酒,忽然笑了笑道:「看起來,你一次果然可以喝得下七八斤酒的。」

  郭大路斜眼瞟著他道:「你以為我在吹牛?」

  金大帥道:「你本來就不像是個老實人。」

  郭大路道:「我也許不像個老實人,但我卻是個老實人。」

  金大帥道:「你的朋友呢?」

  郭大路道:「他們比我還老實。」

  金大帥:「你從來沒有聽過他們說謊?」

  郭大路道:「從來沒有。」

  金大帥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轉向王動道:「你那手法真不是你老子教的?」

  王動道:「不是。」

  金大帥道:「是誰教的?」

  王動道:「我說過,我也不知道他是誰。」

  金大帥道:「怎麼會不知道?」

  王動道:「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金大帥道:「你至少總見過他的樣子?」

  王動道:「也沒有,因為他教我的時候總是在晚上,而且總是蒙著臉。」

  金大帥目光閃動道:「你是說,有個不知道身份的神秘蒙面人每天晚上來找你…」

  王動道:「不是來找我,是每天晚上在墳場那邊的樹林裡等我。」

  金大帥道:「就算颳風下雨他也等?」

  王動道:「除了過年的那幾天,就算在冷得眼淚都可以凍成冰的晚上,他也會在那裡等。」

  金大帥道:「他不認得你,你也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他卻每天等你,為的只不過將自己的武功教給你,而且絕不要一點報酬對不對?」

  王動道:「對。」

  金大帥笑道:「你真相信天下有這麼好的事?」

  王動道:「若是別人講給我聽,說不定我也不會相信,但是世上卻偏有這種事,我想不信也不行。」

  金大帥又瞪著他看了半天道:「你有沒有跟蹤過他?看他住在那裡?」

  王動道:「我試過,但卻沒有成功。」

  金大帥道:「他既然每天都來,當然絕不會住得很遠。」

  天動道:「不錯。」

  金大帥道:「這附近有沒有別的人家?」

  王動道:「沒有山上就只有我們一家人。」

  金大帥道:「你們怎麼會住在這裡的?」

  王動道:「因為先父喜歡清靜。」

  金大帥道:「這附近既沒有別的人家,那蒙面人難道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

  王動道:「他也許住在山下。」

  金大帥道:「你有沒有去找過?」

  王動道:「當然去找過。」

  金大帥道:「但你卻找不出一個人像是有那麼高武功的?」

  「山下住的人也並不太多,假如真有那麼樣的高手你至少總可以看出點行蹤來的對不對?」

  王動道:「嗯。」

  金大帥道:「你說他既然每天晚上都在教你武功,白天總要睡覺的,在這種小城裡,一個人若是每天白天都在睡覺,自然就難免要被人注意,對不對?」

  王動道﹔「嗯。」

  金大帥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找不出呢?」

  王動道:「也許他根本不住在城裡。」

  金大帥道:「既不是住在山上,又不是住在城裡他還能住在什麼地方呢?」

  王動道:「真正的高手,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睡覺。」

  金大帥道:「就算他在山洞裡睡覺,但吃飯呢?無論什麼樣的高手總不能不吃飯吧?」

  王動道:「他可以到城裡買飯吃!」

  金大帥道:「一個人若是每天都在外面吃飯,但卻沒有人知道他住在那裡,豈非更加的要被人注意?」

  王動也回瞪著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從走進大門後,直到現在一共問了多少句話了?」

  金大帥道,「你是不是嫌我問得太多?」

  王動道:「我只不過奇怪你為什麼一定要問這些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問題。」

  金大帥忽又笑了笑,變得彷彿很神秘,一口氣又喝了三碗酒,才緩緩地說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蒙面人是誰?」

  王動道:「當然想。」

  金大帥:「既然想,為什麼不問?」

  王動道:「因為我就算問了也沒有人能回答。」

  金大帥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世上的確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誰。」

  王動道:「除了他自己外,根本沒有別的人知道,連─個人都沒有。」

  金大帥道:「有一個。」

  王動道,「誰?」

  金大帥道:「我」

  這句話說出來,連燕七都怔住了。

  王動怔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

  金大帥道:「不知道。」

  王動道:「但你卻知道他是什麼人?」

  金大帥道:「不錯。」

  王動道:「你既然沒有看見過他,甚至連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都不知道,但你卻知道他是誰?」

  金大帥道:「不錯。」

  王動冷笑道:「你真相信天下會有這種事?」

  金大腦道:「我想不信都不行。」

  王動道:「你憑什麼能如此確定?」

  金大帥沒有回答這句話,又先喝了三杯酒才緩緩地問道:「你知不知道我的連珠彈輪連發多少?」

  王動道:「二十一個。」

  金大帥道:「你知不知道又二十一發連珠彈中哪幾發快?哪幾發慢?又有幾發是變化旋轉的?幾發是準備互相撞擊的?」

  王動道:「不知道。」

  金大帥道:「你連這點都不知道,怎能接得住我的連珠彈呢?」

  王動又怔住。

  金大帥:「我以連珠彈成名,至今已有三十年,江湖中人能閃避招架的人已不多,但你卻隨隨便便就接住了。」

  他歎了曰氣,又道:「非但你接住了,連你教出來的人都能接住,簡直就拿我這連珠彈當小孩玩的一樣,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王動又怔了半晌,沉吟著道:「這也許只因我的法子用對了。」

  金大帥忽然拍桌子,道:「不錯你用的不但是最正確的一種法子,也是最巧妙的一種手法,這種手法不僅可以破我的連珠彈,甚至可以說是天下所有暗器的剋星。」

  王動只有聽著,因為連他自已實在也不知道這種手法竟是如此奧妙。

  金大帥看著他,又問道:「你知不知世上會這種手法的人有幾個?」

  王動搖搖頭。

  金大帥道:「只有一個。」

  他又長長歎息了聲緩緩道:「我找這個人,已經找了十幾年!」

  王動道:「你……你為什麼要找他?」

  金大帥道:「因為我平生與人交手,敗得最慘的一次,就是敗在他手中。」

  王動道:「你想報仇?」

  金大帥道:「那倒並不完全是為了報仇。」

  王動道:「是為什麼?」

  金大帥道:「我的連珠彈既然有人能破,自然就有缺點,但是我想了幾十年,還是想不出其中的關鍵在那裡。」

  王動道:「他既然能破你的連珠彈,想必就定知道你的缺點。」

  金大帥道:「不錯。」

  王動道:「你認為那蒙面人就是他?」

  金大帥說道:「絕對是他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你接我連珠彈的手法,跟他幾乎完全一模一樣。」

  王動目中已露出急切盼望之色。

  但郭大路卻更急,搶著道:「你說來說去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金大帥凝視著王動字字道:「這個人就是王潛石,就是你的父親。」

  就算催命符從墳墓裡伸手出來將他把抓住的時候,王動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現在這麼驚訝。

  但郭大路卻比他更驚訝搶著道:「你說那蒙面人就是他的父親?」

  金大帥道:「絕對是。」

  郭大路道:「你說他父親不在家裡教他功夫,卻要蒙起臉在外面的樹林子裡等他?」

  金大帥道:「不錯。」

  郭大路想笑又笑不出,卻歎了口氣,道:「你真相信世上有這種怪事?」

  金大帥道,「這件事並不能算奇怪。」

  郭大路道:「還不算奇怪?」

  郭大路道:「有什麼道理?」

  金大帥淡淡地道:「我本來也想不通的,但看到他住在這種地方,就想出了一點,看到你們這些朋友又想出了第二點。」

  郭大路道:「你先說第一點。」

  金大帥道:「王潛石少年時還有個名字叫王伏雷,那意思就是說就算是天上擊下來的雷電他也樣能接得住。」

  他又盡杯接著道:「這名字雖然囂張,但他二十三歲時已被武林中公認為天下接暗器的第一高手,就算狂妄些別人也沒話說。」

  大家都在聽著,連郭大路都沒有插口。

  金大帥道:「等他年紀大了些,勁氣內斂才改名為王潛石,那時他已經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了,又過了兩年,就忽然失綜。」

  到這時郭大路才忍不住插口道:「那想必是因為他已厭倦了江湖間的爭殺,所以就退隱到林下,這種事自古就有很多,也不能算奇怪。」

  金大帥搖了搖頭,道:「這倒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金大帥道:「最主要的是,他結了個極厲害的仇家,他自知絕不是這人的敵手,所以才隱姓埋名,退隱到這種荒僻的地方。」

  王動突然道:「他的仇家是誰?」

  金大帥道:「就因為他不願讓你知道他仇家是誰,所以才不肯親自出面教你武功。」

  王動道:「為什麼?」

  金大帥道:「因為你若知道他過去的事,遲早總會聽到他結仇的經過,你若知道他的仇家是誰,少年人血氣方剛,自然難免要去尋仇。」

  他歎了口氣道:「但他這仇家實在太可怕,非但你絕不是敵手,江湖中只怕還沒有個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的。」

  王動臉上全無表情,道:「我祇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金大帥道:「現在你知道也沒有用了。」

  王動道:「為什麼?」

  金大帥道:「因為他縱然已天下無敵,卻還真有幾樣無法抵抗的事。」

  王動道:「什麼事?」

  金大帥道:「老﹑病﹑死」

  王動動容道:「他病死了?」

  金大帥長歎道:「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又有誰能夠逃得過這關呢?」

  王動道:「可是他究竟一?」

  金大帥打斷了他的話道:「他的人既已死了,名字也隨著長埋於地下,你又何必再問。」

  他不讓王動開口,很快的接又道:「自從到了這裡之後,王伏雷這個人也已算死了,所以就算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也絕口不肯再提武功。」

  郭大路道:「這是第一點。」

  金大帥道:「看到你們這種朋友,就可以想見王動小時候,必定也是個很頑皮的孩子。」

  郭大路雖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無異替王動承認了。

  金大胸道:「頑皮的孩子隨時都可以闖禍,王潛石生怕自己的兒子會吃虧,又忍不住想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

  他笑了笑道:「但若要個頑皮的孩子好好的在家學武,那簡直比收伏一匹野馬還困難得多,所以王潛石才想出這個法子,既不必露自己的身份,又可以激起王動學武的興趣,孩子們對一些神秘的事,興趣總是特別濃厚的。」

  郭大路笑道:「莫說是孩子,大人也一樣。」

  黑幽幽的晚上,墳場旁的荒林,還有蒙著面的武林高手!

  像這麼樣的神秘的事只怕連老頭子都無法不動心。

  金大帥道:「這件事現在你們該完全明白了吧。」

  郭大路道:「還有一點不明白。」

  金大帥道:「哦?」

  郭大路道:「王老伯的心意,你怎麼會知道的?」

  金大帥道:「因為我也是做父親的人。」

  他長歎著,接著道:「父親對兒子的愛心和苦心,也只有做父親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王動突然站起來衝了出去。

  他是不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去痛哭一場?

  燕七本就直垂著頭的,現在郭大路的頭也垂了下去。

  「做兒子的人,為什麼總要等到已追悔莫及時才能瞭解父親對他的愛心和苦心呢?」

  金大帥看著他們忽然舉起酒杯大聲道:「你們難道從來不喝酒的?」

  世上的確有很多奇怪而神秘的問題,都一定有答案的,就正如地下一定有泉水和黃金,世上定有公道和正義人間定有友情和溫暖。

  你就算看不到聽不到,找不到,也絕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只要你相信,就總會找到的一天。

  「世上有沒有從來不醉的人?」

  這問題最正確的答案是「有。」

  從來不喝酒的人,就絕不會醉的。

  只要你喝,你就會醉,你若不停的喝下去,就非醉不可。所以郭大路醉了。

  金大帥的頭好像在不停的搖來搖去。

  他忽然覺得金大帥連點都不像是個大帥,忽然覺得自己才真的是個大帥,而且是個大帥中的大帥。

  金大帥也在看著他,忽然笑道﹔「你的頭為什麼要不停的搖?」

  郭大路大笑道:「你看這個人明明是他自己的頭在搖,還說人家的頭在搖。」

  金大帥道:「人家是誰?」

  郭大路道:「人家就是我。」

  金大帥道:「明明是你!為什麼又是人家?」

  郭大路想了想忽又歎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金大帥也想了想,問道:「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

  郭大路道:「不是酒喝得太多,是問話太多,簡直叫人受不了。」

  金大帥大笑,道:「好吧,我不問,說不問就不問……我能不能再問最後一次?」

  郭大路道:「你問吧。」

  金大帥道:「你知不知道我這次來究竟是為什麼?」

  郭大路想了想,大笑道:「你看這個人?他自己來要幹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卻反而要來問我,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知道?」

  金大帥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眼睛望著自己手裡的空碗!就好像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在家裡又練了十年連珠彈,以為已經可以對付王伏雷了,誰知連他的兒子都對付不了我…。我……」

  他忽然跳起來,彷彿也想衝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

  郭大路道:「等等。」

  金大帥瞪眼道:「還等什麼?等著再丟次人?」

  郭大路指著桌上大碗裡的金彈子道:「你要走也得把這些東西帶走。」

  湯碗裡裝的本是紅燒肉,是他將金彈子倒進去的。

  金大帥道:「我為什麼要帶走?」

  郭大路道:「這些東西本來是你的。」

  金大帥道:「誰說是我的?你為什麼不問問它看它姓不姓金?」

  郭大路怔住了。

  金大帥突又大笑,道:「這東西既不是紅燒肉也不是肉丸子,吃也吃不得,咬也咬不動,誰若是喜歡這種東西誰就是龜兒子。」

  郭大路道:「你以後難道不用連珠彈了?」

  金大帥道,「誰以後用連珠彈,誰就是龜孫子。」

  他大笑著衝了出去,衝到門口突又回過頭道:「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為什麼喜歡用金彈子打人?」

  郭大路道:「不知道。」

  金大帥道:「因為金子本是人人都喜歡的,若用金子打人,別人總是想接過來看看,就忘了閃避,要接住它總比避開它困難些,何況金子還能使人眼花潦亂,所以無論誰用金子做暗器定會占很大的便宜。」

  郭大路道:「現在你為什麼不用了呢?」

  金大帥又想了想道:「因為佔便宜就是吃虧,吃虧才是佔便宜。」

  郭大路笑道:「看來你並沒有喝醉你說話還清楚得很。」

  金大帥瞪眼道:「我當然沒醉,誰說我喝醉了誰就是龜孫子的孫子!」

  金大帥終於走了。

  他的確一點也沒有醉,只不過醉了八九分而已。

  郭大路呢?

  他正在看看碗裡的金彈子發怔,怔了半天才歎了口氣喃喃道:「世上有些東西真奇怪,你想要它的時候,一個也沒有不想它的時候,偏偏來了一大堆你說要命不要命。」

《歡樂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