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怪叟言隱秘 靈果真假 豪莊授神功 喜悅俏郎

  玉筆俏郎范青萍見易蘭芝,默許同行,心中暗自大喜,隨一揮手叫聲「來!」

  站在五六丈開外的靈駒,聞喚仰首一聲長嘶,如飛而來,至范青萍跟前停住身子。

  范清萍示意易蘭芝上馬,易蘭芝卻先轉過身子向鄭嘉榮,周天時福了一福道:「芝兒就此拜別師伯師叔了!」

  鄭、週二人同時一點頭,微微笑道:「你去吧,一路謹慎小心為安。」

  易蘭芝低聲應是!隨著嬌軀蹬鞍躍上馬背。

  范青萍見易蘭芝上了寶駒,自己一騰身,躍起丈許,輕飄飄的落坐在易姑娘身後,左手一帶韁繩,回轉身子向鄭嘉榮、周天時拱手一揖道:「兩位老前輩,再見了!」

  天童禪師,醉僧正待合十還禮,忽見范青萍,滿面蕩起淫邪之色,且獰笑不止!

  天童、醉僧正在雙雙心頭一震,看時,靈駒已如流星飛矢,去得不知多遠,漸漸的隱沒在一片蔥蘢青翠的山坡之中,按下鄭嘉榮、周天時雙雙吃驚,眼看寶馬易蘭芝,和那陰邪滿瞼的范青萍不提。

  且說烏龍捲風寶馬,負著玉筆俏郎和易姑娘,越峰飛澗,快若疾箭,尚未到紅日西沉的時候,已上了官道,馬上的易蘭芝放眼望去,只見官道上,旅商人等如織,再看自己,纖纖柳腰,已為玉筆俏郎握韁駕馬之故反臂緊緊環住,自己整個嬌軀,就好像倒偎在他的懷中,不禁羞霞頓起,在馬背上微微掙扎一下,道:「萍哥。你看官道上車馬如龍,我們兩人共騎,給別人看了怕不像話吧!我想若遇良駒,須購買一匹另坐。」

  玉筆俏郎溫柔低微的笑道:「能買得一匹良駒當然是更好,只是,恐怕天下再無更好的龍駒能趕得上我的烏龍寶駒了!」

  話聲中,自負之色,溢於言表,易蘭芝正待答話,尚未來得及開口。

  范青萍又道:「芝妹,我們現在去哪裡?」

  易蘭芝道:「自然是逕去崆峒山,到紫霞宮殺黑海雙怪替虹哥哥報雪親仇。」

  范青萍一聲冷寞淡笑,笑過之後,再不說話,一心驅馬急奔趕路。

  趕了若頓飯工夫,西山紅霞已逝,天色漸黑,但聞歸雁長鳴,掠空而過,官道上行人也漸稀少,易蘭芝放眼望去,前面一片暮霧,數里之內,仍不見有人家,正在心煩今晚宿在何處?

  忽聽玉筆俏郎低聲道:「芝妹,你還在想令師兄藍劍虹?」

  易蘭芝聞言芳心一震,接著大聲答道:「易蘭芝永生忘不了藍劍虹……」

  話聲未落,一匹快馬,疾若旋風,與范青萍的烏龍捲風靈駒,貼腹擦過。

  范青萍,易蘭芝雙雙一驚,凝神搜望,只見沉沉黑幕,已籠罩著整個大地,那裡還能看得出人家蹤影。

  易蘭芝道:「萍哥,這人和馬好快的身法呀!」

  范青萍只用鼻子輕微的哼了一聲!表示答覆,至此之後,兩人均不說話,范青萍一心縱馬搖鞭,兼程趕路。

  靈駒負著二人,在沉沉夜色中,又奔走了若兩頓飯的工夫,估計路程,至少也奔馳了二三十里,才發現前面相距若兩里處的地方,顯出一片燈光。

  范青萍一見燈光,知道前面定是市鎮,右手皮鞭一抽,靈駒驟然加快速度,疾若快箭,何須片刻工夫,已然到了燈光所在。

  俏目流波一望,果然是一座不小的市鎮,趕忙先自翻身下馬,隨著伸手將易蘭芝扶下馬背,牽著靈駒,與蘭芝並行步至鎮街。

  只見街口有座砌牌摟,牌樓上橫嵌著一塊巨大青石板,上面刻著;「楓林鎮」三個大字,力勁挺秀,像是出自名家手筆。

  范青萍易蘭芝,雙雙穿過牌樓進入市鎮,經過兩條小街,來到全鎮精華所在,但見燈火輝煌,商店林立,街上行人磨肩擦背,熱鬧異常。

  二人正夾在如流的人潮中往前行走,忽然由街左閃過來兩個青衣大漢,攔住去路,躬身笑道:「客爺,是住店嗎?」

  范青萍見兩人果是店小二打扮,也就忙笑著答道:「正要住店,寶號可有清潔寬大的房間?」

  一個年紀較大的夥計,滿面堆著笑容趕忙答道:「敝店是楓林鎮上六十餘年的老字號,不但房間潔靜寬大,且酒美菜香,不信,客爺您住下就會知道,我劉二所說不錯。」說話中,接過范青萍手上握著的韁繩,先自牽去寶馬,由另一個年青的夥計,領著青萍蘭芝二人,往客棧走去。

  一近客棧大門,范青萍抬頭一望,果見這客棧建築雄偉,潔靜精緻,一對紅紗菊形巨燈,分兩邊掛在店門外,燈內紅燭高燒,熊熊燭光,照得店門口如同白晝,大門上方橫掛著一塊紅漆招牌,上寫著:「樂賓館」三個斗大金字。

  范青萍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帶著易蘭芝隨店秋計進入客棧。

  店夥計看他二人衣著華貴,身帶兵刃,又有蓋世駿馬,知道他們不是吃鏢行飯的鏢頭,就是綠林豪俠,那裡還敢怠慢,是以,一直將他們領入客棧後邊的一個靜院中。

  靜院中矮柏夾道,菊花飄香,院子的左面一座人造假山,假山左邊,一連四間精緻小屋,並排而建,靠假山這頭的兩間屋中已燃上了燈光。

  店夥計將范青萍易蘭芝二人帶至未燃燈光的屋前停下,自己先入房內將燈火燃上,而後請兩人入房,逕自退出。

  玉筆俏郎將兩間客房略一打量,然後又站在階簷下,俏目流波將院中詳細的勘察了一番,才命蘭芝姑娘安歇在盡頭的一間,自己與靠假山這兩間房屋中的客人,隔著一層板壁住下。

  店夥計先送來香茗臉水,隨著端進來酒飯,擺在范青萍居住的房中。

  二人經大半天的長途奔勞,早就餓腸轆轆了,一見酒飯,即互不客氣的坐上桌子就吃。

  劉二說的果然不錯,他們店中是楓林鎮上六十多年的老字號,不但房間潔靜寬大,而且酒美菜香,飯亦好吃,兩個人這一頓酒飯,整整的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腹飽而散。

  飯後,范青萍留易蘭芝在房中剪燭談心,直到戌時將盡,易蘭芝才向范青萍道了晚安,回房安歇,蘭芝走後,范青萍也就息燈解衣入睡。

  但躺在被中久久不能入夢,忽然聽到隔壁房中有了響聲,先是一男一女歡聲調笑,若過一杯熱茶時間笑聲停止,燈光息滅,隨著起了枕邊細語。

  玉筆俏郎,原來愛色,一聽男女細語啷噥,不禁心頭一震,全身發熱,乃貼耳板壁靜聽。

  片刻後,細語聲停,隨著發出來的是一陣斷斷續續的女人嬌喘,唔,唔地痙摩喘息……在一陣淫聲浪氣的蕩逸音中,還挾帶著聲聲嬌柔唉喲……。

  這聲音愈來愈緊促,像是極樂發狂……一陣極度緊張,和數音交響齊鳴之後,但聽一聲女音沉長細柔的吐氣……地覆天翻的顫響,就隨著這聲吐氣,飄渺而逝……隔壁房中歸於寂靜,再聽不到什麼聲音……。

  但這邊的玉筆俏郎,則心如火辣,全身血液有如疾電奔循,使他陷入昏迷!

  昏迷中,他披衣起身,打開房門,緩緩的走近易蘭芝的房門口,在門上貼耳細聽了一陣,見無絲毫聲息,慢慢的抬起右手在門上敲了兩下。

  半晌,未聽房中有何反應,又輕輕的敲了兩下,易蘭芝似從睡夢中驚醒,駭然答應:「是准?」

  范青萍顫抖著雙唇,輕低答道:「是……是我……蘭……」

  易蘭芝的「芝」字尚未出口,葛的一縷寒冷徹骨的寒風向范青萍襲來,透腸而過,使他不禁打了一個冷噤,隨之耳邊響起一種極其細弱,但卻隱含著懾人魂魄威力聲音喝道:「范青萍,你好大的包膽,在古墓臨別時,你一蕩淫邪陰惡之笑,我就知道你對易蘭芝心懷毒意,果然未出所料,如果老納不追蹤而來,易蘭芝今夜定毀於你手,我用三陰透肌掌傷你,只不過是略示微懲而已,今後你如惡性不改,可別怪老納手下無情了!」說完話兩聲嘿嘿冷笑,聲音隨即逝去。

  玉筆俏郎范青萍只覺得一股陰冷之氣,潛入肌內,漸漸循脈游動,他情知不妙,趕忙移步往自己房門走去,突覺四肢不聽使喚,兩腿一軟,裁倒地下。

  易蘭芝這時已打開了房門,奔出來一看,見范青萍這般情景,驚痛交集,頓時熱淚盈眶,急聲問道:「萍哥,你……你怎麼了……」

  說話中趕忙一邊扣衣扎帶,一邊跑過去蹲在地下,繼道:「我來扶你……」

  天真幼稚的易蘭芝、她哪裡會想到玉筆俏郎范青萍是為了要來奪取她的貞操,被突來的異人下了重手,將他擊傷,救了自己!

  她這時還為他流淚,還來扶他,這姑娘的確是太純潔,太善良了!

  易蘭芝伸出雙手,一把托起范青薄上身,慢慢的將他扶起,只見他雙目圓睜,咬牙切齒,心中似已怒到極點的厲叫了一聲:「芝妹!我!我范青萍今生今世忘不了你!」

  話說至此,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紫血,易蘭芝被嚇驚叫一聲!

  這叫聲驚醒了靜院中另外兩間房裡的客人及客棧前邊的掌櫃夥計旅客等,全都披衣起身,燃上燈火,跑出來看究竟。

  只聽玉筆俏郎范青萍一聲尖銳的狂笑,音若傷梟慘鳴,淒厲已極,只驚得看熱鬧的人,個個直打冷噤!

  關在客棧馬房中的烏龍捲風靈馬,聞到了范青萍的笑聲,似已知道主人有難,忙仰首一聲長嘶,與范青萍的笑聲,相對呼應。

  范青萍狂笑過後,掙扎開易蘭芝的雙手,衝入房中,胡亂匆忙的穿好衣服,背上翠玉雙筆,抓起包袱,奔出房外,正好烏龍捲風靈駒此時也從馬房中衝了出來,來到後院,一見主人,趕緊跑了過來。

  玉筆俏郎隨即用盡餘力,爬上馬背,手抓垂鬃,兩腿微一用力,靈駒驟然向前一躍,衝出靜院!易蘭芝見狀心中大驚,立展輕功,發足就追,一面高聲喊著:「萍哥,你怎麼丟下我就這樣跑了呢?你教我怎麼辦嗎?」

  但她如何能追得上烏龍捲風寶馬,等她追出客棧,范青萍人馬已杳。

  她只好佇立在客棧門口,呆呆的望著玉筆俏郎范青萍和烏龍靈駒消失的方向,想起他一年來對自己一往情深,萬事百依百順,不禁更是萬千悲傷,眼中淚珠隨即簌簌滴下香腮。

  突然,耳際響起了一個嬌柔溫和的聲音道:「蘭芝妹妹,快別哭啦,范青萍並不是一個好人,剛才的事情,讓我以後慢慢的告訴你吧!」

  易蘭芝被突來的聲音,如夢驚醒,轉身一望,只見自己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位身著白緞緊身勁裝,背插長劍,年若廿二三歲,長得面若桃花,柳眉杏目,鼻如玉峰,唇似丹朱,冰肌玉骨,風華絕代的秀美少女,不禁駭然驚愕,正想問話,還沒開口。

  那少女已然微微一蕩淺笑道:「蘭芝妹妹,你不必害怕,遇姊叫邱冰茹,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了,想不到今天天黑時會在官道上碰到你!」

  話至此突頓,秀目掃了客棧裡一眼又道:「夜深寒冷,加以事情的經過與造成,說來話長,我無頭尾的對你說兩句,你當然聽不出一個頭緒的,我們到屋裡去詳談吧!」

  易蘭芝點點頭,表示同意,但秀目中仍是露出疑光,逼射著邱冰茹。

  邱冰茹深知她對自己的來歷不明,自是會有所犯疑,暫時也就不向她解釋什麼?只是星目轉動,深深的望了易蘭芝一眼,蕩起真誠而又溫和的微笑,意思是要她不要害怕。

  易蘭芝隨著邱冰茹重新進入樂賓客棧,來到靜院,兩人就到易蘭芝原住的房間中住。

  這時事情已經過去,客棧中披衣起來看熱鬧的人,已經散去,店夥計將范青萍吐在階台上的一片紫血掃去,又在他住過的房間中整理了一陣被褥,正要往店前回房入睡。

  忽聞邱冰茹喊道:「夥計,你過來。」

  店夥計聞喚,哪敢怠慢,忙轉身走近邱冰茹房門口,停住步子,一哈腰笑道:「姑娘有什麼吩咐?」

  邱冰茹也微含笑意,道:「告訴你們的掌櫃,那人所有飯房費,及馬糧銀子,明天走時,全由我一併清付,你去吧!」

  店夥計正耽心范青萍住店銀子無法獲得,算店裡倒了霉,忽聞邱冰茹這樣一說,真是喜出望外,趕忙躬身長揖不已,連連說道:「謝姑娘,謝姑娘!」說完話逕自離去。

  店夥計走後,邱冰茹關上房門,回顧坐在床邊的易蘭芝微微一笑,然後走近桌前,將桌上燃著的紅燭殘芯用纖纖玉指彈去一段,使燭光更為明亮,隨之移步床前,與易蘭芝並肩坐下,笑道:「蘭芝妹妹你怎麼會認識范青萍的呢?」

  易蘭芝秀眉微皺,一對明亮漆黑的眼珠,在長睫毛中滴溜溜的轉了兩轉,而後將一年前在雲龍山深夜一場混戰,被玉筆俏郎范青萍捨命相救,帶往皖北范家莊居住一年,自己為了惦念虹哥哥,才要范青萍伴護自己來五台山的經過,詳細的告訴了邱冰茹……

  說到最後,秀面陡的飛上兩朵紅霞,嬌羞無限的望了邱冰茹一眼,又道:「茹姊姊,你說他壞,可是他對我卻很好呢?」

  邱冰茹聽完易蘭芝最後幾句話,不由得搖了搖頭,微微一歎,心中暗忖道:難怪一年來,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未找到她,而且劍虹弟弟對我所說的話,果然不錯,蘭芝實在是太純潔,太天真了!我既然找到了她,一定要對她多加照顧,免她在這風險浪惡的江湖中,受到壞人凌辱欺悔……

  她正暗忖至此,易蘭芝忽然驚聲問道:「茹姊姊,你在想什麼?」

  邱冰茹從沉思中,被易蘭芝這句話驚醒,趕忙搖搖頭,舞眉一笑,道:「我在想,難怪我一年來走遍了大江南北,找你不著,原來你藏身在范家莊呢,叫我上哪兒去找呢?」

  邱冰茹已經說過一次,自己在找她,只因為當時易姑娘在傷心玉筆俏郎棄她而去,故對冰茹所說的話,未能注意,如今聽冰茹找了自己一年,心中不免有些疑悶!

  是以,她瞪著一雙又圓且大的杏子眼,望了冰茹半響,才面顯驚愕的問道:「你找了我一年?是淮要你找我的?」

  於是邱冰茹將如何在雲龍山把藍劍虹救出重圍,如何替他療治玄陰透骨掌傷,並伴送他來大佛寺,答應替他找尋師妹易蘭芝和張嘯天的事情經過,也詳細的說給易蘭芝聽了,只是將自己對藍劍虹一番情愛隱去沒說,這倒不是邱冰茹完全為了害羞,乃是她從易蘭芝所說的一席話中,已然明白了這位純潔天真的姑娘,也對她的師兄有了深厚愛意,她不願刺傷一顆聖潔的心,只好暫時將自己對藍劍虹的情愛瞞著易蘭芝。

  易蘭芝當然也不會想到這些,不過,她對邱冰茹何以會認識自己,似覺有些奇怪,是以,邱冰茹說完話,易蘭芝輕哦了一聲,道:「原來這樣!但茹姊姊,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邱冰茹笑道:「天下的事情,往往使人出乎意料之外,適逢我今日有點要事,也趕來楓林鎮,在天剛黑時,我的健馬由你們的馬側擦過,我聽見你大聲對范青萍說:易蘭芝永生忘不了藍劍虹!」話說完,秀目流波,望著易蘭芝神秘的一笑……。

  易蘭芝又是一聲輕哦!道:「原來那人就是你。那麼,茹姊姊,你的那匹馬比萍哥的靈駒更好羅!」

  邱冰茹不知她說這句話的用意何在?但也不願去追問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易蘭芝所說不差。

  過了片刻,邱冰茹忽然聞道:「芝妹妹,你的師兄藍劍虹呢?何以沒有跟你一塊,他現在哪裡……」

  邱茹冰的話尚未說完,易蘭芝已是淚珠分披,神情淒滯,呆呆的望著邱冰茹,說不出一句話來。

  易蘭芝的突然傷心落淚使邱冰茹也不禁一呆,忙道:「芝妹,你哭什麼?難道令師兄……」

  話說至此,蘭芝已是淒泣出聲,斷續道:「虹哥哥……他……他在大佛寺突遭不幸……身墜墓內的千丈地穴……碎……屍穴底了……」

  這幾句話有如萬枝利箭,穿透了冰茹的心,只感覺到自己一陣頭昏眼黑,就此倒在床上,昏過去,人事不知了!

  等邱冰茹悠悠醒轉過來,已是寅時將盡,天將破曉的時候,她緩緩睜開秀目,見易蘭芝仍坐在床邊,雙睛呆視著自已,流淚不止,不禁心頭一酸,兩眶熱淚,有如急泉,奪眶而出,悲忿填胸,已至極矣。

  但在極度悲傷中,陡然轉念一想,易蘭芝天真無邪,我不能跟著和她一樣的哭,假若兩人都這樣的哭下去,將無法收拾。

  想至此,硬把一腔沸騰悲痛,暫時壓制下去,從床上坐了起來,道:「芝妹,他是怎麼會掉入地穴的,難道天童禪師就沒有辦法救他?」

  易蘭芝在自己脅下扯出一塊已經為淚濕透了一半的絹帕,先替邱冰茹揩試了一陣淚水,然後在自己眼睛上,將淚水按干,淒聲說道:「因我去大佛寺時,突聞噩耗,心裡只知道哭,也就沒有問明虹哥哥是怎麼會掉入地穴裡去的,只聽天童師叔說,地穴深若干丈,且穴口已為巨石封閉,再加上墓樓中全是機關,一不小心,就得陳屍石墓,把虹哥哥救出地穴,恐已無望,不過,在小妹一時情急,想當時撞壁死去,追隨虹哥哥於泉下時,卻為天童禪師所攔阻,並說吉人自有天相,蒼天決不至就這樣讓虹哥哥死去的!」

  邱冰茹茫然的點點頭,道:「但願蒼天能保佑他,不致喪身地穴才好。」

  話至此突頓,隨俯首沉思,似在考慮一件什麼事情,過了半響,才抬起淚痕滿佈的秀面,說道:「事到如今我們只是傷心泣哭,也無濟於事,依愚姊之見,芝妹不妨隨我在江湖中闖蕩,若得機緣,先替令師兄報了殺父之仇再說,你的意見如何?」

  易蘭芝聽邱冰茹要自己隨她闖蕩江湖,暗念,我原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飄零孤女,如今藍師兄又遭不測,生死難卜,自是無顏回峨嵋山,去見恩師,范青萍又負傷逕自走了,自己正好無處可去,這再好不過。

  思此,連忙一蕩感激之笑道:「只要茹姊姊不嫌我沒有用。小妹願隨在身邊,伺候姊姊!」

  邱冰茹忙搖雙手急道:「這是哪裡話,只要芝妹妹願意伴我一起,什麼事情我都照你的。」

  話說到這兒,轉面望了望窗子,見晨曦透窗,天已大亮,又道:「我們一夜沒睡,這時還可安睡一二個時辰,等吃過午飯之後,我們再離楓林鎮不遲。」

  易蘭芝點點頭,於是,兩個妙齡少女就此倒在床上呼呼入睡。

  等她們一覺醒來,已是正午時候,二人起身梳洗一番,吃過店夥計送進來的午飯,隨之背起行囊寶劍,由邱冰茹付清了店銀,二人挽臂走出樂賓客棧,離開楓林鎮,上了官道,往前走去。

  再說玉筆俏郎范青萍,在樂賓客棧,竅聽春音淫心蔽智,想至易蘭芝房中,欲非禮蘭芝姑娘,突被人暗施三陰透肌掌擊傷之後,隨即負傷爬上馬背,隨那烏龍靈駒,任性狂奔。

  幸神駒能靈,知道主人身負重傷,無法操韁控制,乃穩住身子跑起來甚是平穩,也就因此,范青萍伏在馬背上,被夜風一吹,加以傷勢過重,人漸漸的不知不覺昏了過去。

  待他悠悠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申末時候,見自己躺在一個荒山中,陽光斜照,松濤呼嘯,放眼望去,儘是連綿丘嶺,像是碧海波濤,和一片無盡的幼樹矮林,不知有多深多遠。

  他為了要求得自己生命的存在,報此一掌之仇,勉強掙扎起身子,往前走了十幾步陡覺腹內五臟一陣翻騰,隨之吐出一口紫血,雙足一軟又跌在地上,仰臥在荒山草地上。

  不禁暗自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想不到我生性驕傲的玉筆俏郎范青萍,會落得個如此下場,露骨在這片荒山之中。」說罷,又是一聲淒然長歎!

  歎聲中,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挺身坐在地上道:「范青萍,范青萍你怎麼這樣糊塗,雖中奇毒掌傷,但身懷有異寶金龍參,何不取出服下一株,醫好傷勢,再去找仇人報仇雪恨!」

  話說完,趕忙伸手在自己貼身的內衣裡,取出一把金龍參,一數還是十九株,不由暗自慶幸:雖身受重傷,神智昏迷的奔了一夜又大半天,靈藥尚未失去。

  他忖思完畢,隨之在十九株金龍參中選了一株又肥又大的,往自己口中一塞,一陣齒磨涎咽,將金龍參吞入腹中。

  他以為這稀世靈果,一入腹中,傷勢必能立即痊癒,乃安然的躺在地下,靜等掌傷好去,再找仇人,報這一掌之恨!

  他等著,等著,不知不覺的,又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紅日三丈的時候,他自以為傷勢已經痊癒,忙一挺身,坐在地上,暗運了兩下真力,隨著站起身子,往前面走了幾步。

  哪料竟與昨天一樣,走著未出十步,只覺肚腸如絞,又吐了兩口紫血,人還是支持不住,雙腳一軟,又裁倒地下……。

  不由得心裡一震,暗道:金龍參為稀世仙物,功能起死回生,醫治萬病,且還另有無窮妙用,故此,近十年來,這十九株金龍參,驚動了不少武林奇人異士,無不想盡辦法.欲得此物.以稱霸武林。

  何以自己昨天下午吃一株,直至今晨,掌傷仍舊依然,毫無起色,難道真是我玉筆俏郎命該於絕麼!果真如此,那我范青萍還有何話可說,只有閉目等死了,思此,不禁落淚如雨!

  他流了一陣眼淚,一轉面,忽然看到自己的烏龍寶駒迎日而立,垂鬃飄風,神駿無比。范青萍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如果我真的死去,這匹父親傳給我的寶駒,必定會落入別人手中,這是我玉筆俏郎所不願意的,我生性不願讓自己喜愛之物,給別人奪去。

  心念既動,殺機頓起,右手探囊,摸出了三隻喪門釘,俏目注定寶駒,一揚右腕,喪門釘正待出手!

  烏龍靈駒,驀的望著東北仰首一聲長嘶!接著一雙前蹄在地上抓了兩下,似乎是見到了什麼驚奇之物,傳信主人。

  范青萍心裡一涼,趕忙一收右腕,將三隻握在手中的喪門釘,重新放入囊中,俏目流波,往東北方凝神望去。

  果然在一片荒山中,相距自己若三四十丈遠近的地方,看見一口水潭,潭邊似坐著一人!

  范青萍此時正口渴如焚,想要水喝,加以看到潭邊既有人坐著,想必在水潭附近定有人家,自己在荒山中已經露宿了兩夜,不要說還身中掌傷,就是一個好人,這樣露宿,也會要生起病來,不如到水潭邊去,先喝些潭水止住口喝,再求那人行個方便,在他家借住幾天,養好傷勢。再作打算,果真自己傷勢無法挽救,也免得落個露骨荒山野外。

  心念一決,趕忙招來烏龍靈馬,掙扎著垂死之身,爬上馬背,腳緊磕馬腹,喝聲:「走!」

  神駒果然通靈,它好像知道主人要去哪裡,縱蹄如飛,逕住水潭奔去。

  寶馬疾快如飛,數十丈遠近,何需眨眼之間,已經來到水潭岸邊。

  玉筆俏郎范青萍。半斜著坐在馬上略一打量,只見這水潭佔地若兩畝大小,對岸草地上,坐著一位老者,在持竿垂釣,神態悠然自得。

  范青萍滾鞍下馬,緩緩移步潭邊,伏身地下,將頭伸入水中,喝了幾口潭水,然後又掙扎著站起身子,向水潭對岸走去。

  由這邊到對岸,不過僅僅七八丈距離,范青萍一共栽倒三四次,才算到了老者跟前。他俊目注神,對老者上下一打量,只見他年若六旬,青布俗裝,腰間勒根白粗布腰帶,白鬚飄胸,面呈現棗色,兩道眼神,悠逸中隱現出炯炯之光,注視著潭中下釣處的水面上,好像根本未覺有人已在自己身邊。

  玉筆俏郎,愁眉微展,向老者拱手一揖,道:「晚輩范青萍打擾老前輩雅興了!」

  老者盤坐草地,仙態仍舊是那麼閒逸,雙目注視潭中,對他的話好似充耳不聞。

  范青萍以為他年邁耳聾,沒聽到自己的話,乃提高聲音又道:「晚輩身負重傷,祈求你老人家行個方便,借府上暫住數日,傷勢好後,即行離去。」話說完,身子已是無法支持搖搖欲倒,但他一咬牙,立運殘力勉強將身子支住,想聽老者回答他的話。

  孰料老者仍是一個不加理會,一心釣他的魚,玉筆俏郎范青萍,受人家如此冷寞相視,今天還是生平第一次,哪裡能忍,頓刻間一張青瘦的臉上,布上寒霜,就想發作。

  但還未及動手,老者已然偏過頭來,滿面慍色的注視著范青萍,冷冷喝道:「范青萍,你可是來探望老朽的嗎?」

  范青萍聞言一驚,正要答話,自己陡的一陣心絞巨痛,雙足一軟,又栽倒地下。

  忽又聽那老者喝道:「否則,那你就是奉命行苦肉計來害老朽夫婦的?」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在范青萍額上摸了一下。

  范青萍人躺在地下,望了老者一陣,心中暗自忖道:聽他說的這兩句話的口風,似卻含有奇異的隱情,莫非他是避仇在此?

  心裡想著,口裡卻趕緊答道:「晚輩受三陰透肌掌傷很重,已經是將要死的人了,哪裡還會有餘力來傷害老前輩,再說你老人家所說的話,我全然不懂,敢祈明言相告如何?」

  老者嘿嘿兩聲冷笑,道:「你當真不懂我所說的話嗎?」

  范青萍道:「晚輩確實不知!」

  老者道:「你若是真不是來害我們老夫妻兩的,我可以將詳細情形告訴你,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且看你是否能夠答應?」

  范青萍道:「晚輩已命危旦夕,就算答應了你的條件,不能作到又有什麼用呢?」

  老者仰面呵呵一笑道:「三陰透肌掌,微末之技,算得了什麼!要我醫好,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但是,你要先答應我的條件,而後我才替你醫傷。」

  范青萍沉思片刻,道:「好,晚輩答應,請明示吧!」

  老者陡的面色一沉,道:「我要你去替我尋找兩樣東西,和殺死我的師弟!」

  范青萍聽得心裡一震,他何以要殺死自己的同門師弟,而且不自己下手,要別人代他報仇,忖思至此,忙道:「但不知是兩件什麼東西?在何處?老前輩你為什麼要殺死自己的師弟?」

  老者面色變得更為難看,眉宇間立現殺氣,怒喝道:「你不答應?是想死?還是想活!」

  范青萍也面露怒色道:「想死怎樣?想活又怎樣?你說說看!」

  那老者聽他這樣一說,突然間面色變的十分溫和,說道:「老實對你說,三陰透肌掌並死不了人,不過,你至少要三年的時間就躺著站不起來,而且腹中經常五臟翻騰,口吐紫血,你要想死的話,我就要讓你陪我在這裡活活的受三年苦,三年滿後,三陰潛毒自然消去,人會慢慢的好起來,直至身體完全復原,但是,我不會就此放過你,到時候,我一掌把你擊死,或者廢去你雙手兩腿,讓你陪我一輩子。」

  話至此突頓,面上溫和之笑更深,又道:「如果你想活的話,就得答應我的條件,我不但替你醫傷勢,而且還把我一身本領傳給你,因我師弟的武功,天下武林中,除了我之外,恐怕再無人能和他交手,是以,我必須要將我之所學,全傳給你,你才能替我報仇,殺死我的師弟!」

  老者這席話,只聽得玉筆俏郎心驚魂裂,暗想:我玉筆俏郎在武林中來說,心腸已是夠毒辣的了,但沒有想到這老魔頭,比我更狠毒數倍,然而為勢所迫,不答應只有死,我還年青,何況我也有深仇要報,再說易蘭芝我忘不了她。

  想至此,乃欣然答應:「既然這樣,晚輩遵命就是,但要候我傷好之後,才能行拜師大禮!」

  老者聽完范青萍的話,揚眉呵呵一笑道:「你既答應,那我就得先替你療好傷勢再說。」

  說罷,尖著嘴唇打了一聲口哨,音如鬼嘯,淒厲已極!

  哨聲落後不久由水潭右側密林中,走出來三個青衣大漢,一人當先領路,兩人抬著一張用山籐編織的籐轎,逕向老者奔來,三人一到老者跟前,當先的一人,雙手抱拳一拱道:「太爺要回家?」

  老者點點頭,道:「先將我抬回家,而後再將這位公子抬回去,那匹好馬,也替他牽回來。」

  三個青衣大漢同時躬身答應一聲:「是!」領先的那人在老者手中接過釣竿,收起線鉤。握在手上,另外兩人則走近老者跟前,將他全身托起,輕輕的放在籐轎中,抬起轎子,逕往來路飛奔回去。

  王筆俏郎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老者雙足已不能行走,不過,自己曾細看過三個青衣大漢,好似普通村夫,不像是有武功的人,這點范青萍倒暗自一喜。果然。不到盞茶的時間。那二個青衣大漢,又從密林奔出來,一會工夫,已到范青萍跟前。

  為首的那名年紀較大的漢子,向玉筆俏郎拱手一笑,道:「小的奉太爺之命,接范相公進莊。」言畢向站在身側的兩個抬轎大漢一使眼色。

  二人會意,趕忙放下籐轎,將范青萍摻扶著坐上轎子,正要啟轎進莊。

  忽聞范青萍大聲喊道:「那匹馬性烈如火,千萬不可接近!」

  喊聲一落,一揚右手,隨大喝一聲:「來!」

  通靈寶駒一聽主人呼喚,一仰首拔步向范青萍奔來,那本來要走過去替范青萍牽馬的大漢,聽范青萍警告,說馬烈如火,切勿接近,果真驚嚇得呆立就地,不敢向前,現在看駿馬只聞它主人一聲呼喚,立即如飛奔至主人身邊,知道這是一匹難得的寶駒,不住點頭讚歎不止。

  兩個大漢抬著范青萍,年長大漢在前領路,烏龍靈駒跟隨在轎後,進入一片蒼松古柏的密林中。走若盞茶的工夫,忽見前面綠蔭深處,現出一座莊院,玉筆俏郎范青萍,俏目流波,略一打量莊院全貌,只見莊屋雄偉,連綿百問,綠瓦紅牆,古木繚繞,建築得華麗非凡——。

  玉筆俏郎心中暗怔道:想不到在這一片荒山密林中,會建築有這麼一座美麗雄偉的莊院,屋有這麼大,裡面住的人,自然是會有很多,再加上那老者的身世來歷及所說的話,令人不可揣摸,而且個性喜怒無常,自己還真得要小心才是!

  但轉念一想,自己反正是快要死的人啦,哪裡還顧他這多,我倒要看這怪老人將自己怎樣擺佈。

  想著己到了莊院門口,莊門早已打開,兩個抬轎大漢,直接將范青萍抬入院屋正廳,放在地下,隨將他從籐轎中扶了出來,讓他坐在廳中地下,然後轎夫及那頭目似的大漢隨即離去。

  烏龍靈馬,見主人入了莊院屋中,只是連連低嘶幾聲,逕自在莊外低頭嚼著地上的青草。

  再說玉筆俏郎范青萍,在大廳地上躺了若有一個時辰,不見有人出來,連那怪老者,也未見蹤跡,身上的傷勢,更是愈來愈重,只覺的神智一陣昏迷,又沉沉睡去。

  待他醒來時,大廳已是紅燭高燒,八隻兒臂粗細的巨燭,分四方高插,火舌狂吐,熊熊燭光,照得大廳中亮如白晝。

  范青萍這才暗思道:大概又是天黑了,日子過的真快,算來自己受傷已是第三個晚上了,三天來傷勢輕而後重,重後又復漸輕,看來,恐要果如這怪老頭所說:三陰透肌掌死不了人,但要好也不容易,如果真要自己就這麼躺三年不能起身,那真是還不如死去的好!

  大概凡是人都怯死,一個平常豪氣干雲的英武少年范青萍,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死,就會立時淚若泉湧,悲痛之情,現於臉上!

  范青萍正在淚眼模糊的時候,大廳正中上方,一張紅漆太師椅上,突然出現了那怪老者。

  玉筆俏郎怯死之心尚未平息,一見這老者,求生之念油然而生,當下聲音極為親切的喊了一聲:「師父!」人也隨著往老者跟前爬去。

  那老者聽范青萍喚他師父,陡的仰面一聲哈哈大笑,笑聲裡說道:「一切事情,都得要讓我先治你的三陰透肌掌之後,才能進行!」

  話至此突頓,面色也隨著話聲的倏止變得滿佈寒霜,低下頭來,雙目射出兩道冷電似的光芒,逼著直躺在自己腳下的玉筆俏郎,聲色俱厲的喝道:「我若把你的掌傷治好,你卻毀諾,又該怎樣辦?」

  范青萍道:「任憑師父處置!」

  那老者點點頭,面色稍為緩和,道:「其實我也不會怕你半途變志,難道你還能有多大的本領,逃得過我的掌下!」語畢,又是一陣仰面哈哈大笑,這笑聲與剛才有異,似含有一種襲人魂魄的無尚威力!不由得使范青萍心頭一震,隨之打了一個寒噤!

  老者一陣笑過,從紅漆太師椅上,緩緩移動身子,坐在地上,命范青萍轉過身子,躺臥在自己膝前,運起功力先用一般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范青萍全身各處三百六十五道重要穴道。

  這些穴道,散佈在人體全身,無論是神經系統,臟腑部位,與血脈關,都在這三百六十五道人穴布網之中,故而一經推掌,玉筆俏郎范青萍,陡覺心肺一緊,哇的一聲,連連吐出幾口紫色淤血。

  淤血吐過之後,立覺全身痛苦減去不少,心頭一暢,慢慢沉睡過去。

  這一睡,直到大廳中八隻紅色巨燭,淚盡芯罄,紅日由廳門花格中透入,他才慢慢醒來。

  醒來後痛苦已完全消去,只感覺到全身有些軟倦無力如同大病初癒。

  范青萍暗裡試運功力,一挺身,從地上坐起,一眼看到紅漆太師椅上端坐著的怪老頭,正微微含笑,望著自己。

  聰明的范青萍,隨著一扭腰,雙膝跪在地下,口稱:「師父,弟子范青萍就此行叩拜師大禮了」說活中,向怪老頭拜了三拜。

  怪老頭呵呵一笑,連稱道:「好,好,快將這碗水喝下。」

  話聲裡,在太師椅左邊的一張紅漆茶几上,端過一碗綠色清水,交給范青萍,命他喝下。

  玉筆倘郎范青萍,生性有些多疑,他見這碗清水顏色碧綠,心中不免有點犯疑,劍眉微皺,雙睛盯著這碗綠水,不敢喝下去。

  這種神色自然被怪老頭察覺,忽聽他幹著嗓門喝道:「從此之後,我的一身全寄托在你身,難道為師的還會害你嗎?孽徒,還不趕快替我將這碗水喝了下去,遲了恐對你傷未痊癒的身子有害!」

  范青萍無可奈何,只好雙目一閉,移碗至唇,一仰首,將這碗綠色的清水,一口飲盡!

  怪老頭見范青萍喝下藥水,陡的仰面縱聲一笑,笑聲未住,范青萍一雙俏目,射出兩道奇光,逼射著師父面上久久沒有移動。

  原來範青萍一碗綠色清水入口之後,頓覺得一股奇異的清香,直入丹田,等一碗水完全喝乾,忽然丹田之內,奇熱如焚,隨之熱流由丹田湧出,奔循全身,熱流過處,筋骨肌肉舒暢無比,心神也飄飄欲仙。

  范青萍情知這碗綠水,定是奇藥靈丹,化入泉水之中,替他療治三陰掌毒,故目露奇光,望著老者,片刻之後這目光由奇異而轉變為感激!

  待老者笑聲全住時,范青萍已從地上挺身站起,四肢一陣舞動,自己覺得,不但三陰透肌掌傷,已經痊癒,而且全身神旺氣充,極為舒泰!

  他陡的停住身子,雙手抱拳向端坐太師椅上的師父躬身一揖,說道:「恩師在泉水之中,所溶靈丹,叫什麼名字,怎的這等神奇迅速。」

  怪老頭含笑不答,雙目凝神望了范青萍半響,才傲然說道:「這是天下無其力匹的罕世靈藥,這名子我不能告訴你,只要你能聽我的話,按我所指示的去做,你自然也能得到它……而且很多……」

  玉筆俏郎范青萍,本是極端聰明的人,他從這席話中已然聽出這靈藥乃天下稀有之寶,這位怪異師父的武功,也是武林罕見,如今和他結緣,這真是一次曠世奇遇,對自己未來成就影響極大……。

  是以,他也就再不追問那靈藥的名字,只是蕩起滿臉笑容,裝得老誠已極的躬身一揖,道:「弟子傷勢,現已蒙師父療治痊癒,敢請賜告,你老人家要弟子去找尋的兩件什麼東西,一及何以要弟子去殺死師叔?」

  范青萍的話說完,見老人陡的抬起頭木然無語,臉下肌肉在一陣陣的抽動,像是在回憶一樁極其傷心和痛苦的往事!

  這神情在他臉上足足有一杯茶的工夫,才低下頭去,一聲慘然長歎道:「好吧!我既要你替我報仇,只好將這其中詳情告訴你了!」

  話至此突頓,一雙目光有如冷電,向大廳四周掃了一圈,壓低嗓子繼道:「我姓張,名字上九下如,師弟木飛雲,人稱金龍二郎,他的武功本來就已臻玄妙之境,廿年前他遊俠西域,在北天山一個絕崖石洞中又突然獲得一本劍笈,名龍行劍譜,這本劍譜創自三百年前南海無極島的緲法仙尼,譜中劍法招式,全是仙尼體悟南海中一條烏龍出水飛舞海上時的身法,故一招一式,全含有無窮奧妙,饒是木飛雲有超人智慧,也自能參悟得其中十分之六七的奧秘,但是,就只學了這些,他的龍行劍術,已是天下無敵的了……」

  張九如話說至此稍息,隨著又道:「木飛雲不但個性怪僻,而且心狠手辣,冷熱無常,有時候俠肝義膽,仗著一身絕世武功,行俠仗義,在莽莽江湖中,他的確作過不少誅強濟弱的壯舉,但當他冷酷之時,他殺人手段的毒辣,可就令人髮指,也許是蒼天要造成他一塊武林怪異奇材,十三四年前,他又在一位武功奇高,怪僧手上奪得罕世奇藥,十九株金龍參……」

  張九如說到十九株金龍參,玉筆俏郎范青萍的臉色驟變,還未等師父話說完,驚哦了一聲:「金龍參……」

  張九如已然看出范青萍驚駭萬分的起因,一仰面呵呵大笑,道:「你以為你身上懷的那十九株金龍參是真的嗎?」

  這句話有如晴空霹靂,只震的玉筆俏郎驚魂脫體,雙目直射出兩道寒電似的疑光,在張九如的面上盯了半響,才抖著嘴說道:「師父,難道說我費盡無窮心血,冒著生命之危,所奪來的十九株金龍參是假的嗎?難怪我昨天吃下一株,對體內受的三陰透肌掌傷,毫無效用,原來如此!」

  張九如點頭微笑道:「你所奪的金龍參,當然是假的,真的金龍參,除木飛雲送了我一株之外,他用五顆參與黃金和精鋼之內,鑄成了一柄金龍劍,和廿枚金龍鏢,餘下十三株我不知道他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玉筆俏郎范青萍,此時神態,呆若木雞,直等張九如說完話,他才從自己貼身衣袋裡取出除自己吃掉一株,餘下的十八株金龍參,捧在手中細看,但俏目中仍是射出疑惑之光,似不敢完全相信張九所說的話。

  張九如見玉筆俏郎既對真假金龍參一事,疑竇難信,忙遭:「自十七八年前,有人獲得這十九株金龍參之後,信息隨即震動江湖,是以,武林中各門各派,無數高人能手都在挖空心思,欲得那罕世神藥,直到今日,為金龍參丟掉性命的人,仍時有耳聞,木飛雲最為工於心計,為了掩人耳目,早在十年前就在一個人跡罕至的深山中采的十九株形式與金龍參相同的異草,故意遺留江湖中,謠傳這就是那十九株真的金龍參,讓人爭奪,自己則可安然將稀世靈藥佔為己有,這隱密除我及老婦之外,再無第二人知曉。」

  話說此略頓,面上神色又忽變得痛恨毒怨,繼道:「也就因此,我們兩夫妻就被他囚禁在這密林莊院中已經有了整整十年。」

  范青萍對他這句話似未能深解其意,忙道:「師叔他何以要囚禁師父師母呢?」

  張九如慨聲道:「他怕我們洩漏了他的隱密,以最毒的手法,乘我們兩夫妻不備之際,點了我們的麻穴,然後再挑斷腳筋,使我們永遠軟足,不能行走,若不是念在同門之情,恐我兩夫妻,早已遭他毒手,死於非命,沉冤泉下了。」

  說完話,似是回憶十年前,挑筋的慘痛往事,只見他頭髮波動,全身顫抖,口中牙齒咬的格格作響。神情憤恨已極!

  玉筆俏郎聽張九如述完這段往事,俏目中也不自禁的含著一包熱淚,暗自忖道:「金龍二郎木飛雲,你好狠毒的心呀!」

  思此,陡然一拱手,向張九如一揖道:「弟子定潛心學藝,誓殺木飛雲,為師父報仇。」

  張九如一聽此話,面上憤痛之容頓掃,神情歡悅,點頭微微一笑,道:「這樣,才不辜負我對你的一番心血了,咱們現在就開始學習武功吧!」

  說罷,當即開始傳授玉筆俏郎范青萍的武功。

  時光流轉,一展眼間,范青萍從張九如學武已過去了半年多。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中,玉筆俏郎范青萍集中了全部精神去潛心學習,張九如也盡了最大的心力,將自己所有武功傾囊傳授,因此,范青萍的武學進境,委實神速的驚人。

  但使范青萍所驚奇的,除自己的動功有神速的精進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他來莊中已經有了半年多,從未見過張九如的妻子一面,當然,他也不便去問張九如,何以不見師母。

  所以,這件事情在他的內心中,半年多來,始終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天,張九如傳授過范青萍的武功,師徒二人正在大廳席地盤坐休息。

  張九如驟然一聲歎息,道:「你的天資才智,比起一般習武的人,的確要穎慧得多,只可惜緲法仙尼手繪的那本龍行劍譜上,記載的武學,由於木飛雲自私,未將劍譜借給我看,我不能將那套武林絕學龍行劍法傳授給你,要不然,你現在就可以離莊,替我去尋回那兩件寶物,和為我報這血海深仇!」

  范青萍聽師父又突然提到尋寶之事,忙道:「恩師所要弟子去尋取的那兩件寶物,莫非就是那本龍行劍譜和那十九株金龍參?」

  張九如微笑道:「不錯,但你師叔木飛雲,武功天下無敵,你在我手裡所學的這點東西,恐怕不是他的對手,故你師母在後山的秘洞中潛修一種神功,已經有了半年的時間。就在近兩三天內,功行就可圓滿,出洞之後她會將這神功傳授給你,你能將這手功夫,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對付你師叔木飛雲,當不致再有何問題了。」

  蘊藏在范青萍內心,已有半年多不見師母之迷,今日已經明朗,加以,聽說還要傳授他另一絕學,則更是喜出望外。

  是以,范青萍趕忙從地下一挺身站起,隨之拜倒地下急道:「師父師母,對我教晦之恩,重如山嶽,弟子定當竭盡全力,完成師父心願,將來縱然是粉身碎骨,亦是在所不惜!」

  張九如對他所說的話,自是十分相信,登時面上顯出歡悅神情,道:「只要你將來能替我報得此仇,奪回金龍參和龍行劍譜,為師的定將那套龍行劍法,悉數傳授給你,使你能稱霸江湖。」

  范青萍伏地叩了一個頭道:「謝恩師!」隨即站起身子又開始學習武功。

  又過了兩天,這天正是掌燈的時候,張九如正在大廳中傳授范青萍的武功。

  突然,兩個轎夫用籐轎抬進來一位,年若四十一二歲的中年美婦。

  籐轎直入正廳,在廳內中央放下,兩個轎夫一邊一個,將那婦人半扶半摻的從籐轎中扶至廳的上方另一張紅漆太師椅子上坐下,雙雙抬著空轎退出。

  兩個轎夫走後,張九如端坐在那婦人右側的一張太師椅上,面含微笑,望一望那美婦,然後對玉筆俏郎說道:「這就是你師母,快過來見禮。」

  玉筆俏郎范青萍何等機聰,趕忙跪了過來,向那美婦倒身一拜,道:「弟子范青萍,叩見師母,恭請師母萬福金安!」

  那婦人舞眉一笑,道:「果然是美質異才,難得已極。」說話中以手示意,命范青萍起來。

  范青萍藉立身剎那,俏目射出奇異光芒,偷視了師母一眼,只見雖然年紀已經有了四十一二,但粉面朱唇,雙瞳似水,尤其是兩道柳葉長眉,蕩動起來,隱現出一種嫵媚嬌姿,看上去像是一位廿七八歲的少婦,不禁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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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崆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