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2)

  三個月之後,長江沿岸的十三處山梅珠寶號全都神秘的關了門,「辛捷」這個名字,除了在武漢三鎮之外,本未激起任何風浪,現在即使在武漢三鎮,也很少有人再會記得這個名字了。

  就算是金弓神彈范治成和銀槍孟伯起這些人,現在也正被另外許多真正震動武林的事所吸引,也不再去想這個家財巨萬的公子哥兒。

  然而「辛捷」這名字真是永遠消聲滅跡了嗎?

  這個問題誰也不能給一個肯定的答覆。

  崆峒三絕劍連袂北上武當,在解劍池前,被凌風劍客為首的九個赤陽道長親傳弟子,九劍連環所布下「九宮劍陣」困了六個時辰,人絕劍蘇映雪功力較差,後背中了一掌當場吐血。

  凌風劍客將「腔恫三絕劍」冷潮熱諷了一陣,才驅逐下山,赤陽道人故做不知,他實在也想乘機將崆峒派打垮,一來是確定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二來卻是想將當年他和劍神厲鶚兩人無意中得來的一件奇寶,獨自吞沒。

  崆峒三絕劍首次被挫,狼狽地下了山,人絕劍蘇映雪氣息奄奄,雖服下許多崆峒秘製的跌打秘藥,但仍然毫無起色。

  天絕劍諸葛明和地絕劍於一飛兩人,都在暗戀著這位師妹,見了她懲地模樣,急得五內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不禁大罵武當派以多為勝,這樣一來,崆峒派才算正式和武當派結下怨仇,糾纏多年,都不能了結。

  他們知道要等回到崆峒,師妹的傷恐怕就很難治得好了,天絕劍諸葛明為人外厚內薄,在江湖上人緣極好,各地都有熟人,忽然想起一人,便向於一飛道:「我們何不去找盧鏘。」

  於一飛不禁撫掌道:「師兄要是不提,小弟倒真忘了,現成地放著一位妙手神醫在此,師妹這一處掌傷,只要他肯動手治,還怕不手到病除嗎?不過只怕這老頭子又犯上怪毛病就是了。」天絕劍卻笑道:「此人脾氣雖然古怪,不合意的病人,你打死他他也不醫,可是此人對我倒頗為青睞,我想我去求他,他絕不會不答應的,京山離此還有兩天路程,尤其我們帶著個病人,更得快走才行。」

  他們兩人騎著馬,卻為蘇映雪雇了輛大車,晝夜兼程,趕往京山,去尋訪當時以醫道名震天下的妙手神醫盧鏘,替人絕劍蘇映雪醫治背上的掌傷,原來她中的這一掌已傷及內腑,不是普通醫藥可以治得好的了。

  京山位於鄂省之中,但卻不甚繁榮,只是個普通的小城,妙手神醫就在京山城外結廬而居。

  他脾氣極怪,不對路的人,就算死在他面前,他也絕不醫治,而且他武功雖然普通,醫道卻極高明,江湖人的成名俠士,受過他恩惠的人不少,所以有些人雖然對他的作風不滿,也奈不了他何。

  天絕劍諸葛明騎著馬,走到大車的右轅。

  此刻落日歸山,晚霞滿天,暮春天氣雖不甚熱,他一路急行,也趕得滿臉大汗,掏出塊汗巾擦了擦,眼看著到前面的一片竹林,和竹林中隱隱露出一塊牆院,不由精神大振。

  地絕劍於一飛也高興地說道:「前面就是了吧。」

  諸葛明點頭道:「正是。」

  兩人齊齊一緊韁繩,朝趕車的說道:「快走。」一車兩馬,便以加倍的速度,朝竹林趕去。

  到了竹林外面,車馬停住了,諸葛明道:「我們步行進去好了,免得那老頭子又發怪脾氣。」

  於一飛便也下了馬,自大車裡扶出蘇映雪,此時她清清秀秀的——張瓜子臉,也變得異常蒼白,往日兩頰上的紅暈,此刻也全沒有了,於一飛心裡一陣憐惜,正想將她橫抱起來。

  那邊葛諸明卻也趕了出來,伸出左手扶住蘇映雪的左臂,於一飛勉強地笑了笑了,兩人便一齊攙扶著蘇映雪往裡走。

  竹林裡是一條石子鋪成的路,直通到妙手神醫所住的幾間草廬,林中靜寂,鳥語蟲鳴。

  他們的腳步踏在碎石子路上,也刷刷地發出聲響。

  牆是竹枝編成的,上面薄薄地敷著一層灰泥,灰泥上爬滿了寄生蟲,看上去別緻得很。

  他們輕輕地拍著門,那知拍三、五十下,屋內絲毫沒有聲音,於一飛道:「難道廬老先生出去了嗎?」

  葛諸明搖頭道:「不會吧,近十年來,就沒有聽說過他出去過。」他朝四周看了看,又道:「你看,這大門根本沒有鎖,就算他出去了,屋裡也該有人照顧呀。」於是他又拍門。

  又拍了幾下,大門竟「呀」地一聲,開了,想是裡面的門並沒有關好,葛諸明便道:「老二,我們進去看看好不好。」

  走到院裡,仍是悄無人聲,葛諸明高聲喊道:「廬先生在嗎?」但除了鳥語外,別無回答。

  他不禁疑雲大起,側首向於一飛道:「你扶著師妹站在這裡,我去看看,不要是出了什麼事才好。」

  語未說完,突然屋裡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快滾出去。」雖只四字,但卻帶著一絲寒意。

  葛諸明一聽此人的口音,和妙手神醫的湖北土音大大不相同,便道:「閣下是誰,在下『崆峒三絕劍』,特來拜訪廬老先生。」

  他滿以為憑著「崆峒三絕劍」的名頭,總可震住對方。

  哪知那人仍然陰惻惻地說道:「我說滾出去,你們聽到沒有。」接著靠院子邊這邊的窗戶,「砰」地一聲打開了,窗口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來,沒有血色的程度更遠在蘇映雪之上。

  看到這張面孔,於一飛、葛諸明都不由打了個寒噤,齊聲喝道:「你是誰?」那人陰淒淒一聲長笑,冷銳的目光極快地在他們身上打了個轉,然後盯在人絕劍蘇映雪臉上,嘖嘖讚道:「好漂亮。」

  天絕劍、地絕劍不由大怒,那知那人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裡,看了蘇映雪一會兒,臉孔一板,道:「你們還耽在這裡幹什麼,廬老頭子現在沒有功夫替你們醫病,你們快滾。」

  他一連三聲「快滾」,於一飛大怒喝道:「朋友是哪條線上的,請亮個『萬兒』出來。」

  那人卻像滿不懂這一套,冷冷說道:「我數到十,你們還不滾,我就要對你們不客氣了。」

  接著,他就旁若無人地,慢慢數起來:「一、二、三——」

  於一飛面含殺機,但望了頹倒在自己手臂上暈迷著的蘇映雪一眼,輕聲道:「師兄我們先退出去。」

  葛諸明也顧慮著蘇映雪的安全,微一頷首,三人一起退了出去。

  他們方才走出院門,那人也剛好數到十。

  數完了便哈哈大笑著,天絕劍葛諸明和地絕劍於一飛何曾受過這樣的氣,於一飛道:「小弟先進去看個究竟。」

  他知道窗中之人必定是個強敵,反手將劍撤了出來,他在這柄劍上已有了十數年的浸練,崆峒的「少陽九一式」又是冠絕江湖,一劍在手,他立刻膽氣大增,微一分身,又竄回院中去。

  他輕功不弱,落地時可說絕沒有發生聲音來,那知眼前一晃,那人已由窗中掠了出來,輕功更遠在地絕劍於一飛之上。

  於一飛不由大驚,那人已冷冷說道:「你可曾聽到說天魔金欹手下留過一個活口的。」

  「天魔金欹」這四個字可真將於一飛震住了,他暗忖:「原來此人就是天魔金欹。」臉上的神色不覺驚慌了起來。

  天魔金欹又道:「看在厲鶚的面子,今天你就是我手下逃出的第一個活口,快滾吧!」

  地絕劍雖然心高氣傲,此時此地,撞到這等人物,也不覺略有些氣沮,考慮了半晌,也未說話,便又竄了出去。

  天魔金欹悄悄伸手一拭汗,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來,掠回窗裡時,身手也顯得遲鈍得很。

  屋裡放著一張長塌,塌上垂目盤膝坐著一個鬢角已經花白的清霍老者,對外面發生的一切,像是全然無動於衷。

  天魔金欹走了過去,朝那老者道:「姓廬的,你可要放聰明些,你總該知道『百會穴』是怎樣的一個穴道,而且我的點穴手法,天下再也沒有別人解得開,你要是再不答應,我姓金的可還死不了,你姓廬的可活不了多少個時辰了。」

  原來天魔金欹在玉女張清秦菁捉迷藏時,乘隙逃跑,催命符唐斌帶著唐靈、唐曼在後面急追。

  可是唐斌等發步較晚,輕功也不如金欹,怎追得上。

  天魔金欹逃了一會,胸腹之間,疼痛無比,而且真氣也有些提不上來了,原來他方才中了辛捷的那一掌,此刻方自發作,尤其在他受傷之後,又提氣狂奔了這麼久,傷勢更形嚴重。

  他回頭一望,唐門中人已不再追來,便尋得一塊較為隱僻的地方,將息了半晌,運一運氣,四肢百骸好像要散了一樣,不由驚忖道:「這姓辛的小子,掌力居然恁地厲害。」

  他知道這種內家高手的掌力,若不趕快醫治,只怕永遠也沒有辦法治了,惶急之下,也給他想到妙手神醫盧鏘此人,便也兼程趕到京山求醫,那知妙手神醫聽了金欹的名字說什麼也不肯替他醫治。

  天魔金欹自是大怒,便和妙手神醫動起手來,他雖然身受內傷,但是神醫廬鋪仍不是他的對手,三五招之下,就被他點中腦門正中的要穴「百會」,被抱著坐到床上。

  天魔金欹威脅利誘,盧鋪卻仍無動於衷,垂目靜坐,一句話也不響,金欹暴跳如雷,他卻視為不見。

  那知「崆峒三絕劍」卻又闖了迸來,天魔金欹暗暗叫苦,他知道此刻自己絕非崆峒三絕劍的敵手。

  若是萬一動了手,自己內傷勢必又要加劇。

  是以他方才三言兩語便將於一飛嚇走,心裡暗地得意。

  但是看到妙手神醫說什麼也不替他醫治,又覺得惶急。若是普通內傷,他自己也可醫得,但此時他所身中的一掌,威力又何止比普通的掌力深了一倍,是以絕非普通醫藥可以治得的。

  地絕劍於一飛掠到牆外,對諸葛明道:「那廝竟是天魔金欹,師兄,你說該怎麼辦?」

  天絕劍沉吟了一會,道:「這天魔金欹跑到這裡來找妙手神醫,想必是自己受了傷。」

  他頓了頓,又道:「老二,我們就將師妹留在竹林裡,你我兄弟再進去看看,我不相信他也是個人,憑我們師兄弟二人還應付不來嗎!」於一飛自是贊同,便將蘇映雪側倚在一根巨竹上。

  天絕劍右手微揚,做了個手式,兩人便掠回院中,從支著的窗口裡一看,只見天魔金欹正在倚案沉思著。

  天絕劍一揚手,嗖地打出一塊飛蝗石。

  崆峒山為五大劍派之一,劍神厲鶚也不喜用暗器,是以崆峒門人,會打暗器的,可說是少之又少,所用的暗器,也大多只是飛蝗石一種,這就是名門正宗的自恃身份之處。

  飛蝗石只不過武林中最普通的暗器而已,焉能打得中這大行家天魔金欹,他微一揮手,就將這飛蝗石揮出很遠。

  但是他卻並未移動身體,原來他此刻胸腹之間覺得非常難受,而且還帶著些許窒息的感覺。

  天絕劍諸葛明發出這塊飛蝗石,本未希望它能打中金欹是以並不奇怪,但是他發出此石的用意,是想驚動金欹,讓金欹掠出窗來,此刻見他毫無行動,卻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於一飛心中忽然一動,悄聲向諸葛明說道:「這魔頭既來尋訪妙手神醫,想必是他也受了重傷,此刻連動都不能動了,我們若想擊敗這魔頭,此時正是大好的機會,師兄你的意思如何?」

  諸葛明沉吟了半晌,道:「看來我們今天非動手不可了,無論他受傷沒有都是一樣,但是……」

  「還有什麼?」於一飛問道。

  「但是我們若進房子動手,怕會引起妙手神醫的不快,反而不肯替師妹治傷,那豈不是更槽。」

  諸葛明這樣一說,地絕劍於一飛也覺得有理,他雖然不認得這妙手神醫,但是有關他古怪脾氣的傳說,於一飛也曾聽過不少。

  於一飛沉吟道:「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忽然他著急地說道:「我們將師妹一人留在竹林裡面,是不是太危險了呀!」

  他一心關注著蘇映雪的安危,諸葛明聽了心裡不免泛起一陣酸意,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樣子說道:「我想沒有什麼關係吧!」又換了一種尖刻的語調道:「你要是不放心,出去看看也好。」

  於一飛暗哼了一聲,忖道:「你和我裝什麼蒜。」口中卻說:「這樣也好,師兄就請在這裡待機而動好了,我出去看看師妹。」

  隨著,他就掠出牆去。

  天絕劍諸葛明又立刻開始後悔,不該讓於一飛和蘇映雪單獨相處,他和於一飛勾心鬥角地想博取蘇映雪的歡心,那知蘇映雪卻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甚至還有些討厭他們。

  這就是女孩子們的微妙心理,你愈是露骨地向她們表示愛意,她們反會覺得你無足輕重,縱使她也是喜歡著你的。

  天魔金欹此刻漸覺不妙,真氣大有反逆而上之勢,他看了坐在榻上的妙手神醫一眼,知道要想他為自己治傷,只怕已是無望,再加上「崆峒三絕劍」對自己也在虎視耽眈。

  他心毒手辣,做事只求達到目的,從來不計手段,試想他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能殺死,對別人的性命看得更是不足道了。

  此刻他殺機又起,暗忖:「這廝既不肯替我治傷,我也叫他永遠不能替別人治傷。」

  他嘴角泛起凶險的冷笑,想到崆峒三絕劍此來的目的也不能達到,又想到此後武林中受了重傷的人都無人醫治,心中得意已極,忖道:「我做的事,都是能影響到這麼多人的……」

  於是他忍著疼痛,縱了起來,極快地掠到塌前,「拍」的一掌,擊向妙手神醫腦門。

  然後他毫不停留,從另一邊窗戶掠了出來,消失在遠方。

  天絕劍在窗口只能看到金欹一人,卻看不到坐在床上妙手神醫,此刻他見金欹突然走了,心中大感奇怪。

  於是他再也不考慮,便掠進窗去,一眼看到倒在床上的妙手神醫,縱了過去,驚慌地問道:「盧老先生,你怎麼了?」

  妙手神醫衰弱地張開眼睛,眼中的神光也散了,掙扎著說道:「你將有邊架上的第三個綠色瓶子拿來,快快。」

  原本金欹方才拍向他腦門的一掌,雖然使他受了致命之傷,卻恰好替他解開了穴道,是以他現在能出聲說話,四肢也能轉動。

  天絕劍諸葛明連忙走到右邊的一個檀木架上,依言取過了那只製作形式甚古的綠玉瓶子。

  妙手神醫又急道:「倒出三粒來,放在我嘴裡。」

  諸葛明拔開瓶蓋,倒出三粒清香的藥丸,他暗忖道:「想來這個必定就是專治內傷的靈藥『追魂丸』了。」

  原來妙手神醫盧鏘的「追魂丸」,為專治內家掌傷的聖藥,武林中人多半知道,但是妙手神醫故步自封,輕易不以之示人。

  於是諸葛明將倒出的三粒「追魂丸」放人妙手神醫的口中後,便悄悄地將那瓶子收進懷裡。

  妙手神醫將那三粒藥丸嚥下後,神色似乎稍見好轉,掙扎著坐了起來,閉目養了一會神長歎一聲,睜開眼來。

  諸葛明趕緊問道:「盧老先生好些了嗎?」

  妙手神醫搖頭歎道:「天魔金欹果真名不虛傳,受了重傷後,仍有如此掌力。」他喘了一口氣,又道:「我腦海命門中了他一掌,此刻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我的命了。」

  諸葛明安慰地說道:「不會吧……」

  妙手神醫突然怒道:「什麼不會,我難道沒有你知道。」他這一發怒,立刻更行不支,猛烈地咳嗽了許久,斷續地接著說道:「我不……不行了,唉!只可惜我的醫術,沒有……剛說到「有」字,他倆眼一翻,立時氣絕。

  須知腦海天靈上如果稍加擊打,便會暈眩,何況是天魔金欹這種深厚的內家掌力,妙手神醫能支持這片刻,不身過是靠了他平日對身體調理得當,內功又頗具火候,和三粒「追魂丸」的功效罷了。

  他這一死,天絕劍不禁慌了手腳,暗忖:「想不到我跑來卻為他送終了,真是倒霉。」

  天絕劍諸葛明天性極薄,見了妙手神醫的死狀,一絲沒有同情或悲哀的意思,反覺得自己倒霉。這時屋外有幾聲輕微的指甲相擊之聲,這是武林中同道傳遞消息的方法,諸葛明一聽,便知是地絕劍於一飛叫他立刻趕去的信號。

  他抬眼一掃,右側架上還擱著幾個綠玉瓶子,便竄了出去想拿走,忽又想到:「即使拿去這些瓶子,但是我不知道用法豈不枉然。」於是他又縮住了手,腳跟微頓,掠出屋去。

  他剛掠過那青竹編成的短牆,心中便是一驚,原來牆外竹林側的一小塊空地上,除了地絕劍於一飛和受了傷的人絕劍蘇映雪外,還站著三個,兩個人穿著藍布道袍,另一個靠在他們身上的,卻是俗家裝束,像是也受了傷。

  於是他極快的飛躍到地絕劍於一飛的身側,抬目一看,對方卻原來是武當派的凌風道人和另一個九大弟子中的道人。

  那受了傷的,就是神鶴詹平。

  原來神鶴詹平所中於一飛的那一掌,傷勢亦極重,雖然在武當山上調息了許久,吃了許多丹藥,但是傷勢亦末見起色,於是他們便也想到這以醫道聞名天下的妙手神醫盧鏘,也趕來求治。

  此刻雙雙方碰面,心中各懷怨毒,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對方是趕來求妙手神醫治傷的。

  雙方互相凝視了許久,凌風道人一言不發,摻著神鶴詹平向妙手神醫所居的草廬裡走去。

  天絕劍諸葛明忙輕聲道:「我們快走。」於一飛見他面色凝重,知道定有事故發生,便也匆匆地扶著人絕劍蘇映雪,穿過竹林。

  他感到蘇映雪呼吸重濁了,上氣也漸漸接不著下氣,不禁急地問道:「師妹的傷怎麼辦?」

  諸葛明道:「不要緊。」他得意地說道,「我已將妙手神醫的『追魂丸』拿了一瓶出來。」

  於一飛滿腹狐疑暗忖:「這妙手神醫怎地突然大方起來了,將『追魂丸』給了一瓶給他。」

  突地,他驚喲一聲:「師妹!」伸手一探蘇映雪的鼻息,驚道:「不好,師妹的呼吸好像停了。」

  他們已穿過竹林,走到馬車旁邊,天絕劍望了望身後,從懷中掏出那只綠玉瓶子,道:「將追魂丸給她吃三粒就不妨事了。」

  話未說完,竹林中箭也似的竄出一條身影,停在他們身前,冷笑道:「好毒的『崆峒三絕劍』,居然將妙手神醫都殺死了。」

  他眼角一睹諸葛明手上的瓶子,接著道:「還將人家的『追魂丸』偷了來,哼!天下第一劍果真調教得好徒弟。」

  於一飛聽到妙手神醫已死,也吃了一驚。

  天絕劍諸葛明也冷笑道:「武當派的道士果然厲害,不分清紅皂白,就胡亂血口噴人。」

  凌風道人冷笑道:「好,好,我血口噴人。」

  說完又大步人林中,諸葛明忽然望了滿面懷疑的於一飛一眼,道:「快上了車再說。」

  辛捷知覺雖未失,但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彈,被繆七娘挾持飛行,只覺得風聲颯然。

  他知道此時的速度,更遠在他自己施「暗影浮香」到了極處時那種速度之上,於是他不禁暗歎武功的永無止境。

  他隨即想到自己的安危,暗忖:「我又在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幾個奇人,為何他要苦苦逼著我?」

  他想歎氣,但竟連氣都無法歎出來,四肢也漸麻痺,感覺到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難受。

  辛捷第一次嘗到被人點穴的滋味,惶急之中,還帶有氣憤,他憤恨道:「這次我若能逃出性命,日後我一定苦練武功,要此人好看。」他被人點中穴道,竟連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他鼻端聞到一種極甜美的香味,正是繆七娘身上散出的,他深深吸一口,暗忖:「這香味竟和齡妹妹身上的差不多」。

  又吸進一口,突然想到金梅齡:「她現在一定難受死了。」

  他心思雜亂,忽然耳畔的風聲頓住,忙收掇心神,朝四週一打量,見處身之地又是一間船艙。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怎地又回到水上來了。」

  繆七娘將辛捷往地上一拋,辛捷動也不能動,只得任她「噗」地丟在地上,跌得身上隱隱發痛。

  原來他連運氣都不能,此刻除了尚未失去知覺之外,簡直就跟個廢人一樣,最難受的是他此刻四肢僵硬,方纔他是在奔跑時被點中穴道,此刻四肢仍然是彎曲著的,躺在地上,形狀極為難看。

  無恨生空自花了許多力氣,在長江江面上跑了兩轉,將江水擊得漫天飛舞,但是連人影都沒有找著一個,又氣又怒,帶著張菁回到自己的船上,卻見自己要抓的人已經躺在地上了。

  繆七娘朝他笑道:「平常你總說我笨,這次總該輪到我說你了吧!」

  無恨生苦笑道:「這廝倒狡猾得很。」

  張菁看到「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又被母親捉了回來,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不知自己的父母要怎麼對付他,喜的是又見著他了。

  繆七娘道:「你剛才問清楚了沒有。」

  無恨生道:「那手帕果然是他的,他自己也承認了。」

  繆七娘恨聲道:「我想將他帶回島上,到九妹墓前,再殺了他祭九妹,讓他知道負心的結果。」

  張菁急道:「怎麼我們又要回島上去呀。」她撒著嬌道:「我不來了,爹爹不是答應我到這裡來玩個痛快嗎?現在人家什麼都沒有玩到,怎麼就要回去了呢?島上那麼小,煩死人了。」

  無恨生笑道:「你說我們無極島不好玩,天下武林中人想到無極島上來的人,不知道有幾千幾萬個呢?」

  辛捷突然一驚,暗忖:「原來此人就是無極島主,可是天曉得,我又哪點得罪了東海三仙呀。」

  張菁嘟起嘴,嬌聲說道:「他們要來是他們的事,我……」

  無恨生眉頭一皺道:「不要多講了,你要到中原來玩,以後多的是機會,這次我們先回去。」

  張菁眼圈一紅,眼淚打著轉。

  繆七娘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溫語道:「傻孩子,你急什麼,爹爹媽媽總不能一輩子將你留在島上呀。」笑了笑,又道,「你以後總要嫁人的,嫁了人,你就可以到處去玩了,你說是不是?」

  張菁羞得紅了臉,不知怎地,她總記著這躺在地上「眼睛大大的年青人」。她想:「要是以後他能陪著我玩,那有多好。」再一想到「回到島上,他就要被爹爹媽媽殺死了」,又不禁難受。

  繆七娘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指著辛捷道:「可是呀!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嫁給這種人,他姓梅,叫梅山民,你的阿姨就是給他氣死的,媽媽也要殺死他,給你九阿姨報仇。」

  辛捷始終莫名其妙,這一下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梅叔叔的事,現在都算到我帳上來了,唉!我真倒霉。」

  轉念又忖道:「可是我沒有梅叔叔,又哪裡有今天呀,可能早死在五華山裡了,現在我就是替他死,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這樣死得太不值得呀,梅叔叔到底對他們那個『九阿姨』怎麼樣呀,什麼『負心』,難道梅叔叔將她遺棄了嗎?」

  他突然想到那天梅山民帶他自五華山回到家裡的第一天,在前廳裡「侯二叔」對梅山民所說的話,那時他完全不懂,此刻卻全明白了,暗忖:「這個『九阿姨』想必也是在聽了梅叔叔已經死掉的消息時走的,後來她大概不知怎的死了,而這位無極島主武功雖高,人大概很糊塗沒問個清楚,就以為是梅叔叔害了她的,唉!這豈不天大的冤枉嗎?」

  他心裡在想,嘴裡卻說不出來,急得額上的汗珠直冒。

  繆七娘衝著他冷笑道:「你也怕死了呀。」擊了兩下掌,艙外便走進兩個身體精壯的水手。

  繆七娘吩咐道:「轉舵向東,我們要回去。」

  那兩個水手恭敬地稱是,繆七娘又道:「將這個抬到後面堆東西的艙裡去,每天給他灌一點稀飯,不要讓他到路上餓死。」

  辛捷氣得七竊生煙,恩怨分明,無論恩、仇,都看得極重,對他好的人,他一定想著方法報答,對他壞的人,他也要千萬百計的來報復,此刻他對繆七娘懷了極大的仇恨。暗忖:「只要我不死,我一定要好好整整你這個婆娘。」他下了決心,要報復這個仇恨。

  隨即,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木板,被人直挺挺地抬出艙去,臨出艙前,他看到那絕美的白衣少女的一雙明眸,也在望著自己,臉上滿是關懷,憐憫的神色,心中又不禁覺得感動之極。

  但是這一眼是短暫的,他很快被抬出艙,那兩個水手粗手笨腳,根本像是沒有把他當做人看;只當做是一件貨物。

  他看到天光一閃,接著又被拋進一間漆暗的船艙,他便像一具已經發硬了的死屍,臥在船板上。

  這一拋他被拋更遠、更重,身上的骨節都痛起來了,船艙裡還有一股腐蝕的臭氣,熏得他頭腦發漲。辛捷再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到這種地步,氣得要吐血,試著想自己解開穴道,但無極島的獨門點穴手法,使被點的人連運氣都不能夠,這種手法,竟還遠在點蒼派的「七絕重手」之上。

  他已知道自己的企圖失敗了,到了這時候,他反而平心靜氣,絕不多作無益的舉動。

  也不知過了許久,有個粗漢跑了進來,用大碗盛了一大碗稀飯,拉開他的嘴就往喉嚨裡倒。

  稀飯又燙,燙得他喉嚨都起了泡,他也逆來順受,因為即便他不願順受,也根本別無他法。

  那灌稀飯的人似乎對這差事極感興趣,過了沒有多久,他又來灌,這樣每隔一段很短的時間,他就來替辛捷灌上一大碗稀飯。

  到後來辛捷只覺得肚皮發漲,但他也沒有辦法阻止。

  灌了六、七次稀飯之後,他已實在忍受不住,這比任何酷刑都厲害,尤其是當滾熱的稀飯灌迸那已燙得起泡的喉嚨時,那種痛苦簡直是難以忍受的,這些,都更加深了辛捷對繆七娘的怨毒。

  忽地,又有腳步聲傳來,辛捷叫苦不迭,以為灌稀飯的又來了,只得緊緊閉起眼睛。

  哪知這次撫摸到他的臉上時,竟不是毛茸茸的粗手,而是一雙光滑得勝過白玉的手,還帶著一種甜美的香氣。

  辛捷睜開眼來,在石室中的十年苦練,他在黑暗中視物依然宛如白晝,這時在他眼前的,是一張無比嬌美的面龐。

  那面龐一笑,從兩頰浮起兩朵百合,笑容像是百合的花瓣,一瓣瓣鋪滿了她的嬌美的臉。

  辛捷心中一甜,與生俱來的,他對於「美」,總有著極深的情感和崇拜,梅山民的熏陶,更加深了他的這種傾向。

  這種不是每個人都能瞭解的情感,使得他以後在情感上受了不少折磨,但只要能瞭解到,嘗試過美酌真諦,這代價是值得的,他此刻見了這絕美的面龐,心中絕無邪念,但卻有親近的念頭。

  風流和邪惡,原是有著極大的區別的。

  問題是世人對這區別,瞭解得太少了。

  張菁見辛捷出神地望著自己,甜甜的一笑,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放他逃去」。

  雖然她的心情是矛盾的,她知道只要她放了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逃走,那麼她此後恐怕將永遠見不著他了。

  可是她也不忍讓他被自己的爹爹、媽媽殺死,縱然他也許犯過許多過失,她覺得那也是值得原諒的。

  純潔的少女,對「愛」與「憎」的分別,遠比對「對」與「錯」的區別來得強烈,張菁也正是這樣的。

  她悄悄說道:「我放你逃走,這裡離岸很近,你一定可以跳過去的,可是你要趕快。」

  她右手的拇指按著辛捷鼻下的「聞香穴」,左手極快地在辛捷前胸和胃下拍了兩掌。

  辛捷只覺束縛自己身體的固制,突然鬆開了,被禁逆著的真氣,也猛然在四肢裡流暢。

  於是他微一作勢,站了起來,面對面地站在張菁前面,鼻端裡甚至可以聞到身上幽蘭的香氣。

  此刻天地間彷彿都被香氣充滿了,萬物也彷彿只剩下他面前這張絕美的面龐。

  他們彼此都可以聽到對方心跳的聲音,辛捷木然站著,腦海裡一片空洞,口中也不知該說什麼。

  良久,菁脊催促道:「你快走呀!被爹爹知道了,可不得了。」其實她又何嘗願意他走呢?

  辛捷一咬牙,輕輕在這張絕美的面龐上親了一下,真氣急迫地注滿四肢,身形動處,掠出艙外。

  外面是黑夜,船是停泊著的,正如張菁所說,離岸並不甚遠,但也莫約有七、八丈遠近。

  辛捷竄出艙外,身形絕末停留,這七、八丈的距離,對他來說,越過去並非十分困難。這一縱豈有丈遠近,他雙腿又猛,平著身子向下掠去,這曼妙的轉折,在中原武林中,的確是已到絕頂了。

  四野清寒,水聲細碎,寂靜中突然有人冷冷地說了個「好」字,餘音裊裊,四散飄蕩。

  在辛捷身軀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光動處,面前又悄然站著一條白生生的人影。

  就在這剎那時,他心中一蕩:「莫非她捨不得我走,又追來了。」腳尖點到地面,定睛一看,不禁魂外天外。

  原來此刻站在他面前冷笑著的,卻是那白衣書生無極島主,哪裡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無恨生冷然道:「你想走。」

  辛捷估量自己,知道絕對逃不過去,也難動得了人家,便道:「閣下有許多事誤會了,我……」

  無恨生尖銳的冷笑,打斷了他的話。他突起僥倖之心,雙掌揮出,十指箕張,右手的食指、中指、拇指,點向無恨生「天宗」、「肩貞」、「玉枕」三穴,小指微回,橫畫「神封」。

  左手的五指,卻點向無恨生臉上的「四白」、「下關」、「地倉」、「沉香」、「井穴」五穴。膝蓋微回,撞向下陰。

  他畢盡功力,這一擊正是十年來苦練的精華。

  無恨生冷笑末停,身形向後暴縮,辛捷如形附影,跟了上去,他此招搶儘先機,但是無恨生的輕功,己到了馭氣而行的地步,他的身軀,總和辛捷保持著一段距離,辛捷永遠無法將招使滿。

  瞬息之間,兩人已向後移動了十數丈,辛捷真氣已不繼,無極島主身形微微一轉,袍袖拂處,拂中辛捷掌緣正中的「後溪」穴。

  他這一指快如閃電,用的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拂穴」法,轉身中袍袖揮出,根本不用出招,是以便也省去了出招的時間,辛捷全式未動,被定在地上,宛如一座石塑的神像。

  無恨生武功雖然超凡入聖,但也不能在一招中點中辛捷的穴道,此刻卻是因為辛捷心先已餒,力又中斷,所用之手法,也是辛捷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根本料不到會有此一著。

  種種原因,使得辛捷一招之下,就被制住,他心中的惶急,自責,不可言喻,難以描述。

  他暗忖:「想不到我自以為已經可以走遍天下的武功,連人家輕描淡寫的一招都擋不住。」

  無極島主笑聲頓住,右臂一抄,將辛捷挾在脅下。

  張菁帶著悲哀的歎聲,踱到船舷旁,江水漫漫,星月滿天,遠處是一片靜寂的黑暗。

  「伊人已去。情思悵悵。」張菁望著這一片朦朧煙水,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出人生的寂寞。

  突地,她望見岸邊白影微閃,比電光還快,一條純白色的人影掠了過來,望見這種驚人的身法,她不用思考,已經知道一定是她的爹爹,「爹爹上岸去幹什麼,難道他發現了他嗎?」

  這念間方自閃過,已經有事實來回答她了。

  無極島主挾著辛捷,回到船上,朝站在船側發著怔的張菁望了一眼,右臂起處,又將辛捷拋在艙裡。

  張菁的一顆心,幾乎跳到嗓眼了,她驚懼交集。

  無極島主緩緩走到她面前,道:「你做的好事,快跟我回艙去。」面寒如冰,顯見得是已動了真怒。

  辛捷像第一次一樣,被擲入暗艙裡,更慘的是他這次被點中穴道時,是兩臂前伸卜,五指箕張,右腿弓曲的姿勢,是以他此刻也只能保持著這個姿勢,醜惡而滑稽地仰臥在上。

  送稀飯的粗漢依然沒有限制地灌他稀飯,每天他唯一能見到陽光的機會,就是那粗漢挾他到艙外排泄的時候。

  他也只能藉著這唯一的途徑,來計算時日。

  這樣過了五、六天,辛捷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他身體四肢雖不能動,但腦筋意念也更強,但腦筋思想卻更活躍了。

  因此,他對他所怨恨的人怨毒更深,對他所愛的人,關懷意念也更強,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愛」的力量,更遠比「恨」強烈。

  因為在他腦海中盤旋著的,他所愛的人遠比他所恨的人為多,而他對於世事的看法,也在此時有了很大的轉變。

  金梅齡,當然是他深念的人,他時時刻刻,腦海中都會泛起她那柔媚的影子。都會意念著他和她在寂寞的曠野裡,所渡過的那一個白天和一個晚上,對於金梅齡為他所奉獻的一切,他也更感到珍惜。

  方少璧,他也不能忘懷。

  然而此刻在他腦海中印象最鮮明的,卻是張菁的絕美的面龐。

  「她此時不知怎麼樣啦,這麼多天,我沒有看到她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已被她那可恨的父母深深的責罵了吧。」

  辛捷暗地為他所愛的人們祝福。

  他甚至忘卻了自己的安危,更忘卻了仇恨的存在。

  張菁的確是被無極島主夫婦痛責過了,她被她的父母,軟禁在艙裡,可是,她也不能忘記這「眼睛大大的年青人。」

  船由崇明島南側岸行,擬由長江南口出海。

  無極島主憑窗遠眺,前面就是水天無際,浩瀚壯觀的東海,不禁心胸暢然,笑語繆七娘道:「我們又快到家了。」

  繆七娘笑了笑,無恨生突皺眉道:「這次回到島上,真該好好管教菁兒了。」纓七娘又一笑,無極島主詫然問道:「你笑什麼?」

  「我笑有些活得不太耐煩的海盜,要來搶我們的船了。」纓七娘指著窗外道:「這兩天我們也真枯燥得很,今天倒可以拿他們來解解悶。」

  無極島主順著她的手指朝外看去,果然遠處有三個黑點,方纔他心中有所感懷,是以沒有注意。

  於是他詫異地說道:「這倒奇怪了,東海上居然還有不認識我們這艘船的海盜幫。」

  「不過也許不是呢!」纓七娘笑著說。

  海風強勁,那三艘船看著像是沒有移動,其實來勢極快,不到一個時辰,已可看到船的形狀了。

  那三艘船成「品」字形朝他們駛了過來,無極島主笑道:「看樣子果真是有點意思了。」

  他武功通玄,自然沒有將這些海盜放在心上。是以他仍然安祥地憑窗而坐,任那三艘海盜船將他所乘的船包圍著,沒有動一絲聲色。

  接著,那三艘船每一艘船的船頭,走出一個全身穿著緊身水靠的大漢,每人取出一隻牛角製成的號角,放在口中吹了起來,發出一種「嗚,嗚」刺的聲音,在海面廣闊地吹散著。

  繆七娘笑道:「這幫海盜排場倒不小,不知道是哪一幫的?」語氣中滿帶不屑和輕蔑。

  吹了一陣號角,那三個大漢便退在一旁,接著艙內陸續走出許多也穿著緊身水靠的漢子。

  一走出艙,他們便分成兩排,雁翅似地沿著船舷站著,這麼許多人,居然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此時無極島主夫婦也不免覺得奇怪,繆七娘道:「我還沒有看到有海盜這樣搶人家東西的。」

  話還沒有說完。每艘船的艙中又走出十餘個穿著黃色長衫的漢子,繆七娘道:「你看,他們怎麼穿著這種衣服。」

  海盜而穿長衫的,的確是絕無僅有。

  無極島主撫額道:「這些人莫非是黃海『沿海十沙』裡的海盜,可是…」他微一思索,接著道:「絕對是了,若是東海裡的海盜,也不會有人來打我們這艘船的主意的。」

  繆七娘道:「你說他們是『金字沙』、『黃子沙』、『冷家沙』還有那些什麼『大沙』、『北沙』的一大群海盜嗎?聽說那些海盜被『玉骨魔』全收服了,不出黃海做案的呀,怎麼會巴巴地跑到東海來呢?」

  他語氣雖然還是滿不在乎,但其中已確乎沒有了輕蔑的成份。

  話還沒有說完,那三艘船裡又傳來絲竹吹弄的聲音,一面黑底上繡著兩段白色枯骨的旗子,冉冉升上船桅。

  無極島主朝纓七娘笑道:「這幫傢伙的排場倒真不小。」

  纓七娘道:「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現在卻全都一個個規規矩矩,想來一定是被那『玉骨魔』制得服服貼貼的。」

  她一回頭,望著無極島主道:「喂,你知不知道這個『玉骨魔』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呀?」

  無極島主笑道:「你還指望我知道這些妖魔小丑的來歷呀。」

  他又朝當中那艘船看了一眼道:「不過這個『玉骨魔』倒是像真有兩下子的。」能夠讓無極島主說「真有兩下的」,此人也差可慰了。

  「喂,你這些年又沒有在外走動過,怎麼會知道他真有兩下呢?」繆七娘懷疑地問道,「我起先也不知道,前些年我們島上管花木的老劉,到如臬城去買桃花的花籽,回來時告訴我說,黃海十沙的海盜,全都被一個叫『玉骨魔』的收服了,連當年縱橫南沙的涉海金鱉龐士湛,全都被他制得服服貼貼。我當時聽了,雖然覺得奇怪,但實在也沒有在意,想不到今天人家卻找到我頭上來了。」

  纓七娘笑道:「這麼說來,這傢伙好真真的不知道我們的底細。」她眼角亂掃,又道,「他從黃海辛苦的跑到東海來,難道是專來對付我們這條船的嗎?那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怎樣厲害。」

  無極島主笑道:「他比你一定差遠了,你要是想做強盜,怕不連南海的人都收羅了來才怪。」

  他們夫婦兩人,仍在說笑著,根本將海盜來襲的事,看得太平淡了。

《劍毒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