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雖是功力蓋世,但對於下毒解毒這一間卻是一竅不通,無恨生中毒看來非淺,但他也只有旁觀,束手無策。

  只是見辛捷大喜過望,精神不由一振道:「什麼東酉,是解藥嗎?」

  辛捷搖了搖頭,歡聲道:「這東西,我看這東西準成。」

  說著掏出那懷中的一本書來,揚了揚道:「有了這本書,什麼毒不詳細的記載在上面——」

  敢情他那一冊書正是毒術天下稱首的北君「毒君金一鵬」畢生心血所作的毒經,那一日金一鵬的女兒金梅齡把這本毒經留給辛捷,辛捷書不離身,但一來連遭奇遇,二來急事纏身,根本無暇去看它,而且幾乎都忘了。

  這當兒靈機一動,有了毒經,什麼毒還不是迎刃而解?

  大戢島主接過「毒經」,看了看封皮,念道:「毒經——金一鵬作,啊……」

  辛捷接口道:「金老前輩那日在沙龍坪以毒攻毒殺死那玉骨魔,這本書可是他老人家畢生心血哩——」

  大戢島主不由驚詫出聲。

  辛捷又道:「金老前輩毒術天下無雙——」

  說著接過毒經,迅速地翻開看去。

  這毒經上包羅萬象,宇內海外每一種毒草、毒蛇,甚至是有毒的生物,幾乎全部在內,直看得辛捷心驚膽戰,但心中卻由衷的佩服那又癲又諧的老人——金一鵬。

  辛捷很快的瀏覽過去,那毒經中還不時加上一兩幅插圖,辛捷越看越驚,心中一動。

  須知辛捷為人性本放達,天生好學,是以並不以為毒術乃是邪道旁門的,心中一動,眼見這毒經上真是「毒」不勝收,竟動念要學習下來。

  他一念之間,已下決心,很快的翻著書,卻始終不見有那什麼「碧玉斷腸」的名稱或解法。

  無極島主無恨生靜坐一邊,仔細調運真氣,臉上神色一片漠然,倒是平凡上人很焦急的望著辛捷。

  又過了一刻,慧大師也已回來,辛捷己差不多快要把一冊書都翻完,但仍沒有我著這「碧玉斷腸」的名字。

  匆匆又是數頁,眼看毒經只剩下最後幾頁,忽然,辛捷精神一振,敢情那書上端正的寫著二個字:「特例」。

  「『玉骨魔』既然用來毒無恨生,必非普通的毒物,這特例中多半會有——」

  他忖道,一面仔細的尋找。

  驀然,四個大字呈現在眼前,可不是「碧玉斷腸」四字?

  辛捷禁不住大聲叫道:「有了有了,這玩意看來來頭不小呢——」

  他接著便照書上念道:「碧玉斷腸,原本為植物,中土絕跡,形為四葉一蕊,無果,為此植物之草汁……」

  他飛快的念著,也懶得管這種介紹,跳過數行,找那治療的方法,又繼續念下去,道:「……毒性極濃,與一立步斷腸並稱「雙斷腸」,且潛伏性極大,優於體內,任內功高深,亦不易察覺,此物乃天地間最為厲害之物……」

  「治療之方,普天之下,僅有一物——」

  辛捷念到這裡,耐不住聲音也微現緊促,顯示他也十分緊張,高聲繼續道:

  「僅有一物,即『火玉冰心』,此物全天下只有北燕然山頂產有——」

  平凡上人神色驟然一變,忖道:「燕然山距此當有萬里之遙,莫說現在急急需要,一時不能趕到,就是能夠到達,也不見得就能立刻尋著——」

  卻聽那辛捷聲道:「還有一法——」

  原來當日金一鵬作此書時,每一種毒物,都有精細詳註解釋,而且還加以自己數十年的心得。

  這碧玉斷腸是金一鵬晚年才得知,當時除了火玉冰心外,確實缺乏他法醫治,但金一鵬深知火玉冰心舉世難尋,是以決心再找出另外一個法子。

  憑他在毒中混了一生,加上極深的內功和極高的天資,終於在潛心思索下領悟了另一個方法,於是他立刻把此法寫入毒經上面。

  辛捷歡聲的把那方子說了出來,平凡上人不由「啊」了一聲。

  敢情這個方法是太危險了一些。

  原來,大凡這種潛伏性的大毒性,在毒發的時候,也愈快捷,假若在它尚未散入血脈,還是整個在體內之時,由一個內家絕頂高手用內力把它逼出便可無妨。

  但是這「碧玉斷腸」一入體內,便會聚在人體中最重妻的血脈中,那就是說在從頂心到心臟的這一帶。

  如果要把它逼出體內,非要頂心上著手不可。

  平凡上人、慧大師、辛捷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怎會不知假若要動手逼毒,那非要在頂心「泥丸宮」上拍一掌。

  「泥丸宮」乃是人生穴道的總結之地,一掌拍下,那麼立刻功力全失,有如凡人,而且痛苦萬分。

  中毒者功力即消下一點本能內在的潛力再也不能維持,「碧玉斷腸」之毒立刻迅速的散開。

  要在這時,觀好時刻,再拍一掌,接著用內力渡人體內,好生逼出體外,才能散卻此毒。

  「泥丸」穴如此重要,假若下手的人一分失手,中毒者立刻死去,反之假若下手輕了一分,那中毒者不但白受一次痛苦,而且對他內力修為也有損害。

  這個法子雖然能成,但太過危險,是以連平凡上人、慧大師此等人物,也不由驚詫出聲。

  當年毒君金一鵬領悟此方,便想世上絕無此等功力的人,是以這法子必然依舊是無法功,但他還是將它寫在毒經上,算做是他一生研究毒學的一點兒心得!

  平凡土人是全心佩服這作毒經的金一鵬,見識竟是如此多廣,就連慧大師此等好強人物,也不由心折!

  平凡上人苦笑一聲道:「老尼婆,這倒是一個難題呢?」

  慧大師默然點首道:「假若是咱們二人連手的說話——」

  平凡上人道:「不成,那恐怕更險——」

  慧大師點了點頭,辛捷明白他們乃是想二人連手,內力不若一個純熟,更易出險,自己功力還差,只得默然。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那只得走著瞧了,老尼婆,你動手?」

  慧大師微微搖首,接口說道:「這當口兒上咱們不必再客氣,老實說,貧尼的內力修為,自認比你要差上一籌哩——」

  平凡上人不再言語,轉身對靜坐的無恨生道:「老弟,覺得好些嗎?——」

  無恨生朗朗一笑,打斷平凡上人的說兒:「上人不必焦急,我無恨生再不成,這苦兒還挺得住。」

  他顯然是勉強而發,語調輪到最後,已然微微顫抖。朗朗笑聲,也愈來愈抖,而微帶尖聲。

  平凡上人深知他的性格,哈哈道:「老弟,真有你的——」

  話聲方落,右手大袖一間之下,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心中有數,這一份差事可是十分艱難的,只要下手微微一錯勁道,便是遺憾終生。

  他知道以無恨生此等功力,自己一掌拍下,他必會極自然的生出一股反抗的力道,雖然是極小量的,但也可能致以平凡上人失手。

  是以他在無恨生說話之際,突然下手。

  這一單是平凡上人的真功力,力道是三分發,七分收,出手之快,有若閃電,大袖才擺,一掌已然接實。

  平凡上人深知輕重,一反平日嬉笑的摸樣,一掌才觸及無恨生「泥丸」,悠然往外一閃一圈。

  平凡上人一觸之下,力道全收,無恨生但覺頂心一震,全身真力迅速的散去,一點真靈再也壓不住脈道中的毒性,極快的散將開來。

  平凡上人不敢絲毫大意,左手一晃之下,點出二指。

  這二指乃是虛空點向無恨生的「紫宮」和「章門」穴道。目的乃在於試探無恨生體內毒性散行的情形。

  不說辛捷,就是素來面上冷漠、性如冰霜的小戢島主慧大師,也不由緊張的雙手互相緊握住。

  平凡上人目不轉睛,瞪著無恨生,驀然,他瞥見無恨生俊逸的臉上,好似隱隱散過一絲痛苦的表情。

  平凡上人何等功力,已知是「碧玉斷腸」開始攻心。

  驀地裡,平凡上人結舌瞪目,有如春雷般吼了一聲——無恨生頓時心中一震,靈台空明,臉上痛苦狀稍弄,平凡上人左手己如閃電般再拍出一掌。

  平凡上人用佛門最上乘的氣功造詣,發出「獅子吼」的功夫,暫時震醒無恨生的神智,把握時間,一單按下。

  手掌尚距「泥丸」頂心三寸左右,掌心閃電一吐。

  辛捷摒住呼氣,已知這一掌拍下,平凡上人立刻要施開內力,渡入無恨生體內,成敗全在此一舉。

  平凡上人手掌按實,緩緩吸起一口真氣,吐入無恨生體中,努力往「泥丸」宮穴道下逼去。

  平凡上人這一掌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這一個難關總算渡過去,辛捷和慧大師都不由舒一口氣。

  然而平凡上人自己心中有數,別看剛才那一掌按下去,全力控制著,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差錯,一口真氣已經差不多全以灌注,自己內力渡入無恨生體內逼毒,還不知能不能完成呢?但口頭又絲毫分神不得,只好全力支持施為。

  時間一分一秒中過去,平凡上人頭頂上冒出蒸蒸白氣,白髯無風而振,賴賴搖動,臉色如冰,緊張已極。

  慧大師不相信這麼一件艱難工作,會被平凡上人如此順利地完成,她心中始終不能放下一絲毫不輕鬆的盯視著。

  果然,平凡上人的身體驀地有若酒辭,搖擺不定,辛捷吃一驚,身體倏地掠起,想上前察看。

  他心知必是平凡上人內力不繼,想出手相助,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夫比平凡上人不知差卻好遠,萬一出手不成對平凡上人或無恨生,甚至自己三個人都是十分不利的,是以身體不由為之一挫。

  這當兒裡,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已越過自己。

  辛捷想都不用想,知道定是小戢島主慧大師。

  慧大師好快行動,閃得一閃,已掠到平凡上人身前。

  她早知道,事情不會如此順利,是以始終全神貫注,一見平凡上人身體微晃,便知自己所料不差,平凡上人果是內力有所不繼,立刻施展「詰摩神步」,閃到他身前。

  但見慧大師左手疾伸食指,準確的落在平凡上人的「志堂穴道」上,內力已渡入平凡上人體內。

  這一來,平凡上人精神大振,換去一口早已渾濁的真氣,內力不斷渡入無恨生體內。

  辛捷心中明白,這一來,平凡上人固然脫險,但慧大師和他的內力假若不能配合得天衣無縫,那麼,不但無恨生生命難保,就是大、小戢島主,也都會身受重傷!

  是以辛捷的心情,比之先前,更是緊張,但他自知幫不上忙,只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著三人。

  這裡,居於東海三島之中的小戢島上,是一片死靜的,海邊離這裡很遠,浪嘯之聲不能傳來。

  有一點微風,拂著寂靜中的四人,衣袂搖擺處,發出的聲音,週遭很為和諧——但實際上卻有如一張緊張的弦。

  辛捷呆呆地望著,大戢島主一手緊緊地按在無恨生的「泥丸」上,慧大師的手指卻緊貼平凡上人的志堂穴,無根生盤膝而坐,臉上神情甚為古怪。

  將近一百年,東海世外三仙從沒有打過正經的交道,誰也想不到,在這裡竟會聚集一起,而且還合用內力療傷哪。

  辛捷默然祈禱,希望無恨生能痊癒,同時間,也仔細檢看毒經,知道毒一逼下,立刻就要採取放血的方式。

  辛捷緩緩走近,看那無恨生泥丸上被大戢島主按住,臉上一層淡淡黑氣很慢地往下降,辛捷知道,大、小戢主的內力,已然發揮效力了。

  黑氣逐漸下降,辛捷注視著,等候著機會,心情仍然是緊張的,轉眼望望平凡上人和慧大師,兩人臉上寶相端壯,想都已動用佛門心法。

  普天之下,有誰能是大、小戢島主的敵手?而這兩位蓋世奇人聯手之下,有什麼事不能夠完成?然而,這都是一件令兩人都沒有把握的難題,假若兩人的內力不相配合,力道雖強,卻也徒然。

  辛捷很明白這個道理。他知道,也只有慧大師如此高深的內力,才能和平凡上人相配合。

  黑氣下降,己到手臂上,無恨生右手垂著,那黑氣已被大、小戢島主的內力逼到聚在無恨生右手中指上點。

  辛捷從懷中拿出一個古銅的小瓶子,望望無恨生一根有若黑炭的中指,他知道這便是那潛伏在無恨生體內的「碧玉斷腸」了。

  這玩意之毒,天下無雙,辛捷不敢沾上,手指微伸,虛空往無恨生指尖一勒,一股指風過處,無恨生右手中指尖上,頓時現出一道不太深的口了。

  辛捷動作如風,小瓶己靠近那口子,果然傷口中流出一滴滴的血來,這正是那碧玉斷腸!

  碧玉斷腸色作碧綠;而且晶瑩發亮,一滴一滴,真有點像一小塊的翡翠碧玉,可愛已極。

  斷腸毒液一滴滴出,果然不同凡響,落入瓶中,鏗然有聲,倒像是重如金屬一樣。

  而且每滴入瓶,都發出一股濃煙,可見其毒性之烈。

  辛捷怕那濃煙有毒,摒住呼吸,看見那毒液滴入瓶中,不由有一種心驚膽跳的感覺!

  別看這毒液,滴得慢,足足有頓飯時刻,才滴完全。少說也有大半瓶,沉甸甸的,好不驚人!

  辛捷謹慎的旋上蓋子,放在懷中。

  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等那最後一點滴出,才收掌長吁了一口氣,退在一旁。慧大師默默收回放在平凡上人志堂穴上的手掌,和平凡上人一同運功調息。

  盤坐在地上的無極島主無恨生,眼眸兒微張,一派玄門正宗的打坐模樣,緩緩的把一口真氣上提,在週身上下運行一周後,再運氣調息。

  難關己過,總算無恨生內力造詣好,不至影響大、小戢島主,倒是辛捷在一旁見三人調息,心中仍然是緊張的。

  良久,世外三仙都從傷損中恢復過來,無恨生翻身跳起,仰天運氣長嘯一聲。

  這一嘯乃是他含勁而發,聲音好不清越,有若春雷破空,傳出老遠去,噴亮的反射過來。

  這聲嘯聲好生悠長,但四人都是內家高手,己聽出無恨生嘯聲中中氣仍有不足,知他尚未完全恢復。

  平凡上人哈哈一笑道:「老尼婆,總算咱們不辱使命。」

  慧大師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

  辛捷看了看手中的毒經,對無根生道:「前輩,照這經上說,前輩之毒雖已療好,但仍得休息三兩個月,否則對內力方面有礙——」

  無恨生哼了一聲,不置可否。他並非不知好歹,但他昔日曾豪語中原武林,人材凋落,這幾月來,他也曾到過中土,證實中原武學樣樣不差,而且,各種旁門左道,五花八門,也都樣樣有人精通,這次自己的性命,便從這「毒君」的手中撿來,可是他生性高傲,有言在先,是以僅僅冷哼一聲,心中仍是很感激的。

  本來這當兒情形有若緊張的弦,這一來,卻又輕鬆無比,平凡上人笑口盈盈,不知得意著什麼。

  驀地慧大師對無恨生道:「張施主,你對那石林發一掌——」

  無恨生心知她心細,放不下心,要自己發掌,藉以看看自己的毒根去了沒有,心中感激。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反手一拍,向一座石筍拍去。

  無恨生這一掌純是內為,虛虛一按,力道好不驚人,但聞「轟」的一聲,那石筍左右一陣搖蕩,卻並沒有倒下。

  無恨生微笑道:「真氣運行不妨,順利如常——」

  慧大師點了點頭,平凡上人哈哈道:「看樣子,老弟只要再有十天一月,便可恢復。」

  無恨生點點頭,心想自己傷勢已好大半,平日和大、小戢島主都無甚交情,再耽下去,也不甚好,於是朗聲道:「小生拜受兩位之賜,此恩待容日後馳報——」說著對慧大師和平凡上人一揖,轉身離去。

  世外三仙本來自視都甚高,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雖然為無恨生出很大力,無恨生心中感謝,口中卻並不說出來,僅僅行禮而退。

  慧大師和平凡上人早已不在乎這些,平凡上人哈哈道:「好說!好說!和尚懶一步不再遠送——」

  話聲方落,無恨生已飄出兩三丈。

  辛捷突地身體一動,向無恨生追去,叫道:「前輩稍待——」

  無恨生身體一頓,轉身來望著辛捷。

  辛捷吶吶道:「前輩打賭之事,已勝那盤燈孚爾,晚輩必當盡力找尋令嬡——」

  無恨生心想自己確實勝得那滿面皺紋的傢伙,只因毒傷突發才功虧一簧。但心中卻因此對辛捷稍具好感,凝神望了辛捷兩眼,才轉身奔去。

  那邊慧大師站起身來,對平凡上人瞪了幾眼,不發一言,也走回島中。平凡上人深知她性格,呵呵一陣大笑,直到慧大師走人轉角處,才收下聲來。

  辛捷目送無極島主無恨生走後,緩緩走回石陣,看見平凡上人臉上表情古怪,心中不由一怔,走近來也盤坐在地上。

  天色漸暗下來了,夕陽西下,夜色漸濃。

  靠近海岸,海風入夜逐漸加大,平凡上人的白色僧袍隨風而蕩,卻是灰色的一片。

  辛捷望著沉默的平凡上人,心中知道平凡上人必是有什麼事情要說,但他不開口說,自己也不好問。

  兩個時辰前,這裡還是在龍爭虎鬥,華夷相搏,然而,這些已為浮雲,隨風而散!

  也許是太寂靜了,遠方的海濤聲隱隱有節奏的傳來,辛捷默然的坐著,一直緊張的心弦,由於和諧的氣氛,而輕鬆了下來。

  天邊第一顆星兒出現了,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光明的弧度……

  皓月當空,夜色如水,黑色的天空透出一絲深藍。

  平凡上人坐在石上,仰首凝視著黑暗的長空,他兩道雪白的長眉微微壁在一起,紅潤的臉孔上透出一派隱隱的愁思。

  辛捷不解地望著老人——也許說在等待平凡上人開口還來得確切些。

  良久,平凡上人開口道:「娃兒,我——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聽。」

  辛捷奇怪地嗯了一聲,注視著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仍是凝視著長空,似乎在那深無窮盡的黑色後面尋求一些被遺忘了的往事。

  他緩緩道:「大約是百多年前罷——那時,中原的武林領袖是少林。少林寺秉承達摩祖師的各種絕藝,雖然年久舊深有好些神功已經絕傳,但是就憑它正宗的內家真傳仍不是武林其他各派所能及的……」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但立刻又繼續道:「可是近百多年來,武林的泰山北斗已不是少林寺,江湖上也不見少林僧人的蹤跡,甚至有些少林弟子被人欺侮了,也沒有旁人出頭,於是旁人只知道少林寺人材凋落,聲譽一落千丈,卻不知這其中還有一節隱情哩。」

  辛捷聽他說少林寺,更是凝神傾聽,只聽平凡上人接著道:「那時少林寺的掌門方丈是靈鏡大師,他的師弟靈空大師是藏經閣的主持——」

  辛捷聽他說到「靈空大師」,不由啊了一聲。

  平凡上人瞟了他一眼,續道:「靈空大師做了藏經閣的主持,終舊閉門潛心苦思藏經閣中那些祖傳僅剩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神功——本來那些失傳的神功只一鱗半爪,但是靈空大苦思三十餘年,竟然被他硬是搞通,於是許多失傳多年的絕藝又重現於靈空大師的身上——」

  辛捷似乎感到平凡上人雪白的眉毛下一雙陣子中,精光突然射出。

  平凡上人歇了歇道:「後來,後來為了——為了一樁事,少林寺內起劇變,掌門人靈鏡大師和靈空大師一齊離開了少林寺,靈鏡的大弟子台淨接任掌門。為了這件事他定下了一條門規,凡是少林寺的和尚,如非掌門特許,終生不准出寺半步,而非生死關頭,絕不准與人動手——於是,少林僧人絕足江湖,少林弟子絕不與人動手,而人們就以為少林寺人材凋落,一落千丈——」

  「靈空大師和靈鏡大師離開了少林寺,無異將許多少林絕技帶走,少林寺的僧人對祖傳武學自然更是無法瞭解——」

  辛捷聰明絕頂,他聽到這裡,許多先前的疑竇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他對這些己有了大概的瞭解——他知道,那百年前身負達摩失傳神功的靈空大師,就是眼前的平凡上人!

  事實上,少林寺以後的事倒真和辛捷料想的差不多——

  台淨大師定了這條門規,他去世之後,經過兩代傳到智敬大師——少林寺現任的掌門人。

  百年來,少林寺不斷地有人在苦思那些絕學,但是始終無法融會貫通,少林僧人知道要想重振少林蓋世神威,除了那蓋世奇才的靈空大師,已無他人,但是靈空大師一去不知蹤跡,近百年時光,只怕己有變故。

  忽然,他們想到了一點,靈空大師縱然已死,只怕他曾有傳人繼承他那一身奇學。這並不算困難,只要到武林中去打聽,不難能探出一些端倪——然而對少林僧人來說卻是一樁難題,因為少林弟子是不能離開寺門的。

  智敬大師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他收了一個天資奇佳的俗家弟子——孫倚重。

  因為台淨大師的規定是「凡少林和尚終身不得離寺」,孫倚重可不是和尚啊!

  智敬大師會和少林寺中所有的長輩,各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殘缺不全的絕學統統傳授給了孫倚重,所以孫倚重藝成下山後,立刻就成了轟動一時的「武林之秀」!

  孫倚重的任務就是尋找靈空大師的傳人,於是他注意武林中一切出類拔萃的高手——於是他注意到新近名噪天下的「梅香神劍」辛捷!

  他跟蹤辛捷,無緣無故和辛捷交上了手,等到辛捷施出平凡上人所授的「大衍十式」時,他又驚喜地發現辛捷所用的招式竟似失傳的少林絕學「布達三式」,於是他沒頭沒腦地停止拚鬥,回身就往少林寺奔去——

  跑出不及半里,卻碰上少林第二代的首徒自法,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想到自法竟得掌門人特准下山,可見一定發生天大的事故——

  自法碰上孫倚重,叫他立刻回山,不用再在江湖上胡闖,因為師父已發現東海大戢島的平凡上人極可能就是百年前的靈空。孫倚重也將自己和辛捷交手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對師兄說:「師父們所說的只不過是『可能』,而眼下的這一條線索是鐵般的事實,咱們先探明了再回寺不遲。」

  自法和尚聽他說得有理,於是繞捷徑到前面截住辛捷,要求和辛捷比劃,等辛捷施出「大衍十式」時,自法凝神注視,發覺確似本門失傳的「布達三式」,於是他和孫倚重商量出面問個清楚——

  孫倚重少年老成,對師兄道:「眼下咱們再出去多半會引起他的誤會,咱們不如先繞到前面的華家鎮去等他,等他到時再好言相問。」

  自法和尚雖是首徒,但為人十分隨和。孫倚重又是二代弟子中最受同門器重的人物,他也就聽了孫倚重的計較,日夜兼程趕到了華家鎮——

  他們在華家鎮一等就等了四五天,卻不見辛捷來到——當然,他們不知辛捷被關中九豪圍攻,險些兒送了小命。

  直到天下武林齊會奎山,孫倚重又發現辛捷的蹤跡,他一面跟蹤上了奎山,一命由自法和尚趕回少林寺報信。

  等到平凡上人突現「無為廳」,臨敵面受辛捷絕學,力破了天些來客金魯厄,孫倚重確定辛捷乃是靈空大師傳人,正要設法套問時,平凡上人卻抓著辛捷一去無蹤。

  孫倚重只好連夜趕回少林,他將辛捷的劍法和平凡上人的形貌描述一番,智敬大師忽然喜極流淚道:

  「我佛有靈,靈空祖師已成不壞之身,現在仍在人間,必是那平凡上人無異——」

  於是,少林寺所有的重要人物傾寺而出,齊趕向大戢島——

  這群和尚悄地趕著路,卻不知已被人盯上了梢——

  那金魯厄和他師兄加大爾到中原來時,他們師父只對他們說:「中原的武學有限得很,只有一派叫做少林寺的和尚比較厲害,你們要想威震中原就先得打跨這些和尚。」

  ——當然,他們的師父並不知百年來武林形勢大易,少林寺已是默默無聞的了。

  所以「無為廳」大會天下英雄時,那渾人加大爾一進來就四處尋人,正是想尋他師父所謂的「少林和尚」,結果當苦庵上人出場的時候,他大喜以為是少林僧人,但聽得懂漢語的金魯厄告訴他苦庵上人並非少林乃是峨媚時,加大爾大覺失望。

  金魯厄被辛捷挫敗之後,恆河三佛聽了他們的描繪,也猜到大戢島主身上,於是他們三人由金魯厄帶路大了中原——

  他們正愁不知大戢島所在時,金魯厄卻偷聽到少林僧人的談話,知道他們也要去尋大戢島主,於是就暗暗尾隨著少林和尚,這四人的功力深厚,少林僧人竟茫然不知。

  到了大戢島,兩伙人都撲了空,因為平凡上人正帶著辛捷在小戢島上和慧大師賭勝,結果恆河三佛反和少林僧動上了手……

  ——辛捷雖是憑想像,但是配合平凡上人所說的,他料想的和以上所述竟是差不多。

  天上的星兒眨著眼,海濤聲在這恬靜的夜中格外清晰,週遭都是黑的,只那海岸邊緣上一條細窄的浪花在泛著白光——

  平凡上人住了目,仰天觀望,白髯隨風而動,像一尊石像般一語不發。

  辛捷悄聲問道:「那個老方丈靈鏡大師呢?」

  平凡上人沉聲道:「師兄仍在——不,靈鏡大師他仍在人間!」

  雖然他立刻改口,但這「師兄」兩字已證明了他正是那靈空大師!

  辛捷暗道:「那靈鏡大師既是平凡上人之師兄,想來必也練成不壞之身,是以仍在人間——啊!對了,當年在小戢島上乘鶴而來喚走平凡上人的老和尚難道就是那靈鏡大師?」

  讀者必然記得,當日辛捷在小戢島上走出「歸元古陣」後,正當平凡上人與慧大師拚鬥時,一個騎鶴老僧飛來將平凡上人喚去,臨行時還對辛捷吟道:

  「虎躍龍騰飛黃時,鶴唳一聲瀟湘去。」

  這些話辛捷還記得清清楚楚,但是卻莫解其意。

  驀然——

  海邊一條船悄悄地靠上了岸,船上走下一批人來,一共是十八人,走近時,只見正是那群少林和尚。

  少林群僧自平凡上人拉著辛捷飛跑掉以後,只得乘著船照著平凡上人的方向尋來,然而大海茫茫他們又不知小戢島之所在,一直摸到此刻才算找到了小戢島。

  當辛捷發現了這批和尚時,那為首的和尚也瞧見了辛捷及平凡上人,他們歡呼一聲,飛奔而來。

  平凡上人吃了一驚,起身就想回跑,但是忽然他的僧袍被一人緊緊扯住。

  他忙回頭一看,扯衣袖的正是辛捷。

  只見辛捷臉上顯出凜然之色,低聲道:「上人,您絕不能再躲避——」

  平凡上人不禁一愕,只此緩得一緩,那幾個少林和尚好快腳程,已縱到眼前。

  一十八人噗地一聲又齊齊跪下,為首仍是那少林掌門智敬大師,那「武林之秀」孫倚重卻跪在最後。

  智敬大師叩頭道:「靈空祖師,您——您還要隱瞞弟子麼——」

  平凡上人急得雙手亂搖,大聲道:「不是,不是,告訴你們我老人家不是靈空大師就不是靈空大師——」

  智敬大師想是吶言於口,啊了兩聲卻說不出話來,見平凡上人又要起身,急得叩頭流淚道:「弟子無能,只——只望祖師看在——看在佛祖份上——」

  平凡上人大叫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快莫哭,一哭就濃包了——」

  智敬大師被弄得哭笑不得,他想到少林寺千年聲威的重擔,心中一陣熱血上湧,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平凡上人一看大驚,搶前在智敬大師背上拍了一掌,又在他胸前揉了兩下,歎了一口氣道:「唉!你們這是何苦呢?我——我告訴你們吧,我正是那靈空大師——」

  智敬一聽平凡上人、承認自己是靈空大師,不禁喜得一躍而起,但隨即又跪下道:「弟子——弟子不知該說什麼好,祖師——祖師——這些年來可安好?唉!天可憐見——」

  說到這裡他又不由自主流下淚來。

  平凡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激動的表情,但隨即又恢復冷漠的面容。

  智敬大師顫聲道:「弟子斗膽請祖師回寺——」

  說到這裡,他抬頭焦急地注視著平凡上人,其他少林寺的和尚也都凝視著平凡上人,辛捷也同樣——

  平凡上人仰首觀天,一語不發。

  智敬大師只好又道:「弟子智敬率少林門人請祖師瞧在佛祖份上,隨弟子回去——」

  平凡上人忽然長歎一聲,低聲道:「我老人家做了百年的野和尚,要我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少林群僧聽到這裡都是心中一沉,不料平凡上人又接著道:「只是,只是我老人家究竟是出自少林寺門,平生武學雖然大多自己所創,但是基本卻是從藏經閣中悟得的,是以我一定將這百年帶走的少林絕學歸還給少林——」

  智敬大師還想說什麼,但立刻被他背後一個老和尚扯衣止住。平凡上人又繼續道:「我瞧這娃兒甚是聰明可教,就著他留在我島上,我定然把所有少林絕學傾囊相授。」說著指了指跪在最後的孫倚重。

  智敬大師見平凡上人如此說,知道要請他回寺是不可能的了,但平凡上人既答應傳孫倚重絕藝,那麼少林寺絕學重現總算有了希望,於是站了起來。

  辛捷忽然見那智敬大師十分尷尬地瞧著自己,似乎想說什麼,他冰雪聰明,立刻知道智敬大師是因自己身份而為難,因為智敬大師以為他是平凡上人的徒弟,那麼他就成了少林眾僧的前輩,而他年齡又恁小,是以他立刻巧妙地上前對孫倚重道:「孫兄,恭喜你啦,你竟得了平凡上人老前輩的青睞,這真是千載一遍的奇緣哩。」

  孫倚重聽他稱平凡上人為「老前輩」而不稱「師父」,不禁大奇道:「怎麼辛——」

  辛捷笑道:「兄弟哪有這份福氣做上人的徒弟,上人不過略為指點兄弟罷了——」

  這句話就明白說出他並非平凡上人之徒,於是智敬大師道:「倚兒,你千萬得好好跟著祖師練功,咱們少林寺的光大全在你身上啦——祖師,弟子們這就回去啦——」

  平凡上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智敬又對辛捷合什道:「辛施主,咱們後會有期——」

  接著率領門人,一行十七人匆匆而去。

  平凡上人望著這群「後輩」上船而去,才輕輕歎了一聲。

  忽然,轟然一聲巨響,一片黑影如烏雲蓋般地落向三人頭頂原來那根石筍吃恆河三佛掌力削去頂端,又被無根生以上乘內力打在石根部,表面雖然無異,其實根部已是折斷,這時竟轟然倒下——

  辛捷大喝一聲,雙掌向外一劃,陡然一合,一股狂風捲出,轟然又是一聲巨響,那石筍竟被擊成千萬碎塊,漫天飛出!

  辛捷這招乃是新近從平凡上人學來的「空空掌法」中的一招,喚作「飛浪排空,」乃是空空掌法中成力最強的一式。

  平凡上人喝彩道:「娃兒,真好掌力!」

  最驚的莫過於武林之秀孫倚重了,兩月前他還和辛捷交過手,不料兩月不見,他的功力似乎又精進了一大截!

  天漸漸亮了,曙光普照,小戢島上,曉風殘月——

  平凡上人左手攜著辛捷,右手攜著孫倚重,緩緩走向海濱。

  船到大戢島,平凡上人和孫倚重上了岸,辛捷卻留在船上道:「晚輩尚有急事要回中土,就此告別,異日有暇——」

  平凡上人笑道:「娃兒既有『要事』,走就是了,不要來什麼異與不異的一套啦——好!倚兒,咱們走!」

  說著一抓孫倚重,兩個起落,就消失在樹林中。

  辛捷怔怔地望著兩人背影消失,一轉身,扯起帆兒,劃入海中。

  晨風甚緊,船行如箭,辛捷披襟當風,頓覺心曠神怡,他引吭長嘯,如龍吟般的嘯聲隨著海風傳出老遠——

  忽然,淡淡的霧氣,像輕紗般從四海升起,飄渺裊裊之中,使周圍景物陷入迷迷糊糊。

  霎時,霧濃了起來,周圍都是白茫茫一片。這驟起的大霧正是東海群嶼間的一大特色,而這種時起的大霧也為世外三仙避去不少騷擾與麻煩。就是世居東海的漁夫們都萬分顧忌這種漫天濃霧。

  辛捷心想:「縱使霧大,但此時風向非常穩定,我只要把定舵向,好歹能航行到中原沿岸。」

  於是他懶散地坐了下來,任那小艇平穩而輕快的前進。

  偶而,他倆下身去,伸手掏了掏海水,修長靈巧的手指在海水中劃起幾道細短的白線,尋即消失——

  大霧中,船在疾行,辛捷無聊地胡思亂想著。

  於是,他想到了那嬌艷無比的菁兒——

  但此時張菁呢?辛捷不敢想像這毫無經驗過人心險惡的純潔少女,長期涉足江湖——

  好長一段時間辛捷如此躺著,又坐起,霧愈來愈濃,即使以他超人的目力,五丈以外已是渾濁一片了。

  艇側浪頭變成有規律而高昂地順著船頭向前衝去,遠處傳來搏浪之聲,便辛捷直覺感到——海岸近了。

  一股莫名的振奮使他從艇中站立起來,一雙神目緊緊注視著正前方,期待那陸地突然出現的那一剎那——

  霧己更濃,辛捷什麼也看不見,空中變幻莫測的水氣,在他眼前顯出各式各樣的幻影。

  突然一陣槳擊水聲——

  就在離船頭十丈左右飛快掠過一條黑影,看到倒像是條小艇,如非有這樣大辛捷也看不見了。

  此時辛捷因靠岸在即,又逢如此大霧,風帆早已落下而速度也大減,不禁奇怪什麼人敢在這大霧中如此飛快地划艇?

  正當他一念至此,突然前面又一龐大黑影掠過,像是艘巨大海船。以它也盡速前進的模樣看來,好似正緊追那前面小艇。

  想是船上之人正注意前面逃逸者,又遇到這大霧,竟沒有發覺從旁悄悄而來的辛捷。

  辛捷剛好趕到那大船船尾,一把拉住舵上的纜繩,好奇心的趨使,令他不由自主想跟上看看。

  大船的速度大約較前行小艇快些,順著擊水聲,不久即愈追愈近,從聲音聽來已不足五丈了——

  突然一陣笑聲從大船上暴出,緊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操著生硬漢語說道:「小妮子乖乖地別再跑了,我徒兒看上你實是你天大榮幸呢!」

  附在大船下的辛捷一聽這聲音,竟嚇了一大跳。

  「原來是恆河三佛!被追的人會是誰?聽他稱謂應是一個女子。」辛捷暗忖道,一看手中握著的繩索,果然編織得不似中原所產。

  「什麼女子會被金伯勝夷看上了?」辛捷心中發了一個問號。

  前面的小艇中人並不應答,只聽槳聲更急,但操舟人似乎用力過久,出手力巴不甚雄厚,所以老是逃不遠去。

  又一個年青的口音,道:「姑娘何必急急逃呢?我們又不會吃你,有話好好講呀?」

  辛捷一聽即知是金魯厄,不禁恍然大悟,心想:「除非是金魯厄看上了前面小舟中的女子,『恆河三佛』還會對何人如此將就麼?」

  原來「恆河三佛」對其門下甚為嚴厲,但這排行最後的金魯厄卻是大得師父及師叔伯的恩寵,不僅因他聰明伶俐,更因他面容俏俊而善於口舌之功,所以金魯厄在眾師兄弟中,真可謂任所欲為而不會得不到了。

  「哼!蠻夷之民如何配得上咱們中原禮義之邦的兒女?」

  辛捷對金魯厄已有成見,當然為那女子抱屈了。

  金魯厄刺耳的聲音又從船頭傳過來,道:「姑娘還守著那臭漢子無微不至,看他傷得這樣重,還有什麼希望可活?扔在海裡餵魚算了!」

  「我金魯厄在天蘭富可敵國,姑娘有什麼不好跟我去?」金魯厄竟想以利誘惑,也許他以為中原的女子會像他本國人一般重財輕義吧。

  前面逃逸者雖仍加勁鼓槳,但也忍不住罵了一聲,道:「好狠心的狗蠻子,姑娘誓必報此殺夫之仇!」微硬的泣語,卻突然使旁觀的辛捷如中巨棰,一隻手緊緊抓住纜繩不放,口中喃喃說道:「是她?竟會是她?……」

  驀然,衝動的天性使他忘我起來,這件事情也像變成他自身的事情一般,突然他一湧身,輕飄飄地翻上船尾——

  此時霧氣大濃,船頭上的「恆河三佛」與金魯厄俱被霧隱住,辛捷屏住氣,放心大膽一步步躡足前進,果然行不到五丈前面已顯出四條人影——

  當中站立的一位身材高大,必是伯羅各答無疑,旁一儒生當是自命不凡的金魯厄了。

  四人全神貫注在前逃者,誰也未注意到後面掩至的辛捷。

  想是前面操舟者對附近海岸相當熟悉,此時槳聲突然向左一轉,辛捷記憶中此方向正是朝向岸邊。

  立刻「恆河三佛」連舵也不用,六足往左一壓,借大船隻竟硬生生被他三人轉折過去,仍緊跟在小艇身後。

  突然伯羅各答爆出一連串磔磔夷語:「吉裡摩訶防達,勿釋哈閹」

  並且手中竟舉起一碩大鐵錨作遙擲狀,旁邊金魯厄急得連忙攔住——

  此時前面霧氣突地大盛,辛捷得平凡上人告訴過這五是進人峽灣內的現象,因為峽灣三山環陸,霧氣極不易發散,故愈積愈濃。這時已快至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了。

  辛捷不自覺更逼近了一些,距離恆河三佛等已不足三丈,如非他四人俱全神貫注在搜尋逃走之小艇,還會不發現辛捷麼?

  驀地金魯厄又開口喝道:「姑娘速速停止,否則我師伯即要以鐵錨投擲過來了!」敢情他也發覺形勢突變,濃霧使得四人快失去逃船的蹤影。

  雖然不一會兒前逃者蹤跡已渺,但循水聲「恆河三佛」仍以其超凡的功力,鼓風而行緊迫在小艇後面。

  伯羅各答性最急燥,此時早已將錨高舉在手,只要一無把握追得上前船,他即要憑槳聲將對方擊沉,以免恆河三佛追凌弱女的訊息,傳人江湖受人恥笑。

  誰知就在這緊張的一刻,突然小艇槳聲消失了,立刻四周除了海濤洶湧之外,一絲聲息也無,金伯勝與盤燈孚爾也連忙雙手一撲一拂,減去前衝速度緩緩停下來。

《劍毒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