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意青錢(1)

  藍雁道人"哼"聲一頓,便自冷然數道:"一——二——"目光轉注到自己劍尖上,再也不看別人一服,哪知他"二"字尚未數完,於謹突地大喝一聲,手腕一引,劍尖上挑,刷地,又電也似地斜劃下來,帶起一溜青藍的劍光,斜斜劃向他持劍的手腕,劍勢如虹,奇快無比。

  就在這同一剎那裡,費慎腰身一弓,一起,筆直地撲向管寧,他身後的五條綵衣大漢,同時拔劍,同時縱身,同時出劍,五道青藍的劍分別剁向另三個藍雁道人。

  這七個來自羅浮的劍手,不但身手快得驚人,而且時間配合得更是佳妙,顯見得"羅浮綵衣"能夠名揚天下,並非幸致。

  哪知他們身手雖快,這武當掌門座下的四大護法,身手卻還比他們更快一步。

  就在於謹劍尖尚未落到一半,費慎身形方自縱起,另五道青藍的劍尖正自交剪而來的時候,藍雁道人口中突地呼嘯一聲,錯步,甩肩,擰腰,揚劍——另外三個藍衫道人亦自齊地錯步,甩肩,擰腰,揚劍——四道劍光,同時劃起,有如一道光牆,突地湧起。

  管寧眨眼之間,就覺漫天劍光暴長,劍氣森森,接著便是一串"嗆啷"擊劍之聲,煥然而鳴,卻又立刻勇然而止。

  而武當道人的四柄長劍,已在這眨眼之間,將"羅浮綵衣"的七口利劍封了回去。

  管寧為之連退兩步,定睛望去,只見武當道人的四條人影,背向自己,一排擋在自己身前,肩不動,腰不曲,只有細碎地移動腳跟,右腕不停地上下揮動,而一道道森冷的劍光,便隨著他們手腕的縱橫起落交相衝擊,有如一片光網。

  望著縱橫開闊的森森劍氣,管寧只覺目眩神迷,目光再也捨不得往別處望一下。

  這一日之間,他雖已知自己的武功,涉不足道,亦知道江湖之中盡多高手,但他此刻是第一次見到劍法的奧妙。

  須知他本是天性極為好武之人,否則以他的身世環境,便也不會跑去學劍,此刻陡然見如此奧妙的劍法,心中的驚喜,便生像是稚齡幼童,驟然得到渴望已久的心愛食物一樣。

  武當四雁並肩而立,劍勢配合的佳妙,實已到了滴水難入之境。

  於謹、費慎只覺擋在自已身前的四道劍光,有如一道無隙可入的光牆,無論自己劍式指向何處,卻總是不得其門而入。

  劍光交擊,劍勢如虹,龍吟之聲,不斷於耳,剎那之間,已自拆了十招。

  藍雁道人突地又自清嘯一聲,劍光一引,左足前踏,"雲垅乍現",刷地一劍——另三個藍衫道人競同時翻腕,青藍的劍光亦同時穿出,這十年以來,從未一人落單,聯手對敵,已配合得妙到毫顛的武當四雁,競藉著這一招之勢,變守為攻,以攻為守,源源如泉,抽撤連環,連環不絕,正是武當劍派名震天下的"九宮連環"。

  於謹、費慎,以及羅浮門下的五個八代弟子,陡然之間,競被攻得連退三步,心頭不禁為之大駭,再也想不到自己所優以縱橫武林的"羅浮玄奇七一式"七十一路辛辣而狠准的劍光,在這"武當四雁"面前施展起來,竟是如此不濟。

  他們卻不知道若單只以一敵一,那麼縱然那五個八代弟子不是"武當四雁"的敵手,但在羅浮劍派中地位,武功僅次於"綵衣雙劍"的於謹、費慎卻並不見得在這"武當四雁"之下。

  但此刻彼此俱是聯手對敵,情況便不大相同,原來武當劍派中,除了掌門真人外,其餘"雙蝶","二鶴","四雁",俱有各別不同的驚人武藝,而這"武當四雁",便是以聯劍攻敵,名重江湖。

  瞬息之間,十餘招便已拆過,於謹、費慎突地同時暴喝一聲:"黃蜂撤!"暴喝聲中,齊地後退兩步,突地身形一旋,面目竟然旋向後面,背向武當四雁而立,反腕擊三劍。

  這三劍身形,招式,無一不犯武大忌,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從未有道將整個背脊都賣繪敵手,也從未有自背後發出劍式的。

  "武當四雁"心頭一喜,還以為這兩人輸得急了,急得瘋了,哪知逐三副刺來,卻是劍劍辛辣,劍劍怪異,自己眼前看著他背後露出的空門,卻不得不先避過這三劍,以求自保。

  穩操勝券的"武當四雁"此刻竟被這犯盡武家大忌,全然不依常軌的三劍,擊得手忙腳亂,蹬,蹬,蹬,齊地後退三步,還未喘過氣來,哪知於謹、費慎竟又齊地暴喝一聲:"黃蜂撤!"手腕一甩,掌中長劍竟然脫手飛出,有如雷轟電擊一般,挾著無比強銳的風聲,擊向"武當四雁",自己的身形,卻藉著手腕這一甩之勢,颼地一個箭步向前方遠遠竄了出去。

  青竹蛇口,黃蜂尾針,本來同是世上極毒之物,但青蛇噬人,其毒不盡,黃蜂蜜人,其針卻斷,針斷身亡,毒只一次,是以這黃蜂尾針,實在比青竹蛇口還要毒上三分。

  名揚天下的羅浮劍派,鎮山劍法"玄奇七一式",雖然招招辛辣,招招狠毒,但其中最最辛辣,最最狠毒的一招,卻就是於謹、費慎方才施出的一招"黃蜂撤"!只是此招雖然狠辣,卻也正如黃蜂之針,只能螫人一次。

  此招一出,其劍便失,雖非劍去身亡,但這一招如若不能制人死命,自己卻已凶多吉少,是以此招使過,便立刻得準備逃走,而縱是武功絕高的頂尖高手,在這一招之下,卻也不得不先求自保,若想在這一招之下還能反擊傷人,那卻是再也辦不到的。

  於謹、費慎,交手之下,知道自己萬萬不是"武當四雁"的敵手,如若久戰下去,自己必定要受到這"武當四雁"的折辱。

  而"羅浮綵衣"的聲名,近年來正如日之方中,是萬萬不能受到折辱的,是以他們情急之下,便施展這招救命絕招"黃蜂撤"來。

  "武當四雁"本已大驚,忽地見到劍光竟自脫手飛來,更是大驚失色,此刻兩下身形距離本近龍。光來勢卻急如奔雷閃電。

  四雁中的藍雁、自雁,首當其衝,大驚之下,揮劍擰身,卻已眼看來不及了。

  哪知——

  路旁林蔭之中,突地響起一聲清澈的佛號,一陣尖銳強勁無比的風聲也隨之穿林而去。

  接著便是"當,當"兩聲巨響,這兩口脫手飛來的精鋼長劍,競被挾在風聲之中,同時穿林而出的兩片黑影,擊在地上。

  於是,又是一聲清澈的佛號響起。

  一條淡灰的人影,隨著這有加深山鐘鳴的"阿彌陀佛"四字,有如驚鴻般自林蔭中掠出,漫無聲息地落到地士。

  這一切事的發生,在筆下寫來,雖有先後之分,然而在當時看來,卻幾乎是同一瞬息中發生,也在同一瞬息中結束。

  "武當四雁"微一定神,定睛望去,只見林蔭匝地的山路之上,兩條綵衣人影,一晃而隱,接著五條人影,亦自一閃而沒,這"羅浮綵衣"門下的七個弟子,競在眨眼之間,便都消失在濃林深山裡,而此刻站在"武當四雁"身前的,卻是一個身長如竹,瘦骨嶙峋,穿著一身深夜袈裟的老年僧人。

  而站在四雁身後的管寧,卻幾乎連這一切事發生的經過都未看清。

  他只聽得一連串的暴喝,數聲驚呼,一聲佛號,兩聲巨響,眼看人影亂而復靜,"武當四雁"手持長劍,劍尖著地,楞楞地站在地上,一個長眉深目,鷹鼻高額的古稀僧人,微微含笑地站在"武當四雁"身前。

  而地上,卻橫著兩柄精光奪目的長劍,和一大一小兩串紫擅佛珠。

  "武當四雁"目光轉處,瞬息間,面上神采便已恢復平靜,四雙眼睛,齊地凝注在那古稀僧人身上,又忽然極為迫疾地彼此交換了一個詢問眼色,藍雁道人便單掌一打問訊朗聲道:"大師佛珠度厄,貧道等得免於難,大恩不敢言謝,只有來生結草以報了。"說著,四雁便一起躬身彎腰,行下禮去。

  那長眉僧人微微一笑,俯身拾起地上的兩串佛珠,一面口宣佛號,說道:"佛道同源,你我都是世外之人,若以世俗之札相對,豈非太已著相,何況老袖能以稍盡綿薄,本是份內之事!"這枯瘦的古稀僧人說起話來,有如深山流泉,古剎鳴鐘,入耳捏然,顯見得內家的功力雖未登峰造極,卻已入室登堂了。

  藍雁道人微笑一下,仍自躬身說道:大師妙理撣機,貧道敢不從命。"語聲微顫,接著又說道:貧道愚昧,斗膽請問一句,大師具此降魔無邊法力,是否就是嵩山少室峰少林寺,羅漢堂的首座上人,上木下珠,木珠大師嗎?"長眉僧人含笑說道:"人道武林弟子,俱是天縱奇才,此刻一見,果自名下無虛,一見之下,便能認出老衲是誰,難怪武當一派,能在武林中日益昌大了。"管寧呆呆地望著這木珠大師,心中驚駭不已,他如非眼見,幾乎無法相信,這枯瘦如柴的古稀僧人,竟能以一串佛珠之力擊飛兩柄力挾千鈞而來的精鋼長劍,豈非駭人聽聞之事。

  他卻不知道這木珠大師不但是少林寺中的有地位長老之一,在武林之中,亦是名重一時的先輩高手。

  難怪江湖人道:武當七禽,紫蝶如鷹,少林三珠,木珠如鋼,最後一句,便說的是這木珠大師。

  原來當今江湖之中,表面雖是平靜無波,其實暗中卻是高手如雲,爭鬥甚劇。

  而江湖高手之中,最最為人稱道的十數人,卻又被江湖中人稱為:"終南烏衫,黃山翠袖,四明紅袍,羅浮綵衣,太行紫靴,峨嵋豹囊,點蒼青衿,崑崙黃冠,武當藍襟,少林袋裝,君山雙殘,天地一白。"這長及四十八字的似歌非歌,似謠非謠的歌詞,正是代表了十五個當今江湖中最負盛名的高手。

  木珠大師,職掌少林羅漢堂,正是武林中無論道德武功,俱都隱隱領袖俠的"少林袈裟"的最小師弟,他名雖未列十五高手之中,實卻有以過之,只是管寧又何嘗聽過這些武林名人的掌故,是以此刻心中才會有驚異的感覺。

  卻見這藍雁道人微微一笑,道:"大師名傾武林,垂四十年,江湖中人就算末見過大師之面的,見了大師掌中這兩串佛珠,卻也該聞風而辟易了。"他深知"木珠"太師近年雖已極少在江湖走動,林之中人人見面生畏的"魔僧",若非他幼年受戒,極得少林派上一代的掌門的寵愛,而且湊巧化去掌門師尊的一劫,只怕早被少林逐出門牆之外了。

  是以藍雁道人此刻說起話來,便十分拘謹客氣,唯恐這出名難惹的"魔僧"會對自己不利。

  哪知"木珠"上人競自突地一笑道:"佛珠雖具降魔之力,卻總不如青錢如意,老衲此次重入江湖,道友可知道是為的什麼嗎?"武當四雁心中俱都為之一驚,管寧雙眉一皺,暗自忖道:"原來這僧人此來,為的亦是我囊中這串青錢。"卻聽藍雁道人強笑一聲,道:"大師閒雲野鶴,世外高人,到這四明山來,想必不是為著人間的俗事吧!"他口中雖然仍極平淡地說著話,作一副不知道木珠上人言中含意的樣子,其實心中此刻卻已不禁為之忐忑不已。

  "木珠"上人又自一笑道:道友此言,卻是大大的錯的,想那天下名山勝極多,老衲苦是為了遊山玩水,又何苦跋涉長途,由少林跑到這裡來。"藍雁道人面色倏然一變,但卻仍然故作不懂之態,含笑問道:"那麼,太師此來又是為著什麼呢?"木珠"上人突地笑容一斂,目光之中,寒光大露,冷冷說道:"道友是聰明人,又何用老衲多說,想那如意青錢這種奇珍寶,又豈是普通人能以妄求的,道友就算此刻得到手中,卻也未見得能保有多久,依老衲之見還是放在老衲這裡較為妥當些,何況——"冷笑一聲,接口道:"那些羅浮綵衣的門人弟子們,此次雖已遁去、但他們對兩位道友,必定暗生妒恨之心,又怎會讓道友安安穩穩地將這如意青錢保留,道友若得到此物,只怕非但不是福,反足以禍呢!"管寧冷眼旁觀,此刻不禁又為之暗歎一聲,暗中思忖道:"我只當這木珠是有道高僧,哪知此刻說起話來,卻又全然沒有一些出家人的樣子。"目光轉處,只見武當四雁面目之上俱都鐵青一片,各自沉吟半晌,藍雁道人便又強笑一聲,說:"大師無論輩份名望,都比貧道們高出許多,是以大師果真是為著此物而來,貧道們莫說已受大師方才援手之恩,縱無方纔之事,卻也不敢斗膽,來和大師爭奪此物他語聲一頓,回轉頭去,向自已三個師弟朗聲道:"大師既已如此吩咐,我等多留已是無益,還是走吧!"管寧心中不覺大奇,他再也想不到方才氣勢洶洶的"武當四雁"此刻卻如此容易地便要偃旗息鼓,鳴金而退了,目光轉處,只見"木珠"上人面上,仍然冷冷地沒有什麼表情,生像是"武當四雁"的這種做法,本是理所當然之事,絲毫用不著驚訝或者得意。

  須知以他的身份地位,早已料到"武當四雁"不會與之相抗,而管寧卻並不知道這些,他方才見了"武當四雁"武功,那般精妙,此刻又是以四對一,無論如何,也不該畏懼於枯瘦老朽的古稀和尚。

  卻見"武當四雁"各自半旋身軀,齊地向著"木珠"上人躬身行了一札,木珠上人微微一笑,目光卻已凝注到管寧身上,生像是全然沒有將成名江湖的"武當四雁"放在眼裡。

  "武當四雁"目光一旋,並肩向前走了一步,管寧暗歎,思忖道:"人類之事,真是令人難以預測,唉,這武當四雁——"哪知——他心念兩未轉完,"武當四雁"突地齊一擰身,手腕揮處,長劍斜斜由前胸向身後劃了個半弧,口中微"哼"一聲,劍身"嗡嗡"作響,四口長劍,競自有如交剪天虹,剁向"木珠"身上。

  這一突來的變故,使得管寧不禁為之失聲驚呼一聲,目光動處,卻見這"木珠"上人身形竟仍動也不動,只見到"武當四雁"這四道拼盡全力,已然聚滿真氣的劍尖,已自堪堪剁在他的身上,他那兩道灰白的長眉,方自輕輕一皺,左袖微揮,枯瘦的身形,輕靈而曼妙地轉動一下,右掌的一串紫檀佛珠,便有如神龍般,天矯而起,手腕又自微微一抖,"武當四雁"只見眼前的紫影,光茫流轉,似乎是擋向自己的長劍,又似乎是劃向自己的胸膛,這短短的一串念珠,此刻竟彷彿是文八長鞭,使得"武當四雁"都以為它是劃向自己身"武當四雁"大驚之下,沉腕、退步、撤劍,劍光一沉又復跳起,藍、白雙雁,身軀平旋,"驚龍揮尾","抽撤連環",刷、刷又是兩劍,"武當四雁"之中,本以藍、白雙雁武功較高,此刻全力兩劍,劍勢如虹,劍法果自不凡。

  哪知"木珠"大師灰白的僧袍,輕輕飄處,瘦削的身形,斜斜一轉,便輕易地將這四道來勢驚人的劍光又躲了開去。

  管寧武功雖不高,但終究是曾經練過武功的人,此刻一眼之下,便知道這瘦弱的古稀僧人,身上果有非常的功力,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地長歎一聲,暗中思忖道:"師傅常對我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一道,更是如此。這話我本不深信,哪知的確如此,先前我見了這四個道人的劍法,以為他們已是武林中的一流身手,哪知他們此刻遇著這看來老弱無比的枯瘦僧人,劍法竟一點也施展不開了。"他感歎聲中,那"木珠"大師袍袖輕揮,又已從容化開數招,突地大喝一聲:"孽障還不走,就來不及了。"手掌一揮,掌中紫擅念珠,又自矯如游龍般飛揚而起。

  管寧只覺眼前灰影一閃,這"木珠"大師的身影,競有如一道輕煙般將"武當四雁"圍了起來。"武當四雁"何嘗不知道就憑自己四人的武功,要想勝得這"少林三珠"中最難惹的"木珠"大師,實無把握,但"武當四雁"亦是真才實學成名於江湖之中的人物,他們自恃武功,認為自己縱然難勝,卻也未必就會落敗。

  何況他們方才本是在"木珠"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猛下殺手,是以心中更加了幾分把握,哪知此刻交手之下,情勢竟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這少林羅漢堂首座大師武功之高,競不是這武當掌門的第二代弟子中最出類拔萃的"雙蝶、三鶴、四雁"中的"武當四雁"中的四劍聯手所能抵擋得任的。

  此刻"木珠"大師身形一經施展,端的是翩若驚鴻,矯如游龍,剎那之間,武當四劍"只覺四側都是他寬大袈裟的影子,自己掌中的四柄長劍,競被他短短的6串念珠圈伎了。"藍雁道人"。心中更驚,長嘯一聲,四人方向一轉,背向而立,劍光霍霍,不求攻戰,但求自保,腳下卻漸漸向山外移動,只望自己能衝出這"木殊大師"的身法之外。武當劍法久已享譽天下,"九宮連環劍"劍劍連環,攻敵固是犀利,自保更是穩當,四人這一聯劍,劍光更是密不透風,看來縱是飛蠅,也難在這劍光中找出一點空隙鑽入。哪知"木珠"大師突地又是一聲清叱,手中紫榴佛珠,隨著腳下微一錯步之勢斜斜揮出,只聽"當"的一聲清吟,白雁道人手中長劍猛然一震,雖末脫手飛去,但劍法已露出一片空隙。他心頭一凜,已知不妙,方待旋腰錯步,哪知他方自動念之間,肘間便已微微一麻,又是"當"的一聲,長劍竟已落在地上。這"木珠"大師竟以"沙門十八打"的絕頂"打穴"之法,打中他肘間的"曲池"大穴,站在白雁身側的藍雁,孤雁,齊地暴喝一聲,劍光旋回,交剪而來,剁肉一招得手的"木珠"大師。只是這兩劍雖快,卻連"木珠"寬大的袈裟的袍角都沒有碰到一點,他僅僅微一錯步,身形便已然溜開三尺。管寧不禁暗中喝了聲彩,方纔這"武當四雁"與那"羅浮綵衣"門下弟子動手之際,他已看得目眩神迷,此刻眼睛看的直了,他與這對手的雙方都絲毫沒有淵源,是以他們誰勝誰敗,也都不放在他心上,這"水珠"大師一招擊落"白雁"道人手中的長劍,他只覺的這少林僧人武功之高,高得驚人,卻沒有為武當道人們憐惜之意,是以他局外觀劍更得以全神凝注。哪知——山路側旁樹梢上突地傳來一陣狂笑聲,一個清朗的口音狂笑著道:可歎呀可歎!可笑呀可笑!"語聲清朗,字字如鐘,入耳鏗然。"木珠"大師面容一變,厲叱一聲!

  "是誰?"寬大的袍袖一揚,頎長的身形有如灰鶴般沖天而起。

  "武當四雁"竟自一起停步沉劍,滔天的劍氣,倏然為之一消,管寧微驚之下,抬眼望去,只見就在這"木珠"大師身形沖天而起的這一剝那裡,山路旁,樹俏下,亦自掠下一條人影。

  兩條人影交錯而過,"木珠"大師清叱一聲,猛一旋腰,曼妙的身形競自凌空一個轉護,掌中佛珠,借勢向樹梢人影連肩連背斜斜擊下,這一招的使用,的確妙到毫巔,不但管寧大為驚贊,"武當四雁"亦不禁暗中喝采。

  哪知樹梢掠下的人影,身上竟似長了翅膀似的,突地一弓一曲,競又上拔五尺,方才飄然落下,施展的身法,競彷彿是武林中罕聞的輕功絕技"上天梯"、"梯雲跳"一類功夫。

  "武當四雁"齊聲驚呼一聲,目光同時瞟向落下的這條人影,卻又不禁齊地脫口驚呼,道:"君山雙殘!""木珠"大師一招落空,心中自不禁為之一驚,數十年來,這少林僧人不知與人交手凡幾,此刻一瞥之下,便知此人武功高不可測,甚至遠在自己之上,因之立刻飄落地面,耳畔聽得"武當四雁"的這一聲驚呼,面容又倏然一變。

  管寧目光注處,只見由樹梢掠下的這條人影,樓衣蓬髮,手交鐵拐,竟然是自己方纔所見那奇詭的跛足丐者。

  山風凜凜,天光陰森,只見這跛足丐者面寒如冰、雙目赤紅,面上神情,極為嚇人,但口中卻竟仍狂笑著道:"可歎呀可歎,可笑呀可笑。"這陰寒的面孔,襯著這狂笑之聲,管寧看在眼裡,聽在耳裡,不覺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只覺這本已陰沉沉的天色,彷彿變得更加陰沉了"這鵲衣,亂髮,滿面悲搶憤恚之色,但卻仰首狂笑不絕的跛足丐者倏一現身,不但管寧驚悟不已,武當四雁"惶然失色,便是那在武當四雁的四道有如驚虹掣電的劍光中,猶能鎮靜如常的少林羅漢堂首座大師"木珠"上人,冷削森嚴的面目之上,也不禁為之變了一下顏色。

  藍雁道人目光一轉,和他的師弟們,暗中交換了個眼色,四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暗呼一聲:"君山雙殘!"木珠大師袍袖微拂,掌中佛珠,輕輕一揚,落到腕上。

  管寧輕咳一聲,目光緩緩從這狂笑著的跛足丐者面上移開,緩緩在"武當四雁"和這木珠上人的面上移動一遍,見著他們面上的驚駭之色,便也知道這跛足丐者,必定是他們心中畏懼之人,不禁又懷疑地一瞟這跛足丐者,心中難以明瞭這鵲衣亂髮的跛丐,究竟有什麼地方競自使得這些名重天下的"武當"、"少林"兩派的高手,生出這種驚惶之態來。

  卻見木珠大師眼險一垂,口中高宣一聲佛號,朗聲說道:"老衲還當誰?原來是掌天下污衣弟子的公孫左足施主到了,失敬得很,失敬得很。"他一字一字地連說了兩句"失敬得很",語聲清朗高昂,尾聲卻拖得很長,在這震耳的狂笑聲中,更顯得聲如金石,字字鏗然。

  管寧心中一凜:"難道此人便是丐幫幫主。"他雖不識武林中事,卻也知道百十年來"君山丐幫"在江湖中的聲名顯赫,可說是婦孺皆知,又何獨武林中人。

  目光轉處,卻見這"君山雙殘,丐幫幫主,公孫左足"笑聲猶自未絕,滿頭的亂髮,隨著起伏的胸膛不住飛舞,但腳下的單足鐵拐,卻是穩如磐石,心中不禁又一動。

  "君山雙殘……公孫左足……"他把心中斷續概念極快地整理一遍,便接著尋思道:"難道我親手埋葬的另一跛丐是君山雙殘中的另一殘?難道他便叫做公孫右足?難道我競親自埋葬了一位丐幫幫主?"他本是心思極為靈敏之人,否則又怎能在冠蓋如雲的京華大都享有"才子"之譽,此刻心念轉處,不禁又是感歎,又是驚異,因為他此刻已自更清楚地瞭解到自己半日前所埋葬的死者,身份都絕非尋常,那麼,能使這些身份地位都極不尋常的武林高人都一起死去的人,其身份豈非更加不可思議了嗎?

《失魂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