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帝留賓(2)

  他雙眉又自微微一皺,只見那白衣漢子魏承恩仍然苦著臉跟在身畔,便沉聲問道:"這裡莫非發生了什麼事?"魏承恩乾咳兩聲,垂首道:"小的們昨日得知公子的這件善舉,便星夜趕著來辦迎靈路祭的事,哪知不巧得很,西安城競另外有人也在趕著來辦一件喪事,而且辦得十分隆重,竟將西安城裡香燭禮店的存貨,都幾乎買光了,小的們出了重價,才搜集了一點,但已經是辦得草率得很。"南宮平道:"多辛苦了你們,有這番意思,已經夠了。"他神態平和,言語更是和悅,魏承恩似乎想不到這名滿天下、家資億萬、幾乎有敵國之富的南宮公子,竟會如此客氣,不禁呆了一呆,方自接口道:"公子爺雖然大量,不怪罪小的,但小的們卻是惶恐得很,唯恐靈車早到,是以昨夜便守候在這裡,一直到前一、兩個時辰,道路上突地塵頭大起,小的們以為是靈車到了,哪知……"南宮平目光一凜,沉聲道:"這等祭靈之事,難道也有人來搗亂嗎?"魏承恩長歎一聲,道:"風砂之中,疾馳而至的,卻是七、八匹長程健馬,馬上人一律是黑衫黑履,黑巾包頭,馬鞍邊斜掛著一件長長的黑布包袱,卻在轡頭上插著一面小小的紅旗,一個個粗眉大眼,風塵滿面,神色間卻又顯得十分焦急。"他口齒靈便,一口氣便將這些騎士的裝束神態,全都形容得話靈活現,南宮平微微一驚,忖道:"這些騎客,難道是紅旗鏢局,司馬中天門下的鏢頭麼?"只聽魏承恩又道:"小的一看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們來路不正,便遠遠避了開去。"南宮平"哼"了一聲,口中雖未說,心裡卻大為不悅,暗暗忖道:"這些人奔波風塵,保護行旅,正正當當地賺錢,來路有何不正!""哪知——"魏承恩接著道:"這班人遠遠看到我們,便齊地滾鞍下馬,三腳兩步地奔到這裡,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都跪了下來,口中還大喊著:老爺子,晚輩們來遲了!有的竟伏在地上,大聲痛哭起來。"南宮平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們心裡都很奇怪,就去問他,是來奔誰的喪,哪知這班漢子抬頭看了看靈位上的字,就俱都大怒著站了起來,口裡也不乾不淨地駕著人。那時小的們就說,看錯了靈是你們的事,何苦罵人,這些漢子聽了這話,竟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起來。小的們不是對手,有的被打得遍體是傷,已抬回去療傷去了,只看到這班漢子又坐上了馬呼嘯而去,沒有受傷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這裡等候公子……所以,……所以這裡就變成這種樣子,還望公子恕罪。"他說話聲中,立在祭台四側的白衣漢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宮平目光一掃,只見這些人雖未受傷,但神情卻已極是狼狽,面上不動神色,和聲道:"各位有起。"心中暗怒忖道:"這班紅旗騎士,怎地如此蠻橫,自己大意看錯了靈,怎地遷怒到別人頭上,這倒要去問問司馬老鏢頭了。"草草行過路祭,隊伍又復前行,南宮平心念一轉,突地想到:"那紅旗鏢局創業已久,在武林中頗有善名,鐵戟紅旗司馬中天,更是久著俠聲,他手下的鏢頭門人,必定不會如此無禮,想必是那些夥計們驕狂已慣,先在言語上得罪了別人,我先前心裡怎地如此莽撞,未曾將事情查問詳細,便想責人,以後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武林中立足?"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性公正,遇事持平,未曾責人之前,先求責己,待人處世,既未以自己鼎盛的家世為榮,更未以自己顯赫的師門為做,若是自己理屈,他甚至不惜向販夫走卒屈膝求恕,此刻一想到自己險些要變成個仗勢凌人之徒,心中自是惶恐。

  西安城更近,他心中不禁又轉念忖道:"紅旗騎士,匆匆趕來奔喪,卻不知西北道上又有哪一位武林前輩仙去……唉!近年來武林中老成凋零,江湖中難免又要生出變亂……"於是他心頭又變得十分沉重,感慨叢生,稀噓不已!

  突地又聽得一聲呼喝,接著,無數聲呼喝一起響起,彙集成一道比霹靂還要震耳的聲音,震撼著人心!

  驚疑交集中,南宮平不覺加快了腳步,只見前面的道路上,迷濛的鳳砂中,依稀現出了幾條人影,霎眼之間,便變得十分清晰,顯見是雙方腳程都快,南官平身形微微一頓,對面的人影已一排散開,並肩擋住了他的去路。

  當頭一人,玄衫烏履,面容卻蒼白得出奇,一雙眼睛,炯炯生光,筆直地望著南宮平,冷冷道:"兄台暫請止步!"漫長的行列,一起停頓了下來,只有那淒涼的樂聲,仍未停止吹奏。

  南宮平目光一掃,抱拳道:"有何見教?"

  玄衫人銳利的眼神,掠過南宮平的肩頭,望了望他身後一副輓聯上的字跡,面上笑容突斂,沉聲道:"兄台想必就是這裡的主事之人了?"南宮平道:"不敢!"

  玄衫人道:"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南宮平道:"請教!"

  玄衫人道:"兄台所領的靈豐,不知可否繞道西城行走?"南宮平微一沉吟,道:"東門不是就在前面麼?"玄衫人道:"不錯,東門就在前面。"他嘴角又掠過一絲微帶倨傲與輕蔑的笑容,接口道:"但東門此刻正有許多江湖朋友,在為一位武林前輩行大祭之禮,兄台若不改道,恐有不便。""不便——?"

  南宮平劍眉微剔,道:"在下等若是改道,亦有不便之處,陽關大道人人可走,兄台請恕在下不能從命。"玄衫人目光一轉,上下看了南宮平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兄台不改道,在下雖然無妨,但那班江沏朋友,性情卻魯莽得很……"他語聲微微一頓,不等南宮平開口,兩眼望天,悠悠說道:"兄台但請一想,若不是驚天動地的人物死了,那班江湖朋友怎肯在此大祭。既是在為一位驚天動地的英雄人物大祭,那班江湖朋友,又怎肯讓別人靈車,撞散他們的祭禮,兄台若是普通行旅,還倒無妨,只是這靈車麼……嗯嗯,還是改道的好。"南宮平凝目望去,只見此人面容蒼白,神態沉穩,年紀雖不大,氣度間卻另有一種懾人的威嚴,一眼之下,便知不是平凡人物,方待善言相詢,前面若真是個英雄人物的祭禮,自己便是繞路避過,亦是尊敬武林前輩之禮。

  哪知他話未出口,玄衫人又已冷冷說道:"兄弟唯恐朋友們得罪了兄台,是以親自趕來相勸……"他似乎是矜持著微頓話聲,他身側抱臂而立的一個遍體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立刻接口道:"任大哥這般好意,朋友你休要不識拾舉!"南官平眉梢微剔,望也不望這漢子一眼,沉聲道:"武林之中,仁義為先,堂堂的俠義道,難道也要做恃強凌弱的事麼?兄台所祭的,若真是驚天動地的英雄豪傑,身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願意兄台們做出此等事吧。"玄衫人神色微微一變,又仔細端詳了南宮平兩眼,突又微微含笑道:"不錯,兄台年少英俊,言語中肯得很。"南宮平道:"那麼便請兄台讓開道路……"

  玄衫人微一擺手,道:"兄台言語雖中肯,但靈車還是要改道的一一"他微微一笑,道,"兩人遇於獨木之橋,年幼者該讓長者先走,兩人同過一尺之門,晚輩也該禮讓前輩,兄弟們的所祭之人,無論聲名地位,只怕都要比靈車中的死者高上一籌,那麼兄台改道,又有何妨?"直到此刻,他神態冷漠倨傲,但語氣仍是平聲靜氣。

  南宮平一挺胸膛,沉聲道:"不錯,兄台言語中肯已極!"玄衫人方自一笑,但忽然想起對方可能是要用同樣的言語回自己的話,面上不禁又變了顏色!

  南宮平只作未見,沉聲又道:"這輛靈車上的死者,名聲地位,或者不如別人,但仁義道德,卻直可驚天地而位鬼神,只怕也不弱於兄台們所祭之人……"玄衫人冷冷道:"真的麼?"

  南宮平自管接道:"何況,若然論起武林中的聲名地位,就憑這輛靈車上的棺木,也毋庸在任何人面前繞道而行。"玄衫人面色冰冷,凝注著南官平半晌,突又微微一笑,緩緩道:"兄台不聽在下良言相勸,在下只得不管此事了!"袍袖一拂,轉身而行。

  南宮平卻也想不到他說走就走,走得如此突然,不覺呆了一呆,哪知那彪形大漢突地暴喝一聲:"任大哥不屑來管,我撐著天薛保義卻要管上一管,朋友,你還是改道吧!"話聲未了,突地伸手一掌,推向南宮平肩頭,南宮平面色一變,輕輕閃過了這一掌,沉聲喝道:"我與你無冤仇,也不想傷你害你,還是讓開的好。"他實在不願傷人,說的實在是自己心裡發出的話。

  哪知彪形大漢"撐著天"卻哈哈一聲狂笑,喝道:"小朋友,你若是乖乖地改道而走,你薛叔叔可也不願傷你呢!"南宮平變色道:"你說的什麼?"

  薛保義怪笑著道:"這個!"呼地又是一掌,劈向南宮平肩頭,一面又喝道:"看你也是個會家子,你薛叔叔才肯陪你過過手。"他這句活還沒有說完,突的語聲平和,氣焰卻已弱了下去,因為南宮平避開他這一掌時的身法,幾乎是靈巧得不可思議。

  "撐著天"掌勢微微一頓,大喝一聲:"居然是個好傢伙!"突又拍出兩掌,他看來雖然呆笨,但掌勢竟也十分靈巧,左掌橫切,右掌直劈,一招兩式,竟同時發出。

  南宮平身後的行列,已起了騷動,不斷的樂聲,也變得若斷若續起來。

  但南宮平神情卻穩如山嶽,身軀微微一偏,左掌突地閃電般穿出,叼住了這大漢的右腕,本自並排擋在路上的漢子,見到這種身手,驚怒之下,競一起展動身形,撲了過來。

  南宮平左手輕輕一帶,"撐著天"便大喊著撲到地上,但在這剎那間,一陣連續的叱吒聲中,已有十數道拳風,向南宮平擊來。

  薛保義左肘一撐,接連兩個翻身,腰身一挺,自地上躍起,呆了半晌,似乎還在奇怪自己是如何跌倒的,只見人影閃動,卻又有兩人倒在地上,他雖然久走江湖,見識頗廣,卻再也不敢相信,如此一個少年,竟有這般驚人的身手。

  南宮平身形閃動,守而不攻,即攻出手,也不願傷及這些漢子,他此刻才知道那玄衫人"任大哥"口中所說的"不管",其實是在叫這些漢子出手,不禁對這"任大哥"的來歷身份,大感驚奇。

  突聽薛保義歡呼一聲:"好了好了——"南官平目光一掃,只見那"任大哥"又與兩個黑衫老者漫步走回,步履雖仍十分安詳,但目光中卻有了驚詫之色,南宮平心念一動,突地輕輕一躍,橫飛而起,飄然落到這玄衫人面前,低聲叱道:"以強凌弱,以眾凌寡,難道武林中就沒有公道了麼?"玄衫人神情凝然,不言不語,他年紀雖然較他身旁的兩個黑衫老者小些,但氣度卻似居長,他不說話,這兩個黑衫老者便也不聲不響,南宮平雙足微分,卓然而立,身後的勁裝大漢,反身向他撲來,但玄衫人微一擺手,這十數條大漢便齊地頓住身形,再無一人有絲毫動彈。

  風砂沉重,只見這兩個黑衫老者俱是身軀瘦弱,鬚髮蒼白,但目中仍閃閃有光,身軀更挺直得有如架上的標槍,顯見俱是未老的英雄,成名的豪傑,南宮平目光一轉,玄衫人卻已微微笑道:"兄台身手不弱,原來亦是我輩中人!"南宮平冷冷道:"不敢——"玄衫人含笑截口道:"既是武林中人,事情便好辦了。"他含笑指向左邊一位身材較高的黑衣老者道:"這位便是蝸山二友中,昔年人稱鐵掌金劍獨行客的長孫單,長孫大先生。"黑衫老者身形筆立,動也不動,玄衫人又指向右面一人道:"這位自然便是驚魂雙劍追風客長孫空,長孫二先生了。"南宮平抱拳道:"久仰盛名——"心中卻大為奇怪:"這兩個出名的孤僻劍客,怎地會來到此間?這玄衫人又將他兩人名姓提出做什麼?"只聽玄衫人微微一笑,又道:"兄弟我雖是無名之輩,但能令這兩位不遠千里,趕到致祭的,當今江湖中又有幾人?兄台難道還猜不出來?"此刻一輛簾幕深垂的白馬小車,已越過行列緩緩來到南宮平身後一丈處,但南宮平卻仍未覺,自管尋思道:"此人是誰?竟能勞動了眠山二友?"不禁苦笑一聲,道:"在下愚昧淺見,實是猜它不出,但請兄台相告!"玄衫人面容一整,神情突地變得十分莊肅,長歎道:"此人一死,江湖中如喪考批,武林中如失干城,此人便是名傾九州、技壓天下,以一柄葉上秋露稱霸武林數十年的不死神龍,龍老爺子……唉!閣下既屬武林同道,為了這位俠義無雙的龍老前輩的英魂,改道而行,想必也是應當的吧!"他言猶未了,南宮平已是愕在當地,半晌說不出話來。玄衫人抬眼一望他如癡如醉的面色,心中亦不覺大奇,詫聲道:"難道兄台亦與這位龍老前輩……"南宮平突地向他深深一揖,身形一閃,閃電般向那古城的城廓下奔去。

  "眠山二友"面色一變,"唰"地轉身,玄衫人卻微微擺手笑道:"不必追趕,這少年的師門,想必定是與不死神龍有關,他此刻前去,並無惡意,只是趕去致祭去了。"他目光亦凝注著南官平遠去的身影,輕歎一聲,道,"這少年人中之龍,你們要好好留意他,但願他亦能與我結交,否則——"語聲一頓,他目光中突地流露出一種劍刃般的青光寒意。

  南宮平飛身急掠,三個起落,只見那古城沉重的陰影下。

  正無聲地肅立著無數個黑衣漢子,人人手中,俱都捧著一束長香,繚繞的香雲,裊娜四散,宛如山巔的濃霧,氤氳在古城堞上。

  當前一排巨桌,燃著千百支巨燭,風中燭火,飄搖不定,大多已被鳳吹熄,更使這景象顯得淒涼!

  一個高大威猛的老者,卓立在人群中央,面色凝重,目光悲慼,根本沒有注意到南官平飛來的人影,他似乎已無聲地沉默了許久,此刻突地揮臂大喝道:"不死神龍一生英雄,我們卻不可效小兒女態使他英靈不快,兄弟們,再為不死神龍,吶喊一聲!"話聲方了,立刻又響起一聲南宮平方才在路上聽到那種霹靂般的呼喊,南宮平只覺心頭一陣激盪,亦不知是悲是喜,只聽四壁回聲,他突也長嘯一聲,掠到一排巨桌前。高大威猛的老者摹地一驚,暴喝道:"哪裡來的畜牲,敢到這裡來擾亂靈台,拿下!"他語聲威猛沉重,神態間竟似有幾分與"不死神龍"相似,喝聲一了,兩旁立刻奔躍來十數條大漢,撲向南宮平。

  南宮平振臂大喝一聲:"且慢!"

  他聲如驚風,直震得兩旁飛掠而來的漢子,身形為之一頓。

  威猛老人怒喝道:"等什麼,還不——"南宮平目光閃電般一掃,只見數千道目光,俱在對自己怒目而視,心中不禁微微吃驚,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在剎那之間,將此事解釋。

  哪知他微一猶疑,十數條人影已齊地掠來,彙集的掌風有如一座大山,向他當頭壓了下來,這些人武功無一不是高手,南宮平竟無法開口說話,只得閃動身形,避開這勢若雷霆的一擊。

  威猛老人雙手扶案,鬚髮皆張,神情之間,顯已極怒,厲喝道:"留下活口,我得問問他……"喝聲未了,突有兩條大漢閃到他身側,低低說了兩句話,他怒容竟驀地一消。

  凝目望去,只見南宮平身若游龍,矢矯閃變,他雖未出手還擊,但這十數條大漢,也無法沾著他一片衣衫。

  咸猛老人目光一轉,又有不少武林豪士身形躍動,要來擒拿前來這裡撒野的"無理少年"。

  南宮平劍眉微軒,雙臂一掄,呼地一道勁風,逼開了四面來攻的漢子,大喝道:"各位且慢——",但此刻情況,怎容他解釋,哪知威猛老人卻突暴喝一聲:"一起住手!"這一聲大喝聲勢驚人,回音響過,四下寂絕,南宮平四下的掌力雖撤,但那千百道目光,仍是有如利刃般指向他。

  他心頭又是一陣激盪,感動地為他師傅在武林中的成就歎息。

  然後,他回轉身,面對著那威猛的老者,緩緩恭身一揖。

  威猛老人目光閃動,突地沉聲道:"你可是神龍門下的五弟子南宮平麼?"他中氣沉足,一個字一個字地響徹四野,四下群豪,俱都一愕,"這少年竟是神龍門下?"要知南宮平自入師門後,便未在江湖間走動,武林群豪,自然俱都不認得他,此刻雖已有人知道他便是"南宮世家"的繼承之人,但卻無人知道他也競是"不死神龍"的衣缽弟子。

  南宮平心頭亦覺奇怪,不知道老人怎會突然認得了自己,但仍恭身道:"晚輩正是南宮平!"威猛老人濃眉一一揚,厲聲道:"你既是神龍門下,難道你不知道我等是在為令師致祭?怎地還會在此地如此張狂,還不快去換過孝服,向令師在天的英魂仟悔。"南宮平面色莊重,又自恭身一禮,朗聲道:"各位前輩對家師如此,晚輩實是五內銘感,但是——"他目光四掃一下,挺胸道:"家師實在並未死去——"話聲未落,四下已立刻響起一片驚呼詫異之聲,威猛老人再次一拍桌子,目中發出厲電般的光芒,一字一字他說道:"神——龍——未——死——?"突地轉過身去,大喝道:"李勝、王本廣,過來!"南宮平抬目望處,只見這威猛老人身後,畏縮地走出兩個人來,烏中黑衫,身軀彪壯,竟是"上郊山莊"門下的抬棺大漢!

  原來自從南宮平追蹤那高髻道人而去,龍飛、石沉,郭玉霞、古倚虹,再上山巔去尋師蹤後,這兩個大漢等了許久,便覓路下山。

  他兩人走的是下山正道,哪知他向人還未落到山腳,便已見到在山腳下竟已擁立著一群武林豪士,有的在低聲言笑,有的在皺眉企望,也有的神情急躁,不斷地負手踱著方步。

  這些武林豪士俱都是聽得"不死神龍"在華山比劍之約後,不遠千里,跟蹤而來,此刻正在等待著"神龍"與"丹鳳"比劍的消息,只因他們深知"不死神龍"的脾氣,是以沒有人敢妄自上山。

  於是這兩個抬棺大漢所帶下的消息,便使得這些武林豪士大為震驚!

  "丹鳳"已死,"不死神龍"也被"丹鳳"門下的詭計所傷!並且留下了遺言!

  此刻"神龍"門下,已各自散去了!

  這既不確實、又嫌誇張的消息,卻立刻像野火燃燒著野草一般,在華山四周縣城的武林豪士口中燃燒起來。

  一個時辰之內,快馬飛馳,在各縣城之間往來不絕。

  坐鎮西安的西北大豪,在武林中素有"西北神龍"之稱的"飛環"韋奇,韋七太爺,雖然被江湖中人半帶譏嘲地稱為"偽龍",但卻絲毫不以為仵,反而對"不死神龍"有著更深的敬佩,聽得這不幸而不確的消息後,便立刻召集武林群豪,來舉行這次"古城大祭"。

  聽到消息,能夠趕到的武林中人,俱都飛騎趕來了。

  更令這大祭生色的,是"玉門關"外,聲名顯赫,但行蹤卻極飄忽的神奇人物,"萬里流香"任風萍,也隨著"崆峒"劍客、"岷山二友"匆匆趕來!

  此刻,這神態氣度均有幾分酷似"不死神龍"的西北神龍,"偽龍"韋奇,滿面怒容,喚過了那兩個抬棺大漢——李勝、王本廣。

  南宮平目光動處,心中亦自恍然:"難怪他得知了師傅的死訊,難怪他忽然知道了我的姓名…"只聽"飛環偽龍"韋奇厲喝一聲,道:"不死神龍的死訊,可是你們說出的麼?"李勝、王本廣一起垂首稱是!

  韋奇濃眉一揚,道:"但你家五公子,怎地又說神龍未死?"李勝、王本廣對望一眼,誰也不敢說出話來。

  韋奇道:"你們是否當真看見了神龍已死?"李勝、王本廣,頭垂得更低,只聽李勝驚慄著訥訥道:"小人……小人沒……有……"韋奇目光一凜,大怒道:"好大膽的奴才,既未眼見,便胡亂說話,教老夫弄出這天大的笑話。"他盛怒之下,右掌一揚,竟將面前靈案上的香燭,震得四散飛落!

  李勝、王本廣垂手低頭,面上已無人色。

  南宮平朗聲道:"老前輩暫且息怒,這也怪不得他們……"韋奇怒道:"不怪他們,難道怪我麼,不死神龍若是來了,豈非以為我這條偽龍咒他快死!"這老人雖然鬚髮半白,卻仍然性如烈火,南宮平暗歎一聲:"原來此人便是飛環韋奇……"仔細瞧了他幾眼,只覺他神態之間,雖有幾分與師傅相似,但卻少了師傅那種熙和之息。

  他心念數轉,對這老人卻仍是非常恭敬,因為他雖然比不得師傅,卻已無愧為武林的前輩英雄,身軀一挺,朗聲道:"此事說來話長,晚輩心裡卻非但沒有覺得老前輩此事不當,反而覺得老前輩行事之可佩。"目光四掃一眼:"我相信各位英雄朋友,武林前輩,心裡定也與晚輩有所同感!""飛環"韋奇一捋長鬚,望了望南宮平,又望了望那兩個抬棺大漢,揮手道:"走、走、走……"這兩人躬身一禮,抱頭走了,南宮平暗中一笑,只聽身後突地響起一陣朗笑,道:"兄台原來竟是神龍門下,兄弟我初入玉門,便能見到如此少年英雄,確是可喜,不死神龍英雄蓋世,死訊只是誤傳,讓兄弟我仍有機會瞻仰前輩風采,更是可喜……"南宮平轉頭望去,心頭突地一驚,只見那玄衫人自懷中取出一柄描金折扇,輕搖而來,與他並肩而行的,竟不是那"岷山二友",而是一男一女,男的長身玉立,面目沉靜,女的風姿絕世,秋波流轉,赫然竟是自己的大嫂郭玉霞,以及自己的三師兄——石沉!

  那玄衫人輕搖折扇,朗笑著又道:"更令我任風萍歡喜的是,兄弟我竟在無意中又遇著了兩位神龍門下的高弟…喏喏喏,各位可認得,這兩位是誰麼?哈哈,想必各位是知道的!"郭玉霞、石沉一現行蹤,四下群豪便又響起了一陣騷動。

  只聽一人悄俏道:"人道鐵漢夫人貌美如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目光便也離不開郭玉霞身上。

  "飛環"韋奇目光一轉,哈哈笑道:"好好,想不到任大俠又帶來了兩位神龍子弟一"微一抱拳道:"兩位想必就是近年來武林盛傳,聯袂上黃山,雙劍誅群醜的止郊雙劍了!"石沉面色微變,垂下頭去,郭玉霞輕輕一笑道:"晚輩……"南宮平卻已一步掠來,截口道:"這位是晚輩大嫂,這位卻是晚輩的三師兄,也就是止郊雙劍中,人稱靜石劍客的石沉!""偽龍"韋奇詫異地向他兩人望了幾眼:"大嫂……"他突叉捋鬚大笑起來,道:"這位難道便是鐵漢夫人麼?好好,老夫雖然僻處西北,卻也聽過江湖人語:百煉鋼化繞指柔,鐵漢子配美婦人!當真是男的是呂布,女的是貂蟬……"話聲未了,四下已響起一片笑聲。南宮平亦不禁暗中一笑,忖道:"這老人雖已年近古稀,想不到言語間仍是這般魯莽。"卻見那任風萍微微一笑,朗聲道:"江湖之中,雖多名實不符之輩,但神龍子弟卻是名下無虛,這位石大俠人稱靜石劍客,當真是人靜如石……"他口中雖在稱讚著石沉,兩道眼神,卻瞬也不瞬盯在南宮平面上,含笑道:"這位兄台年輕英發,深藏不露,既是神龍門下,大名想必更已遠播,不知可否見告?"南宮平見了石沉、郭玉霞同行而來,卻不見龍飛之面,心裡早有了許多話想要詢問,卻聽這任鳳萍慇勤相詢,此人溫文爾雅,談吐不俗,武功雖未顯露,但必然極有來歷,不覺動了相惜之意,微微一笑道:"小可南宮平,初入師門,怎比得我大嫂、二哥……"郭玉霞輕輕一笑,道:"我這位五弟初入師門,可比我們都強得多!"韋奇哈哈笑道:"神龍子弟,俱是好漢,你們也毋庸互相謙虛了,我且問你。神龍既未死,此刻在哪裡?"南宮平微一沉吟,方在措詞答覆,郭玉霞已幽幽歎道:"師傅他老人家雖然可能還在人間,只是他老人家的行蹤,晚輩們卻不知道!"韋奇雙目一張,面露驚愕,郭玉霞又道:"晚輩們昨夜在荒山中尋找師傅,又擔心五弟的下落!"韋奇濃眉微軒,道:"他難道不曾與你們在一起?"郭玉霞幽幽一歎,道:"不曾!"

  韋奇目光一凜,驚問南宮平,道:"你師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不去尋找,卻在這裡辦別人的喪事……哼哼!這算是什麼子弟?"南宮平呆了一呆,雖想解說,但他這一日之間所遇之事,不但錯綜複雜,而且有許多還關係著他師傅的聲名,又豈是一時間解說得清。

  郭玉霞輕輕歎道:"五弟到底年輕些,又……"悠悠一歎,戛然不語。

  韋奇冷"哼"一聲,不再去看南宮平,捋鬚又道:"那鐵漢龍飛,老夫亦是聞名久了,此刻怎地也不見前來?"南宮平心懷坦蕩,聽了郭玉霞這般言語,見了韋奇這般神態,心中卻又不以為意,暗道:"我正要詢問大哥的行蹤,他先問了也好。"這其間只有那來自玉門關外的異士"萬里流香"任風萍,冷眼旁觀,心中暗忖,"這神龍門下的弟子之間,莫非有著什麼矛盾?"嘴角突地泛起一陣難測的微笑。

  只見郭玉霞秋波一轉,似乎欲言又止,韋奇皺眉忖道:"那龍飛的去處,難道也有不可告人之處?"沉聲又道:"龍世兄哪裡去了?"郭玉霞輕歎一聲,道:"我大哥……唉!我大哥陪著我四妹走在後面,不知怎地還未前來!"又自一歎,以手掩面,垂下頭去,她言語平常,但神態語氣之間,卻似有許多委曲,又似真的有許多不可告人的隱秘。

  南宮平劍眉微皺,心中大是疑詫,只聽"偽龍"韋奇道:"他怎地不陪著你,卻去陪別的女子。"郭玉霞幽然道:"晚……輩不知道!"

  韋奇濃眉一挑,忽見風砂之中,一輛白簾素車,款款而來,車形甚小,拉車的亦是一匹幼馬,遠看似乎無人駕駛,行近一看,只見那深深垂下的布幔中,竟伸出了一隻春蔥般的纖纖王手,挽著韁繩,車幔雖是純白,但這隻手掌,卻更是瑩白如玉。

  南宮平目光動處,面色微變,郭玉霞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他說道:"這輛車裡坐的是誰家妹子,五弟你可認得麼?"言猶未了,只見那素車的白幔往上一掀,一個秀髮如雲、秋波如水的絕色美人,不勝嬌慵地斜斜倚在車篷邊,如水的秋波四下一轉,然後凝注著南宮平道:"喂,你的話說完了沒有?"四下本已因著郭玉霞的言語而紛紛私議著的武林群豪,此刻語聲俱都一頓,數千道目光,一起轉到了這絕色女子身上,方纔他們見了郭玉霞,已認做是天下絕色,哪知這女子更比郭王霞美上幾分,郭玉霞之美,猶可以言語形容,這女子卻美得超塵絕俗,彷彿是降滴人衰的天上仙子。

  此時此刻,梅吟雪此地現身,南宮平雖然心懷坦蕩,卻也說不出話來。

  郭玉霞道:"我只當五弟到哪裡去了,原來……"輕輕一笑,轉口道:"這位妹子好美,五弟,你真有辦法,短短一口之內,就結交了這一。位美人兒,又對你這般親熱!""偽龍"韋奇冷"哼"一聲,沉聲道:"任大俠,石世兄,老夫下處便在西安城裡,大雁塔畔,稍候千請前來一敘!"轉身過去,望也不望南宮平一眼,抱拳向四下的武林群豪朗聲道:"各位遠來辛苦,且隨老夫一起入城,喝幾杯淡酒。"袍袖一拂,分開人叢,踏著大步去了。

  群豪一陣哄亂,拋下了滿地香火,紛紛四散,南宮平心頭一陣堵塞,他心高氣傲,怎受得了這種冤屈、曲辱,卻是苦幹無法解釋。

  郭玉霞一面向韋奇檢襖為禮,面上卻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容,直到韋奇去遠,她緩緩轉身,走到車前,含笑道:"這位妹子,尊姓大名,你要找我們五弟,有什麼事麼?"梅吟雪動也不動,仍然斜斜地倚在車上,秋水般的目光,淡淡地望著她,春蔥般的玉手,輕輕地播弄韁繩,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

  南宮平暗歎一聲,走過去道:"這位便是我的大嫂,這位梅姑娘,是……是……"他怎能將梅吟雪的來歷說出。

  "梅姑娘,"郭玉霞神色不變,微笑著道,"我們五弟能認得你,我做大嫂的也高興得很。"梅吟雪冷冷一笑,斜瞟著她道:"老頭子拂袖走了,只怕你心裡更高興吧?"郭玉霞呆了一呆,面色突變。

  南宮平心懷仁厚,對他的大嫂,始終存著尊重之心,但他卻也深知梅吟雪的脾氣,此刻他站在當地,當真是左右為難,只得亂以他語,賠笑道:"大嫂,大哥到底到哪裡去了?"郭玉霞目光瞪著梅吟雪,突地轉過身來,道:"你去問你的四妹!"南宮平心頭一震,暗道:"這是什麼話?"回頭一望,只見石沉木然站在那裡,對四周的一切,都像是不聞不問,任風萍負手而立,面含微笑,四下的武林群豪,雖也大多散去,但卻還有許多人,立在遠處,遙遙觀望,又有一些黑衣大僅,忙亂地收拾著祭台,目光也不時膘向這裡。

  他緩緩垂下眼簾,突地瞥見兩條人影閃電般掠來,戛然停在車前,竟是那成名河西道上的崆峒劍客"岷山二友"l此刻這兄弟二人的四道眼神,彷彿刀劍遇著磁鐵似的,凝注著梅吟雪,良久良久,長孫空喃喃道:"十年一別,想不到今日又在此地見著這張面目。"目光之中,滿含怨毒之意。

  長孫空卻沉聲道:"姑娘可是姓梅?"

  南宮平心頭一懍:"難道他們已認出了她!"卻見梅吟雪神情悠然,點了點頭。

  "驚魂雙劍追風客"長孫空面色一寒,突地顫抖著伸出手指,道:"梅吟雪,你……你……"右手一反,霍然自腰畔抽出一柄拇指般粗細、閃閃生光的軟劍,大聲道:"你下來!"長孫單亦是面容慘變,郭玉霞心頭一驚,回首望向南宮平道:"她竟是冷血妃子?"語聲中亦有驚悚之意。

  南宮平心中惶然,抬跟一望,卻見梅吟雪仍是悠然含笑,悠然玩弄著韁繩,悠然笑道:"誰是梅吟雪,梅吟雪是誰?"長孫兄弟對望一眼,面上漸漸出現了疑惑之色,長孫空掌中的長劍,也緩緩垂了下去,他兄弟兩人,十年以前,曾受過那"冷血妃子"梅吟雪的侮弄,至今猶是恨在心中,但十年來的歲月消磨,他們對梅吟雪的面貌,白也漸漸模糊,此刻見她如此一問,這兩人倒答不出話來。

  "萬里流香"任風萍目光一轉,微微笑道:"孔雀妃子成名已久,這位姑娘最多不過雙十年華,長孫兄,你們只怕是認錯了吧!"長孫空雙眉深皺,訥訥道:"我雖也知道梅吟雪已死在神龍劍下,但……此人既是姓梅,面貌又這般相似……"長孫單目光又復轉向梅吟雪,沉聲道:"你可是梅吟雪之親人,與梅吟雪是何關係?"梅吟雪微微一笑,悠悠問道:"姓梅的人,難道都該與她有關係麼?""萬里流香"任風萍仰天一笑,大步走來,分開長孫兄弟兩人,笑道:"世間同姓的人本多,相似之人亦不少,長孫兄,你錯認孔子為陽貨,定說東施是西施,還不快向這位梅姑娘賠禮。"他口中雖然如此說法,暗中卻將長孫兄弟推到一邊,因為他深知長孫兄弟成名已久,再也不會向一個無名少女賠禮的。

  梅雪吟曬然一笑,冷冷道:"這兩位大英雄、大劍客,怎會向我一個無名之輩賠禮,你還是暗中將他們推開好了。"任風萍突地一呆,他雖然遇事鎮靜,此刻面上卻也不禁變了顏色,尷尬地強笑兩聲,卻見梅吟雪素手一揚,那純白的布幔,便又落了下來。

  郭玉霞凝注著這深重的布幔,暗暗忖道:"這女子好靈巧的心機,好犀利的口舌!"她自負顏色,更自負於心智、口才,但此刻見到了這冷漠而絕艷的女子,心中卻若有所失,心念數轉,突地抬頭問道:"五弟,此間事了,你可是要回到止郊山莊去?"南宮平道:"小弟辦完了喪事,自然要……"他突然想起自己三月之後,還要與那葉曼青姑娘會於華山之麓,為師傅完成"三件未了的心願",又想到自己還要時刻不離地"保護"車中的梅吟雪,語聲不覺沉吟起來。

  卻聽郭玉霞道:"大哥未來,你最好與我同行,不然我和三弟單獨在一起,我們心中雖然坦蕩,但被江湖人見了,卻難免生出閒話。"她幽幽一歎,又道,"三弟,你說是麼?"石沉抬起頭來,茫然道:"是的。"又茫然垂下頭去。

  南宮平見了他這般神色,心中不禁一動,但自家亦是心情紊亂,也未仔細思索,只是訥訥道:"但小弟三月後……"車幔中突地傳出一陣冰冷的語聲道:"喂,你快些辦完那老人的喪事,我要到江南去。"郭玉霞冷冷道:"你要到江南去,但請自便……"南宮平訥訥道:"只怕……只怕我也要到江南去。"郭玉霞面色一變,沉聲道:"你說什麼?難道大哥不在這裡,我就不是你的大嫂了麼?"她對於梅吟雪的容貌才能,既是妒忌,又是害怕,實在不願意這樣一個女子,跟隨在南官平身邊,因為那樣將會影響到她的計劃,甚至會窺破她的隱私,是以她不惜拉著南宮平,留在自己一起。

  南官平思潮紊亂,左右為難,訥訥道:"大嫂的話,小弟自然要遵命,但……"忽見一個黑衣漢子奔來,道:"公子,靈車是否直奔大墓?"南宮平乘機下階,道:"自然是直奔大墓。"躬身道,"小弟先去照料喪事,稍後再與大嫂商量。"繼又微一抱拳,道,"任大俠,小弟先走一步了。"匆匆隨著黑衣漢子走了。

  任風萍手搖折扇,面含微笑,朗聲道:"兄台只管去忙,小弟日內再來拜訪。"環施一禮,客套幾句,亦自與"岷山二友"走入西安城裡。

  車幔中的素韁輕輕一提,馬車轉向而行。

  郭玉霞柳眉一揚,故意幽幽歎道:"在我做閨女的時候,從來沒有未出門的閨女也跟著一個男子的,難道未過幾年,已世風日下到這種程度了麼?"車幔中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道:"只要做了人家的太太后,稍微守些婦道就好了,做閨女的時候,倒不要緊。"郭玉霞怒道:"你說什麼?"但車子已遠去,只留下一股煙塵,險些撲到她的臉上。

  石沉突地長歎一聲,道:"大嫂,我……我們還是去尋大哥的好!"郭玉霞愕了許久,回轉身來,冷笑道:"你難道是在想你的四妹麼?"石沉道:"我……"此時此刻,他無法說話,唯有歎息。

  郭玉霞道:"聽我的話,做個乖孩子,小師姐才喜歡你。"她秋波閃動,凝思著又道,"我們此刻先到那位韋七爺家裡,我就不信老五敢不到西安城去。"她望了望四下陸續散去的人群,面上作出了端莊的神色,暗中卻悄悄一握石沉的手腕,輕輕道,"乖孩子,隨我走。"石沉道:"我……我……"終於還是隨之而去,一陣風吹過,天上突又簌簌落下雨來。

  哀樂再起,又漸漸遠去,一行行零亂的車轍蹄痕,卻仍留在潮濕的沙地裡。

《護花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