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深山大澤龍蛇遠

    瞬間,李玄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拒絕相信這發生的一切。

    他的身影照在碧綠的潭水上,就彷彿是一隻正在投向羅網的鳥。

    轟通一聲,他重重地砸進了潭中,水花四濺,大蓬的泡沫追逐著他的身子,筆直向潭下沉去。

    就在他接觸到潭水的一瞬間,深潭猛地轉為了漆黑色,山雨欲來的漆黑色。

    李玄就覺精神一緊,似乎有一隻無形的羅網從四面收束過來,將他緊緊圍裹住。他的力氣彷彿突然被抽離了,只剩下了一個空殼。

    恐懼充斥著他的腦海,他忍不住劇烈地掙扎起來,但他驚駭地發現,無論怎麼掙扎,他都無法動作分毫!

    那股恐懼自潭水的深處傳上來,將他緊緊縛住。那是遇到了天敵般的恐懼,完全無法抵抗。

    他的身軀彷彿是秋天的落葉,隨著水的浮力緩慢地上漂著,良久,才嘩然一響,破水而出。那股驚人的恐懼這才稍微消退了些,李玄大口喘著氣,腦袋中幾乎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駭然發現,一團巨大的黑影正從潭底緩緩升起,隨著它每升起一寸,李玄所感受到的恐懼就更強了一分!

    那黑影升得並不快,也許是因為它知道,在這無邊的恐懼中,根本沒有任何生物能夠逃脫!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李玄的心倏然縮緊,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從那團黑影中蔓延來的巨大的力量,它可以輕易將這潭水翻過來,甚至掀起整個終南山!

    老天,它為什麼要困守在這個小潭中?好似專門跟自己作對一般!

    突然,一個輕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它是龍王雸拏遮羅,本是東海上的神獸,主管三仙山,二十年前它不該動了凡心,被四極龍王說動,一起禍亂人間。四極龍王被君千殤斬入輪迴之後,它被紫極老人禁錮在後山深潭中,年年受罰。這潭中的毒龍,就是它的子嗣。」

    李玄認得這個聲音,就是它,指點李玄破了崔家三姊妹的靈犀劍。這次它又在關鍵時刻出現,難道話中又有什麼玄機麼?李玄焦急地等待他再多說幾句,最好直接說出如何打敗這頭龍王,但那個聲音卻沉默了,再不出現。

    這是否說明,以李玄現在的實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勝過這頭龍王的呢?而看上去雸拏遮羅又跟他有著不知什麼原因的深仇大恨,他被恐懼禁錮住了,想跑又跑不了。

    等死……那是無論如何都不甘心的。

    無量它個天尊的,要不是神華閣被搬了個精當光,他隨便抓幾件寶貝,這時候身化電光,一飆就是三千里,還怕這個勞什子龍王?命運啊,你真是太不公平了!

    黝黑的潭水開始翻騰起來,那從潭底透出的沉黑充滿了靜寂的壓迫感,天上的雲低得嚇人,幾乎緊覆在了潭面上,雲層更是厚得像終南山的山峰。雖然什麼都看不見,李玄仍能感受到那雙巨大的眼睛,正在不遠的腳下,森冷地盯著自己。

    那是厭惡的目光,是憎恨的目光,更是憤怒的目光。是一個王者被卑污的囚徒踐踏了王冠般的震怒,這震怒,將撕開山嶽,讓大地血流成河。

    那聲音所說的話,閃電般地在李玄的腦海中閃過,它究竟暗示著什麼?

    李玄該如何利用?

    兩隻巨大的龍角緩緩探出水面,那雙龍睛就在李玄身前不遠處閃現,巨大的頭顱昂然仰起,那蘊蓄已久的盛怒,即將在這烏沉的天地間綻放。

    李玄再也不敢等下去,脫口而出:「雸拏遮羅,不許放肆!」

    這一聲厲呼讓龍王怔了怔,碩大的龍睛中閃過一絲疑惑,顯然,它沒想到,李玄竟能呼出它的名字。這世界上知道它的名字的人,絕不超過十個人,而每個人都大名鼎鼎,絕非李玄這樣的毛頭小伙子。

    要知道,龍類是絕對不允許被凡人知曉它們的名字的,它們討厭高貴的龍類被人類呼來喊去。只有力量極強的人,才有可能獲得龍類的姓名,而這時,他們往往有足夠的力量,來役使這些龍。

    但這個人,絕對不應該是李玄,雸拏遮羅從他身上聞到了它最討厭的妖龍的味道。

    妖龍是龍類中的叛徒,它們是龍類的恥辱,讓一個散發著妖龍氣息的人類踩在自己的頭上,那是對高貴的雸拏遮羅龍王的侮辱。因此,雸拏遮羅這才自午睡中醒過來,決定親自收拾掉這個讓自己憎惡的傢伙。

    若不是因為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倒要好好問問。

    雸拏遮羅高傲地抬起頭顱,巨大的聲音自它的頭顱中發出,沉悶地轟炸在終南山的後山中:「人類,汝如何知道吾之法名?」

    李玄見雸拏遮羅停止了攻擊,不禁大喜,難道它對自己的名字這麼敏感麼?他心思閃電般地轉動著,一絲壞笑從他的嘴角泛起,這絲壞笑威力無比,才一出現,他立即感覺自己身上緊縛的恐懼感消退了許多,他索性完全恢復了那種吊兒郎當的憊懶模樣,笑嘻嘻地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又該受罰了,因為我就是紫極老人派來罰你的人!」

    雸拏遮羅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不可能!紫尊不會這樣做,他知道我最討厭你這種氣息,高貴的雸拏遮羅不能忍受妖龍的羞辱!」

    妖龍?我堂堂人類怎麼成了妖龍了?這傢伙被禁縛這麼多年,難道腦袋銹掉了麼?不……不對,也許跟龍說話,就要更換成龍的思維,也許它說的「妖龍」,換成人類語言,就是「妖人」的意思?它說自己是妖人?咦?這不是侮辱我麼?我李玄堂堂正正、誠誠懇懇、助人為樂、誨人不倦,如何就成了妖人了呢?得好好教訓教訓它!

    李玄冷笑道:「這正是紫極老人的意思!受罰受罰,要是專揀你喜歡的,那還是受罰麼?」

    雸拏遮羅雙目中暴怒的神光黯淡下去,換成了有些受傷的委屈的哀怨,它的嘯聲也不再那麼威嚴,而有些被鄙視了的嗚咽:「紫尊不會這樣對我的……我是一條高貴的、有尊嚴的龍,紫尊也這樣說過……」

    看到雸拏遮羅的氣勢被完全壓了下去,李玄心中簡直樂開了花。這麼好欺負的龍不多欺負一下,簡直就是對自己智慧的侮辱啊!

    李玄裝腔作勢,傲然道:「我現在要坐到你額頭上,你要小心地飛起來,將我馱出潭水,知道了麼?」

    最後四個字,他加重了語氣。雸拏遮羅顯然在拚命壓制著自己的脾氣,乖乖地低下了它那注定無法高貴卻總是自認為高貴的頭顱。李玄當然不會客氣,踩著它的鼻子,踏著它的眼睛,就坐到了它的眉心處。

    雸拏遮羅再也忍受不住,怒吼道:「你……」

    李玄吃了一驚,以更大的聲音吼了回去:「你想怎樣?」

    一人一龍大眼瞪小眼,怒目注視著。要說起玩對眼,那真是李玄的強項。就算他心中再怎麼色厲內荏,怕得要死,但一雙眼睛卻湛然有神,充滿了威嚴的法度。

    雸拏遮羅龍睛中的盛怒漸漸消散,溫馴地擺著尾巴,將潭水攪得大浪沖天,顯然心中極為鬱悶。但想到紫尊的威嚴,它終於歎了口氣,哀怨地道:「好吧,我們走吧。」

    李玄指著山崖道:「看你受的委屈夠了,我也不多折磨你了,將我送到山崖頂上,就行了。」

    雸拏遮羅巨大的身形驟然頓住,一股劇烈的顫動自頭顱而發,瞬間傳遍了整個身體。毒龍潭彷彿也感受到了它狂暴的憤怒,怒潮洶湧而起!

    李玄驚訝道:「怎麼了?」

    雸拏遮羅碩頭一掀,將李玄扔在空中,雷霆般的怒吼徹空響起:「我受不了了!我實在受不了你這頭骯髒的、卑污的、陰險的妖龍!你坐我神聖萬分的額頭、踩我高貴無比的鼻樑、踏我霸氣十足的眼睛,這我都忍了,但你竟然還要我冒著被天雷灼震的痛苦,去爬山!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它狂暴地在毒龍潭中衝撞著,潭水受它那股無匹的力量驅動,倏地漲高了一丈多。李玄大吃一驚,身在半空中,急忙用盡了吃奶的力量,抓住崖上垂下的一根古籐,手忙腳亂地向上爬去。

    耳聽身下潭水洪濤般湧起,李玄雖然決定不去理會,但仍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這一眼,幾乎將他嚇了個半死。

    雸拏遮羅的巨口就在他身下不遠處,它粗長宛如無限的身軀帶起幾丈高的漆黑水浪,向著李玄追了過來。李玄急忙使勁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才沒讓自己嚇暈過去。

    猛地,那陰沉繁密的雲層中倏然閃過了一道精光,那精光才乍出現,立即綿延幾十丈,匯聚成一道巨大的閃電,繚繞閃落,重重擊在了雸拏遮羅大張的巨口上。

    這道閃電力量威猛之至,雸拏遮羅雄霸如此,都被擊得狂衝而下,深深沒入了潭水中。

    潭水立即沸騰起來,那黑色更沉,雸拏遮羅身形閃動,忽然完全騰出了水面,嘹亮的龍吟聲宛如雷公號角,響徹整個終南山,雸拏遮羅巨尾橫擊在潭水中,暴響聲中,向李玄急撲而來!

    此時它的身軀完全脫離了水面,看上去真是壯大!它蜿蜒的身軀怕不有十丈多長,粗約三四抱,身上覆蓋的鱗甲每一片都有銅鏡大小,伴隨著雸拏遮羅的狂怒,鱗甲片片直立,更增加了它的悍猛感。

    若不是烏雲中再度亮起了一道精光,李玄肯定會被活活嚇死。

    但現在,他卻幾乎活活笑死,因為這道精光匯聚成的閃電更猛,更強,雸拏遮羅被劈得更慘,看來有一陣子不能活動了。

    但那顆巨大的頭顱倏然又鑽出了水面。李玄嚇了一跳,不禁暗自佩服它的恢復力,就見雸拏遮羅巨睛中充滿了哀怨:「若不是我的元丹被盜,我怎麼會怕這等天雷!」

    它是條有尊嚴的龍王,雖然輸了,但仍然要說明原因。

    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說完之後,它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這具重傷的身體,緩緩沉入了潭底安眠。

    李玄簡直要笑死了,聯繫到雸拏遮羅方纔的話,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座潭的周圍肯定被紫極老人設了禁制,只要雸拏遮羅離開潭面,立即就會有天雷下擊,將它逼回去。那自己還怕什麼?恐懼既消,他的力量頓時恢復,雙手交叉,終於爬上了山崖。

    回看那雲霧繚繞的毒龍潭,李玄真有九死一生之感!這一切,全拜蘇猶憐那一腳所賜,可要好好跟她算算帳,我李玄的屁股,是那麼好踢的麼?

    他還沒轉身,突然,伴隨著一聲嬌呼,他的手被一雙柔荑握住,蘇猶憐那張笑臉帶著驕傲,帶著擔憂,帶著自豪出現在他面前:「郎君,你簡直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勇士啊!你的天才與勇敢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匹敵,你真了不起,我……我真是好崇拜你啊!」

    李玄雙目放光,一把握住她的手,急聲道:「你也覺得我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麼?」

    蘇猶憐緩緩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雪色的陰霾,宛如月色下幽雪的清光,一直飄入李玄的內心去了:「你就是我心中最偉大的勇士,太陽滾過的天空下,再沒有人有你榮耀的一半。」

    李玄哈哈大笑,又禁不住感激涕零,終於有一個人知曉了他真正的價值。那就是知己啊!

    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求?

    李玄熱淚盈眶,剎那間只覺得為蘇猶憐死都心甘情願。

    蘇猶憐緊了緊他的手,柔聲道:「別忘記了,你就僅僅只差六道考驗了哦,我會再來找你的。」

    李玄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心頭豪情萬丈,被找到了知己的巨大喜悅衝擊著。

    蘇猶憐盈盈一笑,帶走了這山谷中最輕柔的風。

    良久,當熱情退卻成荒涼時,李玄才猛然省起,自己不是找蘇猶憐算帳來了麼?怎麼被她溫軟幾句一說,就完全放棄了呢!

    不過,算了……她的話,還真是暖人心啊。

    李玄哼著自己編的新歌下山。

    「人生得一知己啊~則足矣……人生得一知己啊~~則足矣矣矣……」

    他唱的歌荒腔走板,花裡胡哨的,但心情不錯。

    他也一反常態,直奔圖書館而去。他現在意識到知識的力量了,單知道一條龍的名字,就能救人於生死關頭,那若是知道更多呢?何況,他還有很多很多的迷惑,最讓他迫切想知道的,就是那個神秘的聲音,兩次在關鍵的時候指點過他的聲音,究竟是誰。

    無可置疑,此人肯定很強大,很博學,若是知道他是誰之後,再搞定他,那以後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李玄有這個信心,因為從目前看來,此人對自己不錯,若是他肯親自出手,或者把話說得更透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圖書館很好進,只要將手按在太皓天元鼎的九仙瑤星上,以自身之力激發九仙瑤星上的碧光,默想圖書館之形態,便可進入。圖書館裡空空落落的,只有封常青一個人。

    李玄也沒在意,直奔書架,一面哼著「人生得一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啊~~~」

    封常青一聽到這歌,立即臉上變色,一見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而李玄臉上又是一副詭秘的模樣,再想起李玄這一陣子的不正常,他再也坐不住,落荒而逃。

    李玄冷笑一聲,也不去管他,開始翻書尋求自己的疑惑。三樓的玉牘,看不懂;二樓的金章,讀不明白;一樓的線裝書……為什麼沒有呢?李玄怒上心頭,使勁將圖書扔了出去。這一扔,他發現了一張紙條。

    這紙條用一本書壓在他的桌子上,他求知心切,本沒有發現,這一扔,就露出來了。李玄疑惑地拿起紙條,就見上面寫著三行字:「遇到你,我才明白人生的意義,我決定一生一世追隨你。」

    字跡娟秀雅致,難……難道是情書?

    李玄隨便掖在懷裡,覺得有些好笑,蘇猶憐這小女子可真是喜歡玩花樣,居然寫起情書來了。萬一被別人發現……唔,收到本院第一美女的情書,似乎也是不錯的事情呢,那就收下吧!

    他還在書架上亂翻,眼前突然掠過一道黑影,李玄抬頭,就見常傅龍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龍煙一半面容皎好如少女,另一面卻透出森森白骨,格外詭異。

    李玄笑嘻嘻地道:「龍煙常傅,有什麼事麼?」

    龍煙不答,伸手將臉上的輕紗拉開一半。她拉開的是白骨的那一半,一股冷意迅速蔓延而開,整座圖書館中立即鬼氣森森,李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再也笑不出來了。

    龍煙冷冷道:「你不知道這裡面的書極為珍貴,決不許有半點損壞麼?」

    被這道鬼魂般的眼光注視著,李玄的膽氣降到了最低點,忍不住低聲下氣地道:「對……對不起,我會收拾好的。」

    龍煙道:「你能收拾好麼?」

    這句話將李玄問得張口結舌,啞口無言。龍煙重重哼了一聲,李玄就被打出去了。

    他重重摔在了太辰院的地面上,大地轟然震動,碧光旋轉,化作一道霹靂,狠狠地劈在李玄的頭頂上。

    這一下將李玄劈了個頭昏眼花,不由得暴怒,一跳而起,大吼道:「死元尊,你也幫著欺負我!」

    他的手被拉住,李玄沒好氣地叫道:「幹什麼!」

    他轉過身,就看到一隻雞。

    封常青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既膽怯又猥瑣,這隻雞就擎在他手中,滿臉諂媚地看著李玄。李玄皺眉道:「你做什麼?」

    封常青得意地笑了:「大師兄,你不是一直在唱『人生得一『隻雞』則足矣』麼?這隻雞可是我珍藏了許多天的,當日冒著生命危險從胡突幹那裡偷來的。現在……」

    他肅然將雞向李玄呈上:「我將它隆重地獻給大師兄,現在大師兄已經得一隻雞了!」

    李玄:「混……混蛋!」

    封常青頭上挨了三拳六腳,臉被直直地踹進了泥土裡,當他費盡力氣從土中拔出自己那扭曲的頭顱時,李玄早就不見了蹤影。

    封常青哀怨地看著那只跟他同甘共苦,一起躺在泥土中的雞,那豐滿的身子是多麼的充滿了誘惑啊。為什麼大師兄不喜歡呢?

    那就傾我一生,為大師兄找到那只想要的雞吧!封常青雙目綻放出了鬥爭的光芒,他要報答大師兄的恩情!

《天舞紀1·摩雲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