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欲訪浮雲起滅因

    花海在崩壞。盛開的七色鮮花全部化為粉塵,懸浮在兩人身側,匯成一道七彩星河。骨與血亦爆碎,在花的顏色中摻入了觸目驚心的天紅。

    這一切,是那麼美麗,就像是千億星塵化成的夢。

    但在這夢境中的楊逸之,卻是那麼陌生。

    相思惶惑地看著他,這豈是那個白衣飄飄、溫文爾雅的武林盟主?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輕輕一顫,一陣憂傷莫名的憂傷傳來,相思感到了恐懼。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潛伏在她心底,隨時可能鑽出來,化成一個龐然魔物,將她吞噬。

    她在懼怕什麼?相思心潮起伏,縮在楊逸之懷裡,竟然忘了掙扎。

    海風從遠處吹來,腥成又涼爽,將花海星塵全都吹走。一座高出雲表的玉山出現在他們面前。兩人心中一陣恍惚。這座玉山矗立在海島的正中,他們一上海島就見到了。但自從他們進入島上後,卻再也沒看過。

    楊逸之沉吟著,向玉山走去。

    一陣雷鳴般的嘯叫自天外傳來,整座森林彷彿都被驚醒。好幾棵古樹從中折斷,將吳越王從睡夢中驚醒。

    東方天上,露出了一片魚肚白。夜,終於到了盡頭。

    吳越王一躍跳起。蘭丸哭喪著臉跟在他身後:「大人,你能不能放過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身上長滿蝴蝶……」

    「閉嘴!我不是沒將卵放在你身上嗎?」

    「大人,可我總覺得還是有這個危險。你能不能將那些卵丟掉?一個活色生香的天才,比殺人的蝴蝶更有價值啊!」

    「閉嘴!」

    蘭丸不敢再打攪他,吳越王的臉色卻赫然變了。

    他藏在樹洞中的卵,他準備用來孵化殺人蝶、殺回中原的卵,竟在黎明到來的剎那,全部枯萎。難道它們只能生存在黑夜裡?

    吳越王的臉色漸漸沉了下去,蘭丸知趣地順著樹枝跳到古樹梢頭。折斷的古樹讓這座森林有了個缺口,他輕易就可以爬到樹冠頂端。

    突然,蘭丸發出一聲尖銳恐懼的叫聲。吳越王大袖招展,向樹梢上掠去。他的臉色陡然沉下——整片森林,全都被白茫茫的蝶絲籠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待孵化的卵。

    那些蝶絲堅韌、密厚,就連陽光都照不透。吳越王霍然明白,不是夜太長,而是沒有陽光能照下來。

    這些殺人蝶,顯然已將森林當成掠食的場所,它們在這裡居住了不知多少年,一層一層將蝶絲吐上去,將森林完全籠住,化為永夜。萬幸的是,就在剛才,一種不可知的力量從天而降,將層層蝶絲打開了一個缺口,讓他們看到了陽光。森林之外,陽光普照。玉山浸沐在日光中,宛如沉靜的少女,沐浴已罷,在梳洗著晨妝。就在眼前。

    吳越王招呼蘭丸,兩人踏著層層蝶絲,向玉山走去。

    血腥在空氣中瀰散,這座荒落的城市彷彿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火。

    秋璇扇著扇子,歎著氣。

    長及一丈的巨石被從地下挖出,堆砌成六丈多高的石塔,塔上安放著一張同樣由巨石製成的大床,秋璇正側臥在這張床上。

    十一根石柱支撐著一座石頭宮殿,將她與滿是血腥的城市隔絕。

    她悠悠扇著扇子,感受到天際傳來的涼風。唯一不爽的是,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石頭築成的。石頭的塔,石頭的宮殿,石頭的床。

    如此巨大的石頭,每一塊都有千斤之重,就算是郭敖,亦不可輕易搬動。城中的倭寇們全都自相殘殺而死,更不可能幫得上忙。究竟是什麼力量,建成了這麼龐大的宮殿呢?

    一陣吱吱聲從石柱旁傳出,只見一團碧綠的影子偎依在秋璇身旁。

    ——碧海玄天蠱。這是七禪蠱的首領,數月前,由晏清媚親自交給郭敖,曾被種在了上官紅身上,最終又被郭敖收入囊中。

    當日倭寇們的尖叫沉寂後不久,秋璇就開始抱怨:城裡血腥氣太重,讓她禁不住噁心;四周太冷清,又碰上郭敖這麼個悶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屋舍太簡陋,根本無法遮擋烈日,會毀了她的皮膚……

    郭敖不得已,只得把七禪蠱交出來,供她驅使。

    此刻,碧海玄天蠱對著秋璇,發出一陣憤怒的嘯叫。秋璇拿著扇子,拍在它頭上:「你敢造反?」碧海玄天蠱似乎對那扇子極為忌憚,吱吱兩聲後便很乖地伏在秋璇腿上,不敢再抱怨。

    「快些命令你的手下,加快建造速度!不覺得羞愧嗎,虧你們還是大名鼎鼎的七禪蠱,連建個宮殿都這麼慢!阿碧,是不是你的手下不聽話了?你的威信不行哦。」

    被稱為「阿碧」的碧海玄天蠱倒真有羞恥之心,被秋璇訓斥一頓,急忙吱吱吱吱一陣亂叫。站在它身邊的靈犀蠱專門負責傳達旨意,發出一陣叮鈴叮鈴的嘯叫。城內頓時忙碌了起來

    赤血蠱轟隆轟隆地鑽入地下,大片泥土立即被它強猛的內力揚起,露出大塊岩石。劍蠱飆發出驚人的劍氣,將石頭削成整齊的方塊。飛花浩氣蠱驚人的殺氣催發,將石塊打磨得光滑如鏡。此生未了蠱天生對藝術有著無與倫比的品味,立即在石頭上雕刻出精美絕倫的花紋。

    這四位。分別被秋璇稱為阿赤、阿劍、阿飛、阿未。而秋璇女王的宮殿,在七禪蠱辛勤的勞動下逐步擴展,漸漸掩蓋了城池的荒廢。

    秋璇心滿意足地下令:「阿靈,傳郭敖覲見。」靈犀蠱急忙呤呤亂響,郭敖緩步走上了台階。秋璇悠然道:「愛卿啊,你巡視本城,有何發現呀?」郭敖皺了皺眉:「你能不能正經說話?」秋璇嘻嘻一笑:「別板著張臉,阿未,去,給他換張臉,這張臉實在太臭。」

    自從碧海玄天蠱被秋璇控制住後,七禪蠱無不聽話。此生未了蠱立即跳到郭敖面前,變幻出幾張不同的面孔來,讓郭敖挑選。郭敖隨手將它揣進懷裡,完全不理它的抗議,緩緩道:「發生了一件怪事,城外冒出一座山。」

    「什麼山?」

    郭敖移開身子。漫天陽光中,他背後的玉山看上去靈秀絕倫。秋璇「咦」地驚叫一聲。他們剛上島的時候,就見過這座山,正位於海島中央,高出雲表,應該說無論在海島的哪裡,一抬頭都能見到它。但偏偏自從他們進入這座城,就再沒有見過它。而現在,它竟然又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預示著什麼?秋璇臉上露出一絲深意,抬步向玉山走去。

    卓王孫從山頂躍下。他的袍袖張開,宛如一隻巨大的青鶴,鼓起一陣雲氣,托著他緩緩飄落。玉盤跌落,將地面砸開一條巨大的裂隙。隆隆巨響隱隱從地底傳來,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卓王孫神色變了——隱隱的光芒從裂隙中透出,沿著光源看去。一座宏偉的宮殿從裂隙中透出冰山一角。

    卓王孫在來的路上已見過三座這樣的宮殿,每一座都是由地底火山噴發後的遺跡改造而成,宏大、壯麗。不過哪怕將前三座宮殿疊加。也不及眼前這座的十分之一。

    缺口,就像是天幕揭開一線,而露出的,是整個世界。

    島上的玉山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大的山體埋藏在地底世界,幾乎與露出地面的部分同高。從地底看去,就彷彿一支擎天的玉柱。地底的岩石全是漆黑的,將玉山襯托得格外秀美高潔。黃色的硫雲在玉柱旁升騰,顯然,地下還埋藏著一座隨時都可能噴發的活火山。

    一座宏偉至極的佛像,就矗立在山根之前。佛陀面如明月,低頭微笑,口齒微張,似乎在念誦經文。在他對面,莊嚴的天女們簇擁著一位美婦,虔誠合十。這是佛陀悟道飛昇之前,親往仞利天為母講經的故事。

    傳說中,佛陀降誕後的第七天,佛母摩耶夫人便逝世了。因為她是佛的母親,死後得以居住在仞利天宮,享受天人的福報。

    仞利天,有琉璃之宮殿,有錦繡之羅帳,有金銀之器皿。但佛母並不快樂,因為她無比地思念兒子。這裡念太過深沉,以至於由情人孽,滋生出大痛苦、大悲傷。令她永遠不得解脫。

    佛遊歷紅塵,超度眾生時,也感到了母親的痛苦。於是,他在飛昇極樂之前,特意來到忉利天宮。為生母說法,以求令她解脫。

    潔白的山根前,佛像巍峨。佛陀的慈悲,佛母的歡喜,天女們的曼妙,都栩栩如生,似乎並不是地底的險惡世界,而是仞利天的極樂之境。

    巨大的階梯繞著玉山盤旋而下,一直沒人深坑,四壁的岩石上鑿了許多低矮、逼仄的洞,無數身著黑色鶴氅、塗滿海泥的人,靜靜站在洞中,望著卓王孫。彷彿望著自己一生的魔障。

    卓王孫的目光掠過這一切,盯在佛像前的老人身上。

    老人身披白色羽衣,面容慈祥,並沒有像之前的人那樣自殘身體。

    卓王孫凝視著他:「小鸞何在?」老人緩緩抬頭:「已被觀音救走。」

    「南海觀音何在?」

    老人正要回答,卓王孫已一把將他提來,抬起他枯瘦的手臂,擺向南方,冷冷道:「你是否還要指向南方?」痛苦,瞬息扭曲了老人的面容,但他的目光依舊沉靜:「不。南海觀音就在這玉山之頂,你隨時都可以去找她。亦隨時都可以帶走小鸞。」老人輕輕歎息:「只是,她只剩下了三日壽命。」

    卓王孫的雙目寒光一閃。小鸞是他的逆鱗,決不容觸動半分。但偏偏這些人一心求死,讓他都有些束手無策。

    卓王孫推開老人,冷冷道:「說,要怎樣才能救她?要我捨身?」老人搖頭:「只有南海觀音才能救她。」說著,他緩緩起身。向旁邊巨大而幽深的火坑走去。幽暗的火舌迅速將他攫住,他的身體就像是一截枯木,頃刻之間就已熊熊燃燒起來。

    他突然轉過頭來。靜靜望著卓王孫:「去找南海觀音。」

    卓王孫感到一陣煩悶,只覺鬱積的怒氣根本無處發洩。既然一切都是南海觀音搗的鬼,那就抓住她,逼她解開小鸞身上的魔咒!

    劍氣,如狂龍般在他的身周旋繞。他抬頭,望向玉山頂峰一如果南海觀音不現身,他就將這座海島一併摧毀!

    突然,他的目光跟佛陀相對。足以毀天滅地的劍氣不禁一滯。佛陀諦視著他,目光如秋夜星辰,唇間那蓮花一般的經文,似乎都是講給他聽的。那一刻,卓王孫忽然發現,這座為母講經的佛像,容貌與之前的略有不同。少了幾分莊嚴,卻多了一份讓諸神都禁不住歎息的俊美。

    他曾見過的!

    卓王孫盯著佛陀,仔細打量雕像的容顏。忽然間,他明白了很多事。

    玉山上空無一人,隨處可見殘破。似乎有天雷從雲中擊下,將山體擊得滿目瘡痍。顯然,當他們被困在廢城的時候,山上發生了很多事。

    秋璇沉吟著,循著山徑走上山頂。巨大的天平靜靜立著,彷彿在稱量天空。一隻玉盤已經脫落。墜入杳不可測的深淵。秋璇往懸崖下望了望——下面深不見底,只有白色的雲霧急速流動著,捲起團團漩渦。顯然,那隻玉盤已跌得粉碎。郭敖站在她身後,一言不發。他的目光也望著那只天平,神色有些莫測高深。

    突然,山下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聲音歡叫道:「我們又見面啦!」

    蘭丸不顧虯髯客陰沉的面容,笑著揚起手跟秋璇打招呼。他的笑容瞬間加倍,因為楊逸之與相思在山的另一面出現。若不是虯髯客重重冷哼一聲,蘭丸一定會衝上前去,找個最好的位置準備看戲。

    秋璇也笑了:「很好,大家都到齊了。」她歎了口氣,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我想,大家一定都想問同一句話——『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錯。每個人心中都有滿腹的疑團。這個島,有太多的秘密,而來到島上的人,也都有著各自的秘密。

    楊逸之與相思;虯髯客與蘭丸;郭敖與秋璇。這三撥人,有可能是朋友,亦都有可能是敵人。誰都可以相信,又誰都不可以相信。

    見到眾人沉默,秋璇又笑了笑:「我想沒有人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不如換一個容易的——『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虯髯客冷笑:「我為何要告訴你?」秋璇歎口氣:「王爺,請往下看。」

    從玉山往下看,海島的全景歷歷在目——全島被分割成四塊:森林、花海、廢城、石林,每一處都籠罩著一團淡淡的雲,只是顏色不同。森林之上是綠色,花海之上是七彩,廢城之上是黑色。石林之上是褐色。就在他們說話的片刻之間,發生了一件極為怪異的事。

    四團雲漸漸地濃烈起來,慢慢將四處籠住,森林、花海、廢城、石林都不見了。只能看到四團顏色截然不同的雲彩,以及無邊無際的大海。

    秋璇悠悠道:「王爺的武功雖高,而且這座山離海岸也不過幾百丈。不過我可以賭一文錢,王爺此刻下山,一定走不到海邊。」虯髯客想到來時的情景,立即默然。秋璇又道:「諸位若想離開海島,就請開誠佈公地說出各自的經歷。我們將之綜合在一起,說不定能找出什麼破綻。」

    三撥人原本互不信任,他們相信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有道理的話。而秋璇方纔的話,很有道理。

    虯髯客沉吟著,終於將森林裡發生的事說了出來。講到清寧道長將身上種滿蝶卵時,連他都忍不住露出一絲恐懼。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詭異得宛如一場不能醒來的噩夢。

    秋璇用扇柄,輕輕在地面上將他經過的路線畫出。有幾處虯髯客都已記不太清,蘭丸作為做會認路的忍者,隨即補充。

    接著,楊逸之也將花海中發生的一切說了出來。在花海中,他曾數度抬頭,仰望星河,於是能推測出走過的方位。相思闔上眼睛,睫毛輕輕顫動。似是仍不敢回想那慘烈的一幕。

    而秋璇,也將她和郭敖經過的路線描繪了出來。

    三條路線,在地面上連在一起,匯聚的中心點,就是玉山。每個人都赫然發現,他們經過的路線並不是直的。而是一個圓,帶著尖角的橢圓。從這之中,又能看出什麼呢?

    秋璇沉吟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圖形,突然站了起來,奔到懸崖邊上。郭敖大驚。急忙搶了過去,秋璇卻在這一刻止步。

    山嵐中,她的臉色竟有些蒼白。郭敖的心沉了下去。自出華音閣,他們經歷了多少艱險,秋璇始終談笑自若。從沒露出半分擔心。但,她現在的神色,卻凝重到了極點。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絲不祥,急忙奔到崖邊——霧氣茫茫,什麼都沒有。秋璇正色道:「你們看,這座山像什麼?」眾人怔了怔,這座山姿容秀美,纖纖如指,直人蒼天。像什麼?不過像一座山罷了。

    秋璇沉默著走回,將山的形狀繪製在圖的空缺處。

    圖形。赫然成為一朵四瓣之花,花瓣豐美,透出卓出塵世的雍容。

    秋璇的神色凝重:「曼荼羅花。」郭敖奇道:「曼荼羅花不是八瓣嗎?」

    「不錯,曼荼羅花的八瓣。分別象徵著人世間的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前四苦為身苦,乃人生在世身體所感受到的苦楚,後四苦為心苦,是心意不獲滿足而產生的苦楚。是以,八瓣曼荼羅花本為四瓣之花重合而成。由前四苦滋生出後四苦;又由後四苦回歸於前四苦。是以八瓣曼荼羅花,又常被省略為四瓣之形。」

    郭敖不甚明白:「那又如何?」秋璇苦笑:「一切表明,我們已經進入了世間最最險惡的陣法——曼荼羅陣。」

    楊逸之不禁變色。曼榮羅陣的威力,他自然比誰都知道得更清楚。當日他與卓王孫率眾穿行藏邊,進入姬雲裳主持的曼荼羅陣,九死一生,若不是姬雲裳未存殺心,他們一行早就全部殞命。若是這座島上佈置的也是曼荼羅陣,而島主又心存惡意的話,他們必不能全身而退。而郭敖與虯髯客雖然未曾親歷過曼荼羅陣,但對此陣的厲害之處也頗有耳聞,臉色齊齊改變。

    秋璇道:「所幸的是,此陣還未最後布完,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精神一震,聽秋璇解釋道:「無論金剛曼荼羅陣,還是胎藏曼荼羅陣,都是利用同樣的力量建成,就是:生老病死。以我們所經歷的來看,王爺所遇的殺人蝶,用蝶絲的力量,誘惑人類犧牲自己供它們繁殖。正可謂『生』;盟主所遇的紫蜂,鑽入腦髓,致人瘋狂,正可謂『病』;我們所遇到的疫鼠,互相咬殺,吞吃滅種,正可謂『死』。而這座玉山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並不清楚,想必應當代表了『老』之法陣。」

    她微微停頓片刻,若有所思:「走入這座『老』之法陣的,應當就是卓王孫了。但為什麼當我們會合於此地時,卻不見他的蹤影呢?」

    她的秀眉皺起,似乎有些憂慮。不過這憂慮也只是片刻而已,她隨即道:「陣主的本意,就是讓我們在蝶、蜂、鼠中自相殘殺,將生老病死發揮得淋漓盡致,陣法吸收其力量,便會成長為真正的曼荼羅陣。可惜楊盟主在關鍵時刻看破此點,用無上劍意將瘋狂的喇嘛全部殺死,令死陣之力枯竭,陣法無法運轉,有了一絲缺口,生、病、老之陣也受到影響。這才將我們放出。大家真真該感激盟主才是。」

    楊逸之沉默片刻:「我並沒有看破,只是……」秋璇打斷他的話:「不管如何,都是盟主令我們從陣中脫身。趁著曼荼羅陣尚未完全成形,我們還可一拼。」蘭丸插口道:「現在該怎麼做?」

    「想對付曼荼羅陣,必須用曼荼羅陣才行。我們從陣中脫出,生老病死的力量還殘存在身上。我們必須在這座山頂上,製造出另一座曼荼羅陣來,讓陣主作繭自縛!」楊逸之沉吟:「當年師父是怎樣開啟金剛曼荼羅陣的,我並不清楚,但小晏殿下為了降魔開啟胎藏曼荼羅陣,卻是齊聚了八位高手,手持八件上古法器,這才得以成功。此刻,我們既沒有八位高手,也沒有八件法器。」

    秋璇微笑:「那是因為他沒有開啟曼荼羅陣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才不得已用這種下乘之法。我想這位陣主也沒有這件東西,才會設下精密的圈套,聚斂龐大的生老病死之力。若是他有這件東西,我們身上殘存的力量便足夠開啟一座威力龐大的曼荼羅陣。」她一字一字道,「這件東西,就是曼荼羅陣的陣圖,普天之下,只有這一件。」

    說著,她從懷裡取出一幅古舊至極的卷軸,輕輕打開,放在她方才繪製的四瓣曼荼羅花之上。一股神秘的力量,從卷軸中透出,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圖中傳出的凜凜之威。

    虯髯客狐疑道:「你怎會有這種上古秘寶?」秋璇笑了:「你看,他們兩位就沒有問這個問題。只因王爺還不知道我是誰。」虯髯客突然瞭然。秋璇,是姬雲裳唯一的女兒。而姬雲裳,則是上一任金剛曼荼羅陣的主人。如果這世上有一人擁有曼荼羅陣的陣圖,那麼必定就是秋璇了。

    秋璇淡淡道:「現在,請各位圍繞陣圖,站到東南西北四個方位上。」

    每個人都聽從她的吩咐。虯髯客站在東方,楊逸之在西方,郭敖在南方,秋璇自己站在了北方。

    「我即將發動曼荼羅陣,將諸位身上殘存的生老病死之力集中到一點。這一點,即將誕生出曼荼羅陣真正的陣主。」

    她回頭微笑:「蘭丸,你過來。」年輕的天才忍者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

    「是的。我們四人都須出全力才能開啟陣法。因此,匯聚後的力量,便只能凝結到你的身上。你,即將成為曼荼羅陣的陣主。我們都要靠你才能破開海島,擺脫險境。」

    蘭丸的臉上顯出一抹光輝:「這……這就是命運嗎?我,曼荼羅陣的新主人,即將拯救這個世界!」他大義凜然地站到四人中間,滿懷著必勝的信心。

    秋璇肅容道:「拾起陣圖。」蘭丸一把將陣圖抓起來,擎在手中。他肩負著神聖的責任,他,即將成為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最偉大的忍者!

    秋璇淡淡道:「開始吧。」

    一股龐大的力量,猛然在山頂炸開,伴隨而起的。是熾烈的劍光。幽冥中似乎生出了秘魔般的力量,在每個人的心底竊竊私語。

    秋璇的臉色鄭重無比。那一刻,炫目的光芒照亮了天空。郭敖j楊逸之、虯髯客,三位當世的絕頂高手,都不由感受到自己的身、心、意、形都被光芒緊緊縛住,似乎有什麼重大的事情即將發生。

    蘭丸震驚地發現,那幅陣圖正發出熾烈的閃光,就像正握著一團火。他極力壓抑自己,才沒有驚叫出聲。秋璇露出一絲笑意:「日月虛藏,天攖地成,啟!」她的纖手向著陣圖一指。

    光芒驟然一熾!瞬息之間,綠影一閃。

    蘭丸噴出一口鮮血,身子飛了出去,陣圖已被奪走!

    砰然一聲輕響。一柄油紙傘在四人中間撐開,傘上的桃花恰如人面一樣嬌艷。油紙傘輕輕旋轉,遮住傘下的人影,只能看到一襲淡淡的綠衫、雪白的羅襪、鏤空的木屐。曼荼羅陣圖正執在此人手中,依然散發著熾烈的閃光。但一接觸到陣圖,綠色人影猛然一滯。

    秋璇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你好。」油紙傘凝然不動。秋璇微笑:「想必你已經發現,發光的並不是陣圖,而是陣圖中包著的那把扇子吧?」她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把扇子叫做南明離火扇,揮動時能發出三昧真火。就連凶悍無比的七禪蠱也不敢抵抗。我方才放陣圖的時候,將它悄悄塞了進去。每個人都顧著傾聽曼荼羅陣的故事,想必沒人發現我手中已經沒有扇子了吧?」

    虯髯客驚道:「這陣圖難道是假的?」

《雪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