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論賊情座客滋疑竇,討盜窟群俠爭先鞭

  沒影兒魏廉到了集賢棧,具說前情。俞劍平、胡孟剛向孟、屠稱謝,復給周、魏道勞。俞劍平咳了一聲,對眾人道:「閔賢弟少年英銳,能折不能彎。劫鏢的豹子不過乘勞幸勝。我們莫說沒怎麼輸給他,就真輸了招,也不能算丟臉;他們無非倚仗人多罷了。閔賢弟那裡,我想還得圓回一場才好,咱們好歹給他順過這口氣來。」

  雖然這麼說,卻已探知賊勢梟強,不可輕侮。胡孟剛乃對姜羽沖道:「姜五哥,賊人的綽號,承孟、屠二兄探明,賊人的巢穴又承周、魏、閔三位訪實。我們來到此處,該怎麼動手呢?現在就去怎麼樣?」智囊姜羽沖環顧眾人,低頭沉吟了片刻,抬起頭來,對俞、胡二鏢頭說道:「孟、屠二位訪得賊人的綽號,這實是奇功一件。可是這飛豹子到底是誰,我們不可不先琢磨一下。還有魏師傅幾位犯難蹈險,進賊巢,已略知賊情虛實,到底賊人有多少黨羽?是怎麼來頭?這還得……」

  十二金錢俞劍平插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座諸位有誰知道飛豹子的為人和他的真名姓?他在哪條線上闖過?眾位有曉得的沒有?」松江三傑道:「怎麼俞大哥竟連仇人的底細還不知道麼?」

  俞劍平搖頭不語,眼望眾人問計求答。卻是飛豹子究竟是誰,在座眾人紛紛猜測,還是說不上來。姜羽沖捫須說道:「那人既然是遼東口音,也許是新從關外竄進來的。諸位也有在關外混過的,請細想想,有叫飛豹子的綠林沒有?」

  武進老拳師蘇建明在三十幾歲時到過盛京;金弓聶秉常早年也在營口一帶走過鏢;可是在關東胡匪幫中,從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飛豹子。胡孟剛忿然扼腕道:「這可怪透了!這東西難道從石縫裡迸出來的不成?」奎金牛金文穆道:「胡二爺別忙。」站起來,把院中廂房的鏢客全叫了進來,挨個細問了一遍。但一提及「飛豹子」三字,還是沒人曉得。

  胡孟剛急得搔頭道:「管他是誰,反正我們訪出他的垛子窯是在古堡,我們就齊下太行山,按江湖道,登門投帖,找他討鏢;討鏢不給,咱們就跟他一決雌雄。眾位哥們,現在一個半月了,我胡孟剛真受不住了。……前天趙化龍趙大哥還寄來一封信,說是騾夫都回來了。州衙傳訊過他們,他們也說賊人大概是在江北。州衙和鹽公所一個勁地催,不肯再展限了,這這這怎麼好?……」一面說著,頭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流,實在急得夠勁了。

  俞劍平雙目灼灼,捫須勸道:「二弟不要著急,咱們已經來到這裡,馬上就動手。你等一等,咱們先聽一聽姜五爺的主意。」一面向姜羽沖道:「我也想到古堡看一看去,實在沒有工夫了,我們以速為妙。諸位以為怎麼樣?」

  眾人紛然道:「對!去啊!咱們這就走!」姜羽沖笑了笑,慢條斯理說出他的主意道:「咱們總得先安排一下。」派人到街上備一份禮物,買一幅紅帖;然後對俞、胡二人說:「我想著要派四位年輕機警的朋友,先奔古堡;帶禮物,備名帖,先禮後兵,求見這個飛豹子。」胡孟剛道:「對!我和俞大哥具名。拿帖來,咱們就寫。」

  姜羽沖道:「依我看,你們二位這回可以不必具名。因為胡二哥是失鏢的事主,俞大哥是劫鏢的對頭。我打算由蘇建明蘇老前輩、金文穆金三哥和小弟,我們三個人出頭具名。」胡孟剛道:「那是怎麼講呢?」蘇建明拍掌道:「對!」又加了一句道:「松江三傑也得列名,只是干鏢局的可以靠後。」

  俞劍平捫須凝想,面向胡孟剛說道:「姜五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是先禮後兵,先偏鋒,後正攻,先請說和人出頭,後出正對頭。由他們幾位具名,只算作武林中尋常的慕名訪友。劫鏢的就是專跟咱們過意不去,他也不會遍得罪江南所有的武林高手,我猜他不至於翻臉動蠻。只要飛豹子肯接帖見面,那麼悶葫蘆先就揭破一半;可以跟他打開窗子說亮話了。這比你我具名好,而且也算給飛豹子留面子,法子實在很高。……不過,我只怕他帖不接,禮不收,衝著投帖人裝糊塗,不肯見面,那就白費事了。我們這一去,總要立見真章才好。姜五哥,你看是不是?他若不見,我們該怎麼辦?現在也該盤算好了,省得臨時再忙。」

  姜羽沖把大拇指一挑,微微含笑,欲言不言。馬氏雙雄接聲道:「俞大哥、姜大哥,你聽我說。這飛豹子要是個知名的英雄,咱們依禮拜山,他自然要見咱們;藏頭匿尾,閉門不納,豈不栽跟頭?依我兄弟揣想,只怕這東西是個胡攪蠻纏的傢伙,你得提防他搗蛋;我敢打包票,這小子一准要擋駕。他說啦:『達官爺把禮拿回去,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到那時咱們翻不翻臉呢?」

  胡孟剛把扇子往桌上一拍道:「著啊!他給你擺肉頭陣,咱們可得想法子跟他硬頂牛!」馬氏雙雄跟著提高了調門,向大眾道:「我怕的就是這話。不過他擺肉陣還罷了,還得防備這小子恃強耍橫,說話故意找碴,官打送禮的。比如說,他要是把咱們派去投帖的人硬扣下呢?再不然,戲弄一頓呢?這都是說不定的事。……姜五爺,我看就派四位空手去,未免懸點,總得暗帶兵刃;一個說翻了,就抄兵刃,打王八蛋!這四位送禮的,我看不用煩別位去,我哥倆替俞大哥、胡二哥先闖這頭一陣。」

  馬贊源、馬贊潮義形於色地站起來;眼光一尋,走到聶秉常、歐聯奎兩位鏢師面前道:「聶二哥、歐賢弟,咱們四個去好不好?」又對眾人說:「我們聶二哥當年上過雁蕩山,跟山腳下的倪老開鑽刀槍架,討過鏢銀,有閱歷,有穩勁,決不至露怯。我說對不對?聶二哥打頭,我哥倆跟歐賢弟幫腔。」聶秉常欣然得意,捫著小鬍子,笑道:「三位別給我貼金了,咱們先問問軍師。」

  二馬一告奮勇,一夥子少年拳師頓時你也搶前,我也爭先,都向智囊姜羽沖挑大指,討將令。三間正房擠住許多人亂哄哄,越發熱鬧起來。

  忽然間,黃元禮鏢頭轉臉,對師叔朱大椿道:「老叔,這飛豹子好大膽!他居然敢動二十萬官帑!敢拔金錢鏢旗,這自然是見過陣仗,成名的綠林。怎麼他的來歷沒一人知道呢?『飛豹子』三字,也許不是真萬兒吧?」說時,一眼看到座隅趙忠敏、於錦兩位少年。當俞、胡、姜向大家追問飛豹子的來歷時,這兩人低頭喁喁私語,不知講些什麼。

  眾人討令,這兩人獨默默落後,一聲不響,此刻依然並肩悄語。再看別人,都盯著姜羽沖的嘴;只有信陽蛇焰箭岳俊超正搖著扇子,一聲不響,用冷眼盯著於、趙二人。

  黃元禮覺得古怪,一轉眼,再看軍師姜羽沖竟也留神了;正微微含笑,暫不答這些自告奮勇的人;也正睜著一雙細目,有意無意,瞟著於錦、趙忠敏。黃元禮心中一動,把師叔朱大椿推了一把,朱大椿也注意了。但是於錦和趙忠敏忽然抬頭,看見好幾雙眼睛在他兩人身旁轉;兩人立刻住聲,站起來,向姜羽沖自告奮勇,也要到古堡去一趟。

  姜羽沖把別人攔住,立刻賠笑對於、趙說道:「你二位去,最合適不過,咱們回頭核計核計。只是二位去時,頂好不帶兵刃,空著手去投帖才好……」

  於、趙二人道:「那個自然。」眾人眼光不覺全集在於、趙二人身上了。(葉批:說自然即是不近情理。)

  老英雄多不以於、趙前去為然,馬氏雙雄更連連搖頭道:「我這話可不該說,於、趙二位賢弟的功夫是頂硬的,可是沒有拜過山,討過鏢。我說句賣老的話吧,這一去不亞如黃天霸上連環套。討鏢拜山,不只用膽,也要用智,而且還得留神賊人的暗算,又得防備他硬打胡來。我不該攔二位的高興,軍師爺,你估量估量;若教二位去,還是教他們帶著兵刃,出了錯也好護身……」

  松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谷紹光道:「暗帶兵刃,也不過兩個人;賊人若真翻臉,還是寡不敵眾。」站起來,向俞、胡、姜三人說道:「小弟初到,未得效勞。俞大哥、胡大哥、姜五哥,你們三位酌量著;他們二位可以明去,我們哥三個願意暗中奉陪一行。」

  鐵牌手走來走去道:「是啊,是啊!這個飛豹子氣沖極了,太不通情理!把我們鏢行看成一文不值。武戲文唱,只怕不對工!古堡又是賊窩子,我看咱們要去,還是人越多越好。我管保他們不會以禮相待,我們莫如大家齊往前闖。反正我是認識他們的,我們喬師傅也認得他;我們全跟了去,只要對了盤,豹子准在那裡,咱們打東西。反正有我們俞大哥,十二金錢鏢百戰百勝,打遍天下,先教這豹崽子嘗嘗……」

  十二金錢把頭一點,笑道:「胡二弟,坐下說話。姜五爺,你別不言語,我們都聽你的。」

  智囊姜羽沖容得這幾位老英雄發過了威,方才說道:「我的話還沒講完呢……現在,我把想的法子說出來,我們大家斟酌,可行則行,別誤了大事。」馬氏雙雄、松江三傑一齊舉手道:「五爺說,五爺說。智囊的妙計,我們久仰,有好招快往外拿;你別聽我們瞎嚷,要說出個主意什麼的,總得看你的,我們到底怎樣去才對?五爺只管講吧!」

  姜羽沖這才痰嗽一聲,徐徐說出六個步驟。(葉批:以下寫「武諸葛」調兵遣將,系用《三國》筆法。)

  第一步,要派九股煙喬茂、沒影兒魏廉,在前頭引路;把投帖送禮的少年鏢客引至古堡面前,便閃過一邊。喬、魏二人只可改裝前導,指點路途,不可教賊人看出通同一氣。

  第二步,請葉良棟、時光庭、阮佩韋、左夢雲四位少年,穿長衫,騎駿馬,前往觀禮投帖。

  派遣至此,於錦、趙忠敏忙道:「姜老前輩,不是教我倆去麼?」姜羽沖笑著看了兩人一眼道:「二位別忙,自然要奉煩二位的。」! !當下吩咐葉、時、阮、左四人,以禮前往賊巢;到了門前,指名求見飛豹子。

  姜羽沖道:「我可要高攀了,四位就冒稱是我和金師傅的徒弟;此次是陪師父路過此地,現住在苦水鋪店中。『因是護送官眷,家師不能離身;久聞飛豹子的大名,特遣我等前來拜見。現在家師薄備水酒,擬請飛豹子老英雄到客店一敘。如果老英雄無暇,我們回去送信,便請家師移樽請教,也可以的。』這樣說了,你們再看豹子手下人的意思,借此可以猜知飛豹子本人是否現在古堡。」

  時光庭道:「我們要是見飛豹子本人呢,該怎麼辦?」姜羽沖搖頭道:「他不會見你們吧?……」沉了一沉道:「話也不預先防備著;當真見著他,你們就客客氣氣,以武林前輩待他。要肅然起敬,投帖而止,閒話少說。也不可面含敵意,不可東張西望,他若盤問你們什麼,你們四位把話編好了,別弄得七言八語,說砸了詞。」

  葉良棟道:「他肯見我們,是這樣了。萬一他拒而不見呢?」姜羽沖道:「哼!他不見的成數倒居多。他若只留帖,拒而不見,你們就立刻回來。萬一他連帖也不留,簡直不承認有這麼一個飛豹子;那時你們須要處處留神,怕暗中有人跟綴你們,也許暗算你們。你們可以在堡內門前;略略踩探一下,便可抽身回來報信,千萬不可亂來硬闖。倘若賊人監視嚴,踩探不便,你們索性攜帶禮物轉回,不可勉強伸頭探腦,招出是非來。你們四位要想明白了,這是初步一探,不可慪氣,誤了大事。」

  姜羽沖說罷,很不放心地盯住了四個少年,四少年互相顧盼微笑。姜羽沖仍恐他四人恃勇冒昧,又再三諄囑了幾句,直到四個人答應了決不多事方罷。

  然後又向信陽蛇焰箭岳俊超舉手道:「岳四爺,你的火箭,身邊帶著沒有?」岳俊超道:「有。」姜羽沖問:「有幾支,可夠四支麼?」岳俊超道:「我一向帶著整匣,一共九支,五爺要用麼?」姜羽沖道:「我倒不用,我恐賊人一見投帖的到來,必定猜出來意,那時他也許翻臉動手。我們的人落了單,陷入重地,怕要吃虧。我想借四爺的火箭,給他們每位一支,作為呼援的信號。」姜羽沖又轉臉對時光庭、阮佩韋、葉良棟、左夢雲道:「你們四位如看出賊人情形不穩,或唆眾包圍你們,或往重地引誘你們,你們欲進不可,欲退不能;到那時千萬別怕丟臉,盡可抽身,往外闖的為是。因你四人既是投帖拜山,斷不能私攜兵刃;鬧翻了,你們定要吃大虧。就是你們不怕,豈不誤了俞大爺、胡二爺的事?你四位務必以事為重,不要爭閒氣;如果到了真不得已的時候,賊人變顏動手,你們就趕緊把岳四爺的火箭放出來;我們在外面的人便可馳往應援。可是你們別放空了,可也別放遲了,要緊,要緊!」(葉批:按:明代火器中已有「毒火飛簾箭」,用於戰陣。)

  岳俊超將四支火箭掏出來,遞給姜羽沖;姜羽沖交給四人。可是岳俊超聽說要火箭,不是為射人傷敵,主要是做信號用的,這四支便不甚得用,忙又開箭匣,另取三支,換給三人。這三支是專做信號用的,發出來一溜火光,飛到天空,更發炸音。但只做了三支,還短一支,只可用那傷人的火箭代替了。……岳俊超年紀較輕,輩分卻高;他和俞、胡、姜等俱是平輩,弟兄相稱。他是赤火狐羅林最小的愛徒;師門相傳,有這種特製的火器,於是第二撥的人便如此派定。

  第三步,姜羽沖請馬氏雙雄馬贊源、馬贊潮,以古堡為中心,斜奔左側。再請松江三傑夏建侯、夏靖侯、谷紹光,以古堡為中心,斜奔右側。俱各長衫騎馬,潛藏兵刃。沿堡梭巡,暗衛四個投帖的人。賊人當真蠻不講理,動手捉人,就請這五位英雄馳馬前往援救。馬氏雙雄和夏建侯等慨然答應了。

  第四步,姜羽沖邀著奎金牛金文穆,長袍馬褂,作為拜客的人,緩緩行來,逗留在後面。如果投帖得入,送禮得收,敵人不肯來店,要邀姜、金入堡面談,姜、金便可應時前往會見。見了面,就以江湖道的義氣,掃聽鏢銀之事。姜羽沖先開談,金文穆在側幫腔;所有應付的說詞,等一會兩人再仔細琢磨。姜、金兩人不帶兵刃,只騎著馬,跟馬的馬伕當然不用趟子手,不用鏢局夥計;就從年輕鏢客中選拔二人,喬裝改扮,不妨背著刀。! !第四撥人也算派定了。

  第五步,正要點配人選;蘇建明老拳師捫著白鬚笑道:「軍師爺下令不公!」姜羽沖道:「怎麼呢?……哦,是了。我剛才本想請老前輩具名拜山……不過我又想到這一次拜山,多半撲空;也是動唇舌的事,用不著空勞動老手。老前輩和三位令高足武功超絕,還有別的吃緊的事要借重哩。」蘇建明笑道:「軍師爺總是有理的。」說得姜羽沖也笑了。

  當下忙請十二金錢俞劍平、鐵牌手胡孟剛、老武師蘇建明,率所有武師,三人為群,四人為伙,一齊地散漫開,各帶兵刃,暗暗跟綴,逕趨古堡。如果前鋒鏢客與賊交戰,俞、胡二鏢頭便可以公然上前搭話。

  第六步,特請飛狐孟震洋、武勝鏢頭路明、石筱堂等幾位擅長輕功、身手矯健的少年壯士,綴在最後。一經賊人與鏢客動了手,「你們幾位便可繞走他道,由沒影兒魏廉、鐵矛周、九股煙三人做嚮導,乘虛入探賊巢,查看鏢銀所在之處。」然後又留下朱大椿、黃元禮等兩三位鏢師,仍在集賢棧住著,以守後路。

  姜羽沖把全盤計劃井井有條地說出來,在場武師嘩然讚道:「好極了!是這麼著,先禮後兵,有文有武。賊人們軟來硬來,咱們全有辦法。」哄然站起來,各整衣冠,齊抄兵刃,就要往外走。只是這一番派兵點將,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仍把於錦、趙忠敏兩人漏下了,一無職守。

  單臂朱大椿和黃元禮叔侄,四隻眼睛注視於、趙二人,看看他倆怎麼個態度。於、趙二人擠在屋隅,不由臉色改變,低低私語,分開眾人,復又上來討令;卻避開智囊姜羽沖,單衝著俞劍平發話道:「俞老鏢頭,在下奉我們大師兄之命,前來助訪鏢銀。若論技能,在下後學晚進,實不敢擔當一面;可是跟著大眾跑跑腿、充充數,也許不至落在人後。俞老鏢頭這一回是教我們留守店房呢?還是跟隨哪一路英雄濫竽充數?」

  僅僅這三間上房,擠滿了三四十人,誰被派,誰沒被派,實際上也很混淆;除了本人,別人真分析不清。但於、趙二人不然,智囊姜羽沖首先就提二人。現在別人都有了責任,倒把這二人忘下了;少年氣盛,臉上頓時掛不住。

  十二金錢俞劍平站起來,說道:「於賢弟,你二位的岳家散手和萬勝刀法,我們實在佩服。這回尋鏢自然要借重的,姜五爺是忘了。我說姜五哥,你看請他們二位加入哪一路呢?」

  智囊姜羽沖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忘。於賢弟、趙賢弟,咱們先把他們這些位打發走了,我和俞鏢頭、胡鏢頭,還有很要緊的事,要特意向二位討教呢!」於錦愕然,趙忠敏紅了臉,吃吃地說道:「在下少年無知,技不驚人,見識又淺……」

  姜羽沖忙說:「不然,不然!有志不在年高。我久聞二位浪跡江湖,經多見廣,尤其熟悉北方武林道的情形,這一次找鏢,真得煩二位大賣力氣哩……」

  這些武師正忙著要走,忽見智囊姜羽沖輕言悄語,單單盯上於、趙二人,不覺人人聳異。張著嘴,側著臉,要聽一個下回分解再走,個個臉上帶出奇異的神情。只有朱大椿叔侄和岳俊超點頭微笑,默有會心。(葉批:自我調侃。)

  姜羽衝往四面一看,許多眼珠子都盯於、趙,於、趙越發侷促不寧起來。要想設詞細問二人,若能究出飛豹子的真姓名來,此去投帖,便好指名呼姓,教敵人先吃一驚。無如此時二人顯存顧忌,越當著人,怕越問不出來。姜羽沖眼珠一轉,頓時把話收回,先催大眾速走。次向守店房的朱大椿、黃元禮囑咐了幾句話。然後轉身邀著俞劍平、胡孟剛、金文穆、蘇建明,並拉著於、趙二人,一同出了店房。

  第一撥嚮導,九股煙喬茂和沒影兒魏廉,喬裝改扮,當先出發。明知古堡賊窟大不好惹,這一回九股煙吃了鎮心丸。出離苦水鋪,回頭一望,武功矯健的武師三五成群,分路跟在後面。九股煙把腰板一直,洋洋得意;青紗帳外,竹林邊頭,前夕曾被群賊趕逐,埋首潛藏,今天可不怕了。雄赳赳,氣昂昂,拔步急走,比沒影兒走得更快。

  第二撥投帖的,便是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騎著四匹馬,跟著一個趟子手,帶著禮物。

  那第三撥人,左右兩翼是用武的援兵,便是馬氏雙雄和松江三傑,也策馬豁剌剌地搶先而上。

  中路第四撥,是智囊姜羽沖和金文穆。

  第五撥準備攻敵的正兵,是俞、胡和一夥武師。

  第六撥劫襲賊巢的別隊,是孟震洋等;姜羽沖催他們先行一步。姜羽沖自和奎金牛金文穆,偕著於錦、趙忠敏二人,邀著第五撥的領袖俞劍平、胡孟剛、老拳師蘇建明三人,稍稍落後。行經青紗帳,四顧無人;智囊姜羽沖徐徐開言,試探著用種種鉤距之法,向於、趙二人問話。於、趙二人只是鉗口不吐一字。(葉批:「鉤距」語出漢書趙廣漢傳,意指一步步探取情實。)

  俞劍平見姜羽沖套問不出來,又知於錦為人精細;忙挨近了趙忠敏,拍著肩膀,想用感情打動他,藹然說道:「二位賢弟,這個劫奪鹽鏢的主兒,專跟在下這桿金錢鏢旗過不去,猜想他定是北方僻處一個隱名的綠林。賢弟,我們必須訪出他的真姓名來,才好指名向他討鏢。不用說別的,目下投帖拜訪人家,就只能稱呼外號,不能叫出姓來,這就丟人。怎麼丟鏢一個多月,連劫鏢的萬兒還不知道?我們江南鏢行,也太顯得無能了;大家都跟著丟臉,我更難看。其實這個飛豹子的來歷也並非難訪;若容騰出工夫來,往北方細摸,也一定摸得著,只是目下來不及罷了。我想趙賢弟久走北方,也許有個耳聞。如果知道這飛豹子的一點根底,就請說出來,咱們揣摹。就是二位認不准,說不定,也沒什麼要緊;只要提出一點影子來,咱們大家還可以抽線頭,往深處根究。這件事關切著胡鏢頭的身家性命,又關切著咱們江南武林的臉面,和在下半生的虛名;二位賢弟不管是幫我,還是幫胡鏢頭,務必費心指示一條明路。我也不說感情的話了,我們心照不宣。」

  話風擠得夠緊,態度更是懇切。但是趙忠敏眼望於錦,仍說不曉得。姜羽沖衝著俞劍平笑了笑,向二人舉手道:「二位多幫忙吧!現在不曉得沒要緊,以後還請二位多留神。如果訪出飛豹子的窩底來,趕快告訴我們。」這一句話是個台階,於、趙二人點了點頭。(葉批:秘而不宣,未免不夠光棍!)

  智囊姜羽沖便對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說道:「我要先行一步了。」三位老英雄齊道:「姜五爺、金三爺請吧!」

  姜、金一招手,把馬叫來。金文穆飛身上馬,姜羽沖扶鞍回頭,含笑對於、趙道:「二位老弟手底下最硬朗,就請跟著俞、胡、蘇三位老英雄,合在一夥吧,等到攻賊奪鏢的時候,還請二位賣賣力氣。」無形中把於、趙二人交給三老武師看上了。臨上馬,他向俞、胡、蘇三老暗暗地遞過眼色;俞、蘇默然會意,胡孟剛沒有留神,正眼望前途想心思。

  六撥人或步行,或騎馬,或先發,或後隨,陸續往古堡來。頭一撥九股煙、沒影兒,一路疾馳,將近古堡,立刻隱身在青紗帳內,對著投帖的四青年,潛向堡內一指。心想這麼一鬧騰,賊人必有防備;哪知竟與前日一樣,絲毫不帶戒備之形。

  投帖的葉良棟、阮佩韋、時光庭、左夢雲四個青年,帶一個下手,策馬前進。古堡的形勢,早經喬茂、魏廉說過;此時一看,朽木橋儼然在目,堡門木柵大開,裡裡外外不像森嚴的盜窟,只像荒涼的廢墅。四個人雖然少年膽大,身上寸鐵不帶,倒也不無戒心。看了又看,捫了捫身上所帶岳俊超贈的火箭,就喝了一聲:「走!」四個青年,五匹馬,一直撲奔堡門。九股煙、沒影兒提心吊膽,伏在青紗帳中窺望;暗帶銅笛,以便聞驚吹起,招呼援兵。那第三撥人的馬氏雙雄、松江三傑,早拍馬豁剌剌地分從古堡兩旁衝上來,繞轉去,在相距不遠處,埋伏下來。

  卻有一事古怪,九股煙、沒影兒都已覺出。以前勘察賊巢,每每遇見賊人的偵騎,今天偏偏沒有。堡上恍忽只望見兩三個人;堡門前木橋邊,也只一兩個人。九股煙對沒影兒說道:「魏爺,看明白沒有?點子別是溜了吧?」

  沒影兒不答,只凝神往堡內細看,九股煙不覺得又動了他那股勁,冷笑道:「我說,我走後,你們都蹲在姓屠的家裡了;可是的,你們也到堡前來過一趟沒有?」沒影兒魏廉側著臉看了喬茂一眼,一聲不響,抬起腿來,就往旁邊走。喬茂得了理,又跟了過來,板著臉道:「魏爺,說真格的,堡裡到底還有賊人沒有?你們始終盯著他們,你一定知道的嘍!」他還是嘴裡不肯饒人。

  那第四撥人姜羽沖、奎金牛金文穆,騎馬越過鬼門關,便即打住,擇一片荒林,翻身下馬,佇立聽音。那第五撥人,俞劍平、胡孟剛、蘇建明率領一大群武師,分別藏入青紗帳內、竹林邊頭。第六撥人飛狐孟震洋、鐵布衫屠炳烈和路明、石筱堂等,各把身上長衫甩掉,把兵刃合在手內;靜等賊人傾巢出戰,便讓過賊人大隊,乘虛進襲古堡。

  於是,所有到場的群雄分散在堡前、堡後、堡左、堡右,側目注視古堡,仰望著天空;只等著火箭一現,呼哨一響,吶喊聲起,便群起進攻,與這飛豹子劫鏢賊黨決一死戰。
《十二金錢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