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憚強敵伉儷籌善策,揭真面仇讎針鋒對

  趁著亂勁,時、李二人忙把阮佩韋調出來。阮佩韋剛才的話很沖,此時果然垂頭喪氣地說道:「我看走了眼,白挨一刀子,丟人了!」時、李二人同聲勸他,把他拖出正房。

  卻當阮佩韋往外走時,於錦早已瞥見,嘻嘻地冷笑一聲,張口欲誚罵;環顧眾人,忽又忍下去,臉上不由帶出驕傲之態來。趙忠敏見眾人已然釋疑,也要發話,被於錦攔住了。兩個人握手示意,各裝出沒事人的樣子來,置身局外;往屋隅一躲,一言不發,靜看俞劍平作何舉措。

  在場群雄紛紛究詰飛豹子袁承烈的來頭。奎金牛金文穆自言自語道:「飛豹子不是綠林,這傢伙是幹什麼的呢!跟俞爺怎麼個碴呢?……我說俞大哥,這飛豹子袁承烈既跟你結仇,你一定認識他了?」

  馬氏雙雄也湊過來對俞劍平道:「關外有金場、牧場,還有人參場,這姓袁的又叫快馬袁,什九是干牧場的。我說俞大哥,你不是沒到過遼東麼?你跟他一個干牧場的,怎麼結的梁子呢?」又回顧胡孟剛道:「喂,胡二哥,你和當年干牧場的人有過節沒有?」

  眾人都這麼問,十二金錢俞劍平不遑置答,眼光看到外屋,聽阮佩韋隨著李尚桐、時光庭出去了。他便突然站起來走到於錦、趙忠敏面前,深深一揖,滿臉懇切,手指著心口,慨然說道:「二位賢弟,你很看得起我俞劍平,我心上感激,我也不必說了。我和二位交情還淺,我和令師兄是換命的弟兄。二位信中的意思,我已經聽明白了。二位是幫我來訪鏢的,可是現在又突然發覺劫鏢的袁承烈也是朋友,你二位就為難了……」

  剛剛說到這裡,松江三傑再忍耐不住,就突然大聲發話道:「於、趙二位是好朋友,咱們誰都很佩服的。剛才這個碴,咱們說破就算完,咱們誰也別提了,我們說正格的。我說於三弟,你二位是幫忙來的,還不願意把鏢尋訪著麼?我請問請問二位,到底飛豹子袁承烈這小子是幹什麼的?是怎麼個出身?請二位趕快說出來,咱們大家聽一聽,好找他去,衝他討鏢。」

  此言一出,頓時有數人附和,同聲說道:「著啊,於、趙二位既跟飛豹子姓袁的認識,就請你二位費心,把這傢伙的來頭、巢穴、黨羽,一一說出來。你就是給咱們鏢行幫大忙了,一下子把豹子弄住,那就是你二位頭一件大功。」

  鐵牌手胡孟剛哈哈大笑,很得意的說道:「這可好了!我們大伙費了一個多月的工夫,也沒把豹子的准根掏著。二位賢弟竟能知道他的實底,這太好了。衝著俞大哥和我的面子,你二位就費心說說吧。就算二位跟飛豹子認識,也不要緊。我們不過是打聽打聽他的身世、來歷,我們還是按江湖道,依禮拜山,向他討鏢;決不會把二位抖露出,教二位落了不是。」

  眾人七言八語,於錦、趙忠敏一聲不響,環視眾人;猛然站起來,仰面大笑。笑罷,於錦將面皮一繃,用很冷峭的口吻,向眾人說道:「對不住!眾位的意思,是拿我們當賣底的人了?」眾人忙道:「豈有此理,二位不用提了,二位絕不是賣底的。」

  於錦大笑道:「諸位起初疑心我賣鏢行的底,現在又拿話擠我賣飛豹子的底;我弟兄不知哪根骨頭下賤,竟教人這麼小看!」

  歐聯奎忙道:「二位錯想了!我們看信,已知二位和飛豹子認識,決不能教你賣友,我們只求你把飛豹子的出身說一說。」

  於錦怒極,將手一插腰,正色厲聲道:「我明白!眾位是教我弟兄說實話。對不住,我兩人的意思全寫在信上了;難為蘇老師念了這半晌,諸位還沒有聽明白!我弟兄教人家瞧不起,拿我們當奸細,弄得寫一封私信,也教人家抄搶了去。我弟兄如今的嫌疑還沒有摘落清楚,我們呢,還在這裡待罪;怎麼諸位又說起別的話了?對不住,我弟兄的機密全都寫在信上了。諸位要想詢問這封信以外的話,哼哼,不管哪一位,不管怎麼說,恕我弟兄沒臉再講。就拿刀子宰了我們,我們也不能多說半句!」說著,轉對俞劍平道:「俞老鏢頭,我弟兄靜聽你老人家的發落!」(葉批:曲曲寫出若干江湖人,輕公義而重私誼。前有鐵蓮子,後有於、趙二人。可謂無獨有偶,俠哉?「狹」哉?宮註:此正是白羽社會反諷流派之特徵。)

  眾人一聽於、趙二人猶存芥蒂,忙紛紛勸解。於、趙忍不住瞪眼大嚷起來。

  十二金錢急急地將胡孟剛推了一下,向於、趙二人重複一揖到地,慨然說道:「二位賢弟,再不要說了!這些位朋友都是給我幫忙的一番盛意,恨不得把飛豹子的實底早早根究出來,好搭救我們胡二弟的家眷;他們可就忘了二位為難了。二位的苦衷,我俞劍平最為明白。我剛才不是說麼,二位本來是幫我的忙的,助訪鏢銀來的;可是現在忽然發覺這劫鏢的袁某人也是你二位的朋友,二位這才做了難。覺得幫誰也不對,不幫誰也不好;二位這才背著人商量,打算潔身引退,事先要寫一封信問你那大師兄。二位這辦法實在很對,就是我俞劍平設身處地,我也要這樣辦的……二位不用著急。我俞劍平斷不肯強人所難,教好朋友兩面受擠……」(葉批:不肯強人所難,便有弦外之音。暗施攻心計。)

  俞劍平轉顧眾人道:「諸位快不要問了。憑眾位怎麼問,他二位實在不能回答。他二位跟俞某是朋友,跟飛豹子也是朋友,那封信上已然說得明明白白;都是朋友,幫誰也使不得。我說於賢弟,可是這個意思吧?總而言之,既然有這等情節,我們應該拋開於、趙二位這封信,我們大家另想辦法,根究飛豹子的蹤跡,我們不應該從於、趙二位口中,打聽飛豹子半點的消息,至於這封信……」

  俞劍平叫著於、趙二人的名字道:「二位賢弟,這信我依然奉還二位。二位只管發出去,且看令師兄如何答覆便了。我們這裡,照樣還是先回寶應縣,再轉奔火雲莊,到子母神梭武勝文武莊主那裡登門投帖;請他給我們引見飛豹子,我們定期會面,索討鏢銀……」

  俞劍平又向眾人笑道:「再說,賤內大遠地從海州尋來。我講句笑話吧,她也許訪著一點線索,特意邀著朋友,給我送信來了。我們訪求飛豹子並不為難,何必定要擠於、趙二位呢?我說對不對,胡二弟?」

  說罷,俞劍平站起來,把殘信索到手中,仍交於錦。他一面勸阻眾人,不要呶呶,催大家各歸各屋,趕早安歇,明早好一齊上路;一面命人上房,把智囊姜羽沖換回;略將奪信還信之事,告訴姜羽沖。又抽空邀著老拳師夜遊神蘇建明和鐵牌手胡孟剛,偕同去找阮佩韋、李尚桐、時光庭三人,把三人安慰一番,親手給阮佩韋裹好傷,說了許多密話,是教三人不要灰心的意思。然後,十二金錢俞劍平回來,由姜羽沖陪伴著,重新極力安慰於、趙二人;但只說了許多好話,並不打聽飛豹子的來歷。

  趙忠敏性直,於錦心細。兩人你望我,我望你,雖深感俞鏢頭的推誠相待,仍有點餘怒未息,同時疑誣頓雪,又很得意。俞劍平接著勸道:「算了吧!你二位和阮佩韋不熟,他一向如此冒失的。我們大丈夫做事,丟得起,放得下;既然自己的苦心已得大家信諒,我盼望二位明天再不要提起了。二位想想看,阮佩韋這時候該多麼後悔?二位為我擔點嫌疑,任勞任怨,我俞劍平心裡有數。」(葉批:對彼說密話,對此則明勸。好個深文周納,面面俱到的俞三勝。宮註:白羽文藝論,是反對「超人」的。)

  智囊姜羽沖此時坐在俞劍平身旁,就跟著幫腔,往外引逗於、趙的話。姜羽沖先因眾人只顧內訌,忘了外患,他就急急登房,暫代敵。等到亂過去,他這才跳下房來,忙找到蘇建明、阮佩韋,先把信中原委問明;想了想,這才來到上房,故作不知,當著於、趙的面,向俞劍平探問:「剛才是怎的亂了這一大陣?」俞劍平又把剛才之事說了一遍。

  姜羽沖順著口氣,把阮佩韋抱怨一頓:「交朋友不該這麼多疑!」跟著向俞劍平道:「這個飛豹子原來姓袁,叫袁承烈,不是綠林,是遼東開什麼場子的,又叫快馬袁,這定是開牧場子的了。俞大哥,你從前可跟這樣一個人物打過交道?有過樑子麼?」說時,眼角掃著於、趙。

  俞劍平綽須微笑道:「這個,先不用管他,我現在記不得了。好在內人快來了,我想她必不是空來。我的意思還是回寶應縣,聽聽內人怎麼說,隨後再往火雲莊去。」(葉批:記不得了!)姜羽沖欣然說道:「這個我知道,我聽說俞大嫂還邀來一位肖武官,是俞大哥的師弟,當然探出飛豹子的實底來了。大嫂一到,定有捷音;我想飛豹子這一回再沒處藏躲了。」復用戲謔的口吻說道:「俞大嫂乃是女中丈夫,不愧為俞大哥的賢內助。當年你賢伉儷聯劍創業,爭雄武林;凡是俞大哥的事,俞大嫂一定纖悉皆知。並且女人家心細,俞大哥忘了,俞大嫂一定記得。這個飛豹子的來歷,我敢說俞大嫂一定曉得。」

  俞劍平笑道:「我最健忘,賤內比我年歲小,的確比我有記性。」

  姜羽沖道:「那更好了。」

  俞劍平道:「所以我說,不必再在此耽誤,我們速回寶應縣,實為上著……」姜羽沖做出踴躍的樣子來喝彩道:「對!」好像一到寶應,一見俞夫人丁雲秀,這飛豹子一準不能遁形潛蹤了。俞劍平這樣說話,姜羽沖已經明白。這意思就是說:「鉤稽飛豹子的底細,我們另有辦法。朋友不肯告訴我,我無須乎教朋友做難。」

  趙忠敏聽了,不甚理會;於錦卻覺察出來了。人家越是不肯問,就是越形容自己跟飛豹子交情近;當下默然。趙忠敏只看於錦的形色;於錦既不言語,他也就裝啞巴了。

  跟著,姜羽沖和俞劍平又提到回寶應縣,訪火雲莊的步驟。因又問到俞劍平當年創業,得罪過什麼人;飛豹子三字反倒軼出口邊,全不談了。可是仍不冷落於、趙二人,俞、姜二老照樣的一句半句向於、趙談談問問。

  於錦尋思了一回,忍不住了,朗然說道:「剛才那封信,俞老鏢頭只聽見念誦,還沒有看。這封信已經扯碎,我也不打算發出去了。」俞劍平道:「可以另寫好了,再發出去。」

  於錦道:「那也不必,俞老鏢頭,由這封信總可以看出,我弟兄絕沒有洩漏我們鏢行的機密。我們鏢行本有行規,我弟兄就不管行規,也得看在我大師兄跟俞老鏢頭的交情上。前兩天我弟兄無端被人當奸細看,心中實在不好受。……」

  姜羽沖忙道:「好在是非大明,已經揭過去了。」

  於錦道:「誤會是揭過去了,但是我們和這飛豹子究竟是怎樣個來往,俞老鏢頭不肯問,我卻不能不表一聲。老實說,我們只是欠人家的情,沒跟人家共過事。」

  話到口邊,姜羽沖趁這個機會,淡淡地問道:「這個人不是開牧場的麼?你二位怎會欠他的情呢?」(葉批: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先前一切做作,即是以人情世故引出「自供」。白羽筆法之老辣,當真令人歎服。)

  於錦翻著眼睛,掃了姜羽沖一眼,面對俞劍平道:「俞老鏢頭,我們跟飛豹子的交道,本來不該說。我弟兄奉大師兄錢正凱的派遣,前來助訪鏢銀,事先實不知這劫鏢的就是飛豹子袁某;臨到鬼門關一場鬥技,方才斷定是熟人。這個袁某的確不是綠林,的確是在遼東開牧場子的。我們跟他並無淵源。只在六七年前,我們鏢局押著一票鏢出關,因為押鏢的鏢客在店中說了狂話,行在半道上,竟出了岔錯。我們的鏢被馬達子麥金源抄去了。大師兄錢正凱帶著我,出關訪鏢;誤打誤撞,又和破斧山的瑞寶成一言不和,動起武來。我們人少勢孤,被人家包圍。我們大師兄展開絕技,與瑞寶成苦鬥,眼看不得了。適逢其會,這個飛豹子押著馬群,從瑞寶成的線地上經過。他和瑞寶成素有認識,當那時他是路過破斧山;聽說山下困住了關內的鏢客,他就騎一匹劣馬,由破斧山的二當家陪著,前來觀戰。」

  於錦接著說道:「這時我們大師兄和我,還有兩位朋友,已經危急萬分,被人家圍在兩處,各不能相顧。可是我們大師兄視死如歸,絲毫不怯,依然苦戰不休。這個快馬袁想是存著『惺惺惜惺惺』的心思,手拿一根大鐵鍋煙袋,竟策馬突圍,撲到戰場,把瑞寶成勸住。問明原委,知是誤會,對我們兩家說:『同是武林一脈,不打不成相識。』極力給我們排解。瑞寶成很敬畏這個快馬袁;當下頗留情面,不但把我們放了,還邀上山寨,當朋友款待。我們大師兄十分感激,在宴間與瑞寶成、快馬袁,極力結識。到這時快馬袁方才說,他並非山寨的主人,他也是過客,特來順路拜山的。他好像很佩服我們大師兄的膽氣和武技,拿著我們當朋友看;問我們大師兄是哪裡人,開什麼鏢局?因何事出關?錢大師兄據實相告,這快馬袁大笑,自說也是關內人……」

  說到此,姜羽沖不覺回問道:「哦,他也是關內人,是哪省呢?」

  於錦眼珠一轉笑道:「這個我可是忘了。」俞劍平向姜羽沖點了點頭,笑道:「恐怕是直隸人。」於錦道:「也許是的。」俞劍平道:「以後如何呢?」

  於錦道:「以後麼?錢大師兄就將失鏢尋鏢之事如實說出來。這快馬袁十分慷慨,對瑞寶成道:『這位錢朋友的武功乃是武當北派正宗,和瑞爺門戶很近,你們二位很可以交交。不過人家到遼東來,人地生疏,全靠朋友照應。他這不是訪鏢來的麼?瑞爺看在武林份上,何不幫個小忙,替他查找查找?』那瑞寶成就大聲說道:『錢鏢頭的鏢,我倒曉得落在誰手裡了,不過錢鏢頭這位趟子手說話太難聽,所以我剛才不能不和錢鏢頭比劃比劃。其實錢鏢頭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轉臉又對我大師兄說道:『老實告訴你,你的鏢落在麥金源手裡了。』我那大師兄立刻起身道謝,就要找麥金源去討。快馬袁和瑞寶成一齊勸阻道:『麥老四為人古怪,只怕情討不易。』這快馬袁拿出自己的名帖來,又勸瑞寶成也拿一份名帖;由他二位出頭,備下禮物,派破斧山的一個小嘍囉,面見麥金源,以禮討鏢。居然只費了十幾天的工夫,把原鏢取回。」

  於錦接著說道:「我們大師兄因此欠下了快馬袁的情,至今已經六七年,始終未得一報。那時候,小弟本也在場,知道此人本非綠林,乃是牧場場主。他這人生得豹頭環眼,手裡拿著一根大鐵鍋煙袋,說話氣度非常豪爽。我們乍來時,雖聽說劫鏢的人,生得豹頭環眼,手使鐵煙袋打穴,我們也是心中一動。但因不知劫鏢人的姓名,而快馬袁又非綠林,我們也就沒有聯想到是他。這一次在苦水鋪,得知劫鏢的人外號叫做飛豹子,我們這才知道一準是他了……」

  姜羽沖道:「那也不見得吧!他一個開牧場的,無緣無故,跑到江南劫鏢,做這犯法的事,又是何意呢?」

  於錦又看了姜羽沖一眼道:「他為什麼劫鏢,我可不知道;我只曉得快馬袁又叫飛豹子罷了。」俞劍平道:「快馬袁真叫飛豹子麼?」

  於錦道:「一點不錯!原因他在牧場,有這快馬袁的外號,乃是……」說至此一頓,卻又接口道:「我索性說了吧。他的岳父叫快馬韓,這是繼承他岳父的外號。後來他和遼東三熊因奪金場,比武爭霸,仗他一人之力,把遼東三熊全都打敗,並且把三人收為門徒。人家遂贈了這麼一個外號,叫做『飛豹子單掌敗三熊』。現在這裡劫鏢的主兒生得豹頭環眼,正和快馬袁的相貌一樣,論年紀也是五六十歲,使的兵刃又是鐵煙袋桿,並且外號又都叫飛豹子,這十成十準是他了。飛豹子快馬袁素日在關外寒邊圍子,開著牧場;我們卻不曉得他究因何故,跑到關內劫鏢?但是他既指名要會俞老鏢頭,猜想他或者跟俞老鏢頭從前有過過節兒,我們可就不曉得了。俞老鏢頭,我已將真情實底說出來了,你老跟我們錢大師兄是患難弟兄,又是同行;現在這劫鏢的飛豹子就是快馬袁承烈,快馬袁又對我們鏢局有恩……我們先不知他是快馬袁,還則罷了;既知道他就是快馬袁,請你老替我弟兄想想,我們能怎樣辦呢?所以我們弟兄迫不得已,才想告退。又恐怕我們大師兄也許另有兩全之策,我們這才偷偷寫信,要請問請問他。我們決沒有當奸細的心思,我們只怕對不住兩方面的交情罷了,誰知道反為這個,遭大家白眼呢?」(葉批:按:作者於此同時,正構思別撰《武林爭雄記》詳敘俞、袁結怨之始末。)

  於錦侃侃而談,一口氣講罷,目視姜羽沖,仰面一笑道:「我要說,不用誘供,我可以不打自招。不過要像阮佩韋那麼拿我不當人,硬擠我吐實,我可就頭可斷,嘴不能輸。或者哪一位拿我當傻子,總想繞著彎子來套問我,我也偏不上當,教他趁不了願。我就是天生這種混帳脾氣!幸而俞老鏢頭大仁大義,拿我們當朋友,沒拿我們當小孩子,我只得實說了。說是說了,我可就對得住俞老鏢頭,又對不住飛豹子了。我實不該給人家洩底,我現在只有和我們趙四弟趕快潔身引退。」說至此戛然而住。話鋒衝著姜羽沖攻擊上來。姜羽沖老練之至,臉上連動都不動,反倒哈哈大笑道:「好!還是於賢弟痛快,於賢弟真是快人快語,我佩服之至!於賢弟是怕兩面得罪人,其實你不會跟你們令師兄出頭,給說和說和麼?……真個的,快馬袁的家鄉在哪裡?」

  於錦搖頭道:「對不住,這個我說不出來。至於說和,只怕我兄弟沒有那麼大臉面!」

  俞劍平心知於、趙猶含不悅,便向姜羽沖示意,拋開正文,只說閒話。左夢雲從外面進來,趨近俞劍平,似要耳語。俞劍平道:「有話大聲說,不要這樣了。」左夢雲囁嚅道:「阮佩韋和時、李二位……」

  俞劍平道:「哦,他三位錯疑了好朋友,心上不得勁,待我過去勸勸他。」向於、趙道:「天已不早,二位歇歇吧。」急站起來去見阮佩韋。

  阮佩韋很懊喪地坐在另室,眾人知他沒趣,就勸說道:「阮大哥,多虧你冒險挨這一刀,咱們才得探出飛豹子的真姓名來。又知他是遼東開牧場的,這實在是奇功一件。」

  蘇建明捫須笑道:「別看我剛才那麼說,若沒阮賢弟出頭做惡人,於、趙的信我們真沒法子索看。阮賢弟這一回任勞任怨,給俞、胡幫忙不小。」這麼勸著,阮佩韋稍微心寬,面向時光庭、李尚桐,歎了口氣道:「我真渾!我這一來,算是得罪錢正凱哥們了……」

  眾人忙道:「那不要緊,等到事後,俞鏢頭自然會想法子給你們兩家和解。」

  不想九股煙喬茂蹭過來,忽然說出幾句冷話,向歐聯奎道:「交朋友全靠有眼珠子,瞎目瞪眼的人總得吃虧,饒吃虧還得罪人。人家於錦是我們鏢局本行,有行規管著,人家怎會給賊做底線?拿人當賊,不是作賤人麼?依我看,咱們得擺酒席,好好地登門給人家道歉。」

  阮佩韋勃然變色,時光庭、李尚桐尤怒,站起來道:「對對對!我們三個人全是瞎眼的渾蛋,得罪人了!」

  李尚桐口齒最厲害,冷笑道:「阮大哥,咱們衝著喬鏢頭,咱們也別在這裡裝渾蛋了!」

  蘇建明老頭子很不高興,道:「喬師傅這是怎麼說話!」周季龍把喬茂推出去,大家又重勸阮佩韋等三人。

  俞劍平跟著左夢雲急急進來,向阮佩韋道:「阮賢弟,虧你這一來,我們得知許多線索。你一心為我,得罪了人,還受了傷。還有時、李二位,你們哥三個全是為友燒身……你三位別聽閒話,我俞劍平自有道理。」

  俞劍平兩面安慰,費了許多話,才將事情揭過去。隨後把老一輩的英雄都邀過來,一同揣摸這快馬袁的為人。俞劍平想不起袁承烈這個名字,更猜不出因何與己結仇,馬氏雙雄熟知北方武林人物,也不曉得這個人的根底派別。

  蘇建明、童冠英等本是江南的武林,和遼東牧場簡直如風馬牛。大家你問我,我問你,亂猜一陣,誰也猜不出來。末後幾個老英雄都說:「這個人什九必是俞鏢頭的仇人轉煩出來的。或者這個人現時開牧場,從前也是綠林;俞劍平當年創業時與他有過樑子,也未可知。」

  姜羽沖道:「不必瞎猜了,還是回寶應縣,訪火雲莊。」於是大家略略歇息,轉眼天亮了。十二金錢俞劍平即請夜遊神蘇建明率一半人,留在苦水鋪一帶設卡;其餘的人都隨俞劍平、胡孟剛、姜羽衝回去;吳玉明徑由苦水鋪回東路卡子。

  童冠英堅欲跟俞劍平赴火雲莊,至於南路卡子,他要轉煩別人替他去。但赴火雲莊是攻,看卡子是守,別人也不願退後。鬧了半晌,姜羽沖道:「好在上南路卡子去,也得通過寶應縣城,咱們到城裡再定規吧。」童冠英方才不說什麼了。

  俞劍平、胡孟剛、童冠英和兩三個受傷的人騎馬先行。其餘青年有的雇牲口;有的坐太平車子,一同出離苦水鋪。俞劍平這幾個人都騎的是自備的好馬,由早晨動身,傍晚便進了寶應縣城。

  此時義成鏢局的總鏢頭竇煥如,已與青松道人到火雲莊去了。現在鏢局的,只有沈明誼、無明和尚和義成鏢局的幾位鏢客。俞劍平、胡孟剛先對無明和尚說了些客氣話,跟著向鏢局中人打聽近日情形。

  義成鏢局說是郝穎先去了之後,一舉一動,被敵監視,很不容易著手。竇煥如與青松道人等昨日才去,還沒有回信。跟著吃完晚飯,喝茶休息,把受傷的夏靖侯、葉良棟幾個人留在鏢局,請醫療治。俞劍平就要馬不揭鞍,連夜馳赴火雲莊。童冠英道:「俞大嫂不是後天就來麼?你怎麼不等一等?」

  姜羽沖道:「我們的人熬了好幾夜,得歇一晚上。還有他們坐車的人,現在還沒到,我們應該候一候他們。」

  俞劍平心中焦灼,迫不及待。胡孟剛掛念獄中被扣的家眷,覺得既已訪知飛豹子身世,就該立赴火雲莊;如能抵面一鬥,立討鏢銀更好;不然的話,便應設法到遼東,搜他的根子去。

  俞劍平對眾人說道:「依小弟之見,我打算和胡二弟,再請幾位,現時就動身;別位可以明早走。我和胡二弟趕到火雲莊,恰在夜半,我們就索性乘夜入莊踩探一下。等到白天,咱們的人也到齊了,再登門投帖,拜訪那個武勝文。姜五爺,你說這麼辦,好不好?至於這飛豹子,既知他在遼東開牧場,有名有姓,自然不難究問。我此刻就寫信,請這裡的師傅們給發出去,托北京、保定的同行,轉煩遼東同業代訪。」

  沈明誼皺眉道:「由江南發信到遼東,往來還不得一個多月?還不如由我們海州鏢局,托海船送到煙台,轉往營口。山海關的景明鏢行,不是跟馬氏雙雄共過事麼?」俞劍平道:「這也可以,我們不妨雙管齊下。」胡孟剛道:「好!咱們就立刻辦起來!」十二金錢俞劍平便索筆墨,親自修書。胡孟剛也要寫信,姜羽沖道:「胡二哥,你念我寫吧。」

  無明和尚在旁插話道:「這個快馬袁原來是一個開牧場的,他不遠千里,跑到這裡劫鏢,劫的又是鹽鏢!他不惜身罹重罪,做這等大案,猜想他和俞、胡二位必有極深難解的仇隙……」九股煙道:「那還用說?」胡孟剛急急瞪他一眼道:「你又……」

  俞劍平一面寫信,一面答道:「是的,是的。這飛豹子一定是跟我過不去,無奈我和胡二哥實在琢磨不出來。」旁顧童冠英道:「這飛豹子的姓名,我們昨天才探出來;明師父剛到,還不曉得,童師傅費心替我說說吧。」

  童冠英就移座挨近無明和尚,把昨晚於、趙之事,對無明和尚說了。這無明和尚生得瘦臉長眉,好像個得道高僧,骨子裡卻是武技超絕、做事狠辣的拳家;他的外家功夫名震一時。他此來乃是過路,被竇煥如挽留住,請他照看鏢局。他因聽說靜虛和尚正助俞、胡訪鏢,他也要和俞劍平結納結納,故此留下了;靜虛和尚跟他乃是兩個宗派,童冠英卻和他很熟;兩人當下說得很熱鬧,可是一句出家人的話也沒有,完全說的是江湖勾當。(葉批:又下諷筆。)

  不大工夫,俞劍平把信寫好,投筆站起來道:「這時剛起更,胡二弟,走吧!」跟著姜羽沖也寫好了信,各信都由俞、胡、姜、馬等人共同列名,交給義成鏢局的人,煩他發出去。

  外面人已將鞍馬備好,點著燈籠,兵刃、暗器也都檢點了。俞劍平拉著胡孟剛,對無明和尚說:「明師父,火雲莊的子母神梭武勝文和這劫鏢的飛豹子袁承烈,一定素有認識,交情很深;現時飛豹子或者就在火雲莊。……」

  童冠英道:「這些話我都對明師父說了。俞大哥的意思,是要邀明師父一同去,是不是?我已跟他說好了,他說我去他就去;我自然是去。姜五爺,你快派人守卡子吧,我們一僧一俗,今晚陪俞大哥到火雲莊去一趟。剛才聽沈明誼師傅說,郝穎先他們就住在火雲莊藥王廟;明師父去了,更方便。別耽誤了,誰去誰留,快點安排,咱們立刻出發吧。」

  姜羽沖對胡、俞說:「就是這樣,請松江三傑夏靖侯二哥留守寶應縣,就便養傷。請夏建侯大哥、谷紹光三哥,暫守東路卡子。俞大嫂來到時,這裡已經備好了公館,再請留守的人趕快送信來。」

  松江三傑本不願意留守,俞劍平一再拜託道:「三位已經很受累了,守卡子也是要緊的事。」又道:「賤內若到,可以問問她有什麼事,就教她趕快轉赴火雲莊,不必在這裡耽誤了。」

  胡孟剛道:「我們走吧!」把腰帶一緊,頭一個站起來。蛇焰箭岳俊超道:「俞大哥,對不住,我得明天走。我的蛇焰箭全用完了,還得趕緊買辦硫黃火藥,動手現做。」

  姜羽沖道:「岳四爺明、後天走,全可以。」又將俞門弟子左夢雲留下,好招呼他的師娘俞夫人丁雲秀。

  十二金錢俞劍平、胡孟剛、智囊姜羽沖、霹靂手童冠英及其弟子郭壽彭,無明和尚,連馬氏雙雄馬贊源、馬贊潮,沒影兒魏廉、九股煙喬茂,共十個人,帶一個領路的趟子手,連夜出離寶應縣,由趟子手挑燈先行,把馬鞭力打,如箭似地飛馳而去。這時二更剛過,晴空無雲,天色黑暗。眾人銜枚急走,但聽得蹄聲得得,衝破寂靜的曠野。一口氣走出六十多里,距火雲莊還有二十里地;前面正有一座小市鎮,應該進鎮打尖歇馬。胡孟剛說:「我們只飲飲牲口,還是往前趕。」

  姜羽沖道:「就是趕到,恐怕也快天亮了。」

  俞劍平道:「趕著看。聽說火雲莊沒有店,在這裡歇歇馬也好。」遂由趟子手上前覓店砸門,把牲口餵飽了。天氣熱,大家開了房間,忙著洗臉,擦汗,喫茶。這些人都是老行家,在店房內,一句話也不說。卻是砸門聲,馬蹄聲,仍驚動了住店的客人。

  從別的房間,走出一個客人,到廁所解溲。俞劍平推門往外瞥了一眼;那人打著呵欠,走回己室。俞劍平便走出來,到馬棚看了看。隨後付了店錢,大家扳鞍上馬。

  再往前走,距火雲莊還有二三里,大家把馬放慢。一鉤新月從薄雲透出微光,已經是下半夜了,姜羽沖招呼路上多加小心。俞劍平把兵刃抽出來,一馬當先,搶到最前面,緊護著嚮導走。九股煙喬茂夾在當中走,惟恐受了暗算。忽然一陣風過處,背後又有蹄聲。無明和尚的馬不好,落在後面,恰好聽見,忙招呼大眾留神,諸人駐馬傾聽,果然有馬蹄奔馳之聲,好像這匹馬越走越近,忽然又轉了彎,往岔道上走遠了。

  胡孟剛大瞪眼道:「難道這又是飛豹子的黨羽?」

  姜羽沖道:「不要理他!我們還是往前走。」俞劍平微哼了一聲,心下恍然。無明和尚道:「要是賊黨,做什麼不追過去看看?」俞、胡二鏢頭齊道:「追就上當,他們要誘咱們走瞎道。」大家策馬又往前行。趟子手舉鞭指著前面道:「到了。」眾人在馬上一望,黑忽忽一大片濃影,住戶至少也有一二百家,那藥王廟就在莊內靠東南隅。俞、胡、姜、馬一行翻身下馬,趟子手道:「我們怎樣進莊?」

  俞劍平道:「這時刻多早晚了?」趟子手道:「有四更天了吧。」俞劍平道:「人先進莊,馬稍留後。」將馬拴在莊外樹林內,留人看馬。本想多留兩三人,九股煙害怕不肯幹,沒影兒爭功也不肯幹,只可單留下童門弟子郭壽彭一人;其餘的人一齊進莊。

  俞劍平當先,無明和尚押後,急繞莊巡視一遍,一見可疑之處,便由趟子手引導,躡足潛行。徑往東南隅走去。不想在莊外繞看無人,剛剛進內,便聽見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從人家房上飛竄過去。九股煙喬茂叫了一聲:「有人!」

  幾位老英雄把兵刃握在掌中,身子全都沒動。沒影兒魏廉一聲不響,往臨街宅牆上一躍,登高急尋,那人影已隱匿不見。魏廉還想搜尋,被俞劍平輕輕喚住,催他下來,說道:「天已快亮,不便動手了,咱們快找郝穎先郝師傅去為要。」

  十二金錢俞劍平暗自詫異。這地方是火雲莊,不是古堡,這武勝文不管他真面目如何,在表面上總算是當地紳士,他不該在本鄉本土做出綠林舉動。就是飛豹子胡鬧,武勝文也該加以阻止;怎麼這裡竟有夜行人出現?俞、胡、姜等全都這麼設想,不肯貿然動武,可是為防意外,俞劍平和童冠英便左右護著趟子手往莊裡走。

  轉眼來到藥王廟附近;俞劍平命趟子手上前叫門。童冠英叫著無明和尚,要趕奔廟後,從後面跳牆進去。無明和尚笑道:「我不去!那一來,我真成了跳牆和尚了。」沒影兒魏廉道:「童老師,我陪你去。」馬氏雙雄道:「咱們一同去。」四人立刻離開前邊,繞奔廟後去了。

  餘眾貼牆根藏在黑影裡,由俞劍平陪著趟子手,來到藥王廟山門口;登上石階,輕輕彈指扣門,裡面無人應聲。九股煙喬茂此時忽然勇敢起來,掄拳「啪啪」一陣狂打。姜羽沖忙奔過來,將他攔住道:「手輕點,別驚動四鄰!」

  九股煙道:「怕什麼?夜半叫門,不犯法呀!」

  胡孟剛低聲道:「你這人說話總是另一個味道,咱們不是……」一句話未了,半空「唰」的一聲,一道寒光打來。胡孟剛、姜羽衝往旁一竄,俞劍平就一俯腰;山門上「錚」地響了一下,一支暗器(袖箭鋼鏢之類)釘在門上了。嚇得九股煙喬茂失聲一喊,拚命竄開。

  眾人急尋暗器來路;早又「唰」的一聲,接著發出一支暗器,沖俞劍平打來。俞劍平一側身,伸手把鏢抄住,翻手還打出去;跟著把趟子手一提,提到牆根。發暗器的地方在側面房上,距廟很遠,暗器打得很有力。俞劍平還鏢打到,那人影一晃,沉下房脊,隱隱聽見一聲冷笑。胡孟剛大怒,喝道:「什麼人?」

  無明和尚怒吼一聲,把戒刀一亮道:「什麼人膽敢擾亂佛門善地?」那人影從牆根黑影中竄出來,飛身上房。俞劍平、姜羽沖、胡孟剛也忙搜索過去。頭一個衝過去的是無明和尚。

  那人影在房上伏腰飛跑,轉眼間跳落平地。無明和尚追過去,往前一撲,掄刀就砍。那人狂笑道:「朋友又來了?這回你可得不了便宜!」抖手又打出一鏢,無明和尚急閃。

  那人撥頭又跑,轉過一條小巷,忽然站住;口打胡哨,從暗處竄出兩個人,把無明和尚打圈圍住。無明和尚昂然不懼,用他那揚州土話,厲聲喝道:「好個劫鏢賊,你就來吧!」

  頓時對上手,刀鋒乍交,敵人忽叫道:「咦,這是個出家人?」無明和尚罵道:「出家人也要開殺戒!」這刀光揮霍,力抗三敵。

  俞劍平等跟蹤尋到。月色微明,俞劍平略瞥戰況,心頭一轉,急忙喊道:「前面可有郝師傅麼?」敵人倏然一退,內中一人應聲道:「我是程岳,來的可是師父麼?」

  兩方面竟是自己人,頓時住手。俞、胡、姜三人湊近一看,原來是程岳、戴永清和白彥倫三個人。兩邊的人聚在一處,俞劍平道:「白賢弟辛苦,你們三人埋伏在這裡做什麼?可是飛豹子來了麼?那個武勝文就公然拿出綠林手腕,對付咱們人麼?」

  白彥倫環顧眾人道:「說不得,這武勝文刁滑極了!我們教他擺佈得一點也動彈不得。大哥,我們進廟去吧!不然的話,他又會支使出鄉團來搗亂了。」

  大家在外面不便多談,忙踐階而上,來到山門口。胡孟剛道:「廟裡還有人麼?怎麼總叫不開?」白彥倫道:「硬叫門,自然叫不開,我們有暗號。」

  戴永清道:「待我來。」取出飛蝗石子,用一塊白布包上,這白布上面有記號,抖手打入廟內。回頭對俞、胡、姜道:「你瞧,回頭就有人開門。」

  石子投入一響,廟中竟無人開門。白彥倫道:「唔,難道都睡了不成?」

  俞、姜二人低聲:「不對!白賢弟,我們有幾個人從後面跳牆進去了,別是他們鬧起誤會來了吧!」

  白彥倫道:「都是誰?」胡孟剛道:「是霹靂手童冠英和馬氏兄弟、沒影兒魏廉。」

  白彥倫道:「不好,咱們快進去看看。」

  黑鷹程岳道:「我去。」才躍上牆頭,那山門已然豁剌地開了。後面當真也險些動了手,童冠英剛剛躍上後山門的牆,背後便飛來了一石子。魏廉忙叫道:「我是鏢行!」楚占熊方從隱身處出來。

  白彥倫、楚占熊等引俞、胡、姜、童一行人,進了藥王廟的一所跨院。這廟殿宇很多,有兩個僧人和一個火居道人住著。前前後後,空房子極多,隨便可住,就是失修太甚。因火雲莊沒有店,借民房不便,義成鏢局竇煥如托人給住持僧許多香資,把三間禪房借妥;郝穎先等先後兩撥人都住在這裡。

  大家齊進禪房。點著了燈,未遑就座,先由楚占熊陪著魏廉,把莊外的郭壽彭和那十一匹馬,先引進廟來,拴在空廡內。黑鷹程岳道:「我們外面還得安放人,白店主請在這裡說話,我去房上望。」白彥倫道:「就在廟裡吧。」程岳點頭出去,躍上大殿。

  姜羽沖道:「你們戒備得這麼嚴密麼?」白彥倫道:「唉!這武勝文真真不是好貨!我們這些天,教他們打著鄉團的幌子,監視得一步也施展不開。」

  九股煙喬茂咧嘴道:「好,倒是我們探窺人家,還是教人家窺探我們呢?」

  胡孟剛怫然道:「喬爺,這些話少說一句,行不行?你怎麼跟誰都是這樣?」

  白彥倫倒笑了,說道:「九股煙喬爺的口齒,我早就聞名的。」

  俞劍平道:「郝師傅怎麼沒見?竇煥如鏢頭、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他們由前天動身,難道全沒到麼?」白彥倫道:「他們昨天到的。……」

  胡孟剛最為心急,搶著說道:「豹子在這裡沒有?我告訴你,我們訪出他的根底來了。他姓袁,叫袁承烈,又叫快馬袁,是遼東開牧場子的。你們這裡究竟怎麼樣?竇鏢頭他們幾位全上哪裡去了?請你趕快說一說,我們還打算此刻就到武勝文莊內去一趟哩!」

  白彥倫忙將經過的情形扼要地說了一遍。原來白彥倫等第一撥人,和郝穎先等第二撥人,先後到武勝文家裡投帖拜見,沒得結果。

  劫鏢之事,武勝文先說一概不知。可是他又道:「俞鏢頭名氣太大了,有人要領教領教他;也許得罪了人,有人要較量較量他。我倒也聽見一點影子。」跟著又明白說道:「我這裡倒真有一位朋友,羨慕俞鏢頭的拳、劍、鏢三絕技,要想見識見識。」

  白彥倫、郝穎先等一聽這話,忙追問他這位朋友的姓名,武勝文卻又不肯指明。他對郝穎先附耳低聲道:「此人乃是綠林,說出來不便。我可以把這人的相貌說給郝爺聽,就煩你轉告俞鏢頭。這人的相貌正是豹頭環眼,年近六旬。」分明影射著飛豹子。武勝文又說:「還有一位年輕的武林,也要見見俞鏢頭。」郝穎先忙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既有這兩位朋友,郝某不才,倒要自己見見。」武勝文忽又把話推開道:「郝師傅要想會會敝友,現在他一老一少全在芒碭山。郝師傅不嫌辛苦,可以到芒碭山找他去,我可以派人陪了去。」芒碭山離此地甚遠,郝穎先恐去了撲空,不肯上當。拿很刻薄的話擠兌武勝文,堅請武勝文把那人邀來。武勝文笑道:「那得過些日子。」

  總而言之,行家遇行家,拿空話探實情,是一點也探不出來。末後只可動真的了。郝穎先和白彥倫、黑鷹程岳,幾個人一商量,打算夜探火雲莊;但是白彥倫和黑鷹程岳前已探過。這火雲莊內外戒備森嚴;你這裡沒動,人家那裡已經派人看上了。打更的,巡夜的,全不是尋常百姓,武功都很好。他們有時拿出鄉團的面孔,來阻擋鏢行;有時拿出綠林的手法,來搜探鏢客。

  白彥倫初到的當夜,住處便教人家搜了一回;幸被看破急趕,那人跳牆跑了。武勝文家出來進去的人很多;白彥倫等總想探一探飛豹子究竟在那裡沒有?可是挨不進門去。

  有一次,黑鷹程岳瞥見兩個美貌女子,騎驢來到武家門口,下驢時,看出她們穿著鐵尖鞋。次日便見這兩個女子,結伴前來逛廟。這藥王廟不到廟期,一無可逛;兩個女子卻到處遊觀,連鏢客的寓所也進去了。正趕上程岳回來,六目相對,互盯了幾眼。其中那個體態輕盈的女子笑了笑,對女伴說:「咱們走吧。」

  程岳急進屋檢查,一物不短,卻多了一支袖箭。再綴出來時,那女子不進武宅,反走到武家鄰舍去了。

  郝穎先和黑鷹程岳、白彥倫、楚占熊等,又分做兩撥,由白天起,故意溜出火雲莊,假裝回縣,藏在青紗帳中,耗到半夜,突然奔回去。哪知剛到火雲莊口,不知怎的,人家早得了信;竟燈籠火把的,出來多人。那武勝文騎著馬,把郝穎先、白彥倫的名字叫出來,對他手下人說:「這是熟人,你們怎麼拿熟人當匪警呢?」給明著揭破了。

  如此設計多次,總未得手。郝穎先、白彥倫都覺得武勝文明明可疑,卻訪不著一點實跡,自己面子上太難堪,因此含嗔不肯空回。等到最後,經他們加意窺查,竟窺出子母神梭武勝文家必有地道通著外面,外面也另有巢穴。曾經一次、兩次,望見大撥的人在武宅鄰近,忽隱忽現的出沒。白、郝等因此越發地流連不歸了。卻幸兩家對兵互窺,彼此逗弄,武勝文還保持著紳士的面目,只防備鏢客窺探,並沒有認真動武。雙方才沒激出事來。

  白彥倫把數日來的情形,對俞、胡、姜、童諸人說了,又說:「現在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竇煥如,這幾位已到,由郝穎先師傅引領,到西北隅搜探武家的地道和別處的巢穴去了。他們說好,要盡一夜之力搜一搜,大概也快回來了。」

  眾人聽罷,都不信武勝文竟有這麼大勢派。胡孟剛尤為忿怒,恨不得報官抄他;只可惜礙著武林規矩,又沒有抓著他的把柄。胡孟剛道:「若真抓住把柄,武勝文就是窩藏要犯,這個罪怕他吃不起!」

  俞劍平打算到武家附近看看,又覺著時候太晚了。童冠英躍然說道:「我們只在門前宅的繞一繞,還不行麼?」戴永清、白彥倫齊說:「不行!他會支使鄉團出來跟著我們。聽說他還是這裡鄉團的什麼頭兒呢!」

  眾人都想去到武宅看看。白彥倫攔不住,終於先派幾個人,前往試了一試;果然碰見巡夜的人,頂回來了。俞劍平道:「算了吧,白趕了一夜;我們還是跟他明著來。」遂將禪房略加收拾,支起幾個鋪。大家安歇了,可是全睡不熟,便躺著商量辦法。轉瞬天亮,郝穎先、青松道人、九頭獅子殷懷亮,連同巡視莊外的竇煥如,一同回來。俞劍平等一躍而起,相迎問訊。九頭獅子殷懷亮道:「郝師傅真可以,這一回居然把武勝文私設的地道探出來。就憑這個,咱們很可以稟官告發他。」

  眾人一聽,齊聲說道:「妙極,妙極!武勝文刁滑萬分。我們這一下子,豈不是抓住他的把柄了?」

  童冠英向郝、殷三人道:「你們諸位還不知道哩,飛豹子的姓名、來歷,現在也掏著了。」姜羽沖道:「諸位請坐!現在一切都有頭緒了,俞大哥、胡二哥可以好好地歇一會兒。我們吃完早飯,就一直見武勝文去。」

  胡孟剛眉飛色舞說道:「我們找他要飛豹子的行蹤。他如不說,便拿地道的話點破他,揭開了明底。我真急了,我是什麼面子都不顧了。」

  姜羽沖忙道:「不可如此。俞大哥、胡二哥,你二位可以客客氣氣跟他講面子;至於威脅的話,不妨由別人代說。」童冠英道:「誰陪著去呢?這個可是得罪人、做惡臉的事。」馬氏雙雄笑道:「這可沒法子,只可由軍師爺出場了。軍師的口才是好的,說話最有力量。」

  姜羽沖皺眉道:「非我不行麼?」眾人笑道:「非你不行!」大家越說越高興,可是全忘了問這地道長短如何,怎樣探出來的。還是慣說破話的九股煙喬茂,忽然發話道:「這地道倒是犯法,倘若人家把它堵死呢?」郝穎先微笑道:「只怕他現在堵來不及,這地道有一里多長呢!」

  在場群雄到底公推姜羽沖、郝穎先、白彥倫、童冠英四個人,陪同俞、胡二位鏢頭前往登門拜望武勝文。另跟著黑鷹程岳、沒影兒魏廉,假裝投帖的鏢行夥計。

  戴永清笑道:「喬爺總得跟去,全靠他認人哩。」九股煙很不情願道:「這上桌面的事,可沒有我。」

  胡孟剛道:「不錯,喬老弟總得去。」童冠英說:「我們何不請青松道長、無明方丈一同去?一僧一道去了,也顯著我們俞大哥、胡二哥交遊廣闊。」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一齊推辭道:「我們出家人排難解紛,是可以出面的;出頭尋人生事,恐怕不便。」

  姜羽沖道:「我倒想起一策,二位很可以同去;反正由我做壞人,說狠話就是了。我們去的人最多能代表我們江南武林各派。無形中警告他:得罪俞、胡,便要得罪我們江南整個武林。」

  大家遂又轉勸一僧一道,青松、無明只得首肯。跟著又勸俞、胡、姜三位:「趕快歇歇吧,省得到場說話沒精神。」

  當時議定,大家又躺下,可就忘了在外面安人了。那邊武勝文在本鄉是人傑地靈,早就得著了信息;鏢行的秘密,他竟知道了多半。歇到辰牌,胡孟剛跳起來道:「這可夠時候了,我們去吧。」

  白彥倫道:「一清早堵被窩拜客,似乎差點。」胡孟剛道:「不早了,鄉下人起得早。」竇煥如道:「總該吃過早飯。」胡孟剛唉了一聲道:「把我急死了!」楚占熊等全笑了。

  姜羽沖道:「胡二哥沉不住氣。你臉色不正,帶出熬夜的相來了。」

  胡孟剛心中有事,實在不能成眠。十二金錢俞劍平到底與眾不同,他居然說睡就睡,又很靈醒。歇了一刻,聞聲睜眼,坐了起來;看看天色道:「我們怎麼吃早飯?這時未必有飯館吧?」白彥倫道:「這可沒有,我們就煩廟裡的火居道人代做。」胡孟剛道:「趕緊做飯,吃完就走。」

  於是又耗到早飯的時候。大家好歹就算吃飽。俞劍平、胡孟剛、郝穎先、白彥倫、童冠英、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九頭獅子殷懷亮、姜羽沖一共九人,都穿上長衣服,袍套靴帽,打扮齊楚。由程岳、魏廉三人持帖,拿了預先備好的禮物,齊奔武勝文的家宅。

  走進巷口,便見兩個閒人遛來遛去;武勝文家門口還站著一個長工模樣的人。一見鏢行群雄來到巷口,那兩個閒人抽身便走;向武家門口的長工打一手勢,那長工立刻翻身進宅。群雄相顧,微微一笑。看這武宅,坐落巷南,是所高大房子;幾乎壓了半條巷,起脊門樓,高牆聳立,內似築有更道,與鄰舍的竹籬柴扉矯然獨異。

  眾人便要驅馬直抵門首,俞劍平擺手說道:「不可。」就在巷外下馬。武勝文交遊雖廣,像這些騎馬客人也不常見,頓時引來好多看熱鬧的。

  俞劍平、姜羽沖等昂然入巷,由魏廉、喬茂看馬,程岳投帖。武宅門房出來一個長工,賠笑說道:「你老找哪一位?」程岳道:「我們是江南俞劍平、胡孟剛幾位鏢頭,專誠拜訪貴宅主。」遂把名帖遞過去。

  長工接名帖一看,並列著九個人名,又看看禮單,笑道:「對不住,敝莊主現時沒在家。請您稍候。我進去言語一聲。」程岳忙道:「俞、胡諸位久聞武莊主大名,這次是打由海州專程來的,務必一見。」長工道:「是,是!我知道,請您稍候一會。」說完把禮單、名帖都拿進去,好半晌不出來。

  俞、胡、姜站在階前,餘眾在對門牆根立等。從宅內走出來一個人,又從巷東口進來一個人。良久,那長工才出來,滿臉賠笑道:「剛才我們管事的說了,諸位都是遠來的生朋友,偏巧莊主出門了,有失迎候,很對不起。不知諸位住在哪裡,請留下地名,容莊主回來,一定趕緊答拜。禮單請先拿回去,敝管事不敢作主。等莊主回來,您再當面送……」這長工言語便捷,面澤齒皓,顯見不是鄉下人。

  程岳冷笑道:「噢,武莊主沒在家,未免太不湊巧了。這一次俞、胡二位鏢頭是專誠求見;不見佛面,不能輕回。我們久仰武莊主武功驚人,交遊很廣,斷不會不賞臉。請仔細看看這名單。列名的這幾位都是親到的,人數不多,可都是江南各宗各派的武林知名之士;素常散居各處,如今聚在一起,就是專為向武莊主領教……是有事情才肯來的。請你費心再回稟一聲。武莊主如在近處,不妨請他回來,我們在這裡稍候一會。」程岳說這話聲音很大,為的是要師父聽見。

  俞劍平、姜羽沖微然一笑,往前挪了一步,登上台階。忽從裡面走出一個長衫人,年在中旬,精神滿面,用沉重的聲調說道:「長福,什麼事?客人還沒有走麼?」

  程岳張目道:「足下是哪一位?我們是從遠地專誠來拜訪武莊主的。」長工忙道:「這是我們管事先生……先生,剛才我把莊主不在家的話說了。這位說,客人全是武林名家,各處聚來的,一定要看看莊主。不見佛面,不肯空回……可是這話麼?」

  程岳正色道:「一點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管事先生走過來,向程岳舉手笑道:「俞鏢頭是親到的麼?那可勞動了。敝東確才出門,不過今天一准回來。」且說且看道:「哪一位是俞鏢頭、胡鏢頭?」

  俞劍平打量此人,拱手答道:「就是敝人姓俞,足下貴姓?武莊主究竟何時可以賜見?」

  那人答道:「原來是俞鏢頭,久仰久仰!在下姓賀。俞鏢頭乃是江南第一流有名武師,今天光臨荒莊,真是幸會,只可惜敝東出去了。哦,怎麼還有別位武林名士,越發地不敢當了。那麼辦,我替敝東暫且擋駕,你老先請回。敝東昨天看朋友去了,原說今天回來。回頭我就派人請他去,我一定把諸位這番賞光盛意,告知敝東,敝東一定要答拜的。」滔滔不絕,堅詞擋駕,卻又力保今天回拜。這人又索過名帖,點名問訊眾人。

  姜羽沖發話道:「我們這幾個人已經具名在帖上了,請無須乎逐個動問。請你轉告貴東,我們先回去,過午再來,倒不勞他答拜。」

  胡孟剛大聲說道:「我們遠道而來,定要見一見!」

  俞、姜退下台階,管事人還說客氣話。眾人早已走出來,出巷上馬,逕回藥王廟;卻有程岳、魏廉留在巷外把著。這一次拜訪,武勝文竟拒而不見。

  馬氏雙雄問道:「這是怎的?」姜羽沖道:「他們許是驟聞俞大哥親到,有點驚疑,也許怕我們報官捉他。」童冠英道:「對!他們鬧得太不像話,可是避不見面,行麼?」

  俞劍平也覺這一次拒不見面,出乎意外。胡孟剛更是有氣,拍案發狠道:「不行,這不行!我看他一定不跟我們見面了,我們得跟他動真的!」

  正說處,外面有腳步聲。跟著聽見一個響亮的喉嚨叫道:「俞鏢頭在這院住麼?」戴永清忙迎出來道:「你是哪位,要找誰?」

  俞劍平、童冠英探頭望見,道:「哦,原來是武莊主家的管事賀先生。」還同著一個黑臉漢子、一個瘦子,共是三人;前面由藥王廟的火居道人引路,從大殿轉向禪房來。

  俞劍平等迎出禪房。這賀管事三人遠遠的作揖道:「俞鏢頭、胡鏢頭,沒有累著啊!」讓進屋來,未容遜座,便遞上武勝文的一紙名帖,手中還捏著一大把紅柬,道:「俞鏢頭、胡鏢頭、郝鏢頭、白鏢頭,諸位請了!剛才諸位走後,在下立刻打發人給敝東送信。敝東一聽,後悔得了不得。敝東乃是鄉下人,素日最好交朋友,諸位都是武林名人,貴客遠臨,敝東很覺榮耀,恨不得和諸位立刻見面。無奈敝東今天出門實在有事羈身,不能恭迎;所以忙著打發我來安駕。敝東一准過午回宅,申牌時候設個小酌,恭請諸位賞光,到敝宅聚聚。敝東理應回拜,不能親來;因恐諸位怪罪,所以順便教小弟轉達一聲。鄉下地方沒有可吃的東西,只不過是一杯水酒……」

  他環顧眾人道:「屆時務請諸位英雄賞臉,通通全去。敝東本打算教聽差長福來請,又怕他笨嘴笨舌;末後還是由小弟來了,真是簡慢得了不得,諸位千萬原諒。哦,我還忘了一句話,敝東自慚卑微,不足以待高賢;另外還邀了幾位陪客,也都是武林同道,是諸位很願意見面的。」說到這裡一頓,眼盯看眾人。眾人俱都聳然一動,互相顧盼。胡孟剛失聲道:「哦,還有陪客,是我們願見的?」姜羽沖忙拿眼光暗攔他,大聲說道:「貴東也太客氣了。怎麼還有別位武林朋友,都是誰呢?」

  賀管事道:「談不到客氣,敝東還覺得抱歉呢。」把下半句問話,竟拋去不答。

  姜羽沖不肯放鬆,又緊追一句道:「陪客都是哪幾位?說出來我也許認識。」

  賀管家笑道:「敝東交遊很廣,我也說不上來。」說著把紅帖散給眾人道:「俞、胡、姜諸位鏢頭,還有白彥倫白爺、郝穎先郝爺,都到敝宅去過,我是認得的。這位是青松道人,這位是無明方丈。這是請帖,請你哂收……還有別位,恕我眼拙認不清。哪一位是童冠英童老英雄?哪一位是殷懷亮殷老英雄?……」他的意思要把帖遞到每人手內,就此認清面目。

  沒影兒魏廉搶過來,把帖接到手內道:「你交給我吧,請坐下喫茶。」

  鏢行群雄想不到,子母神梭武勝文會來這一手,竟挑明簾,發請帖,邀請赴宴。胡孟剛瞪著眼,看看俞劍平,看看姜羽沖,不曉得敵人之宴,應否踐約?別位鏢客也很納悶,剛才登門拒見,現時設宴相邀,猜不透武勝文弄何把戲。(哪知人家起初乃是留出空來,集眾一議;現下設宴相召,又是謀定而行。)(葉批:還是不說破的好!)

  當此時,鏢客都看著俞劍平和姜羽沖,這一番或赴宴,或謝絕,要言下立決;當著人沒有商量餘地。俞劍平說道:「賀先生,謝你費心!不知申牌時候,貴東能到麼?」

  賀管事道:「敝東乃是主人,一定要到的。」

  俞劍平脫然說道:「好!請帖我本不敢領,但既承貴東錯愛,自當趨候。只要杯茗共談,就很好了,賜酒卻不敢領。我們是生客,焉有乍會面就叨擾之理;不過座上還有別位武林,我俞劍平又該替貴東當知客的了。」遂在請柬上,打了一個「知」字,仰面道:「我準時踐約,請貴東務必準時到場……」

  轉瞬到了申牌。俞劍平、姜羽沖檢點赴宴的人數。預備入座的只有八個人,除俞、胡、姜而外,霹靂手童冠英、漢陽郝穎先、無明和尚、青松道人和竇煥如鏢頭。隨行的是童門弟子郭壽彭、俞門弟子黑鷹程岳。其餘的人由九頭獅子殷懷亮、馬氏雙雄率領,暗帶兵刃,做為外援。俞劍平道:「赴宴的人太多了。」眾人說:「不可不小心。」

  八個人打點要走,忽又有人來到藥王廟。那個賀管事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紫面紳士,騎馬來請。見了俞、胡,說道:「宴已擺好,請諸位賞光。」

  俞劍平笑道:「武莊主太客氣,還用人催請?」竟慨然允行,一齊上馬。來到巷口,離武宅尚遠,忽然轉了彎。俞劍平道:「怎麼不在武宅麼?」紫面紳士賠笑道:「武莊主說,窄房淺屋,難以招待高賢,他是臨時借的屋。好在離這裡不遠,也在巷內。」童冠英和姜羽沖互看了一眼,也不言語,心中都想:「武勝文到底有些顧慮呀!」

  引到另一處宅子,比武宅較小,倒很整潔。紫面紳士下馬,早有僕役模樣的人過來照應;俞劍平也都下了坐騎。二門內闖然出來一個金剛般的大漢,穿一身華服,大聲說:「俞鏢頭請來了麼?」舉目一看,賀管事道:「這就是俞鏢頭、胡鏢頭……」

  那大漢笑道:「幸會,幸會!我就是武勝文,久仰,久仰!請裡面坐。」跟武勝文出來的,高高矮矮,還有六七個人,一看便知不是鄉農。

  鏢行群雄細看這院子,小小四合院,旁通跨院,似有一塊廣場。正房三間全部通開,已擺好了席座;俞劍平看了看東西廂房,心中明白,這裡大概是個學房兼練武場,一定也是武勝文的產業。
《十二金錢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