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明僧地趟拳斗大鵬,俞劍平太極劍戰飛豹

  九頭獅子和扭頭獅子一笑一怒,走下台來。九頭獅子仍對扭頭獅子說:「您再用這個外號時,不要忘了今天這一場:江南還有個九頭獅子呢。」遂穿上長衫,要把夏建侯替回。豹黨發話,這不能隨便換來換去。九頭獅子笑道:「好好好,咱就不換,夏大爺多偏勞吧。」

  下一次該由鏢客這邊先撥人上場。十二金錢俞劍平、智囊姜羽沖都知豹黨蘊怒,忙選硬手上場。選了一回,竟找不出妥善的人來。因為這一場既由鏢客先登,豹黨便可量敵而進,針鋒相對,專挑克敵的好手來鬥。所以鏢客的武功即使精妙,若偏擅一技,也必吃虧。須要挑選技搏而能精的人物,才能左宜右有,不管豹黨教哪一派的人物上來,全能接得住。

  俞劍平很為難,意欲求青松道人、無明和尚上場。這兩個出家人全想看到最後,方才出頭。姜羽沖想請松江三傑的第二人夏靖侯出頭,夏靖侯負傷未癒,俞劍平以為不可。因為夏氏已是成名的人物,自己邀人家出來幫忙,決不應教人家栽兩回跟頭。

  俞、胡、姜三人看了看這位,又看了看那位,心中著急。年輕的鏢客倒願搶先,只是不敢憑信他們;成名的人物又有這些難處。俞劍平道:「索性我上去。」馬氏雙雄道:「不行,俞大哥你還得接後場呢。要不然,我弟兄上吧。」俞劍平又因二馬兵器最精,拳技知道的不博,也怕他應付不來,有累盛名。

  最後漢陽郝穎先道:「俞仁兄,不必為難,小弟不才,可以對付這第六場。」郝穎先脫去長衫,悠然緩步,走上比武的破戲台。俞劍平才放了心,知道郝穎先拳精學博,哪一派的武功全都懂得,不會應付不下來。

  鏢客這邊幾費躊躇,始定人選;豹黨那邊也是一理。雖然是比拳,好似押寶一樣;而且勝負一分,兩方同下,要換一個硬手,來報復一下,都不能夠。這樣子一對一,比過就罷,固然可免紛爭纏鬥,可也教敗者找不回場來。勝者獲勝而退,對方看著乾生氣,因此雙方挑選對手,越發審慎。

  郝穎先來到證人面前,報名求教。飛豹子在台下一看,道:「哦,是他!」就要親自出頭,與郝一戰。郝穎先在探莊時,已在暗中與豹黨伸量過。此時明白出頭,凡會過他的人,都要來會。飛豹子的左輔右弼,那胖瘦二老王少奎和魏松申,也想鬥鬥這漢陽打穴名家。

  子母神梭對飛豹子說:「我們先讓讓外邀的朋友。」話未說完,走出一個方面大耳的人物,是子母神梭代邀的一個過路綠林;姓侯名敬綽,向飛豹子和子母神梭說道:「久聞郝某打穴的工夫很有名;現在我們是空手比拳,郝某總不會私帶點穴橛,暗算徒手的人。你們二位何必犯斟酌?簡直的由我小弟上去,會一會這位。」

  飛豹子不知此人實力如何,面沖子母神梭,露出叩問的神氣。子母神梭道:「侯二哥要去,一定可以。不過,你要跟他快鬥,不要跟他久耗。」侯敬綽道:「行,要別的我沒有,要急三槍,我會。對付他們打穴點穴的人物,我有的是招。」說罷,洒然登台,迅如猛虎,到鏢行證人的面前報了名,次對郝穎先抱拳通名,預備開招。

  十二金錢俞劍平一見此人出頭,愕然說道:「西川八臂來了!我們袁師兄從哪裡搜尋來的?這事越鋪展越大了!」白彥倫道:「西川八臂又是何等人物?」俞劍平道:「他們一共哥四個,又是合字,又是幫會,很不好惹。」他要湊近戲台,關照郝穎先,又嫌太露形。

  沒影兒魏廉忙說:「俞老叔,您交給我。」魏廉湊近叫道:「郝師傅,這位是朋友,您多……喂,這位是朋友。」這一喊引得人人探頭。台上的郝穎先早已展開行門過步,容得侯敬綽一拳打到,立刻開招。沒影兒吆喝的話,他已聽明。

  這侯敬綽也看了魏廉一眼,心中納悶:「你們要套交情麼?」當下不遑理論,故意藏拙,連發了三招,意欲先看看那郝穎先的拳法。郝穎先以虛應虛,連讓三招,方纔還手。侯敬綽誤認郝穎先是太極門,也就由第六招起,展開本門心法,把雙拳驟如狂風般打來。郝穎先文縐縐的,見招應招,有點應付不暇;一面招架,一面退閃。

  侯敬綽且打且攻,欺敵猛進;果然是四川名手,招術不俗。只十數招,便搶招得勢,把郝穎先逼到戲台邊上。再要進搏,郝武師就沒有迴旋余步了。侯敬綽突然沖天一炮,照郝武師打去;卻暗防他旋身旁閃,兩眼盯住那郝武師的動勢。

  果然,郝穎先見招側身,順力一推,倏然伏身,要往左竄;侯敬綽軒眉一笑,拳勢不收,反往旁轉。倏地單腳用力一捻,身如陀螺一轉,恰好遮住郝武師的前路;單拳也隨身改勢,打到郝武師的上盤。郝穎先右腕一繞,微微往上一格,似要一托一捋。

  忽然腳下用力,也這樣一擰,要往右轉。侯敬綽一下腰喝道:「呔!」用足十成力,錯腳開掌,照郝穎先狠狠一推。他把全身做成了側立的弓形,這兩掌平推如箭,力猛如山,倘若用實,郝穎先必要栽下台去。

  哪知郝穎先預料敵招,一旋身,似把背後交給敵人;又伏腰一擰,突然往上長身,輕飄飄拔高而起。不曉得怎樣用力,會拔高斜射,倏然越過侯敬綽的背後。侯敬綽急忙旋身,探臂來抓;又一長身,跟蹤進步,早已撲了空。郝武師箭似地跳落到台心了。

  郝穎先擰身回顧,微微冷笑;剛才魏廉喊這位是朋友,既是朋友,為何下毒手?起初郝穎先竟誤會了意,至此方才拿出勝敵之招。那邊侯敬綽始終沒把郝武師放在眼裡,一招未勝,他就霍然疾進,又衝郝武師追來。

  郝武師蓄意以待,兩人重新交手。又經過二十幾招,突然聽台上證人哼了一聲,台下飛豹子也「呀」的一聲。眼看雙雄倏然一合,倏然一分,各退出一丈以外,一點聲音也沒有,兩人俱各住了手。

  郝穎先往旁一站,拱手道:「承教承教!」侯敬綽也往旁一站,臉向台裡,一言不發;口咬嘴唇,側目瞪著敵人。好半晌,才一轉身,往台下側目一瞥,突然回身,跳下台去了。郝穎先又微微一笑,向證人一拱手致敬,徐步走下戲台。

  兩人停鬥,似乎勝敗已分,台下很有些人沒有看明白。但雙方證人已然瞧透。子母神梭武勝文忙迎問侯敬綽:「二哥,怎麼樣了?」侯敬綽搖手不答,直趨殿內。王少奎、魏松申跟了過來,不好問他受傷沒有,只問道:「侯二哥辛苦了,怎麼樣?」

  侯敬綽突然蹲身俯腰,一張嘴吐出一攤血和兩隻牙。原來他受了郝穎先的迎面一拳,強忍著閉口無聲,才免得當場露形,只是瞞不住兩邊的明眼人罷了。他拭去口血,幸無內傷,心中又愧又怒。飛豹子在台下早已看見,也忙進來慰問。侯敬綽的盟兄郁敬恆發怒道:「好好好,打得好,我得會會這位漢陽名家!」立刻出殿,奔赴戲台。

  戲台鬥場已賭到第七場,應該豹黨先登。飛豹子追出來,也要登台單挑俞劍平。子母神梭忙攔住飛豹子:「袁二哥,你等一等。」又拉住郁敬恆的手,勸他別忙。郁敬恆已經含嗔脫衣,必欲一斗;大聲說:「我們西川八臂早要會會江南鏢行,我得再請郝武師指教指教。」

  郁敬恆正在怒吼,不意豹黨證人沙金鵬也等不及了。十場決鬥,已過了六場,還得給袁、俞二人留一場,那麼只剩下三場了。這「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往破戲台口前行幾步,面對台下大聲說:「鏢行諸位朋友,我在下叫沙金鵬,我要會會咱們江南武林人物。我說喂,武莊主、袁老兄!這個證人我先不當,請二位另煩一位朋友替我來吧。人家殷武師剛才不也是這麼來著,我也學學人家;我當證人的也要請教。」

  沙金鵬說著,不等人來代替,就脫衣側立,向鏢行叫陣。子母神梭這才鬆手,對郁敬恆說:「得了,郁大哥你別生氣,有人給咱們找場。這位沙師傅經多見識廣,拳術厲害極了,打人只憑三招,你瞧吧。」

  沙老白鬚飄灑,意氣軒昂,當戲台一站,等候鏢客。豹黨忙推上一位黑矮老頭兒,替沙老做證人。這人姓胡名朝棟,外號黑胡狐,早年是當鋪老闆,因好拳腳,混丟了飯碗,如今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了。

  胡朝棟替沙金鵬發話:「鏢行諸位好友,哪位上來賜教?」鏢行群雄紛紛議論,料這位金鵬氣度矍鑠,必不好惹。馬氏雙雄告訴眾人:「這位沙金鵬生平專擅一手長拳,練得膂力極強;一拳搗出,緊跟著又是一拳。換手不換招,力量足,招術快;聽說很不容易破解,也不好躲閃。他倒沒有什麼出奇不測的絕招,就是一股子丹田罡氣,有進無退。你別看他老,氣度安閒;可是一開招,準是拚命。我看柔能克剛,俞三哥!要破他這手長拳,非得你親自出馬不可。」(葉批:內家罡氣。)

  十二金錢俞劍平凝神端詳沙老,確有一派英銳之氣,暗藏在穆然的態度之中。回頭環視鏢行,青松道人仍沒有踴躍上場的意思,無明和尚眼望別處,似正尋視豹黨中的一個中年人。

  俞劍平說道:「我就上去。」俞夫人很關切地說:「台上這位別看上了年紀,你看他那眼神和手臂,再看他的下盤,足夠火候的了。劍平,你要上去,你可估量著;跟這個人動手,決不是三招兩式的事;你還得盯著袁二師兄哩。我看莫如煩夏二哥辛苦一趟吧!」

  松江三傑連忙應道:「大嫂放心,我替俞三哥去。」夏靖侯、谷紹光二人,你爭我讓。青松道人輕輕一拍無明和尚,說道:「明師兄,你看什麼?」無明和尚矍然回頭道:「我看那邊東看台根下,站在人群中的那位豹黨很面熟,好像是駱定求。……不能,不能,他不會出頭露面,我跟他有約在先。」說時又看,看對了臉,方才說道:「真奇怪,這人不是駱定求,或者許是他的哥們,模樣太像了。」

  青松道人道:「算了吧,你不要在這地方訪友啦!現在這遼東沙金鵬正在叫陣,夏檀樾賢昆仲還在謙讓,明師兄,你拿出你的羅漢拳,上去會會這神拳老沙吧。」

  無明和尚往台上瞥了一眼,笑道:「我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哩,人家半趟長拳震遼東;我這朽僧笨拳一上去,必然挨打。松道友,還是你當先。」

  青松道人笑道:「我才真不是人家的對手哩。我學的這門功夫,正好受人家的克制,久聞此老在遼東,半月之間連敗十八家武林名手,連踢六座場子,實在威震長白。只有明師兄的羅漢拳和崩拳、地趟拳,三拳歸一,足可應付得了。這人唯一的辣手,就是迎門三不過,三拳加一腿。無明師兄你拿出你那三禪加一滾,準能把他克住,萬不會輸給他。」松江三傑見無明和尚面露得意色,一齊慫恿:「明師父,教我弟兄瞻仰瞻仰吧!」

  無明僧赤面禿頂,胖矮如缸;聽了大家的話,把肚子一腆說:「你們是要看我出家人出醜,好好,我就出一回丑。」脫去僧袍,束上腰帶,從人群中走到台邊;只一伸腰,便躍登高台。眾目睽睽,一齊喝彩。豹黨尤其驚異;震遼東沙金鵬也吃了一驚,迎上一步,抱拳問道:「大師傅怎麼稱呼?」

  無明和尚哈哈笑道:「好說沙老師傅,僧人無明,在揚州因明寺出家。自不學好,教師父趕逐出來,從此遊蕩江湖,濫交些打把式的朋友,胡亂也學了幾手笨拳。他們……」回手一指台下:「他們說沙師傅的長拳打遍遼東無敵手,他們教我上來承招,其實就是教我挨揍。沙師傅手下多多照應,請你發招吧。」

  沙金鵬聽了一怔,久聞揚州無明和尚的威名,不料今日在此相會,不禁又把無明打量了一眼。單看外表,竟看不出他有多大能為來;就只剛才登台一躍,顯得身子很重,身法很輕罷了。殊不知這無明和尚性如烈火,手勁猛烈;生平好吃好喝,好交朋友。唯有一樣短處,是喜怒不定,翻臉就打人;在南北江湖上很馳名,也是武林名僧了。現在他拉開架子,要跟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動手。鏢行群雄都曉得他,不由嘻笑私議:「我們多留神,看一看大鵬抓禿頭,禿頭斗大鵬吧。准有熱鬧看!」

  兩人站好腳步,謙讓了幾句,說一聲請,倏然開招。震遼東沙金鵬最厲害的拳招,就是身手極猛極快,力量極強。剛剛一亮招,這老人白鬚一飄,身形一側,左手護身,右手「嗖」的當胸搗出。無明和尚早已防備著,見來勢太猛,當即伸臂一格;唰地一聲,僅僅撥開。沙金鵬第二拳突又穿肘打到。一股寒風直撲面門,先天力和功力均有,其剛無比。果然人言不虛。(葉批:先天真力。)

  無明和尚登時覺得難以硬搪,忙一虛架,提一口丹田之氣,突然半轉身,一側肩頭;唰地一下,老拳打在無明的左肩臂上面,這是硬挨。無明霍地轉身,雙拳錯出,要乘勢還攻敵人。哪知沙金鵬的手真快,上盤不動,下盤一換,把無明和尚的拳一架;連架帶攻,唰地一聲,第三招又挾銳風打到。無明和尚忙又一轉,未容招架;果然沙老是「三拳加一腿」,「登」的一聲,無明和尚左胯幸躲開一踢,到底左肩臂又重重挨了一拳。

  震遼東三拳一踢,無明只架住一拳,硬搪了兩拳。這兩拳足有二三百斤的猛勁,換一個旁人,早已應手倒地;可是無明和尚居然能硬挨。豹黨不由出聲道:「這和尚許會金剛力吧?」旁觀者看無明好像沒事人一般。(葉批:金剛力。宮註:葉君雖一介書生,但對武學知識研究造詣頗深,多在武學上有眉批。)無明早已大嚷道:「好哇,真棒啊!」往後疾一退,捻拳還攻上前。

  沙金鵬一聲不響,把敵人一看,拳行如風,不容敵人進招,第四招、第五拳穿梭打出去。無明和尚似招架不迭,又倒步一退,虛身一讓,立刻挺身上前;唰地一聲,疾如駭電,拳打敵胸;未容得沙金鵬招架,又霍地一退。沙金鵬拳已發出,被無明偏身一讓,拳搗一空。

  無明軒眉繞掌,似要抓拿沙金鵬的右手腕寸關尺。沙金鵬哼了一聲,見招破招,將計就計;左掌往下疾劈,右手一繞,反咬無明右手。也就是彼此的手剛剛挨著,無明疾右掌一收招,左掌又穿肘抓來。沙金鵬忙收回右掌,改招進捋;左掌竟很快地反挽住無明的右臂,立刻往外一擰,要教他左臂不能相救;再伸右腿一絆,逼住無明的下身。這樣只輕輕一放,便可放倒無明。台下嘩然道:「和尚輸了!」

  一言未畢,無明用「老僧擺袖」、「雙環套月」一翻,奪出手來;立刻一栽身,胖矮身體似皮球般,滾落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沙金鵬竟倒退了兩步。台下全沒看清無明怎樣破的招,怎樣倒的地。無明和尚竟展開了地趟招。他全身骨碌碌一陣翻滾,肘、腰、臀、肩齊用力;雙腿突伸,似夾剪一般,翻翻滾滾,剪到沙金鵬面前。沙金鵬內力外力混為一氣的拳法,竟無用武之地。鏢客至此噓了一口氣道:「明師傅一准贏了!」

  沙金鵬畢竟是斫輪老手,縱沒有制服地趟招的絕技,也會想法子護身防敗。他忙收起自己嫻熟的拳術,改用猴拳,彎腰探爪,來破無明飛登掃踹的腿法。沙金鵬身材很長,白鬚白髮飄飄;這一改招,居然縮成一團,和青年人一樣靈活。

  兩個人在台上骨骨碌碌,盤旋繞鬥。地趟招不利於久戰,飛豹子和子母神梭等見沙金鵬只有退閃,不能進攻,還盼望他能持久。哪曉得只走了十幾招,沙金鵬連挨了好幾腿。幸仗他長於救敗,會打人,也善會挨打;縱被踢著,吃虧還不重。饒這樣,這老頭子已經恚怒。一世威名,想不到千里迢迢,跑到江北,敗給禿頭。他恨叫了一聲,竟收起猴拳,改用潭腿,來和無明和尚硬拚。翻翻滾滾,苦鬥二十餘招。

  當此之時,十二金錢俞劍平忙對智囊姜羽沖說:「兩虎相爭,必有一敗。我看這位沙老師傅也是久已成名的英雄;我們家門之爭,何必跟外人結怨。姜五哥,我打算上去,把他們勸開,你看好不好?」

  姜羽沖道:「好倒是好,只怕你一登台,你那位令師兄立刻要跟你較量。你想立刻跟他比試比試麼?」俞劍平道:「這個……」一時沉吟無語,台上無明和尚與沙金鵬迭見險招,愈鬥愈烈。

  俞劍平道:「不好!」剛要上前,陡見半趟長拳震遼東沙金鵬與無明和尚托地一跳,各往後一退。沙老的兩個門徒如飛地躍上台來,把沙老扶住。沙老一聲不響,面目變色。無明和尚滾成土球一般,敵手才退,便立刻挺身躍起,哈哈地怪笑了幾聲,拍手拂塵,剛說了一句:「承讓!」竟又撲登地坐下了。兩個人大概已經兩敗俱傷。

  飛豹子怒吼一聲,飛躥上台把沙老一看。鏢行這邊見豹黨連上去三四人,也忙得各不相問,連躥上青松道人、夏氏雙傑;俞劍平也隨後躍上台去。飛豹子忙命人將沙老攙扶下台,慢慢攙遛;俞劍平也忙看無明和尚。

  無明和尚已經立腳不牢,所幸年紀不甚老,又是童工,尚能鎮得住;說道:「青師兄,俞鏢頭!咱們沒輸。」青松道人忙扶著他,暗問是否受了內傷,無明強支著說:「不礙,沒傷。」但是一條腿瘸了。

  沙金鵬的弟子個個怒喊:「和尚別走,我們還要請教請教你呢!」青松道人正攙著無明和尚下台,這幾個弟子截住不讓走。鏢客道:「這是什麼道理?公證人還不給說句話麼?」

  三江夜遊神蘇建明、夏建侯一齊向豹黨證人發話。啞巴尚克朗澀著喉嚨叫道:「別亂!朋友,還是按規矩來!」蘇建明大聲道:「沙老師,你快把你的門徒攔攔吧,這可滿不像那回事了。」喊聲未畢,沙金鵬的大弟子婁延慶和四師弟周金鶴,已經前撲到無明和尚的背後,截在無明和尚的面前,捻掌捋袖,就要下手,又似要圈住無明和尚不放。

  青松道人雙目一挑,喝道:「豈有此理?閃開!」一手攙無明,一手指敵,往前一上步。沙門大弟子婁延慶道:「別走!」把雙拳一提,橫身擋住了僧道。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青松道人叫了一聲:「師兄,站住了!」雙拳一錯,立刻斜趨開道。婁延慶立刻虛掩一拳,往旁一竄,撲到無明身邊。

  無明和尚立不住腳,正搖搖欲倒,看敵拳已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單腿一跳,預備迎敵;青松道人早倏然抄過來。婁延慶回身一拳,青松一架;沙門四師弟周金鶴乘虛而至,猛地一撲,拳照無明打去。

  鏢客嘩然。飛豹子勃然變色,忙叫:「週四哥,使不得!」如飛般奔來攔阻。情形吃緊,十二金錢俞劍平一股急勁,也飛躍過來,從側面一衝,把周金鶴格開。周金鶴翻身一拳,俞劍平滑步微讓,竟順勢一粘,把周金鶴的手臂托住。未容緩招改式,只往外一送,周金鶴不由斜退出數步。

  俞劍平叫道:「對不住!我們要過招,請上台來,正正經經地……」「挨個比試」四字沒說出口,背後冷冷應道:「對!挨著個來,俞鏢頭請這邊來!」一股寒風襲到,其猛無比。

  俞劍平大驚,未敢回頭,霍地急往開處橫身飛躍。後面果然是負怒尋仇的二師兄飛豹子,很快地掩來;手指上探,要提俞鏢頭的衣領。那邊智囊姜羽沖、夏氏雙傑,急忙奔來攔擋。俞劍平忙退步叫了一聲:「師兄!」飛豹子傲然答道:「什麼師兄!俞鏢頭,咱們也無須比十陣八陣,教朋友們比半天,當不了什麼。還是我來請教!」

  袁、俞雙雄對面叫陣,自有鏢客把無明和尚救回,同時豹黨也叫回沙門弟子,把沙老攙入內殿,派人去救護。本是兩敗,沙金鵬獨覺愧忿異常;無明和尚跛著一條腿,倒很得意。俞門五師傅跛子胡振業說道:「得了,明師傅跟我一樣,成了單腿虎了!」無明和尚道:「那不見得。五師傅,你別說閒話了,快看看你們俞師兄吧,他跟豹子動手了。」跛子胡振業忙叫著九師弟肖振傑,一同奔到台前。

  十二金錢俞劍平已被飛豹子逼上擂台。飛豹子因自己這邊末幾次連敗三場,怒氣甚盛,面對台下說:「剛才比了好幾場,彼此都差不多。我姓袁的此刻不再教朋友替我拔闖了;我要親自會會俞鏢頭。我的功夫自然不行,可是我本無心求勝,只是虛心求學。俞鏢頭,咱們比拳、比劍、比鏢。你只要三樣勝我兩樣,我就認小服低,立刻把鏢銀替你代尋回來。現在我要先請教俞鏢頭的……」稍稍一思索,說道:「比拳沒意思,索性我請教俞鏢頭的劍法,劍裡夾鏢,你打我挨,倒直截了當。」(葉批:這俞某太拖泥帶水了!)

  子母神梭武勝文、尚克朗一齊說:「好!我們都想瞻仰瞻仰二位的兵刃和暗器。」俞劍平說:「這個……」賠笑對子母神梭說:「武莊主,剛才講的是以武會友,十場為定。」

  飛豹子大聲道:「不錯,我知道,我這是破例的。但是俞鏢頭,別位朋友就見一百場,也不如你我過三招乾脆。你不必多說,我姓袁的千里迢迢奔來,為的是什麼?俞鏢頭,請上!」又回頭吆喝道:「喂,過來!」

  袁門弟子熊季遂忙走上台;飛豹子立刻甩衣,露出一身短裝,手裡仍拿著那根鐵桿煙袋。俞氏弟子左夢雲也忙捧劍上來,要給師父遞劍。跛子胡振業和肖國英守備嘀咕了一陣,胡跛子突然甩衣上台。俞夫人丁雲秀此時立在台根,很著急地佇足望著台上。肖國英也追上戲台。

  胡跛子跳上戲台,往袁、俞當中一站,喝道:「袁老二,你不用找俞師兄,俞師兄是山東太極門的掌門戶老師,你一個跳出牆外的弟子,你不配點名挑將。喂!我們南北太極門的師傅們聽著,憑他一個山窪子跳出來的人,敢來找太極俞?姓袁的,我胡老五陪你走一趟!你把我毀在台上,你再會我們俞老師。你現在不配!」亮出短劍來,跛著一條腿,看定飛豹子,枯黃的眼冒出火色。

  俞劍平只道胡跛子仍要拚命,方要攔阻,肖國英拉了一把道:「三哥等等,你聽聽胡五哥的。」飛豹子往四面一看,冷笑道:「胡五爺,你要怎麼樣?你還要替人拔闖麼?」

  胡跛子冷笑道:「隨便!你小子有種,你就扎死我。你沒有種,五太爺可要扎死你!」

  飛豹子鄙薄道:「我袁承烈還沒學會充混混賣味拚命;我也不會跟殘廢人比武。胡五爺,請你把刀子收起來吧,不要比比劃劃地嚇人。」

  胡跛子連笑數聲,翻身對台下說:「好!眾位全聽見了麼?我們從前可是師兄弟,是他自己學不好本門武功,是他自己告退走的,他現在又找回本門來算帳。眾位教徒弟、傳功夫,可多留點神。我們丁老師是死了,我不該埋怨他,他實在是眼瞎心也瞎。他教出來的徒弟,臨到末了,就起內訌,摘本門牌匾,還要毀他老師的門婿和愛徒。」

  胡跛子當眾宣佈豹子的罪狀;飛豹大怒,兩人立刻動手。胡跛子一劍刺來,飛豹子將煙袋奮力一削,「叮噹」一響,胡跛子身形打晃,咬牙挺劍,又攻上來。飛豹子毫不客氣,鐵煙管如驟雨急擊雹,把胡跛子打得手忙腳亂。

  俞劍平忍無可忍,叫道:「胡五弟閃開,我陪二哥走幾招!二哥,小弟真真沒法了!」綽劍遮在胡跛子面前。飛豹子往後一退,桀桀然大笑道:「好難求教的俞鏢頭,咱就來吧!」

  雙雄抵面,飛豹子把煙袋一指,突照俞劍平面門點去。俞劍平擬身仗劍,上盤不動,下盤微挪;連讓三四招,方纔還手。飛豹子揮動鐵煙袋,當作寶劍,連走了二十餘招,連換了玄女劍、六合劍、八仙劍、青萍劍、三才劍、白猿劍等六套劍法;避開太極劍,半招也沒肯用。俞鏢頭謹守家法,展開太極劍十三字訣,粘、連、劈、閃、剁、戳、提、撲、速、耘、抹、撩、刺,依然是靜以待動。兩個人拚鬥數十合,未分勝負。

  (宮註:筆者整理《白羽全集》時,刪掉上述三段,原因是內容與下章既重複,又有矛盾。現恢復原貌刊載出來,供欣賞。重複的原因是這段情節是原著第十四卷第七十章末尾,已出版。當白羽出版第十五卷時,對此內容不滿意,又重寫了;擬在再版時修訂。但後來白羽厭煩武俠作,沒有再修訂。關於這一矛盾,葉洪生已看出來了,在下章開頭有眉批。)

  (葉批:按:楊派太極劍十三字訣為抽、帶、提、格、擊、刺、點、崩、攪、壓、劈、截、洗。與白羽所述互有異同。)
《十二金錢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