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回 白衣書生

    上回說到范湘湘說一些東廠的高手,就是逃出了皇莊,也一一屍橫山野。小神女聽了後,連叫可惜。

    范湘湘一時愕然:「三妹妹,什麼可惜了?你不會是可惜這些東廠的人吧?」

    「我可惜他們幹嗎?我是可惜失去了一次追蹤杜鵑的好機會。我怎麼就想不到杜鵑這般的神出鬼沒?以為昨天下午,在城南郊外殺死了那四個東廠的高手後,杜鵑會離開長沙。何況昨夜城裡城外戒嚴,杜鵑就算在長沙一帶,也不會出現。想不到他竟然渾身是膽,在這樣戒備的情況中,一個人敢獨自夜闖皇莊,一舉而殺了東廠所有的高手,實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早知他會這樣,昨夜裡我就會去豹子嶺,潛伏在皇莊中,便可知道杜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了!更會看出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不難追蹤到他的下落來。可惜我卻失去了這麼一次好機會。」

    范湘湘說:「三妹妹,你又何必可惜,只要杜鵑不死,你終會追蹤和查到他的真面目的。」

    「這恐怕又要等到明年杜鵑花開了!」

    「什麼?杜鵑今後不再出現了?」

    「他在湖廣一地大鬧了幾樁血案,恐怕不會再出現了,就是出現,恐怕也不會在湖廣,而在他處。何況現在三四月已過去,杜鵑花凋謝,照他以往的規律,他不會再出現了!也許他認為已夠了,一切等到明年再進行。」

    「三妹妹,你認為明年他會在什麼地方出現?」

    「這很難說,前年他是在江浙一地大鬧,去年他是在江西一地出現,今年卻是在湖廣一地活動。他的行蹤,似乎由東向西展開,明年,極有可能會在四川、貴州等地出現。他殺人的對象,除了血債纍纍的淫賊,殘害百姓的貪官污吏外,絕大多數都是針對東廠的人,似乎他與東廠有異乎尋常的血海深仇。」

    「三妹妹,會不會是杜鵑本人和他的什麼親戚朋友,慘遭東廠殺害而進行血的報復?」

    「極有這種可能。」

    「那他在這次殺害丐幫、武當的人又怎麼解釋?」

    「這就是令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或者他與丐幫的千手俠丐和武當的石道長有什麼個人的恩怨;或者這兩個人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罪行;或者殺這兩個人的根本不是杜鵑,而是他人有意栽贓嫁禍。這一切,只有找到了杜鵑才會明白。」

    「三妹妹,你現在打算去哪裡尋找?」

    「他已經不會再出現了!我又去哪裡尋找?現在我只好回去,一切的事,等待明年開春再說。湘湘姐姐,其實關於杜鵑引出的事件,看來是他與東廠人的恩怨仇殺,其他的人,尤其是武林中人,不應該去過問和插手,更不要捲入他們之間的恩怨中去,讓他們自行了斷。」

    「那三妹妹怎麼出來了?」

    「我所以出來,一是婷婷姐姐擔心有一些心懷叵測的人,利用杜鵑這一事件,挑起了武林的爭端;二嗎,主要是好奇,想看看杜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看來,有人想挑起江湖上的爭端恐怕不容易。」

    「怎麼不容易了?」

    「因為杜鵑這個人十分機靈和精明,凡是有人冒充他而胡亂殺人,都很快給他找到而除掉。這一下,對心懷叵測的人威懾極大,而且今後也不敢肆意假冒他了!我相信,要是殺害丐幫和武當的人不是他,遲早也會給杜鵑追蹤和除掉,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怎麼也跑不了!湘湘姐姐,杜鵑為人這般的機智和神秘,所幹的又不是什麼壞事,我又何必去追蹤他?」

    「那三妹妹今後不出來了?」

    「就算出來,也不是為了去追蹤他。」

    「三妹妹現在怎樣打算?」

    「當然是回去了,還有什麼打算?」

    「你不會馬上就回去吧?」

    「長沙現在這麼亂,我是越快離開越好。不然,讓當差的和江湖上的人知道我在這裡,就會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有什麼麻煩可添的?」

    「湘湘姐姐,你不知道,江湖上有些流言蜚語,疑心這個杜鵑可能是我,要是他們知道我在這裡,他們疑心不更大了?萬一傳到了東廠人的耳中,你看麻煩不麻煩?我可以一走了事,可是你們就會引起東廠人的注意了!所以我決定今夜就悄然離開。」

    「既然這樣,我打發一輛馬車送你們到要去的地方。」

    「不不!現在長沙城戒嚴特別異常,出入的人要經過重重的盤問,馬車這時出城,太引人注意了!恐怕這二三天,也不會輕易讓人出入。我和婉兒還是在夜裡飛越出城的好。」

    范湘湘想了一下:「三妹妹,你想不想坐船?」

    「坐船?」

    「我們有一艘貨船,要去永州,中午便啟程,三妹妹要是喜歡坐船,坐這艘船去永州好不好?雖然是慢了一些,但卻省了妹妹沿途投店住宿等的麻煩。妹妹,你不會這麼急於趕回去吧?」

    小神女一聽有船去永州,她正想這次回去的路途中,彎到萬峰山去拜訪惡毒雙仙這兩位隱世高人,探聽杜鵑會不會是兩老的門下弟子。因為當今武林,只有毒婆子會這門千幻劍法,而杜鵑殺人的招式,正是千幻劍法的招式。而且坐船去,不但沿途省卻了住宿吃飯的麻煩,更可以避開與江湖中人碰面的機會。便問:「船上沿途沒有人盤查麼?」

    「出了長沙,恐怕就沒什麼人盤查了!」

    「好!我坐船去。不過,為了避開長沙官府人的耳目,我還是在夜裡翻越城牆出去。姐姐,你叫船依時啟程,我明天在湘江邊某處上船好了!」

    「既然這樣,我叫船在湘潭的韶山下易家灣泊靠等妹妹上船。」

    「姐姐,這船家為人怎樣?」

    「妹妹放心,船家是自己人,就是船上的水手,也是飛虎隊的成員,他們認識妹妹。」

    「好!那我去易家灣一帶江邊上船。」

    「現在我去通知船家,叫他們準備好一處艙房,讓妹妹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姐姐,我和婉兒有一個睡的地方就行了!不必太過周張。」

    范湘湘一笑:「這可不能委屈了我們的三妹呀。」

    范湘湘離開打發人去通知船家了。婉兒問:「三小姐,我們真的要坐船嗎?」

    「哦!你不想坐船麼?」

    「三小姐,我除了坐過渡船外,從來就沒坐過船。就是坐渡船,我也心驚膽跳的。」

    「咦?你心驚膽跳幹嗎?」

    「怕一下船翻了,我就不知怎樣才好!會變成一個湯圓。」

    「嗨!你這丫頭,大吉大利,沒上船就說船翻了!吐過口水再說過。你不懂水性?」

    「我要是懂水性,就不那麼害怕了。也不會變成湯圓啦!」

    小神女一時不明白:「怎麼變成湯圓的?」

    「三小姐,因為掉下了水,就像稱砣一樣,一直沉到水底,灌飽了水才浮上來,像煮熟了的湯圓浮出水面一樣呀!」

    小神女笑著:「那不好嗎?」

    「人死了還好嗎?」

    「哎!你這丫頭,沒半句的吉利話!」

    「我是害怕嘛!」

    「放心!你怎麼也不會變成一個煮熟了的湯圓,我會教你變成一條魚!」

    「一條魚?」

    「是呀!一條魚,一條活潑跳躍的小魚,可以在水中任意地來往游動,以後你坐船過渡,就不用擔驚害怕了!」

    「三小姐,你教我游水?」

    「你想不想學會這一門本領?」

    「想呵!我怎麼不想的?」

    「那你還坐不坐船?」

    「坐呀!」

    「丫頭,這一次去永州,我不但教你游水,更教你一門防身自衛的身法,今後你就是碰上了一流高手,也可以從容對付。」

    婉兒大喜:「多謝三小姐了!」

    是夜,殘月中天,四更來臨,小神女和婉兒一身輕裝,她們先躍上了瓦面,伏在暗處,傾聽四下的動靜,察看四周有沒有伏在暗處的差人。好一會,除了有一隊官兵巡邏外,似乎沒有其他伏在暗處的官家人了。小神女拉著婉兒的手,輕說一句:「我們走!」便似兩隻一閃而逝的疾燕,越過了城牆,飛到城外郊野了。

    第二天,紅日初升,朝霞滿天,湘江水面,一片浮光躍金。小神女和婉兒,迎著朝陽,已出現在韶山中,山中草木,盡含晨露,在朝陽的照射下,一顆顆似珍珠般閃爍。她們攝衣而下,履巖,過山林,披蒙茸,抖落了草尖葉梢上的晨露,取路而來到了湘江邊,不遠處,江邊有一處村落,便是易家灣。

    小神女和婉兒遙望湘江,江中雖有船隻來往,可沒有一艘船停靠,看來她們要坐的船隻,還沒有來到。

    婉兒眼尖,一下發現遠處江邊,有一個白衣人,孑然一身,獨自在江邊徘徊,似乎躑躅朝她們而來。

    婉兒一下認出來了,有些驚喜地對小神女說:「小姐,你看,那一個白衣人,不是我們救過的那個書獃子嗎?」

    小神女望了望:「不錯,是他!」

    「他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小神女又說:「不知他現在還瘋不瘋的?」

    「小姐,我去看看他,便知道他瘋不瘋了!」

    婉兒便迎了上去:「喂!你好嗎?」

    這個白衣書生本來低著頭在江邊徘徊,驀然聽到有人說話,不由抬頭一看,是一個十三四歲大的孩子,模樣天真有趣,一雙眼睛大而明亮,在瞅著自己,有些愕然:「小哥!你是問我嗎?」

    「我當然問你呀!你看,這一帶還有人嗎?我不問你問誰了?」

    「小哥,你要問我什麼事?」

    「我問你好呀!」

    「好好!小哥,我謝謝你相問了!」

    「你一個人跑來這江邊幹嗎?」

    「實不相瞞,在下在這裡看看有什麼過往船隻,能不能搭在下去衡州。」

    「你要搭船,幹嗎不去長沙坐的?」

    「小哥!你可能不知道,長沙城現在可亂了,官家四處抓人,而且還不准任何人進城,所以在下只好來這一帶江邊看看了。」

    婉兒聽他說話的口氣,神態和舉止,不像是曾經瘋了的人,心想,不知他昨天的事,還記不記得,便問:「你害怕官家的人抓你,所以不敢進城是嗎?」

    「害怕!害怕!怎麼不害怕的?是人都害怕他們。他們簡直不是人,是群豺狼,不問情由胡亂抓人。」

    「秀才!你給人抓過沒有?」

    「我!」這個白衣書生有點茫然起來,「好像抓過,又好像沒抓過。」

    「怎麼好像抓過,又好像沒抓過的?難道抓不抓過,你也不知道嗎?」

    「我!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怎麼說,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秀才!你不是在發夢吧?」

    「發夢?」白衣書生似乎恍然大悟起來,「不錯!不錯!看來在下昨夜裡的確是發了一場可怕的惡夢。」

    「哦!你發了什麼惡夢了?」

    「說不得!說不得!在下現在想起來,仍不寒而慄!」

    「這個夢真的這麼可怕嗎?」

    「可怕!可怕!可怕極了!」

    「秀才,你說來聽聽呀!我家的三公子,頂會給人圓夢的。」

    「真的,你家三公子會給人圓夢?」

    這時小神女走過來了。婉兒迎上去輕輕對小神女說:「這個書獃子,似乎神志不清,昨天的事,他完全不記得了,以為是在發惡夢哩!」

    小神女以敏銳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昨天在臨江樓上大發牢騷,直言朝政而不知死活的書獃子,見他神態呆滯,似瘋非醒的樣子,暗想:難道他昨天受了巨大的刺激,什麼事也不記得了?這樣對他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今後他不用擔心東廠的人來抓他了。而東廠知道他的人,全部去見了閻王爺,再沒人知道他的大膽狂言,何況昨夜裡杜鵑大鬧皇莊,所有的人,都注意在這一樁驚天動地的血案中了,根本也無人再去理這書獃子了!小神女含笑問:「先生!你做了什麼惡夢?」

    「閣下會圓夢?」

    婉兒說:「我家三公子當然會圓夢啦!秀才,你快說吧!說不定我家三公子會從你夢境裡預知凶吉!」

    「在下先多謝閣下了!」白衣書生深深向小神女一揖。

    「先生!別客氣,你說來聽聽。」

    「在下昨夜裡的確是發了一場惡夢,夢見在下在一處茶樓上獨自飲酒,突然出現了四個凶神惡煞的大漢,對在下又打又罵,還將在下抓起來,似乎給他們帶到一處樹林中。不知怎樣,又突然出現了一個蒙面小天神,將其中兩個惡神打倒了,一時之間,小天神和惡神又全然不見了!在下正茫然不知是怎麼回事,驀然之間,又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斷了手的血淋淋的人,嚇得在下沒命地飛逃。在下跑呀跑的,一不小心,掉下了懸崖,嚇得渾身是汗,醒過來時,發現在下竟睡在一戶農家中……」

    小神女和婉兒聽了不禁相視一下,婉兒問:「秀才,後來呢?」

    「後來,走過來一對農家夫婦,對在下說,先生,你終於醒過來了!在下茫然四顧,問:我怎麼躺在這裡了?那對農家夫婦說:先生,你飲酒醉了!倒臥在我們屋後的山坡下,是我們抬著你進屋。幸好先生只摔傷了一些皮肉,沒斷筋骨。我問:我在這裡睡了多久?他們說:先生!你整整睡了一個晚上啦!現在已天亮了!我多謝了他們的相救,向他們告辭而離開。」

    婉兒問:「所以你來到了這裡?」

    「在下本想去長沙,那對農家夫婦連忙搖手,勸在下千萬別進長沙城,說長沙城裡大亂,官家四處抓一些生面人,城門也關閉,有些一早想進城的人,不但不准進去,官兵還將他們抓起來,逐一盤問,在下一聽,只好來到這江邊了!」

    婉兒又問:「你真的飲醉了酒,摔在哪戶農家後面的山坡下了?」

    「看來在下的確喝多了兩杯,摔倒在山坡下。初時,在下感到莫名其妙,也想不起自己在哪裡喝多了兩杯,稀里糊塗地的摔在人家屋後的山坡下,在昏迷中,發了這麼一個惡夢!請問閣下,在下這夢是凶是吉?」

    小神女心裡感到好笑,這個書獃子,是真是夢都不知道,看來他受刺激後,仍沒完全清醒過來,問:「先生,你平日裡,是不是喜歡大發議論,痛恨官府的腐敗,仇恨奸黨的橫行?」

    「這……在下平日不多議論,恐怕在下多飲了兩杯後,會說出來。閣下,這又怎麼了?」

    小神女說:「這個夢,是吉!是對先生的一個警告!」

    「警告?」

    「不錯!是一個警告,警告先生今後千萬不可酒後失言,以免招來橫禍,不然,夢境就會變成真的了!到時,恐怕沒有一個蒙面的小天神來打救先生了!」

    白衣書生向小神女深深一揖:「多謝閣下指點,在下今後再也不敢過多地飲酒了!」

    婉兒這時說:「公子!船來了!」

    小神女一看,果然,一條吃水頗深的大船,緩緩地向這岸邊駛來,白衣書生有些驚喜:「你們是在這裡上船?」

    婉兒說:「是呀!這是我家公子預先訂好了的,要不!我們跑來江邊幹嗎?」

    「原來如此,不知能不能搭上在下?」

    小神女說:「先生如不嫌棄……」

    白衣書生又是一揖:「在下能搭上,已屬萬幸,怎敢嫌棄?」

    婉兒說:「公子!不知船上還有沒有艙位,萬一……」

    白衣書生連忙說:「在下只求在船頭船尾有一席可坐之地就可以了!」

    婉兒問:「到了夜裡,你不睡嗎?」

    「小哥!在下可以靠壁閉目盤坐而息,不需要有一個睡處。何況此去衡州府,一天一夜便可到達,一夜不睡又何妨?」

    「哦!你經常坐著睡覺的嗎?」

    白衣書生一笑:「那也不是經常,但出門在外,就不敢那麼講究了!」

    「那麼說,你是出慣了門,經常在外面跑動了?」

    「不錯!在下素好名山大川,古剎勝景,所以不時在外面走動。」

    婉兒打量他一下:「秀才!看來,你好像沒有瘋呵!」

    白衣書生愕然:「在下怎麼瘋了?」

    小神女說:「婉兒!別亂說,船已到了!」

    說話間船已經靠岸,一個水手搭好跳板,請小神女和婉兒上船,白衣書生也跟著上船。水手有點意外,攔著說:「先生,這不是客船,是一艘貨船,你要搭船,請搭別的客船好了!」

    小神女說:「船家,這是我的一位朋友。」

    「原來是三少爺的朋友,小人失禮了!先生!請!」

    白衣書生上了船後,又向小神女一揖說:「多謝兄台關照,至於船錢和其他費用,在下一定如數奉上。」

    小神女說:「先生,我們既然讓你上船,就不必計較這區區一些銀兩了!」

    婉兒說:「你以為你有錢,就可以上船嗎?」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水手在旁一聽,又有些愕然,看來這個書生,並不是三少爺的什麼朋友,恐怕是偶然相遇而已。他是幽谷大院的飛虎隊員之一,對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有一定的警惕性,要不是三小姐的一句話,根本就不容許他登上船來。江湖上人心險惡,他不能不防。

    小神女說:「婉兒!你怎麼又亂說話了?」她對書生帶歉意地說,「先生!請別見怪,我這書僮一向心直口快,說話不知輕重,請先生原諒。」

    白衣書生忙說:「哪裡!小哥是心地天真坦率,胸無城府,快人快語,在下何怪之有?」

    婉兒笑著:「你不怪我就好了!不然,我家公子就會罵我啦!」

    方府押貨的成管從船艙走出來對小神女說:「三公子,你的住處我們已準備了,現在我帶你去看看。」

    小神女說:「好的!但這位先生,也希望成爺給他安排一處住處。」

    成管說:「三公子放心,小老自有安排。」

    成管是方府對外經營的管事,專門打點對貨物的運輸,年約五十多歲,也是一位精明的老江湖。他話頭醒尾,從小神女和白衣書生談話的語氣中觀察到,這位書生並不是小神女的朋友,只是偶爾相遇,知道這位書生要去衡州,一時熱心同情關照他而已。所以他吩咐水手在前艙裡找一處地方安排書生,自己就帶著小神女、婉兒,穿過中艙,到後艙一個特大的房間裡去了。

    這個房間,安排了兩個床位,凡是女兒家所需用的東西,應有盡有,甚至連馬桶也有,設備比客棧裡的上等房間還舒適。當然沒有客棧中的房間那麼寬大,但也可供小神女婉兒練功了。

    小神女和婉兒看了十分喜歡,說:「這太好了!成爺,可麻煩你了!」

    成管哈哈笑著:「你們喜歡,小老就放心了!」隨後又輕輕說,「船尾是掌舵船家倆口居住,中艙是小老居住,前艙是四位船工輪流起居的地方,都是自己人,三小姐盡可以放心在船上安居好了!有什麼事,吩咐小老去辦就行。」

    小神女說:「我可沒什麼事,希望成爺別將我們當成外人就好了!像自己人,隨隨便便,別過分招呼,不然,我們可住得不舒服。」

    「小老怎敢將三小姐當成外人的?隨隨便便,就更好了。小老其實也害怕客客氣氣。」

    「這樣就好啦!我們都別客氣,像自己人般的住在一起,那多方便!」

    成管笑著說:「小老真想不到三小姐為人竟是這樣的隨和,我還以為一代驚震江湖的奇俠女,會有一股傲人的神態,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作風,要小心伺候才好。」

    小神女問:「是不是你在江湖上,聽到了我什麼壞話了?我不是一個行為乖戾的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吧?」

    成管笑道:「那卻沒有。小老只聽說三小姐是位令江湖上群雄喪膽的奇女子,俠義道上令人敬仰的一位人物,只是如神龍似的,常人難得一見。想不到小老今日有幸,能見三小姐的真容。」

    「成爺,我還不是同常人一樣,沒多個鼻子和耳朵吧?」

    婉兒說:「要是這樣,那三小姐不成了一個可怕的醜八戒了?還有人敢見嗎?」

    小神女笑著:「看你這丫頭說的,有時我會變得比醜八戒更可怕,變成了一個大頭山妖,會將你這丫頭嚇死了!」

    「三小姐,我才不會嚇死哩!」

    「好呀!小丫頭,你等著有這麼一天的。」

    「三小姐,你不是說真的吧?」

    成管見她們主僕二人如此的親密無間,也不禁好笑,看來人們所傳說的小神女,是有一些與常人不同。便說:「三小姐,要是沒什麼吩咐,小老告辭了!」

    「我沒什麼吩咐,成爺,你去忙你的好了,不用特別招呼我們了!」

    於是成管告辭而去。婉兒正想四下看看,一見窗外江邊的景物移動了,不由「咦」了一聲:「三小姐,怎麼船開動了的?」

    「不開!還等你這個丫頭嗎?」

    「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的?還以為船沒有起航哩!想不到一下就到了江中了!小姐,我到船頭上看看,看好不好玩的。」

    「你不害怕掉下江裡,變成湯圓了?」

    「船頭這麼大,我會掉下去嗎?」

    「萬一風起浪湧,船身搖擺,你掉下去怎麼辦?」

    「小姐,不會這麼巧吧?現在可沒有什麼風呵!」

    「好了!丫頭,現在先別去玩,我們談些正經的事。」

    「小姐,有什麼正經事要談了?」

    「我問你,你覺得那個書獃子怎樣?」

    「他怎樣了?他沒有怎樣呀!還不是呆頭呆腦的書獃子一個?」

    「你對他的行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

    「他有什麼奇怪了?沒有呀!」

    「他,說傻不傻,說精不精,似瘋非瘋,不像是一個完全喪失理智的人,說他是書獃子吧,說話也沒有什麼『之乎者也』酸溜溜的東西。」

    「小姐,這麼說來,他是有點奇怪了!那他是個什麼人的?不會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人吧?」

    「還有!他怎麼連臨江樓發生的事一點也不記得了?要是說他給嚇得瘋了,應該連自己是什麼人也不會知道,可他的行為舉止,完全不是一個瘋子,而且他怎麼會在那處江邊出現的?似乎知道我們在那裡等船?」

    「小姐,我去試探他一下,看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丫頭,你千萬別去試探他,要是他真的是一個深藏不露扮豬吃老虎的人,你不但什麼也沒有試探到,反而給他知道了我們的行蹤和真面目。」

    「小姐,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先別打草驚蛇,讓我來慢慢試探。不管他是人是鬼,他總會露出一些破綻來。丫頭,你最好裝得什麼也不知道,像以往一樣的對待他。」

    「小姐!他是什麼人呢?不會是陰險的小人和東廠的耳目吧?可是,我怎麼看,他都不像。」

    「他怎麼不像了?」

    「他的神態,反而像不懂世故的書獃子,呆頭呆腦,半點也沒陰險小人那令人生厭而感到可怕的作風,是東廠的耳目嗎?他文質彬彬,沒有半點武功,也沒有向我們打聽什麼或問我們是什麼人,東廠有這樣的耳目嗎?」

    「丫頭,有時一個人的神態和風度是看不出來的,就像過去回龍寨的邵老賊一樣。任何接近他的,都以為他是一位和靄可親的慈善長者,為人極有義氣,誰知他是一個心狠手辣,異常殘忍的豺狼?」

    「他不會是邵老賊這樣可怕的人物吧?」

    「這很難說,不過目前看,他怎麼也不像邵老賊這樣的人物,也不像目光游離的陰險小人和東廠的耳目。」

    「小姐,你疑心他是什麼人了?」

    「一個扮豬吃老虎的神秘人。」

    「這又是什麼人了?」

    「杜鵑!」

    婉兒嚇了一跳:「什麼?他就是神秘的杜鵑?」

    「有這個可能。」

    「小姐,你不是故意在捉弄我吧?」

    「我怎麼故意捉弄你了?」

    「他怎麼會是杜鵑呵!一個呆頭呆腦、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會是那來無蹤,去無影,機智過人,神秘莫測,殺人在瞬間的杜鵑嗎?小姐,你別捉弄我了!就是打死了我也不相信。他要是杜鵑,能讓東廠的人將他似捉雞一樣扔在地下,打得他嘴角流血,押解他去豹子嶺皇莊嗎?」

    「丫頭,我是說他有這個可能,沒肯定他就是杜鵑。」

    「他有這個可能嗎?」

    「當然有,這個書生似乎不是長沙人,不但方府中的人沒一個認識他,也從來沒有聽過這麼一個白衣書生,就是臨江樓上那一群富家子弟,官場中人和武林人士,也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那個為他說話的什麼彭少俠,不是認識他麼?」

    「彭少俠是長沙城中一個俠義人士,見不平事出言,並不稀奇,要是他們相識,這個白衣書生就不會獨自一個坐在大廳一角獨飲悶酒了!」

    「就算他不是長沙人,這也不能說他可能是杜鵑呀!」

    「事情是他的出現,前有岳麓山響鼓嶺下余莊主之血案,後有在他被提去豹子嶺的當夜,在皇莊中所有的東廠人,幾乎全部成了杜鵑劍下的遊魂。杜鵑前後所殺的人,都是冒充他的名聲而幹壞事的傢伙。似乎與他的出現有關。丫頭,事情不會是這麼的巧合吧?」

    「小姐,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相信他是杜鵑。因為我看出,他半點武功也不會,行動還有些笨手笨腳的,身手一點也不輕靈、敏捷,他怎麼高來高去呵!」

    「一個內力修練十分深厚的人,往往反璞歸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出來的,就是一些武林高手,也看不出來。」

    「那他是內力十分深厚的人了?在扮豬吃老虎騙我們了?」

    「有這種可能。」

    「那小姐看出他了?」

    「我現在還看不出,不知他真的深藏得好,還是真的不會武功,的確是一個書獃子!」

    「那小姐憑什麼對他起疑心?」

    「他的疑點太多了,其中一點,更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中哪一點令小姐更注意的?」

    「他不是說他素好名山大川,古剎勝景,不時到外面去走動嗎?」

    「不錯!他是這麼說過。這又有什麼可疑的了?」

    「丫頭,你也不想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身邊沒有一個人為伴,他要是沒有防身自衛的本領,敢一個人去名山大川遊覽嗎,敢孤身一個去探訪古剎幽景?萬一碰上了盜賊,他怎麼辦?恐怕十個書生,有九個成為了盜賊們刀下的鬼魂,山野上的孤魂野鬼,能活到現在麼?何況現在天下並不太平,不時有一些攔路搶劫的匪徒出現,他怎麼一點也不感到害怕的?」

    「小姐,這麼說來,他是有點可疑了!」

    「還有,我感到他這次是有意接近我們。」

    「他不會對我們也下手吧?」

    「這就看他是什麼人了?」

    「他要是杜鵑呢?」

    「丫頭,你是不是擔心他冷不防向我們出手了?」

    「有小姐在,我才不擔心哩!」

    「丫頭,他要是真的杜鵑,絕不會向我們下手。」

    「為什麼?那他幹嗎有意接近我們的?」

    「主要想看看我們是什麼人,說不定你這個在他夢中從天而降的蒙面小天神給他認出來了。就是不認出,你在江邊對他的問話,也是叫他對你起了疑心。」

    「真的?」

    「不過你放心,他這次有意接近我們,並沒有什麼惡意,除了想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外,更主要的是感謝你這個小劫匪相救之情。甚至你有什麼危險,他會在暗中相助的。要是他不是杜鵑,那我們就相當危險了!」

    婉兒睜大了眼睛:「我們有什麼危險了?」

    「他要不是杜鵑,就是一個十分可怕的東廠鷹犬,在臨江樓的事,完全是一個苦肉計,目的想將杜鵑引出來。」

    「小姐!怎麼事情這般複雜呵!我越聽越糊塗了!」

    「所以呀!一個人在江湖上行走,碰上的人,遇上的事,千萬不能一條腸子通到底,應多打幾個彎才好,多打一些問號才行,更不能憑感情、印象行事,這樣,才是最高的警惕,以免上了壞人的圈套。」

    「小姐,你快說,他要是東廠的人,會不會向我們下手?」

    小神女搖搖頭:「不會,他不會傻到這個地步。他有意接近我們,主要是想看看我們是不是杜鵑,就是探明了我們不是杜鵑,他也不會放過了我們!因為你這個蒙面小天神,已殺死了他們四個人。而且更想從我們身上找到杜鵑的下落。弄得不好,不但連累了這船上所有的人,同時也將方府牽連上了!」

    婉兒一聽,頓時著急起來:「小姐,那我們怎麼辦?我去殺了這鷹犬好不好?」

    「丫頭,別亂來,現在他是什麼人我們還沒有弄清楚,萬一殺錯了人,你不濫殺無辜嗎?要是他真的是一個身懷絕技、深藏不露的高手,你也殺不了他,反而打草驚蛇,將事情鬧大了!」

    「小姐!那我們怎麼才能弄清楚他是什麼人?」

    「丫頭,你最好裝得什麼事也沒有,當他是一個呆頭呆腦的書獃子好了!我自會有辦法對付他。但希望他不是東廠的鷹犬,也不是什麼杜鵑,的確是一個書獃子,那就什麼都好辦了!」

    「小姐,我也希望是這樣。」

    「看來你這丫頭,仍不相信他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人。」

    婉兒想分辯,小神女說:「好了!你別再說了!現在你安下心來,我要傳給你一門防身自衛的身法。」

    婉兒愣然:「現在就傳給我?」

    「不好嗎?」

    「我的三小姐,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

    「不會是大難臨頭吧?」

    「那也沒有這麼嚴重,但是……」

    「不管他是什麼人都好,他都不敢在船上貿然出手,更不會要你這一顆小腦袋。我所以現在傳給你這門本領,就是要你安下心來,別胡思亂想,摒棄一切雜念,練這門本事。丫頭,你學不學?」

    「好吧!三小姐,我學,那我以後什麼也不管啦!」

    「我正是要你這樣。來!現在我先傳給你這門身法的口訣和心法,你要仔細聽,用心記,勤力練,到了下午,我要你將口訣和心法全部背誦出來,背不出,小心我將你這個小腦袋敲開了花。」

    「三小姐,你不是這麼認真吧?」

    小神女忍住笑,沉下了面孔說:「練功學武,能兒戲的嗎?我是說得到做得到,小心!別讓我將你的小腦袋敲得腫成了一個大腦袋,那就不好看了!」

    婉兒見小神女這麼認真,不敢亂說了,收了心,用心去記這口訣和心法。

    小神女傳給婉兒這門身法,就是狸貓千變法,是一門能避能閃能反擊的上乘身法,學會練熟了,是可以與一流上乘的高手周旋,甚至出奇制勝,戰勝高手,就看你怎麼去運用。

    婉兒的武功基礎,比小三子、韋珊珊初學這門身法時高多了、輕功更俊,人又聰明機靈,內力也不淺,不到半個時辰,婉兒便將口訣和心法,全記在心中了,更能一字不漏的背誦出來。婉兒進展得這樣的神速,令小神女也驚訝起來,暗想:這個小丫頭的腦袋是用什麼打造成的?她的腦袋不見得比別人大,怎麼記性比別人好?這恐怕是武林人士所說的,見不著、摸不到的慧根吧?是上天賜與?

    小神女見婉兒進展得這麼的神速,既驚訝也高興,說:「看不出你這小丫頭,在這方面頂有天分的。」

    婉兒說:「小姐這麼認真,我敢不認真嗎?不怕敲碎了腦袋麼?」

    「好好,你這個小腦袋不用變成大腦袋了!吃過午飯,休息一會,你就給我在這房間裡練身法。」

    婉兒又是愕然:「這個房間這麼狹小,能練嗎?不怕我將房間裡的東西全掀翻打爛了?」

    「你要是掀翻打爛一件東西,我就敲你十下腦袋!你不怕腦袋碎,儘管打爛好了!」

    「小姐,你這不是為難我嗎?」

    「我不從嚴要求,你這小丫頭不飛天了?要是你在這房間練得縱跳滾翻飛躍,而不撞翻打爛一件東西,那你到了外面,便可以在刀劍叢中任意來往了!恐怕沒人能傷害得你!」

    婉兒異常驚喜:「小姐,這門身法竟有這麼的神奇嗎?」

    「神不神奇,就看你怎麼練,你要是取巧偷懶,別說刀劍叢中,就是一把刀你也閃避不了!白白丟了你的小腦袋。」

    「哎!我敢取巧偷懶嗎?那不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你知道就好了!」

    已到吃午飯的時間,成爺向小神女請示,是在房間裡用,還是到前艙與那白衣書生同桌共用?小神女問:「那個書生安置得怎樣?」

    「三小姐放心,他總算是位讀書人,在下不敢怠慢,將前艙船工輪流住宿的一個房間騰了出來,安置他安息。」

    「他有什麼意見沒有?」

    「他十分感謝我們的安排,看來這位書生是隨遇而安、不大講究的人,似乎他昨夜裡沒有怎麼睡過,進了房間不久,便和衣上床而睡了!」

    婉兒問:「成爺,他沒向你打聽什麼吧?」

    「沒有,看來他似乎不多理閒事。」

    小神女說:「好!我們到前艙與他同桌共用好了!」

    「那在下叫人到前艙準備。」

    「成爺怎不與我們共用?」

    「在下一向與船家一同用飯慣了,要是一分開,恐怕不自在。」

    「既然這樣,我也不敢壞了你們船上的規矩。」

    「對對!大家還是隨便一點的好。」

    小神女和婉兒來到前艙,前艙已擺好了一張桌子,小神女一見白衣書生,問:「先生,你住得怎樣?」

    「好!好!在下多蒙兄台的關照,有這一住處,已喜出望外了!感激不盡。」

    「先生別客氣,你需要什麼,盡量和船家說聲就可以。」

    「在下有一席之地,已十分滿足了,不敢再有其他要求。」

    「先生,你坐呀!」

    「是!是!兄台也請坐。」

    小神女和白衣書生一同在桌邊坐下來。小神女見婉兒仍站在自己的身後,說:「婉兒,你也坐下吧?你總不會站著吃飯的吧?」

    婉兒笑著說:「公子!我也能坐嗎?」

    「嗨!你怎麼不能坐的?出門在外,別那麼多規矩了!坐!」

    「公子叫坐,那我坐啦!」婉兒便坐了下來。

    小神女對白衣書生說:「先生,你不會見怪吧?」

    「哪裡!哪裡!此乃兄台宅心仁厚,對待下人如同手足,令人敬仰,在下何怪之有?」

    「先生難道不講上下尊卑之分麼?」

    「在下上下是講,但不可過分。至於尊卑,在下就不去看重了!其實人生在世,同是父母所生,天地所養,根本沒有什麼尊卑可言,哪怕是貴為皇帝,尊為天子,也不見得其尊。一些昏庸糊塗,或者殘暴的皇帝,其智不及鄉間一個小兒,其殘忍勝過虎狼,有何尊貴了?反觀一些所謂卑賤的下人,人品之高,滿朝公卿望塵莫及;其任勞任怨之能,紈褲子弟給他們提鞋也不配,他們有何卑賤了?他們才是最高尚的人。」

    白衣書生這一番說法,真是字字珠璣,句句鏗鏘,令人耳目為之一新。婉兒聽了,神態迷惘。小神女聽了,面帶驚訝,她已暗暗判定,這個白衣書生,絕不可能是東廠的鷹犬,東廠的鷹犬,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有明達智慧之士,心存博愛,才能說出這樣震動人心的話來,當然也不是一般儒生能說出的話。這個白衣書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神秘的杜鵑?杜鵑有如此的見識和修養,那更是奇人了!

    小神女以奇異的目光打量了白衣書生,一揖而說:「剛才聽先生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了!」

    白衣書生慌忙回禮:「兄台別過譽,在下區區幾句,在某些人聽來,是大逆不道了!」

    「哦?先生不擔心我向官府告發麼?」

    白衣書生一笑:「兄台不是這樣的人。」

    「你看我是什麼人了?」

    白衣書生略略打量了一下小神女,又看看婉兒,搖搖頭說:「在下愚笨,看不出兄台是什麼人,但絕不是告密的小人。」

    「要是我是這樣的人呢?」

    「那在下認命好了!」

    小神女一笑:「你放心,我才不想去招惹麻煩。」

    這時,船家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了,還有一壺好酒。小神女問:「先生飲酒不?」

    「在下可以飲兩杯!但不敢多飲,怕酒後失態。」

    「這船上沒外人,先生怕什麼失態?」

    「兄台說的也是。」

    他們一邊飲酒,一邊閒談。小神女在閒談中,有意將話題轉到東廠人的身上來,小神女問:「先生,你有沒有聽聞長沙的事?」

    「在下沒聽聞,只知道長沙城內外戒嚴,城門緊閉,不知出了什麼事故。」

    「吉王府在豹子嶺的皇莊,一夜之間,幾乎所有東廠的人,給人殺掉了!這麼一件大事,先生沒聽聞?」

    白衣書生神態驚愕:「真的有此事?怎麼在下沒聽聞的?怪不得城門緊閉,不讓人出入了!不過,東廠的人也太過橫行霸道了!迫害人的手段又十分殘忍,弄得天怒人怨,早該有人去收拾他們了!」

    婉兒問:「東廠人這般的橫行霸道,怎麼官府的人不去管管他們的?」

    白衣書生啞然而笑:「小哥!你太天真了!官府的人見了他們,等於老鼠見了貓似的害怕,還敢去管他們?他們只希望東廠的人別找上他們,就謝天謝地了!

    「東廠的人怎麼這般的可怕?」

    「怎麼不可怕?他們是皇帝的耳目,代表皇帝在各處巡視,得罪了他們,就是得罪了皇上,輕則斬首示眾,重則滿門抄斬,你說可怕不可怕?甚至連皇帝老子也管不了他們。」

    婉兒又好奇地問:「怎麼連皇帝老子也管不了的?他不是最大的嗎?」

    白衣書生大概飲多了兩杯,出言無忌了:「什麼最大,最大的是歷代東廠的大當家,他們才是真正的皇帝,皇帝除了好色好玩,別無一能,要不在下怎麼罵他們全是一些平庸無能之輩?他們成了東廠大當家手中的一個木偶,任由大當家來擺弄,弄得君不君、臣不臣的,將整座大明江山,搞得亂七八糟,烏天瘴地,民怨四起,外患入侵。」

    小神女問:「現在這個皇帝也是這樣?」

    「現在這個皇帝,也是一個樣,不務正業,放著國家大事不管,任由魏忠賢這個東廠大當家胡作非為,要不,楊璉、左光斗等大臣怎會慘遭殺害,家屬充軍萬里?」

    「這個皇帝在幹些什麼?」

    「每天在宮中鋸木板、削木頭、弄墨斗,打造一些傢俱玩,說他是一個木匠還差不多!」

    婉兒問:「皇帝怎麼去做木匠了?」

    「這才是古往今來的荒唐事。魏忠賢這個大奸賊,不但投其所好,還在他製造傢俱忙得暈頭轉向的時候,特意拿些奏章、呈文叫他批閱,這個糊塗荒唐的皇帝,發脾氣了:『你不見朕正忙著嗎?什麼奏章、呈文,你去批閱好了!別來煩朕。』所以魏忠賢便獨攬大權,胡作非為,皇帝人稱萬歲,他卻稱九千歲。太子、公主只稱千歲,他比太子、公主還多八千歲,可見他囂張拔到了何種境地?連太子、公主都要買這大奸賊的怕,一般地方上的官員,見了東廠的人,怎不害怕?這樣一個糊塗透頂的皇帝,你叫他怎麼去管?他一心只放在製造些桌桌椅椅,門雕窗花,做一個木匠上,將國家大事全交給魏忠賢去管理了!」

    婉兒聽了好笑說:「怎麼世上有這麼一個皇帝的,皇帝不做,去當木匠。」

    「這才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在下聽人說,這個皇帝的木工手藝不錯。平心而論,他做木匠,卻是一個良工匠,但做皇帝,就一塌糊塗。他糊塗不要緊,卻害了多少文武官員,慘死在魏忠賢之刀下,多少無辜的平民百姓,任由東廠的人橫徵暴斂,恣意屠殺,說起來,實在令人痛心。」

    小神女說:「看來先生是憂國憂民之士。」

    白衣書生苦笑一下:「在下算是什麼憂國憂民之士,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手無縛雞之力,只會酒後發發牢騷而已。其實,現在就是有興周八百年的姜子牙出世,匡漢四百年天下的張子房重臨人間,也挽救不了這朱家王朝,因為大明江山已爛透了!整座大廳已完全為魏忠賢這樣大大小小的宦官,似白蟻般的蛀空了!它的崩潰,只在遲早。」

    小神女問:「要是將魏忠賢這樣的奸賊殺掉,天下不太平了嗎?」

    白衣書生搖搖頭:「這沒有用!」

    「怎麼沒有用的?」

    「因為殺掉了一個魏忠賢,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魏忠賢式的人物出現,以往在英宗時,便有宦官王振專權,害得英宗也成為瓦剌人的俘虜。憲宗時,又出現了宦官汪直,屢興大獄,震動朝野;汪直死了,以後又出了太監劉瑾,一次慘殺在職的官員就有三百多人。武宗即位,殺了劉瑾這個宦官,平靜了一個時期,不久,便出了這麼一個魏忠賢。所以就算殺了魏忠賢,還會有第二個魏忠賢出現,因此沒有什麼作用,頂多是一時大快人心而已。」

    小神女問:「那麼說,杜鵑殺了長沙這伙東廠人,也是沒用了?」

    「想改變整個朝廷的腐敗和宦官弄權,的確沒有半點作用。但殺了這伙惡人,也可以震懾住東廠的一些爪牙,令他們今後不敢任意大膽胡為,殘害百姓,至少也令東廠的人,在胡作非為時有所顧忌或收斂,也多少救了一地的百姓。」

    這個時候,不但是小神女,連婉兒也可以肯定,眼前這個近乎呆頭呆腦的白衣書生,不是什麼東廠的耳目和暗探之類的人物了。只要不是東廠的人,就好辦得多,起碼不會累及這一船的人和方府。至於他是不是杜鵑和其他人,已不那麼重要了。

    小神女試探地問:「先生,你認為杜鵑這個人怎樣?」

    白衣書生反問一句:「兄台是不是擔心杜鵑來為害閣下?」

    小神女說:「我是有點害怕。」

    「兄台不會是幹了些虧心事?」

    婉兒說:「嗨!我家公子怎會幹虧心事?他為人可好了!敬老惜幼、熱心助人。」

    白衣書生一笑:「那麼你們不必害怕,在下想杜鵑不會來為難你們。」

    小神女「哦」了一聲:「你怎麼這般的肯定?先生似乎對杜鵑的為人十分瞭解。」

    「不不!在下從來沒見過杜鵑,從何瞭解杜鵑的為人?」

    「那先生怎麼肯定杜鵑不會為難我了?」

    「這沒有其他,在下也聽聞杜鵑一些殺人的事,似乎他殺的人,都是罪有應得,不是貪官污吏,就是一些淫賊和一些為富不仁的地方惡霸、劣紳。但他更主要的是殺東廠那些窮凶極惡的鷹犬。在下似乎沒聽說他傷害了百姓和一些正人君子,兄台又何必害怕?」

    婉兒口直心快地說:「那他殺害望城柯家父子和丐幫長老以及武當派的一位道長,又是怎麼一回事?」

    白衣書生奇異地望了一下婉兒,問:「小哥!你怎麼對江湖上的事這般的清楚?」

    婉兒說:「我也是聽人說的呀!這也算江湖上的事嗎?」

    小神女說:「我這小廝,就是喜歡道聽途說,打聽些古古怪怪的事。先生,你不是江湖中人吧?」

    「在下怎算是江湖中人了?在下只是好遊覽一些名山大川,寄情於山水的一個落第書生,多少也聽聞江湖上的一些事,江湖上的恩怨仇殺,在下不敢過問也不想問過,更沒有能力過問,誰殺誰,只有姑且聽之而已。至於杜鵑殺害柯家父子,在下是第一次聽聞,丐幫長老和武當一位道長之死,在下也只是隱約聽到,從不去打探。兄台,這些江湖門派之仇殺,我們還是少去打聽過問的好。弄得不好,一時不慎,禍從口出,惹惱了這些高來高去,在刀口上過日子的強人,說不定幾時禍從天降,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來!兄台,我們飲酒。今日有酒今日醉,莫管他日煩惱事。」

    小神女一笑:「這似乎不是先生的為人。」

    白衣書生略略怔了一下:「兄台怎麼這般說?在下為人怎麼樣了?」

    「今日有酒今日醉,這是先生的為人嗎?而且先生也不是膽小怕事的人。」

    「在下怎麼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了?」

    「先生要是膽小怕事,就不會出言滔滔,上罵皇帝,下罵東廠鷹犬了!這不但是掉腦袋的事,也會滿門抄斬,累及親友。」

    白衣書生一時間啞口無言,怔住了!小神女笑了笑:「先生,你放心,你剛才的話,船上的人,沒人聽到。就是我們,也是水過鴨背,事後全忘了!婉兒,你說是不是?」

    婉兒哪有不會意的?也忙說:「是呀!剛才先生說什麼了?我可聽不清楚,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聽到杜鵑在殺了一些壞蛋,叫我們別去理江湖上的事。」

    白衣書生對小神女一揖說:「兄台和小哥的心意,在下心領了!兄台提醒了在下,今後切不可在人們面前胡言亂語,以免招來滅門之禍。正像在下勸兄台,不可去招惹江湖人一樣。」

    小神女說:「我主僕二人,也多謝先生的指點,我們都不是江湖中人,何必去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她又對婉兒說,「婉兒!你今後可千萬要記住,別好奇地東聽西問江湖上的事,最好什麼事也別多口,不然掉了腦袋也不知怎麼回事。」

    「公子!我記住啦!我再也不好奇去多問了!」

    飯後,他們便各自道別,回房休息。一到後艙房間裡,婉兒便輕輕地問:「小姐,書獃子是什麼人?不會是東廠的爪牙吧?」

    小神女說:「可以肯定他不是。」

    婉兒一聽,才真正地放心了。她相信三小姐絕不會看錯了人。又問:「那他是什麼人?是杜鵑?」

    小神女搖搖頭:「我還看不出他是不是杜鵑。」

    「難道小姐也看不出他會不會武功?」

    「不知他掩藏得好,還是真的不會武功,我仍看不出來,但他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書生。」

    「那他是一個怎樣的書生了?」

    「知識廣博,他對本朝各個皇帝的事情都瞭如指掌,東廠歷代大當家的事如數家常,但對武林、江湖上的事情,也並不陌生,知道武林中門派之爭,江湖上的恩怨仇殺不可捲入去,這不是一般書獃子所能知道的。武林中人,不會對朝廷上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而且也不去關心和過問,不管誰做皇帝,武林中人從不感興趣,單從這方面看,他似乎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也不是什麼杜鵑了!可是他又知道武林中的各門各派,又似乎是武林人士而不是書生了。書生對江湖上的事也從來不過問,也不去理睬,更不感興趣!對武林各派茫然不知,就是知道,也只是知些皮毛而已,哪有他知道得如此透徹?」

    「小姐,說不定他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

    「哦?你看出他會武功了?」

    「我沒看出。」

    「既然他不會武功,武在哪裡?又怎能稱得上文武雙全了?他連一個秀才也考不上,恐怕文也見不得好到哪裡。」

    「小姐,那他兩邊都是半桶水的人了?」

    「什麼兩邊都是半桶水的人了?」

    「小姐,一桶水滿不響,半桶水響叮噹呀!他文的也嘰哩呱啦,江湖上的事也嘰哩呱啦,不是兩邊都是半桶水嗎?」

    小神女聽了好笑:「有你這麼說的嗎?好了!管他什麼人都好,起碼他不是東廠的人,對我們沒有什麼危害。丫頭,從現在起,你就練那門防身自衛的身法,要不,你連半桶水也不是。」

    「小姐,我們不說他的事了?」

    「你還沒說夠?還想說什麼?丫頭,你練不練的?不練,你永遠做半桶水去,整日嘰哩呱啦的響過不停。」

    「小姐,你別生氣,我練啦!」

    「好!現在我做幾個縱跳翻滾的身法給你看,你千萬別心猿意馬了!」

    「小姐!我知道啦!」

    於是小神女在房間裡示範了幾個動作,婉兒就一心一意在練狸貓千變身法了。練了半個時辰後,小神女見她基本上沒有什麼走樣,點頭讚許,又傳給了她一些高難度的動作,說:「丫頭,你就照這樣練下去,我出去走走。」

    「小姐要去哪裡走走的?」

    「當然是在船上了,我總不會跑到岸邊去走走吧?小心!我回來要檢查你的動作,不合要求,你的小腦袋就會碎啦。」小神女說完,便掩上門出去了。

    小神女先到船尾,會見船家兩口子,船家兩口子,都是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小神女從成管口中,知道他們的身份,男的叫旺叔,女的叫旺嬸,一身地道的船家裝束,兩口子都手腳伶俐,動作敏捷。小神女一看,他們都有一身不錯的武功。而且水中功夫極好,能在水中潛伏幾天幾夜。小神女正想向他們問好,驀然,一支響箭從岸邊飛出,帶著響聲,「篤」的一聲,射在船頭上,小神女一時愕然,難道這一帶有水賊?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船隻?

《杜鵑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