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何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閃身到了老頭兒前,手指鐵林笑道:「你罵我小狗該死,但是坡下死的確是大狗,我想你快完了。什麼叫放肆?小老太爺今天要放五放六,總比你多兩點。

    想動手,我邪哥勝了你也不光彩,要不然,你們兩個一起上打我一個試試,如果還要臉的活。」

    他說話間,氣定神閒,站在當地,真沒把強敵放在眼裡。魔扇鐵林哪受得了,突又大喝一聲:「畜生!」又要動手。

    何筆把胸脯一挺,也怒聲道:「我看你才是畜生,幫助那些惡人欺負善人,不是畜生是什麼?」

    賊魔烏英也站起身來,把手一擋道:「喝酒、吃菜,誰也不推動手!」

    鐵林只得忿忿坐下,還指著何筆怒罵道:「小畜生,少在那裡得意,稍等再好好和你算帳!」

    何筆笑道:「那大畜生不就是你麼?怎麼這樣不要臉,你忘記吃過我的熱餐、喝過我的香酒了麼,俗話說,吃人家的嘴軟,你吃了我的,還沒有謝我呢?」

    鐵林一聽,想起黃昏時分,在寶濟寺被這小鬼戲弄得狼狽不堪,覺得這個臉已丟到家了。

    他氣得幾乎要昏了,無話可說,心忖道:這小鬼,無論如何,也容他不得,今天已經丟人,如果動起手來,再鬥不過這小鬼的話,江湖就無顏再混下去了。看老賊魔的神情,他常說跑了多半世,老想尋找一個刁鑽古怪和他一般的徒弟,多少年來,從未遇上。眼前這小鬼正合了老賊的脾胃,說不定,已被他看中了。不過,這小畜生實在欺人太甚了。他心裡只管胡思亂想,憤怒填胸。賊魔烏英仍是笑嘻嘻地望著小孩道:「你小小年紀,倒是狠毒,人也被你挖苦夠了,你不是嘴饞想吃麼?可惜,你來得晚了,好的東西都讓我吃完了,這還剩下不少醬肉,花生豆腐乾,饅頭也還有些,你且吃點如何?」

    何筆笑道:「老饞骨頭,誰要吃你那剩下的,我向來不吃肥肉,菜我倒帶得有,酒我也有,比你這酒可好得多,不信你嘗嘗看。」

    賊魔烏英一聽,覺得奇怪,忙問道:「你在哪裡弄得好酒?」

    何筆笑笑道:「就當你在溪邊洗腳的時候,我就來了,將你那罐灌入一半水,我這半罐才是純的。」

    賊魔烏英一聽,連酒也被他搞了鬼去,心忖:自己洗腳並沒有費去多少時間,酒在廟內,以後未離此地,這小鬼又藏在對面樹上,稍有動作,萬無不見之理?……他正想不起那酒是如何被人盜走之際,何筆住枯樹上飛去,晃眼縱落,手裡提著兩個荷葉包,一葫蘆酒。賊魔馬英一見不是自己原來的酒罐,以為酒必不純,欲言又止,揭開了蓋,用鼻要聞。何筆一把奪了過來,道:「我嫌你賊,你不要聞,老實告訴你,我這酒純得很,我還帶了一隻熏雞,一隻醬鴨,夠吃的吧!」

    賊魔一看到吃的東西,更是高興,哈哈笑道:「你這小鬼也真行,我還真喜歡上你了!」

    何筆笑道:「你若真喜歡我,我就跟你當兩天徒弟去。」

    賦魔烏英一尋思,聞言忽然站了起來道:「是真的麼?你這小玩藝兒,太討人歡喜了。」

    鐵林素來量小,不能容物,睚眥必報,一見何筆和賊魔兩人,越說越好,早已氣上加氣了。又聽賊魔竟要收何筆做徒弟,不由怒從心起,幸好眼前只是說說,等到他真的拜了師父,就不好下手傷他了。他連忙搶著道:「老賊骨頭,你和小鬼今晚的過節,就這樣算了?」

    賊魔烏英笑道:「那是自然,怪我大意失著,還有什麼好說的。」

    鐵林愕然道:「車家莊的事情你不管了?」

    何筆突然插口道:「老饞骨頭,車家莊的事你可不能管,那姓車的不是好人,你要是幫他,你也不是好人,我剛想跟你當兩天徒弟玩玩,你要當壞人,惡師賴徒,那我可不幹!」

    賊魔烏英笑道:「好小子,衝著你這句惡師賴徒,咱們明天就離開這裡。」

    鐵林他聽不懂什麼是惡師賴徒,他見自己請來的幫手中途撤離,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怒聲道:「老賊骨頭,你只管走好了,我一個人也辦得了,那沒有什麼,只是這小狗太可惡了……」

    何筆一聽,連忙插口道:「我可五,我說你可六!」

    他不懂什麼是可惡,但他有一個意念,那就是遇了數字,他必定得比人要多一些,人家罵他可惡,他就寫人家可六。

    鷹扇鐵林卻聽不懂何筆的話意,聞言瞪了他一眼,道:「這小狗又是肖隱一黨的,怎能容他在我面前猖狂,你話說完了,可不能阻撓我和小狗算帳。」

    何筆瞪眼道:「誰欠你的了?憑什麼找我算帳,要比武,我邪哥可不怕你!」

    賊魔烏英笑道:「小鐵,你以為我會護著他麼?聽到沒有,別看他人小,他還未必將你看在眼裡。不過,事情總有個分寸。」

    鐵林聞言,怒聲道:「什麼分寸?以穢物打人,簡直就是無賴。」

    賊魔烏英沒有話說,掃了何筆一眼。

    何筆笑道:「你罵我無賴,那麼你有賴了,你祖傳有賴,所以你才耍賴,姓車的在廣元城,耍狠耍賴,隨便打人,替他兒子搶老婆。他們橫行霸道,作盡了壞事,你們還來幫他。

    現在,你們又氣走了說書的,還想和我鬥,誰怕誰呀!」

    賊魔瞪了何筆一眼,止住他再說下去。

    只聽他道:「你們兩個要動手,我不幫誰,又不護著誰,不過小鐵,你在江湖上,跑了多少年,大小有個名氣。再說,你比他要年長得多,如若以大欺小,以強斗弱,勝之不武,不勝為笑。」

    何筆突然又道:「老饞骨頭,我用不著誰護,像小錢這種人,只會幫助野狗咬人,想和我鬥,我還怕弄髒了手呢!」

    鐵林一聽,氣得方要縱起,又被賊魔攔住道:「放著酒菜不吃,多可惜,等你們吃飽喝足了,再打不遲,你忙什麼?他又不跑。」

    何筆也不說話,他站在石旁一邊喝酒,一邊撕著雞脖子下酒,把雞腿剩下,遞給老頭兒去吃,往口裡亂塞饅頭。何筆吃的也和賊魔烏英一樣,饞相難看。賊魔見了,樂得直笑,邊吃邊道:「你這小鬼,不要過於自恃逞能,我還真的喜歡上你了。」

    何筆笑道:「我不是已說過了麼?你如高興,我就跟你當幾天徒弟去,除了每天陪你玩,還供你好酒好菜吃,你看如何?」

    賊魔笑道:「好小子,真鬼透了,不過,我收徒弟不重儀禮。以後行事,必樣樣合我的心才行。還有我一生沒收過徒弟,既收了當然不能讓你受人欺負。今晚,你偏偏要和人動手,休看我和小鐵,都中過你的道兒,那是萬沒留心你一個小鬼,會有這麼靈巧,如真動手,你再加幾個也是白饒。別小看人家魔扇鐵林,可是成了名的武林高手,尤其他那把扇子,能點人穴道。又會內功,練成勁氣,還會用勁氣傷人。你和他鬥,可得格外小心,動起手來,須往右縱,因他那左手,功夫還不到家,是他的短處,至少也傷不了你。這件事很使我作難,我又說過不能幫你,若動手時你輸給了他,那你這徒弟,我是收不收呢?」

    何筆笑道:「憑他那草包樣,也想打贏我?窗戶都沒有,他的毛病,我全都知道,你不用借話指點,免得他說你偏向。」

    魔扇鐵林聽這老少二人,一個是明幫暗助,指點預防。一個是學了乖去,還不領情。小的固然可惡,老的也太不講交情了。

    鐵林有心翻臉,又覺得許多不便,越聽越氣,實在也坐不下去了,忿然作色道:「小鬼現在該吃好了吧?」

    何筆一抹嘴笑道:「在這地方動手,揚起灰塵弄髒了菜,那多可惜。咱們找個寬敞的地方去?」話落,縱身一躍,人已到了那棵枯樹跟前,招手道:「快來吧!打完了我還得吃東西呢!」

    鐵林此刻已經氣昏了頭,心中只想抓住何筆,給他一點苦頭吃吃,好出出胸中一股惡氣。

    聞聲猛地一頓腳,縱身而起,撲向了何筆,正待向對方抓去。賊魔烏英卻高喊道:「小鐵,當心!」

    賊魔一見何筆又縱向那棵枯樹,就知必然有鬼。他不願何筆和魔扇鐵林之間,結下個解不開的結。

    鐵林聞聲知警,無奈勢已縱起,打算斜縱,為時已晚。身形方一落地,手將前探,倏然足踝一緊,重心頓失,一個跟頭栽下,竟然被吊在了樹上。

    何筆拍手笑道:「老人家,看到沒有,一招未出,就飛了人了,不含糊吧!」

    賊魔也不禁吃了一驚,他想不到這小子真邪門得可以,這也全怪魔扇鐵林氣急智昏,才會上了大當。看來仇已結,很難化解了,不禁輕歎了一口氣。

    何筆又笑道:「老人家,你是中人,這該算我贏了吧!」

    賊魔道:「你休得意,他今日連次吃癟,已把你恨入骨髓,以後可得格外小心,你一個小孩子和他這樣一位成名的人物相敵,敗了都有面子,何況你又完全是在弄巧耍訛呢。話不可說得太滿,適可而止。」

    說話間,倏然抖手打出一根雞骨。

    枯樹上的鐵林是繩斷人落,大喝一聲道:「畜生小賊,快納命來!」

    只見鐵林此刻就像發了瘋一樣,箭一般向何筆立處撲來,隔老遠便將雙手伸出,帶起虎虎風聲,眼看抓到。

    何筆見鐵林相隔十來丈遠,一縱即至,當時鐵林施展飛鷹攫兔的身法,身子往下一矮,足尖登地,頭前腳後,雙手握拳,臨快到達,倏地掌心向外,左右平分,由外轉內,畫一個圈,收向前胸,將力運足,再化成神龍探爪向前發出。

    何筆心忖:這種極惡毒的掌法,非內外功力到了上乘地步,不能施展,真力已用了足夠九成,常人挨著一點,筋斷骨折,萬無生理。即使被那掌風掃中,輕則身受重傷,成了殘疾,重則震傷內腑,難於倖免,不是深仇大浪,急怒攻心,怎會下此毒手。

    鐵林是情急拚命,何筆又暗中打好主意。打算施展五行迷蹤步閃了開去,再讓他丟一次大瞼。就在他心念微動,身形將動未動之際,猛聽賊魔烏英厲喝一聲道:「鐵林,你真不要臉了麼?」他話音未落,何筆人已閃開。鐵林一個收勢不住,仍往前撲擊,倏然腹中一緊,一聲「不好」尚沒有叫出口來,又被吊了起來。不過,他這次是平著被吊起,比方才頭朝下吊著,要好受得多了。手腳也能動,一側身,右手已抓住了繩兒,暗用內勁,扯斷了繩子,落下地來,雙手環舉,五指算張,又待向何筆抓來。

    賦魔已攔住他道:「小鐵,你當真不要臉了?」

    鐵林怒氣沖沖,指著老少二人,喝聲罵道:「這事我不能認輸,叫這小畜生和我再比一次,輸了,我從此不在江湖露臉,如若不然,任你老賊怎樣護犢,我也要取他狗命。」

    何筆笑道:「姓鐵的,天底下也有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連被吊起了兩次,還不認輸,難得你這個年紀,多少也有一點名氣,輸了還要賴帳,還用辣手傷人,真是混帳透頂!」

    賊魔笑道:「小鐵,你是真的要賴帳了?」

    鐵林在怒火頭上,一開口便把話說錯,答不出個理來,自己縱橫江湖數十年,何曾受過這等奚落?聞言不禁惱羞成怒,暴喝一聲道:「賴帳就賴帳,怎麼樣?」這話一出口,自認賴帳,又說錯了話,無異是承認自己輸了再賴帳。

    賊魔一聽,乘機變臉,怪眼一翻,厲聲喝道:「鐵林,你既自認輸了賴帳,老夫就不能坐視不管了。現在他已是我的徒弟,打算欺負他,從此休想。你如不眼,來未來,有什麼本領,只管和我施展好了。」

    魔扇鐵林知道自己不是賊魔烏英的敵手,氣得把牙一咬道:「小鬼畜生,欺人太甚,我不殺他,誓不甘心,你這老賊本是我請的幫手,若和你動手,顯我量小。只怪我錯把瘋狗當人用,你也不必逞能,暫時先讓你一步,如再相遇,便是仇敵。我自會尋這小賊算帳,我失陪了!」說罷,怒氣沖沖,轉身就走。

    何筆已看出鐵林是色厲內茬,自找台階,高喊道:「鐵老英雄,慢走,我不送你了!」

    鐵林裝作聽不見,頭也不回,逕自走去。

    賊魔烏英微微一笑道:「他已氣得夠受了,你這小娃兒家,怎麼如此刻薄尖酸,一絲不讓。」

    新月如弓,遙掛林梢。

    月色昏茫,松前掩映。

    魔扇鐵林氣怒而走。樹下只剩老少二人,踞石大嚼。兩個人都是一樣的饞,吃相難看。

    賊魔烏英突然一翻臉,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老叫你小鬼吧!」

    何筆嘴裡還嚼著東西,隨口道:「何筆!」

    「何必?」賊魔瞪眼了,怒聲道:「你不願把姓名告訴我?」

    何筆道:「人家就是姓何名筆嘛!不過廣元城的人都叫我邪哥!」

    賊魔若有所悟地笑道:「有意思,何筆,有意思。」

    何筆忙道:「這麼不公平,你知道我叫何筆,我還不知道師父的大名呢!」

    賊魔笑道:「我叫烏英,江湖上都叫我賊魔,因為是賊遇上我都得頭疼,所以都叫我賊魔。」

    何筆聞言,大眼翻了幾下,輕輕一搖頭道:「那就不對了,賊魔是抓賊的可對?」

    賊魔道:「是呀!大賊小賊全抓,不過有時候我也會作賊。」

    何筆搖頭道:「那就不對了,你抓賊是行俠,你作賊是偷富濟貧,也是行俠,怎麼可以幫助賊去做壞事呢?」

    賊魔烏英愕然道:「我老人家幾時助賊為惡了?」

    何筆道:「你這次來到廣元城,不就是為了要幫助姓車的麼?那姓車的就是一個賊。」

    烏英愕然道:「你怎麼知道姓車的是個賊?」

    何筆道:「說書先生告訴我的。」

    烏英心中一動,忙道:「那你這一身功夫,也是說書先生教給你的了?」

    何筆道:「是呀!本來我不想學,可是我怕打,我就只好學了。」

    烏英道:「說書先生都教你什麼功夫?」

    何筆笑道:「文武功,教我打坐及七字心法,以本身元氣著力運行。還有就是武的了,他用木板搭成個斜坡,叫我天大跑上去跳下來,或者就是跳坑,越跳越高,蠻好玩的,就是有一點不好……」

    烏英詫異道:「那是教你內功心法及提縱術,有什麼不好?」

    何筆一皺眉頭道:「他老想吃我,每天都要把我放在大缸裡用大火熬煮,可惜我的皮太厚了,七八年都沒有把我煮熟,所以他始終沒有吃得成我。」

    烏英聞言暗吃一驚,抓住何筆的手一看,突然想起一人,思付:難道是他?看來這孩子的福緣不小。忙道:「這麼說,叫你設法做我徒弟,也是那個說書先生的主意,是麼?」

    何筆道:「是呀!他叫我求你把你那正反七十二解,形分太乙掌法,傳授給我。若傳授就跟你當幾年徒弟去。」

    烏英笑道:「我已知道那說書先生是誰了,不過,他怎麼知道姓車的是賊呢?」

    何筆笑道:「他當然是賊了,說書先生說的就不會錯。」

    烏英笑道:「憑他一句話就認定人家是賊,未免太過分了吧!」

    何筆昂然道:「一點不過分,上個月他們打劫振遠鏢局的鏢車,恰好被說書先生碰上,被說書先生打了個落花流水,最後抓住了姓車的兒子,說書先生不願過分,訓了他幾句,就放了他,從此就結下了仇。」

    烏英笑道:「難道他們還敢找說書先生報仇麼?」

    何筆道:「他們不敢找說書先生,卻找上了我。」

    烏英一聽笑了道:「他們找上了你,大概要倒霉了。」

    何筆訕訕地一笑道:「反正他們也沒有找到好處!」

    那是在幾天前。

    何筆在城裡和那些夥伴們玩夠了,順便打了一壺酒,又買了一包醬牛肉,這是回去孝敬說書先生的。其實說是孝敬不如說是賄賂的好,因為他在中午離開寶濟寺,說書先生教了他一段《孟於》,什麼……

    「孟子見梁惠王曰叟……」

    「季康子見梁惠王……」

    講好晚上回寺要背的,何筆這小子,幹什麼都聰明絕頂,就是看到書本,就昏了頭。在他離開寶濟寺時,說書先生教得清清楚楚,「孟子見梁惠王曰叟……」,他一過了那石橋,就忘了個乾淨。

    等他到了城裡,和他那些夥伴一玩上,他連說書先生都給忘了。

    眼看著天要黑了,不得不回來了,才算想起了說書先生,也才記起了要背書的那件事情。

    這才想起來帶些酒菜回來,以免受責。不過,他心中明白,背書那件事,是免不了受責的。

    一路上邊走邊想,總算想起了個影兒,但又記錯了,他把「王曰叟」三個字,念成了「王四嫂」。「季康子」念成了「季麻子」。

    於是,小腦袋裡就起了疑惑,心說:說書先生真怪了,教我練功夫,那是學本領,不受人家欺負,可是這件事和孟子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去見梁惠王,怎麼又扯來一個王四嫂,還有一個季麻子來?

    他想著想著忽然明白了,喃喃自語道:「我猜他王四嫂一定是個寡婦,王四哥死得早,她守不住了想嫁人,托孟子去說媒,要嫁給季麻子,可是這關我什麼事呢?害我玩得不開心。」

    他一路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地地走錯了,竟走向另一個破廟後的野地,等到發現,也只好從另一條山路繞回。

    哪知山路曲折走著走著,進了一家墳地。遠遠總算看到了寶濟寺。

    這裡墳頭很多,四外圍著一圈石牆,正門已開著,裡面翠柏森森,樹均高大,當中一座大墳的前面立著兩個石翁仲。

    墳地裡有一夥人,他們均著短裝,一眼看去,就知不是善類。

    何筆心中暗忖:莫非這些東西,是來偷盜墳樹的?此處離著寶濟寺很近,莫非他們盜了墳樹,移禍給我們。

    於是,他藉著翁仲掩身,往前一看,更是奇怪。只見當中墳前空地上;聚著的那一夥短衣壯漢,一個個橫眉豎目,神態強橫,各就墳前石條上坐定,正在紛紛議論。

    眾人都在叫喊,唯獨一個額頭有刀疤的瘦漢,面帶愁容,忽然道:「我看今晚又和上次一樣,不是什麼好兆頭。我們也許是真的看走了眼,那說書先生,可能什麼也不是。」

    內有一人插口道:「也許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呢!」

    瘦漢苦笑道:「那就更糟了,就說去年那件事,我們十幾個大男人,對付不了人家一個小姑娘,還被人家暗中放倒了四名兄弟,連人家的影兒都沒見到。這又懷疑上那說書先生,說是他住得最近,嫌疑最大,也不過是胡亂猜想罷了。」

    一名紫面壯漢道:「我們約的並不是他,只要那振遠鏢局姓余的出面,咱們把他擺平了,就算有了交待,你這樣多慮做什麼?」

    瘦漢道:「老弟,你也太把事情看易了,如說各憑本領來分高下、勝敗都說得過。自來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今年敗了,還有明年,只要三寸氣在,終有報仇之日的。」

    紫面壯漢道:「其實我也不願和誰結怨,還不為了振遠鏢局那碼事,不但丟了四位兄弟,連少莊主也被人家辱了個夠,既在江湖上混,就不能砸了招牌,寧叫人亡名在,也不要人在名喪。少莊主被人家如此糟蹋,車家莊在江湖上就算完了,人家車莊主拿我們當朋友看待,我們也不能不上路,敵人如此厲害,萬一仇報不成,再要丟上幾位兄弟,我又如何對得起朋友。」

    兩人爭論間,何筆已聽出這一夥竟是車家莊請來的江湖人物,和振遠鏢局的人在此約鬥,方想這些人,如若以勢行兇,不知如何應付?

    遙望墳牆外,順著山勢,跑來三人,身法相當地快。

    恰巧翁仲後面,有一數抱粗的大樹,樹下還有一堆鎮壓風水的山石,似石筍般林立地上,足可藏身。

    難得他們背向自己,又正望見新來的三人,紛紛立起,向前指說。何筆立時乘機掩了過去。

    身剛藏好,新來三人已由外面越牆而過,眾人同聲歡呼。只見當頭那人,身材高大,生得濃眉大眼,闊口獅鼻,站在地上比常人高出一個頭多,右手拿著三個鐵核桃,不住轉動,相貌甚是威武。

    第二人生得矮小枯乾,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隱蘊凶光。第三人是缺了左耳的矮胖和尚。

    這三人全是身著長衫,神情氣派,也與先來人物不同,才一到達,便被眾人迎向石凳上坐定,紛紛上前參見。

    那瘦漢首先道:「我以為吳、石二位寨主,今夜未必能來,不料羅漢爺也一齊同來,這還有什麼說的。」

    為首那大漢問道:「車莊主今在何處?」

    身旁一人答道:「車莊主現在城裡春風樓恭候,不料二位寨主與羅漢爺先來此地,可要喚他去?」

    那大漢道:「不用了,他不到也好,你們與他們約在何時相見,可有什麼動靜?」

    瘦漢答道:「原定今夜子時後在此相見,已等了這老大一會兒了,並無人來,不知何故?」

    與那大漢同來的矮子接口道:「哪有此事,客人早已光臨了。」

    眾人齊道:「我們來時,四面都看過,一直不曾離開,如有人來,怎會不見?也許二位寨主,威名遠震,他們不敢來了。」

    說時,那矮子一雙怪眼,正在四下張望,聞言冷聲道:「你們也太小看人了,快些住口,別教余總鏢頭笑話。」

    說著,隨即立起,朝著何筆藏身之處,冷笑道:「在下鬼猴王吳廣,為了去年在劍閣山下,承余總鏢頭之賜,使舍弟早逝,特地同龍駒寨太歲石鎮方、鐵羅漢法空,不遠千里來此領教。余總鏢頭既然早已光臨,為何隱藏一旁不現身,莫非不屑於賜教麼?」

    何筆見他面向自己發話,知被看破,方自吃驚。忽聽正面墳堆後,大樹上面,有人冷笑道:「吳矮子,你在那裡裝模作樣的,活見鬼了?」

    眾人聞聲,一陣大亂。

    那自稱鬼猴王吳廣的矮子,乃是關西道上有名的飛賊巨盜,久經大敵,見多識廣,人更精細狡詐。一進來,便看出敵人在地上留有記號,本就疑心樹石後面,藏得有人,加以何筆是初次見識,無甚經驗,三人到時,因先立處地上亂石礙足,不便外望,想換一處地方。往側移動,雖然聲音極微,仍被吳廣聽了去,是以,他認定人藏石後。及聽到正面有人笑罵,一面喝止眾人,一面脫去長衣,同時,準備將藏於手中的暗器,發將出去。

    就當他剛轉過身去,口還未開,不料側面樹石後,突然飛起一條白影,落到地上,現出一位背括長劍的中年壯士。

    這一來,他才知道兩面俱有敵人潛伏,休說一般人物,連那久經大敵的吳廣,也被鬧得張皇失顏。

    何筆先聽樹上有人發話,把眾人目光引開,方自暗幸,猛覺一股急風忽然由頭頂飛過,一條白影已落當場。

    仔細一看,見是一位白衣壯士,相貌甚是英俊,一落地,便朝吳、石二人笑道:「余某剛才途遇老友,寒暄了一陣,為此晚來了一步,剛剛走到牆外,便聽有人指名相喚,唯恐張冠李戴,無故侵犯他人,只得越牆而入。」

    那說話之人,便是振遠鏢局的總鏢頭、飛霞劍客余漢英,他人既生得英武,說話更是聲如洪鐘,獨立當場,威風凜凜。

    眾人先就被他這氣勢震住了!

    他掃目環視一周,突又冷冷一笑道:「你們來的人還真不少呀!怎麼,還不動手等什麼?」

    吳廣一聽飛霞劍客詞語強傲,真未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不禁大怒,心想:任你再大的本事,也只一人。

    他為人本就陰險,沉下氣來,暗忖:對方雖人不多,武功難測高深,看他神態從容,如似仗有後援,自己千里遠來,再要敗在人家手裡,以後有何顏再在江湖上走動?自己這方面,雖然人多勢眾,更有兩個好幫手,終以謹慎為是。

    心念轉動間,一面示意眾人不要妄動,一面暗中盤算制勝之策,表面上裝著大方,又想到樹上還有強敵,想必也非弱者,自從娃余的出現後,並無動靜。

    自己因和對方有殺弟之仇,故以全神貫注,其他那些人怎麼也不做理會。

    他這麼一想,立即陰沉沉地冷笑一聲道:「姓余的,去年劍閣山下之事,尊駕大概不會忘記了吧?」

    余漢英微微一笑道:「在下既然幹上了保鏢這一行,為了身家性命,難免動手,刀劍無眼,也就難免傷人,諸位既然都是當年劍閣山下之人,要想報仇,何不動手。」

    鬼猴王吳廣冷笑道:「余朋友何必著急,鬼門關不會提前關門的,方才樹上還有一人發話,想必是閣下的朋友,我們雖是主人,總是外客,人地生疏。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到底約有多少人,何不全請出來,分個高下,這等掩掩藏藏做什麼?」

    眾人先因鬼猴王足智多謀,本事又高,無形之中,做了他們的首腦,在吳廣、石鎮方與法空來時,就曾議論,說是對頭雖然成名年淺,聽說武功很高,到後來由吳廣領頭行事。

    加以余漢英先聲奪人,吳廣又仇深恨重,專注一人,鬧得眾人也隨同注意後來敵人,對於先在樹上發話那人,竟然忽略過去了。

    其中大部分人自知本領不濟,不敢輕舉妄動,更因吳廣等三人均未動手,雙方又正在互相問答之際,以為出手尚早。

    現在聽吳廣這麼一提,方始發覺。

    石鎮方素來心急性暴,早就按不下怒氣,未等吳廣話畢,當先便往正面大樹下縱去,同時,人群中也有幾個人,跟隨趕到。

    哪知,樹上樹下,前後左右,並無一個人影。

    吳廣知道,自己地理不熟,敵人必已走開或是隱在一旁,有心戲弄,再鬧下去,丟人更大。

    他忙喝道:「諸位仁兄,各回原地。自來打架不惱助拳的,既然受人之托,來此賞光,想還不致藏頭露尾,我們找的是姓余的一人,理他們做什麼?」

    余漢英微微一笑道:「雙方比鬥,勝者為強,花言巧語,全無用處。余某不才,也曾學過幾年粗淺功夫,遇見高手,自然甘拜下風。但還沒把你們這些人放在眼內,更用不著小題大做,約什麼朋友趕來相助。不過,我卻有一個朋友,看不慣姓車的仗勢橫行,花些髒錢,買幾個狐群狗黨,倚眾行兇,為他賣命,自己卻躲在一旁,不敢見人,覺得有氣,大約前去尋他,也未可知。」

    眾人聞言,都怒髮衝天,那紫面大漢,首先忍耐不住,厲聲喝道:「小狗納命來!」拔刀就砍。

    余漢英一見刀到,也未拔劍,身子微微往旁閃,一揚手,先把大漢手腕脈門扣住,冷笑道:「蠢牛一頭,你也配同我交手?」

    眾人見狀,忙要上前救護,那紫面大漢早被金漢英一腳,踢出去兩丈來遠。

    叭的一聲,倒在地上,身子麻了大半邊,幾乎昏死過去。

    石鎮方怒火上衝,一抖手中虎尾三截棍,厲喝道:「眾兄弟退下,由我一人取這狗賊的命!」

    鬼猴王吳廣最工心計,巴不得有人先戰頭陣,也在旁喝道:「狗賊黨羽,尚未出面,有石寨主一人,足可制他死地,你們快退,免得狗賊說嘴。」

    余漢英哈哈笑道:「無知鼠輩,余大爺若非怕殺人太多,連累地方,你們一個人也休想活著回去,真有本領,無須忙在一時,且到前面空地上打去。」

    石鎮方自負盛名,性情較剛直,見對方兵刃不曾在手,只管口中喝罵,並未動手,余漢英也未理會,從容把話說完。

    余漢英忽然兩腳點地,便往前面空地上縱去,同時雙劍也拔在手中,隨身舞起兩道寒光。

    石鎮方人雖粗魯,到底久經大敵,武功頗好,比另兩個同伴要強得多,一見人家這等靈妙身法,知是勁敵當前。

    他自知本事不及多多,取勝絕無把握,哪敢絲毫大意。

    余漢英笑喝道:「你忙著找死麼?」口裡說著話,手中劍已當先點到,身手快急。石鎮方倒吸一口涼氣,好險!差一點沒被刺中肩頭,越發愧忿交加,怒跳如雷。

    石鎮方一面忙舉手中棍,接架還攻,一面喝罵道:「姓余的,今日有你沒我,初次會面,想必不知老子厲害,我石鎮方明人不做暗事,話須講在前面,我除這純鋼虎尾三截棍外,還有手中連珠鐵彈,你該留意了!」

    余漢英笑道:「你這蠢牛,倒還直爽,不似吳廣鼠賊奸滑,口口聲聲要報仇,自不上前,卻叫旁人做替死鬼,聽我相勸,趁早退下去,叫姓吳的上前納命。否則,我雖不想殺你,寶劍無眼,萬一把你傷了,就悔之不及了!」

    石鎮方不知余漢英已恨極了吳廣兄弟,欲為關西一帶人民除害,所以在劍閣山下,殺了吳泰。

    是以目前余漢英意不使全力,口中不住譏嘲。想激吳廣出戰。

    但是石鎮方是個頭腦簡單的人物,聞言以為敵人對他輕視,如何肯聽?急欲取勝,一面應付,一面把腕力運在左手之上,準備隨機打出暗器,一擊成功。

    鬼猴王吳廣,終是綠林中有名人物,此行雖是應車雄之請而來,其實,他將為弟報仇之事,成了主體。

    石鎮方和法空二人均是他相約,又曾當先與敵對面發話,臨場取巧,任憑別人上前,已經說不過去了。

    再聽敵人如此譏嘲,越發難堪,又看出敵人除縱跳如飛,輕功甚好之外,手中雙劍並無什麼奇妙之處。

    當時惱羞成怒,取出身後月牙護手鉤,摸了摸囊中暗器,故意人前炫耀,也是單手舉鉤,一縱老高,落入當場。

    他口中大喝道:「我不願兩打一,既想死在我手中也容易,石老弟且退,待我來取他狗命!」

    吳廣為人陰險,口中說著話,故意將鉤連晃,乘機暗算。石鎮方並不知道,還在亂喊:

    「大哥且慢,還是讓我殺這狗賊。」

    余漢英一見吳廣受激出場,正合心意,哪裡還肯放過他們,明知對方兩人全頗自負,上來還不肯以多取勝,手中鉤乃是虛勢,全是用詭計,想分自己的心神,實非真招。心中暗付:

    吳氏兄弟,縱橫關西道上,無惡不作,去年已除其弟,剩下這個萬萬留他不得。

    余漢英心中這麼一想,劍路以虛為實,口喝:「不要臉的東西,想要兩打一麼?」

    邊說邊用左手劍一擋三截棍,身子往斜一編,右手接開月牙護手鈞,分心就刺。

    吳廣沒有想到敵人來勢這麼快,幾乎弄巧成拙,又驚又怒,也不敢不動真的了,只得招架,迎敵上前。

    石鎮方終覺心虛,見雙方已經動手,敵人已有兩打一之言,使得他手中快要發出的三個鐵核桃,也無法出手。急得口中亂叫喊道:「吳大哥,讓我、讓我收拾這小子。」

    他話音未落,忽聽側面有一女子的聲音喝道:「狗強盜,當真想打麼?把命交給我,也是一樣!」

    話聲中,急風撲面,一條綠影,已由側面樹後,飛縱而至,落地乃是一個手持長劍的綠衣女郎。

    石鎮方看出來勢不弱,怒喝一聲喝:「賤婢,報名受死!」

    綠衣女郎道:「憑你還不配知道!」說著,手中劍已當先刺到。

    石鎮方聞言心中一動,想起了神州劍侶,男的是飛霞劍客余漢英,女的是落英劍俠呂翠雲。

    聽說女的比男的還難惹,心頭一凜,仗恃自已力猛棍重,打算一棍將對方長劍震飛,竟用出了九成力道。哪知,呂翠雲之能夠名震武林。別看她體軀纖弱,但卻是天生異力,太陽神功已練到了十成火候——

《江湖風雲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