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在水一方

    那左元敏身子在半空中,卻是半點騰雲駕霧的感覺也沒有。甫被扔出之際,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顆心快從口中跳了出來。還好這時他練了個把月,卻有一年多功力的太陰心經發生了作用,他才不至於立刻昏厥,甚至逐漸幫他收懾心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元敏但覺耳畔儘是風聲,接著就忽然一頭撞在一塊石頭上。

    不過他隨即發現那不是石頭,否則雖頭痛欲裂,到底還是沒裂開。跟著那石頭一顛,左元敏差些從上頭掉下來,他伸出雙手到處亂抓,終於發現自己居然橫趴在馬背上。

    左元敏逐漸回過神來,一瞧清楚馬蹬馬鞍,大喜過望,說道:「原來是你。」

    連忙坐直身子,耳中彷彿聽到背後樊樂天爽朗的笑聲,回頭一看,自己離涼亭已經很遠了。

    他這一下逃出生天,對於樊樂天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拍拍馬背,說道:

    「你認識樊大哥有幾年啦?他可真有本事,為人又豪爽,能夠交到這樣的朋友,是我的運氣,也是你的運氣,你知不知道?以後可別再跟他鬧彆扭了!」過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又道:「不知樊大哥能不能擺脫那幾個人,平安地再跟我會面?」

    自言自語一陣,忽覺得懷中有東西跟著馬背震動,一上一下地直挨個不停。左元敏伸手入懷,摸出了個拳頭大小,沉甸甸的銅牌,心想:「這是什麼?怎麼會在我身上?」再細看那塊銅牌,只見一面刻著:「神通妙用無生空寂」八個字,另一面則是作日月山川圖形。左元敏端詳半天,不知所謂,仍是將它揣入懷中。

    不知不覺間,望雲騅馱著他走進了山中密林。那林中樹木生長茂密,幾乎看不出哪裡有路,但是望雲騅顯然不是信步亂走,不久左元敏穿出樹林,來到一處溪澗,望雲騅毫不猶豫,四蹄踏入溪中,溯溪而上。左元敏忍不住說道:「你真的知道路嗎?」望雲騅當然不會回答,復行不久,前方溪水漸深,再轉彎處形成一處水潭,望雲騅從另一邊上岸,順著溪谷,續往前行。

    忽然間前方窸窸窣窣聲響,閃出兩個人來,手中各執兵刃。左元敏一驚,勒馬停步。

    那兩個人看了左元敏一眼,其中一人說道:「請問你姓左還是姓卓?」左元敏想他語氣還算客氣,便道:「我姓左。」那兩人互看一眼。先前那人續道:「樊長老的腰牌呢?」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樊長老?腰牌?」忽然福至心靈,從懷中將那銅牌拿了出來。另一人遠遠地看了一眼,說道:「沒錯。」先前那人點頭道:「朋友,請你繼續往前走。到了竹林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接你進去。」

    左元敏心道:「原來如此。」尚未答謝,只見另外一人拿出一枝類似哨子的短笛,放在唇邊吹了起來,哨聲尖銳,一長音三短音,遠遠地傳了出去。只見前方樹影搖動,響應以同樣的笛聲三短音一長音,先前那人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說著兩人分頭往兩邊躲進林中,失去蹤跡。

    左元敏瞧這陣仗,不禁與望雲騅說道:「喂,你的主人來頭不小啊,這麼大派頭!」忽然想到剛剛他們這麼用笛音聯繫的方式,自己不知在哪聽見過。亂想一陣,續往前進,不久之後果然便見到了一片竹林。馬兒至此性情略顯興奮,以小碎步疾往前進,頗有點蹦蹦跳跳的意思。

    這時路邊忽然轉出一個身著淡紫衫的少女,頭上紮著兩個髻,年紀也不過十五六歲,模樣十分俏麗。她走到路中間,當路攔著左元敏,說道:「你便是左公子嗎?」

    左元敏從來未被人稱作過「公子」,先是一愣,接著才訕訕地道:「我是姓左沒錯。」

    那少女打量了他一會兒,忽地笑道:「樊老爺一個勁兒地誇你呢!我還以為是個青年公子,原來只不過大我一點兒,是個小相公。」左元敏頗覺不好意思,說道:「姑娘取笑了。」

    少女又道:「不過這事也真稀奇,我們家絕影是從來不給外人上它馬背的,想不到它居然讓你騎著回來。」左元敏道:「原來它叫絕影,不是望雲騅。」少女道:「望雲騅是這匹馬的品種,絕影是它的名字。」左元敏道:「原來如此。」

    少女道:「聽說你想要見馬兒的主人是嗎?那是為何?知道這匹馬名貴,想來討賞嗎?」左元敏聽了雖然有些不悅,但是他不知眼前這位少女是誰,倒也不敢先失了禮數,便先下馬,說道:「我聽人家說,良馬配名士,寶劍贈英雄。這匹望雲騅神駿非凡,萬中挑一,想來它的主人也該是相得益彰,足堪匹配的英雄豪傑。左元敏雖然不才,心思又駑鈍愚笨,但卻也知道欽敬仰止,見賢思齊,所以想見,概因於此。再說我若是打算前來討賞,請問又有什麼獎賞,比得上這匹望雲騅呢?它既肯讓我駕馭,我大可據為己有,又何必冒著生命危險,不遠千里,辛辛苦苦地趕到這裡來呢?」

    少女見他臉色鄭重,說話正經八百,知道他已有不快,不覺伸伸舌頭,用著調皮的口吻說道:「左公子生氣啦?奴婢隨口說說,你可千萬別見怪啊!」

    那左元敏說到這裡,忽然覺得眼前這位姑娘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想想那望雲騅既是那般名貴,那它的主人自然也就非富即貴,自己巴巴地找上門來,很難讓人不做這方面的聯想。

    他一有這樣的負面想法出現,心情就很難再平復了,未免這樣的疙瘩繼續埋在心裡,左元敏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將韁繩交在那少女手裡,說道:「既然這馬兒已經回到家了,我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其實見不見它的主人,現在想想,也不是挺重要的。姑娘,勞煩你將絕影帶進去,我先走了。」

    那少女大驚,說道:「你人都到這裡了,真的不見我家主人一面?」左元敏搖搖頭,說道:「我現在又不想見了。喔,對了……」將樊樂天不知何時揣在他懷中的銅牌拿出,說道:「還請姑娘轉告樊大哥,就說左元敏先行一步。」

    那少女聽他居然來真的,這下才知道慌了,不願接過他的銅牌,不斷抱歉道:

    「公子別生氣,是奴婢說錯話了。要是小姐知道我把客人氣走了,那我……我不給打個半死才怪呢,求求公子大人大量,還請公子留步。」左元敏見她慌張,倒有些於心不忍,於是道:「你沒氣走我,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只要跟你家主人說,說我是一個怪人,人來了之後,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他既找不到我,就是想罵你,也不知從何下口。」說著笑了笑,將銅牌放回懷中,轉身便走。

    那少女見他意志如此堅定,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不由得追上前去,喊道:「不行,不行,公子留步!」

    便在此時,竹林深處忽然有個女聲說道:「小茶!客人不是來了嗎?怎麼不請他進來?是不是又在欺負人了……」那少女一驚,大喊:「沒有,我沒欺負人……」

    伸手拉住左元敏,硬是拖著他,不讓他再往前邁步。

    左元敏嘴巴一張,正要開口,那少女倏地將手掌壓在左元敏口上,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唇上比了比,意思是要他禁聲,不要說話。

    左元敏但覺一隻柔柔軟軟的手掌,溫溫暖暖地掩在嘴上。他心中頗有異樣的感覺,不禁微微一怔。只見那少女臉色慌張,又打恭作揖,又鞠躬哈腰,做足手勢,要他高抬貴手,別說要走,也不要真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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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左元敏尚未做任何反應,那女聲又道:「到底是怎麼啦?怎麼不說話?」那少女趕忙道:「來了,來了,就要來了……」苦著一張俏臉,不斷地向左元敏做手勢,要他回頭。

    左元敏見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了,要就這麼出去,也許還真的會害了這個小姑娘,於是裝著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緩緩地向她點了點頭。

    那少女大喜,整理一下自己僵硬的表情,說道:「請跟我來。」牽著望雲騅走在前面,左元敏既來之則安之,跟在後頭亦步亦趨。

    兩人復往前行不久,忽有一個老僕從旁走了出來。那少女將望雲騅交給他,同時跟他打了一個手勢。那老僕點點頭,牽著望雲騅走開。左元敏心想:「原來這個姑娘原本就會打手語,剛剛倒不是亂比一通。」又走了片刻,耳裡隱隱聽得淙淙水聲,但見竹林盡頭有處泉水瀑布,瀑布底下匯流成一個小水潭,潭水邊結了一幢大木屋,前庭迴廊,水閣花台,一應俱全。庭前多植花木,鳥語花香,恰似世外桃源。

    左元敏眼睛一亮,心情也為之豁然開朗,想這風景固是天成,但所投入的人力也相當可觀。但見水閣旁站著一位姑娘,面向水潭,恰好背朝著自己。瞧她的背影曲線玲瓏,婀娜多姿,想來年紀很輕,應該是這少女口中的小姐了。

    果然聽得那少女開口說道:「小姐,左公子來了。」那姑娘轉過頭來,與左元敏笑了一笑,說道:「有勞左公子不辭辛勞將絕影送回,小女子感激不盡,特備粗茶水酒,還請笑納,請進!」說著身子一讓。

    左元敏拱手道:「不敢當。」那少女在一旁道:「左公子請進。」領著左元敏走進水閣。那姑娘與他謙遜推讓幾次,才各自就坐。那少女站在姑娘身後,垂手伺候。

    那姑娘先敬了左元敏一杯酒,自稱姓張,說道:「我聽樊伯伯說,絕影對你另眼相待,這些日子以來,跟你跑了不少地方。我也很想看看這位能讓絕影折服聽話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剛剛在竹林中聽你一番言語,方知樊伯伯所言不虛啊。」

    左元敏訕訕一笑,說道:「倒叫小姐見笑了。」那姓張的姑娘身後的少女臉上忽地一紅,伸了伸舌頭道:「小姐剛剛都聽到啦。」

    那姓張的姑娘說道:「小茶,自己斟一杯酒,向左公子道歉。」少女紅著臉道:「是。」斟了一杯酒,向左元敏道:「左公子抱歉,小茶年紀小,說話口無遮攔,請左公子大人大量,原諒小茶,小茶先乾為敬。」說著脖子一仰,將杯裡的酒喝得一乾二淨。

    這下輪到左元敏不好意思了,忙道:「哪裡,哪裡。」趕緊喝了一杯。

    言談間,其它飯菜陸續送上。左元敏吃吃喝喝,不時地偷偷左顧右盼。那姓張的姑娘發現了,說道:「左公子在等人嗎?」左元敏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道:

    「不知老爺何時會出來?晚輩拜見過他,才好告辭。」那姓張的姑娘睜著一雙大眼睛,說道:「公子認識家父嗎?」左元敏一怔,問道:「老爺不在嗎?」

    那個少女小茶笑道:「我們老爺過世很久了,左公子認識他,那還真稀奇。」

    那姓張的姑娘道:「小茶,不得無禮!」小茶背著她向左元敏做了一個鬼臉,口裡說道:「是。」相當地調皮。

    左元敏心中一突,說道:「那絕影的主人……」那姓張的姑娘笑道:「絕影是我的馬。怎麼?樊伯伯沒有跟你說嗎?」左元敏心中大叫一聲:「哎呀,我真糊塗。」

    說道:「抱歉,我一直以為……」那姓張的姑娘笑道:「一直以為能夠擁有這匹馬的,一定是一個財大氣粗,或者是事業有成,功成名就的白鬍子老頭吧!」左元敏訕訕笑道:「當真對不住。」

    忽然間閣外人聲響起,逐漸往水閣移動而來。那姓張的姑娘恍若未聞,繼續與左元敏東拉西扯地閒談。小茶聞聲跑到門口,說道:「有什麼事?小姐有客人。」

    門外人聲道:「堂主先前交代過的,那對姓秦的父子來了。不知……」小茶道:

    「不見,不見,讓他們在外面等著!」那人聲道:「是。」

    左元敏見狀,心想:「這個小姑娘雖然只是個奴婢,年紀又輕,但是在張姑娘面前是奴婢,在其它人面前卻是一言九鼎,威嚴而不可違拗。」門外人聲響起,彷彿正要往外移去,卻聽得那姓張的姑娘輕輕說了聲:「等一等。」

    小茶聽了,如奉聖諭,連忙叫道:「等一下!回來!」人聲再度返回。那姓張的姑娘道:「問問看,秦老爺子在外面嗎?」小茶站在門口,大聲道:「堂主問了:秦家老爺子在這裡嗎?」

    左元敏聽得人聲中一個蒼老的聲音,有如洪鐘般響亮地說道:「秦日剛在此。」

    那姓張的姑娘說道:「既然秦老爺子已經到了,那就不要為難人家,請他留下來吧。」

    小茶回頭應道:「是!」向外朗聲說道:「堂主吩咐了,秦老爺子上前,其它不相干的人,都退開下去。」

    只聽得眾人說道:「是。」該退開的退開,下去的下去,轉眼水閣庭前只剩下寥寥數人。左元敏很想看看這個精神飽滿的長者,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人在這裡作客,主人坐著沒起身,自己也不好跑到窗邊偷看。

    只續聽得那小茶道:「秦家老爺子,你來找堂主到底有什麼事?」那個自稱秦日剛的老者說道:「承蒙堂主厚愛,秦家上下同受恩德,今日特來拜謝!」小茶道:「不必。還有其它的事情嗎?」

    左元敏在水閣內瞧不見那老者的表情,不過想他一開口就碰到了個軟釘子,就是想好看也好看不起來。心想:「這個小茶一定非常瞭解張姑娘的想法,否則怎麼敢這麼替她回答。」耳裡聽著秦日剛續道:「此外還有一件事情,特來向堂主稟報。」

    小茶道:「老爺子就別客氣了,請儘管說吧!」秦日剛道:「為了小犬的事情,老夫知道堂主費了相當大的功夫,也相當煩心,為了表示老夫的誠心,還有也是為了替堂主分憂,今天老朽除了帶小犬來給堂主磕頭之外,還多帶了一個人來。」

    小茶道:「原來這位就是秦公子啊?」窗外一個年輕的男聲說道:「晚輩秦北辰,拜見堂主。」左元敏心中一驚,暗道:「秦北辰?」再也忍不住,起身跑到窗邊,從窗縫中往外望去,只見一個錦衣男子跪在地上,正向著水閣的方向磕頭。

    小茶道:「秦公子不必多禮。秦老爺子,你說你還帶了誰來?堂主這會兒還有客人,有什麼事,請你先選擇要緊的說了吧。」秦日剛道:「那是。」

    左元敏從窗縫中但見秦日剛向後打了一個手勢,身後閃出一個漢子,押著一個黑衣女子走到秦日剛身邊。左元敏見了大吃一驚,原來那個黑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天被秦北臣下藥迷昏,下落不明的封飛煙。

    卻說那天秦北辰在確知出手幫他解圍的女子,竟是烈火神拳封俊傑的女兒時,心中又驚又喜,算計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拿住她。於是他極力邀請封飛煙到他的住處,趁著設宴款待的機會,於酒酣耳熱之際,在酒中攙了一些迷藥,同時迷倒了三人。

    他得目標既是封飛煙,左元敏與陸雨亭就不但沒有用處,而且還可能是個麻煩,不過一來雙方無冤無仇,二來左元敏也算是有恩於他,要他暗下殺手,永絕後患,倒也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便吩咐家丁,將左陸兩人扔到深山溪谷當中,任憑他們自生自滅,在他來說,這已經是格外開恩,甚至算是一種報答了。

    至於秦北辰與封飛煙也並無仇恨,為何要設陷阱拿她?追究原因,還要算到柳輝烈頭上。

    原來這秦北辰出身武功世家,秦家先人在唐僖宗時,就已經在朱仙鎮上落地生根了。那時黃巢攻陷長安,僖宗敗走興元,天下大亂,盜賊蜂起,秦家男丁興旺,人人會武,在地方上頗有勢力,當時正好右手結合當權勢力,左手勾結地方盜匪,黑白兩道通吃。接著唐亡梁起,天下四分五裂,秦家趁機迅速茁壯,家族勢力也達到了顛峰。

    如此過了三代,趙匡胤出兵御遼,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宋代周興之後,天下逐漸太平,剛開始秦家還吃得開,但到了後來,國家的政治上了軌道,地方的惡勢力就成了官府的眼中釘,秦北辰的祖父體認到這一點,於是在家族勢力的發展上,做了一些方向的修正。秦家子孫除了繼續練武強身之外,還要兼著學做生意,另外造橋鋪路,行善佈施,也是樣樣都來。

    不過這當中最重要的是,還是必須要與地方官府搭上關係。只可惜秦家武功興盛,文采卻不佳,秦家子孫沒有一個唸書念出名堂。宋朝官員重文輕武,瞧不起這些練武功的莽夫,所以秦家一直不得其門而入,雖然兩代經商有成,但打不進權力中心,成就亦屬有限。

    便在此時,秦家在一次因緣際會的機會中,與紫陽山門有了來往。

    紫陽山門在江湖中是個新興的門派,不過開山祖師張伯瑞,曾經在朝為官,後來因在成都遇到武林高人,之後忽然辭去官職,入山修練,到後來便聲稱煉丹得道,可以長生成仙。恰巧宋真宗崇信道教,甚至宣稱見到天上神仙下凡,並得授天書,於是透過張伯瑞宮中舊識,兩度召他進宮,詢問長生之道。

    而後張伯瑞開山傳道授徒,在紫陽山創立了紫陽山門,門下信徒除了修練內丹之外,在經濟上還要自給自足。結果紫陽山門在中央與當地官府,為了巴結可以上達「天聽」的張伯瑞,紛紛主動予以協助,紫陽山門也因此參與了許多民生物資的公賣經營,而日漸壯大。後來再收的門下教眾也越來越多,但已多與修道無關,更多的是為了經濟上的理由。

    張伯瑞當初創派之時,並沒有想到信徒會多到無法管理的地步,因此並沒有立下教規約束教眾,還好開山時期的信徒當中,有些武林人士,才識頗高,便幫忙立約管理,才逐漸形成今日的規模。紫陽山門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因此水漲船高。

    然而紫陽山門壯大之後,門下教徒一多,也難免不會藏污納垢,於是在紫陽山門所壟斷的煤、鐵、鹽、酒等各種物資買賣市場之後,各種欺壓良善,哄抬物價的事情也時有所聞。白道官府不願管,不敢管他們,而黑道勢力極力勾結他們,於是在一些正派武林人士的奔走聯絡之下,決定聯合起來對付紫陽山門。南三絕與東雙奇,便是這些正派武林人士的代表。十幾年來雙方人馬多有衝突,冤冤相報,仇恨也越結越大。

    那柳輝烈也是紫陽山門的長老之一,因為生意的關係,跟秦家有了往來。秦北辰便是在此機會之下,認識了他的女兒柳新月,兩人日久生情,私下互定終身。沒想到柳輝烈知道之後勃然大怒,一方面立刻將女兒軟禁起來,一方面派人警告秦日剛,要他們不要妄想吃天鵝肉。結果秦北辰不知怎麼又跟柳新月聯絡上,在某一天夜裡單槍匹馬勇闖紫陽山門,也救出了柳新月。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柳輝烈得到密報,將計就計,讓女兒偷了山門靈藥「僻易丸」給秦北辰,秦北辰吃了之後,才知道誤食了「七日竭血丹」,最後逼得柳新月立誓不再與秦北辰相見,也才有後來左元敏等人多管閒事之舉。

    那封俊傑武功既高,又常與紫陽山門作對,封飛煙鬼使神差地送上門來,簡直是「奇貨可居」。秦北辰心中盤算,再怎麼說他也是得罪了柳輝烈,而且柳輝烈沒能殺掉自己,日後只怕整個秦家都要受影響。他當機立斷,把握時機立刻將她留下,並且將她當成了禮物,準備送給紫陽山門。而且他們這回選擇的,是直接拜訪柳輝烈的頂頭上司,教主張伯瑞的妹妹,也就是水閣中那個望雲騅的主人張瑤光。

    那張瑤光見到左元敏反應奇怪,不覺留上了心,只聽得秦日剛在閣外說道:

    「老朽知道柳長老最近為了南三絕的事情相當困擾,因此我特別請了封俊傑的女兒,來堂主這裡做客。也好讓封俊傑知道,紫陽山門可不是好惹的。」

    小茶聽了,知道茲事體大,不知如何應對,回頭過來瞧張瑤光。張瑤光道:

    「你們拿住了封俊傑的女兒,是想要用來她要脅南三絕,這會不會太卑鄙了一些?」

    刻意提高音量,好讓格外的秦家父子能夠聽到。

    那秦日剛也是此時才聽到張瑤光的聲音,心想:「若不是封俊傑的名聲夠大,我今日別說見不到張堂主的面,說不定就連她的聲音也聽不到。」說道:「啟稟堂主:我們拿住封俊傑的女兒,也不是要對她怎麼樣。戰國時期,國與國之間互相交換人質是很平常的事情,因為有時候我們寬以待人,卻想不到對方以怨報德,這都是說不准的。而雙方有了對方的人質之後,就可以避免許多不理性的偏激行為,只不過這一回我們有對方的人質,而對方沒有我們的人質罷了。然而只要封俊傑不敢輕舉妄動,南三絕其它兩個:錢坤年老力衰,腦筋糊塗;丁盼貪功好利,衝動急進,這南三絕就算完了。剩下東雙奇孤掌難鳴,那是不用說了,我聽說東雙奇裡,荀叔卿駑鈍易與,只有韓少同是個人物。嘿嘿,但到了那時,就算韓少同有三頭六臂,也不足為慮了。」

    張瑤光略一沉吟,說道:「這樣還要多照顧、擔待一個人,要是有個萬一,也很麻煩。」秦日剛道:「要是堂主嫌麻煩,老朽倒是有個主意,我聽說封俊傑只有這個寶貝女兒,視如掌上明珠,寵愛得很,不如便將她殺了,然後割下她的頭來,派幾個高手喬裝送信的人,將她的首級丟給封俊傑。他乍見愛女被殺,一定心亂如麻,我們趁機一併將他除掉,倒是一乾二淨。」

    左元敏大驚,忍不住便要去開窗子。他手才碰到窗欞,想到四下高手如雲,自己投鼠忌器,萬萬衝動不得,強行忍了下來。

    張瑤光一眼瞥見,說道:「不了,你還是將封姑娘留下來吧,我會讓柳長老替我看管。」秦日剛大喜,說道:「是,是。柳長老那裡,還請堂主美言。」小茶接口道:「這個堂主自有分寸……還有別的事情嗎?」

    秦北辰向前一步,說道:「啟稟堂主,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小茶道:「秦公子但說無妨。」秦北辰道:「是。在下想問堂主,那柳長老的千金,新……新月姑娘,不知……不知……」秦日剛喝道:「北辰,你惹的麻煩還不夠嗎?」

    張瑤光道:「秦公子放心,新月姊姊她人此刻很好。倒是秦公子,自己要多多保重。」秦北辰道:「新月她……她……」突然跪下磕頭道:「請堂主成全!請堂主成全!」秦日剛喝道:「胡鬧,胡鬧,快給我起來!」要不是在人家的地頭上,說不定一個巴掌就甩過去了。

    小茶道:「秦公子請起。」秦北辰連磕了幾個頭,這才慢慢起身。小茶續道:

    「唉,秦公子,這種事情,堂主她是幫不上忙的。」秦北辰一愣,說道:「這……

    這……」

    小茶續道:「秦公子請放心,堂主若是不願管這檔事,當初就不會派人通知你新月小姐她被軟禁的地方,更別說讓你今天找到我們了。」

    秦北辰大喜,作揖道:「謝謝堂主成全!」小茶道:「新月小姐跟堂主從小就玩在一起,感情比親姊妹還要好,所以新月小姐的事,就是堂主的事。只是這件事情堂主能夠使力的地方實在有限,秦公子要有心理準備。」秦北辰心中一涼,隨口應道:「是。」

    小茶見他失魂落魄,心裡倒也有些同情他。過了一會兒,說道:「要是沒有旁的事,秦老爺子、公子,這就請回吧!」

    秦北辰忽道:「可否請姑娘代為通報一聲,就說秦北辰想要當面與堂主道謝。」

    小茶道:「不用了,堂主從來不見外人。秦公子的心意,奴婢會替你傳達的。」

    秦日剛早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倒是覺得理所當然,躬身道:「那麼,老朽告退了。」小茶道:「不送。」秦日剛道:「請留步。」留下封飛煙,與秦北辰緩緩退出庭院。

    小茶待秦日剛父子離去,招來從人,將封飛煙押進水閣。那封飛煙一進到水閣,登時便看見了左元敏。她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身軀顫動,欲言又止。張瑤光鑒貌辨色,說道:「左公子,這位姑娘好像認得你。」

    左元敏聽剛剛到秦日剛與張瑤光兩方的一番對話,大概也猜得到封飛煙的父親與樊樂天、張姑娘這邊正處於敵對狀態,原本心中栗六,不知如何是好,現經張瑤光這麼一問,倒是讓他下定決心,說道:「沒錯,我認得這位姑娘。」

    張瑤光「哦」地一聲,自顧喝酒,不再說話。小茶看了封飛煙幾眼,笑嘻嘻地道:「這位姑娘長得俊得很吶,是左公子的心上人嗎?」左元敏趕緊道:「不是,我們認識沒多久。不過我知道他的父親封俊傑,威名在外,是個行俠仗義的英雄好漢。」張瑤光面無表情地道:「哦,這麼說,我們紫陽山門的人跟他作對,倒是我們的不是囉?」小茶一聽,趕緊跟左元敏做了一個表情,要他閉嘴不要再說了。

    那左元敏一言既出,就算是豁出去了。走到張瑤光面前,躬身續道:「堂主,在下只是前來拜會,此事原無我置喙的餘地,但這封姑娘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左某又豈能袖手旁觀呢?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得罪貴派的,是這位姑娘的父親,不是封姑娘本人,在下懇請堂主大發慈悲,放了封姑娘吧!」

    張瑤光淡淡地道:「你又不是我的屬下,叫我堂主作什麼?」左元敏一怔,道:「是。」張瑤光起身離開圓桌的座位,小茶跟上伺候,在張瑤光的背後向左元敏做了一個鬼臉,伸出右掌五指伸直併攏,作手刀狀,裝模作樣地再自己的脖子上一劃,意思是說:「你死定了!」直到張瑤光復在窗邊的座椅上坐下,小茶才恢復原來的神氣,站在張瑤光的身後。

    左元敏不知他這麼說會發生什麼事情,先是望了封飛煙一眼,然後將目光投向張瑤光,靜待她開口。

    過了片刻,張瑤光才又緩緩地說道:「這麼說,你今天是非救封姑娘出去不可囉?」左元敏道:「還望堂……張姑娘成全。」張瑤光口中唸唸有詞,說道:「成全,成全,又是成全!我成全別人,誰來成全我?」左元敏站得遠了,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一時不敢響應。

    又過了一會兒,張瑤光續道:「左公子,你尋獲我的愛馬,又不辭辛勞將她送回,小女子很是感激。我原本就準備送你一樣禮物,如今我決定又多一個選項,請你任選一樣。希望你不要拒絕。」左元敏不明其意,但怕得罪她,便想先聽了再說,於是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張瑤光道:「好。小茶,你過來。」小茶應命向前。張瑤光道:「我們小茶雖然有點調皮,但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也學了幾年功夫,一直是我的左右手。再說她的模樣俏得很,算得上賞心悅目,有她為伴,相信日子永不寂寞。左公子,太寒酸的東西小女子是拿不出手的,如果左公子看得上眼的話,從現在起,小茶就是你的人了!」

    此言一出,莫說是左元敏了,就是小茶也是大吃一驚。她連忙在張瑤光面前跪下,哭喊道:「小姐,你不要小茶了嗎?」左元敏亦忙道:「小茶姑娘既是姑娘的左右手,在下又豈能奪人所好呢?」張瑤光搖頭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反過來說,就是想要給人家的,應該就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我不要小茶了,硬把她推給你,那是我的錯,正因為我喜歡小茶,才想把她送給你。「當時社會買賣人口的風氣相當盛行,尤其是大城市,都有販賣人口的市集。中下階級的貧窮人家生女兒要比生兒子開心,真可謂「掌上明珠」一般呵護。接著待她們長大一點,就會開始讓她接受一些才藝訓練。例如家境好一點的,依照資質可以讓她練琴學舞,差一點的便學針線女紅,最後是烹飪料理。然後賣到人力市場,提供給士大夫階級選擇侍娛。所以此時張瑤光要將小茶送給左元敏,在當時乃是社會常態,小茶無法拒絕。

    左元敏推辭道:「我自己一個人,有時候都吃不飽了,哪還有這個能力再多養一個人呢?」堅持不受。張瑤光道:「小茶捉弄過公子,公子不願接受她,也是人之常情。」左元敏尷尬地道:「沒那回事。」

    張瑤光道:「小茶,你可以起來了,左公子不要你呢!」小茶哭了一陣,早已成了一個淚人兒,這時聽到張瑤光這麼說,立刻破涕為笑。她一知道自己不會被送走了,心情立刻好轉,臉上還掛著淚水,嘴上卻已經說道:「那是他沒眼光!」

    張瑤光聽了也忍俊不住,搖頭續道:「那麼第二樣的東西,左公子一定喜歡了。

    左公子,你曾經騎過我的那匹千里馬,覺得怎麼樣?」左元敏想起那個感覺,不由得輕舒一口氣,說道:「風馳電掣,如騰雲駕霧。」張瑤光道:「公子喜歡就成,我想把這匹望雲騅送給你。」

    有了第一個選擇的經驗,左元敏已經知道張瑤光十分大方,但卻沒想到她居然會把絕影當成禮物,還是吃了一驚,說道:「這……這好像不太妥當吧?」張瑤光道:「有何不妥?」

    左元敏道:「我把絕影送回來,結果絕影又成了答謝的禮物送回給我,這……」

    張瑤光道:「左公子只需自問一聲,到底喜不喜歡絕影?」左元敏道:「在下斗膽,想請問小姐,第三樣選擇是什麼?」張瑤光道:「左公子不考慮絕影了嗎?」

    左元敏道:「剛剛小姐曾說到,小姐決定多增加一個選項。小茶姑娘與絕影,應該是本來選項之一,小姐都十分珍愛。在下貪心,想知道新增的選項是什麼。」

    張瑤光微笑道:「左公子果然聰明。」續道:「不過這最後一個選項,對我來說就無關痛癢了。那就是……」手指往前一指,續道:「就是這位封姑娘。」

    左元敏大喜,說道:「多謝小姐成全!」張瑤光淡淡地道:「我就知道。」左元敏道:「什麼?」張瑤光道:「沒什麼。」頓了一頓,續道:「沒想到小茶與絕影在你的心中,還比不上封姑娘。我想,你跟封姑娘的感情,一定很好了。」左元敏先是一愣,隨即連忙解釋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張瑤光道:「既然公子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話好說了。小茶,替封姑娘鬆綁。」

    小茶道:「是。」兩三下將縛在封飛煙手上的繩索解開。封飛煙得到解脫,伸了伸筋骨,但兩隻手腕經過長時間捆綁,已經紅腫瘀青,留下兩圈難看的痕跡。左元敏關心道:「封姑娘,你沒事吧?」封飛煙眼眶一紅,笑著搖了搖頭。

    左元敏回頭與張瑤光道:「小姐,封姑娘為何不能說話了?」張瑤光道:「她給人用重手封了啞穴。因為不知道下手人的手法,所以無法替她解開。但是公子放心,時候一久,封姑娘自己可以慢慢衝開的。」與小茶道:「送左公子與封姑娘出去,我頭有點痛,想先進去休息了。」小茶道:「是。」

    左元敏不意她會突然不舒服,倒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離開了,道:「小姐請安歇。」張瑤光道:「不送了。」左元敏道:「留步。」張瑤光點了點頭,逕從後堂走了。

    那小茶目送張瑤光進去,這才說道:「兩位,請跟我走吧。」左元敏瞧著張瑤光的神氣,忽然想起雲夢來了,心想:「雲姐嘔氣跟人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唉,我不知怎麼得罪她了。」跟著小茶走到竹林,說道:「小茶姑娘,送到這裡就可以了,我知道怎麼出去,我們自己走就行了。」小茶笑道:「我知道你認得路,但是封姑娘剛剛才被人帶進來,現在又給旁人帶出去,我若不帶著你們,只怕你們走不出這個竹林。」

    左元敏想想有道理,便道:「那有勞姑娘了。」小茶道:「哪裡,哪裡。為了感謝你沒向我們家小姐要了我去,我送你一程也是應該的。」左元敏笑笑,沒做回答,心想:「你在這裡,有張姑娘給你當靠山,作威作福,逍遙快活,一但離開主人,你就什麼都不是了,當然不願意離開了。」

    三人復往前行,不久穿出竹林,前方道旁閃出兩個人,上前躬身道:「小茶姊要出去嗎?」小茶道:「奉堂主口諭,要送這兩位客人出去。」那兩人異口同聲道:「那是,小茶姊慢走。」小茶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繼續往前走去。

    左元敏心想:「這裡把守這麼嚴密,可見張姑娘是紫陽山門中相當重要的人物。」

    尋思之間,忽然四周笛聲大作。左元敏這下可想起來了,那天與封飛煙、陸雨亭在汴梁時所聽到的笛聲,就是現在這種的。左元敏知道他們在互通消息,聽這笛音又快又急,於是便問道:「小茶姑娘,發生了什麼事了?」

    小茶道:「來了一些不速之客,不過公子放心,我們家小姐是什麼人,一些盜賊宵小,不足為懼。」邊說便走,毫不停步。

    可是又過了許久,笛聲不但毫不停歇,側耳聽去,彷彿整個山林處處都響著笛聲。小茶陡然停步,臉色大變。左元敏也知道情況不妙,急忙問道:「怎麼了?現在又怎麼了?」小茶道:「這個……這個敵人很厲害啊,已經……已經打到木屋那邊去了。」聲音不覺顫了。

    左元敏急道:「那快呀,我們趕緊回去看看!」小茶有點顯得不知所措,說道:「可是,可是這……」左元敏道:「可是什麼?堂主對我那麼好,不管能不能幫上忙,我都應該去看看。」小茶臉上突綻笑容,喜道:「是,是,謝謝。」原來她對張瑤光的話一向凜遵奉行,從沒有未完成交辦事項的,眼前她既掛記著張瑤光的安危,又心急著未完成送左元敏出去的命令。左元敏這一番話讓她同時解套,也讓她在這個緊急的當兒,還能一展笑容。

    小茶當下率先而行。封飛煙趁機一把抓住左元敏,跟他猛搖頭。左元敏知道她的心意,說道:「張姑娘的為人,你剛剛也是親眼所見。你父親雖與她為敵,可是她卻還是放了你,無論如何,都算我們欠她一次。當日令尊不惜暗中與同門作對,偷偷跑去救陸莊主,做他所認為應該做的。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但也想學他一學。」

    封飛煙聽了也覺得有理,手上一鬆,左元敏大喜,反拉著她跟上前去。

    那小茶帶著兩人繞小路往回急行,到了木屋附近,但聞前方兵刃交斫聲音大作,那告急的笛聲,已經小了不少。小茶大驚,急欲奔前,左元敏一把攔住,說道:

    「等一下,先仔細看看情況再做打算,不要貿然行動。」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起來,各人只露出一雙眼睛出來察看。

    左元敏向前望去,但見一群人圍在水閣前,不斷地向裡面吆喝。他們身著相同色服,看來是同一幫派的人馬,而穿著赭衣的紫陽山門門人,哼哼唧唧地倒了一地。

    人群中圍著一個青年男子,手中劍光霍霍,在場中穿梭來去,繞著一個執劍的妙齡女子打轉,雙方你來我往,鬥了個旗鼓相當,戰況相當激烈。左元敏雖不識得劍術高下好壞,但是瞧著聲勢,腦海中只想得起燕虎臣一人足堪比擬,再瞧清楚他的對手,不正是才剛剛與他道別的張瑤光是誰?

    雙方以快打快,也不知鬥了幾回合,人群中有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忽然開口說道:「夏侯老弟,這個女的身法十分古怪,你這般繞著她打轉,久了只怕對你不利。」場中青年男子道:「我們追了那麼久,每次都讓她逃了,在下多費些力氣,最少能夠困住她,要是最後終至不濟,那便請丁爺下場,為我們降魔伏妖。」

    那個瘦高的中年男子聽了,哈哈一笑,不再說話。

    左元敏聽到他們互稱對方為「夏侯老弟」與「丁爺」,忽然想起夏侯如意曾經提到她的二哥夏侯無過劍術精良,常常在外為武林同道出力。至於「丁爺」,應該就是南三絕之中的丁盼吧?左元敏心想,若真的是這兩個人,那麼張瑤光此刻的凶險程度,絕對不下於碰到錢坤、韓少同那一班人。心生一計,低聲與小茶說道:

    「絕影現在在哪裡?」小茶細聲回道:「我讓下人牽去喝水吃草了……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左元敏道:「縱馬衝入人群,絕影腳程快,沒人追得上它。」小茶道:「這個方法好是好,但是我牽得動它,卻叫不動它,更別說要讓它乖乖聽話衝進去救人了。」

    左元敏略一沉吟,說道:「要不然你跟我講它在哪兒,我騎著它去救人。」小茶喜道:「還好第二個騎得動它的人在這裡,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當下便決定由左元敏去救人,小茶則與封飛煙先行離開,免得礙手礙腳。兩人更約定好一處張瑤光知道的地方,以便日後會合。臨行之際,封飛煙忽然開口與左元敏說道:「你……你要小心一點。」左元敏喜道:「你能說話啦?」封飛煙道:

    「你說要學我爹。那我告訴你,我爹他雖然急公好義,熱血心腸,但是不論打算做什麼事,都還會顧慮……顧慮到我……」說到後來,臉上忽地一紅,聲音細不可聞。

    左元敏從未瞧過她這般害羞忸怩的神氣,微微一怔。然而情況緊急,實在無暇細想,於是便道:「那你就多小心些,快走吧!」渾然不知封飛煙已經因為他在水閣中,既不要小茶,也不要千里馬,一口就說要她的那一番談話,一顆心小鹿亂撞,澎湃不已。

    兩邊分頭進行。左元敏不知張瑤光還能撐多久,但為了蔽人耳目,還是兜了個大圈子,循著小茶指示的路途,急往前去。果然在林外一處水草茂生的池水邊上,看到了絕影。更往前去,一旁閃出兩個年輕小伙子,攔在路口,說道:「幹什麼的?」

    左元敏沒空與他們多費唇舌,一句:「情況緊急,借過!」身子一矮,閃過兩人。

    兩人大吃一驚,從後趕來。那絕影身邊有個馬伕,正在幫它刷背,見到左元敏衝過來,拿起馬鞭便往他身上抽去。左元敏見他這一下有模有樣,心道:「竟連馬伕都有這種身手,好傢伙!」伸手兜去,將馬鞭挾了過來,正巧身後兩人同時趕上,左元敏反手唰唰兩鞭,抽在他們的腰上,兩人大叫退開。

    左元敏根本無意打他們,連聲道:「當真對不住,對不住!」便在此時,那馬伕就是空著雙手也驍勇得很,伸手便朝他抱來,左元敏不避反迎,一肩撞在那馬伕胸口上,馬伕「哇」地一聲,跌了出去。

    左元敏深感抱歉,但是無暇多言,拉開韁繩,倏地翻身上馬,說道:「絕影乖,我們救張姑娘去!」兩腿一夾,絕影前腿一抬,衝了出去。馬伕躺在地上大叫: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可是這會兒絕大多數的人都在潭邊木屋旁拒敵,誰還有空閒趕來?而就算再有人來,左元敏人在絕影背上,當日就是錢坤、荀叔卿也攔他不住,更別說尋常看守馬匹的人了。

    左元敏躍馬奔馳,直往木屋所在方向而去,不到片刻,忽聽前方人聲喝道:

    「是誰?站住了!」知道已經進入暴風範圍,低喝一聲:「衝!」絕影四蹄騰起,奮不顧身,前方人群有的吆喝,有的驚叫,倉皇地分向兩邊躲開。左元敏見一舉成功,驅馬更往前去,極目搜索張瑤光的身影。

    驀地一道黑影從旁竄來,人未到,而掌力先到,左元敏暗暗驚駭,眼見避無可避,右手一抬,一招「風起雲湧」迎上。只是這絕影腳程之快,匪夷所思,那人一掌從前方打來,及到左元敏身邊,人卻已經在絕影身後了。只聽得「啪」地一聲,左元敏但覺一股勁力排山倒海而來,也在這時,他體內的太陰神功同時作用,將這大部分的力道移轉到了跨下的絕影,而那絕影本身正往前衝,所以這一掌推來,絕影只前腳微微一彎,頓了一下,馬上又恢復前奔的姿態,彷彿絲毫未受影響。

    原來那道黑影便是叫那個「丁爺」的高瘦男子。只見他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發怔。左元敏得這一空檔,已經偕同絕影奔到張瑤光面前,同時大叫道:「張姑娘,上馬!」

    那張瑤光老遠就瞧見左元敏了,也約略猜得到他的用心,但是她的對手可不是一般泛泛之輩,哪裡容得她說走就走,便在這一瞬間,絕影已經從她面前倏地竄過,奔出十數丈外。

    這時圍在另一邊外圍的敵人,見狀紛紛迎頭趕了上來,左元敏根本沒有時間管他們,韁繩一勒,說道:「絕影,我們回頭,這次從張姑娘與敵人之間穿過去!」

    兜了一個圈子,重新轉回頭來,先前發掌阻止左元敏的那個「丁爺」早已回過神來,大喊:「夏侯老弟留心,這小子要來救人。」身子一閃,擋在張瑤光與左元敏之間,雙臂盡伸,不丁不八地站著。左元敏見他全身蓄勢待發,毫無破綻,左手用力,側過韁繩,這次絕影從張瑤光背後竄過。

    左元敏這麼一來一往,先機已失,圍在四周的敵人,已合力將合圍的圈子越縮越小,又因為不敢太過接近絕影的鐵蹄,各種暗器如飛刀、飛鏢、金錢鏢、飛蝗石等開始出籠,左元敏大驚,馳馬衝出人群,兜了更大一圈,一邊尋思如何接近張瑤光。

    便在此焦頭爛額之際,忽然又半空中響起他熟悉的笑聲,說道:「哈,哈,哈!

    很好,很好!南三絕與東雙奇通通到齊了,真是盛況空前,千載難逢啊……就讓我樊樂天來會一會,你們是如何個絕法?又如何一個奇法?」左元敏大喜,大叫:

    「樊大哥!樊大哥!」卻半天等不到樊樂天的響應。原來樊樂天鼓足真氣將聲音傳來,為的是要在眾人面前示威,其實他人還在數里之外,左元敏的內力還未到家,這幾下呼喊哪能傳得到樊樂天耳裡?左元敏不明究裡,勒馬回頭,說道:「走,樊大哥到了,這下我們一定能救出張姑娘。」想起那幫人多有暗器,當下脫下外衣,使勁揮舞,一邊驅馬衝回戰局。

    左元敏第三度衝進人群之中,除了張瑤光之外,還要多找一個樊樂天。可是樊樂天不知為何竟不見蹤影,無奈只得硬著頭皮,續往張瑤光面前衝去。那個叫「丁爺」的,見到左元敏三度去而復返,不由得勃然大怒,心想:「你這小子是考驗我來著?」攔在前面,跟著就是一掌。

    他這一下有過前面的經驗,威力與速度兼具,已非之前試探性的攻擊可以比擬,左元敏大吃一驚,欲掉轉馬頭已有所不能,只好背水一戰,潛運內力準備一拼,便在此時,那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丁盼,你的對手是我,再不回頭我可要打你的背心囉!」那個叫「丁爺」的臉色一變,原本推向左元敏的一掌,忽地倒轉回頭,以回馬槍式的手法向後推去。

    只聽得「碰」地一聲巨響,丁盼退出三步,臉上驚疑不定。左元敏迎上前去,叫道:「樊大哥!」原來那樊樂天及時趕到,見丁盼發掌攻擊左元敏,毫不停步地立即追上,在丁盼背後出言發掌,使得是圍魏救趙之計。

    樊樂天見計得逞,便道:「左兄弟,往瑤光那邊騎,咱們來個故技重施!」左元敏道:「什麼瑤光?」樊樂天道:「瑤光……喔,瑤光就是張姑娘。」左元敏至此才知道張瑤光的名字,連聲答應,便在此時遠處又有人聲喊道:「姓樊的,你還要再逃嗎?」樊樂天大笑道:「久聞烈火神拳大名,樊某就是死在這裡,也要嘗一嘗味道。」左元敏一愣,說道:「封俊傑前輩也來了嗎?」樊樂天沒注意到他的口氣,說道:「別擔心,我來應付,你快帶張姑娘走。跟著我,看我的手勢辦事。」

    左元敏心想:「情況緊急,嘴上說不清,還是先幫張姑娘脫險才是。」於是便道:「大哥小心。」樊樂天點頭,身子往前竄出,直指那個姓夏侯的青年男子。丁盼大叫:「夏侯老弟,小心背後!」急忙趕上。左元敏見時機成熟,也跟著拍馬上前。

    那張瑤光見樊樂天急竄而來,知道他的心意,手中長劍顫動,指住那姓夏侯的全身大穴,要讓他一時騰不出手來應付樊樂天。那姓夏侯的自聽到丁盼喊叫,早知情勢有了變化,後面有人正向他奔來,又豈有不知?可是張瑤光的劍法雖然不如自己高明,但是冷僻詭異,多有突兀之舉,往往令人防不勝防,自己全神貫注之際,尚偶有小小失誤,現在她孤注一擲,自己如何分得出心來對付偷襲者?樊樂天尚未出手,心理上的壓力,已經讓他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丁盼見他左騰右挪,始終擺不脫張瑤光的糾纏,心想:「他父親將他交給我,此番要是有個閃失,我也不用再露臉啦!」原來那位青年男子,正是夏侯儀的二公子夏侯無過。想那夏侯儀在江湖中頗有聲望,若是他的兒子在自己的看護之下有個三長兩短,往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當即暴喝一聲,身子倏地竄出,是無論如何也要攔住樊樂天。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丁盼將欲趕上之際,那樊樂天忽然哈哈大笑,反身就是一掌。那丁盼先前與他接過一招,知道若是比拚內力,自己頗有不如,可是又怕這一躲開,就永遠接濟不到夏侯無過了。把心一橫,一咬牙,傾全力而出。

    他這一掌打出,滿擬是一場硬碰硬的局面,卻想不到那樊樂天一沾即走,呵呵兩聲,說道:「哎喲,拚命嗎?那麼狠。」右手斜引,左掌一帶,將丁盼這一掌擠了開去。這一下先陽後陰,先剛後柔,接著又在呼吸間,轉柔為剛,反陰為陽,乃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上乘絕學,那丁盼毫無心理準備,被這麼一帶,一掌剛猛無儔的掌力,驀地穿過樊樂天的身畔,直往夏侯無過的背心上打去。

    丁盼這下上當,還沒來得及發火,已然大吃一驚。這可比對方一掌打在自己身上,還要令他吃驚三分,他暗道一聲:「不好!」連忙吸氣要撤去掌力。可是先運勁發掌者,後又突然要撤掌,乃是練武者的大忌,丁盼豈有不知?但覺胸口微感一窒,內息通通倒流回膻中而後丹田,自己已然受了內傷,便在此時,那樊樂天看準時機,一手推來,說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丁盼收勢不住,仍往夏侯無過身後衝去。

    夏侯無過一驚,想要向旁邊躲開,張瑤光見他右腳尖一動,就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了,早將劍尖湊在那裡,依夏侯無過在劍術上的造詣,決不能讓自己傷在可以避開的劍招之下,百般無奈,還了一劍。

    便在此時,又是一道黑影竄入夏侯無過與丁盼之間,伸手一抓,一邊將夏侯無過拉開,同時揮出一拳,與樊樂天對了一招。丁盼在千鈞一髮之際,衝過夏侯無過身邊,連出六七步方才定下身子。張瑤光得此一隙,向一旁竄開。

    樊樂天道:「烈火神拳威力無儔,果然名不虛傳。」這黑影果然便是封俊傑,只見他怒容滿面,但語氣卻頗為鎮定地道:「你不是說要見識見識嗎?再吃我七十一拳試試!」樊樂天笑道:「那也不忙。」遠遠見著左元敏騎著絕影,正大兜圈子,從另一邊趕來,於是便道:「我有朋友來了,少陪!」

    封俊傑也聽到了這一陣馬蹄聲又快又急,頗與一般馬匹不同,明知對方是個高手,還是忍不住側頭去瞄它,樊樂天身子一晃,已經撇下封俊傑,欺到張瑤光身邊。

    張瑤光道:「樊伯伯,咱們不如併肩子上吧!」樊樂天低聲道:「不,這些人都是成名人物,你先走,否則到時連我也要留下了。」

    張瑤光也知道情勢不妙,但是左元敏三次救援都失敗,要是再加上樊樂天也還不是他們的對手,想要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便道:「走?怎麼走?」樊樂天道:「別擔心,我有法子。」打了一個手勢給左元敏,要他向西急奔。左元敏會意,催馬疾行。

    那張瑤光也見到樊樂天打手勢給左元敏,只是不知何意,正待詢問,四下丁盼、封俊傑、夏侯無過合圍了過來,張瑤光才欲開口,樊樂天一把抓住張瑤光的手腕,說道:「放輕鬆,別抵抗。」兩腳原地打轉,將張瑤光甩了開來,用的是甩過左元敏的老方法。

    那丁盼與封俊傑等人,不知他是什麼用意,還以為是一門新的武功,都全神貫注地瞧著樊樂天的一舉一動,便在此時,那韓少同也已經趕到,見到樊樂天這一招,連忙喊道:「看著那匹馬,這姓樊的要將人甩過去!」

    樊樂天見事跡敗露,喝道:「要你多事。」但時機是稍縱即逝,明知用心被人看穿,還是將張瑤光給甩了出去。那封俊傑得到韓少同提點,便在樊樂天鬆手的同時,大喊:「於前輩、蔣前輩,攔住那匹馬!」

    卻說那左元敏騎著絕影往前急奔,見張瑤光身子飛起,便道:「絕影,走,接你的主人去。」絕影四蹄同時用勁,發足狂奔,速度之快,飛箭已不能形容。

    那張瑤光練過輕功,身手輕盈靈活,不是樊樂天扔出的左元敏所能比擬的。但見她在半空中轉了幾個折,兩隻腳便輕輕巧巧地落在馬背上。左元敏反身過去,伸手拉住她,說道:「坐穩了。」便在此時,前方兩道人影分從左右同時迎上,不說分由地,便各伸出兩掌向他們抓來。左元敏與張瑤光見狀,也是一左一右,分拒二人。

    左元敏但覺來人武功高強,實不下剛剛在場上的何一人,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只想:「此命休矣!」手掌甫要與對方相接,忽聽得前方那人說道:「咦?這不是左元敏嗎?」便這麼一遲疑,絕影已然載著左元敏錯開對方這一掌,同時只聽得「啪」地一聲,張瑤光已與另一邊來人對了一掌。

    左元敏但覺身後的張瑤光一動,好似要從馬鞍上溜下,急忙回頭,但見張瑤光臉色慘白,雙目緊閉,一副快要支持不住的樣子。左元敏趕緊以左手拉住她的左手,說道:「張姑娘,快,快抱住我!」張瑤光虛弱地將右手從左元敏脅下伸過,左元敏右手放脫韁繩,倏地將張瑤光的右手拉過來,同時交在左手中,空出右手之後,再去拉韁繩。

    忽聽得背後大喊:「蔣前輩,別讓他們跑了,攔住她!」左元敏剛剛那一照面,已經知道眼前那兩人便是於萬象與蔣大千,而現在在背後大喊的則是封俊傑。可是他身處疑地,不知從何分辯起,只好蒙著頭催馬疾行。耳裡只聽到那兩個熟悉的聲音續道:「不用追啦,追什麼追?那個人是左元敏。」「你到底瞧清楚了沒有?有沒有搞錯?」「我的目光如炬,只要瞧過一眼的東西,終身不忘。」「那要是瞧過兩眼呢?」「我幹嘛要瞧過兩眼?」「你的臉上明明有兩隻眼睛,怎麼瞧『一眼』?」

    「我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左元敏聽得兩人開始抬槓,不覺得有些好笑。忽然想起蔣於兩人武功高強,要是讓他們加入封俊傑這邊,樊樂天的處境可就更危險了。想到這裡,急忙停步掉頭,遠遠地與蔣於兩人喊道:「兩位前輩!我知道封姑娘人在哪裡!快跟我來!」

    不待蔣於兩人招呼,封俊傑從後頭趕來,已經聽到了左元敏的呼喊,連忙搶過蔣於兩人,喝道:「左元敏,你說什麼?」左元敏見封俊傑親自追來,連忙撥馬回頭,一邊說道:「封前輩,說來話長,來了再說……」騎著絕影,已奔出數十丈外,封俊傑二話不說,跟著追上。

    那蔣於兩人相視一眼。蔣大千說道:「怎麼?要不要追過去瞧瞧?」於萬象道:「你有要事在身嗎?有熱鬧幹嘛不瞧?」蔣大千道:「這裡也有熱鬧瞧啊?你幹嘛不留下來瞧瞧?」於萬象道:「那個丁盼是個自私自利的討厭鬼,瞧著他我就心煩。你呢?要不要留下來?」蔣大千道:「韓少同一本正經,三句話不離本行,沒什麼好玩的,瞧著他我氣悶。」

    兩人說到這裡,眼光第二度相交。半晌,蔣大千說道:「那你現在在等什麼?」

    於萬象道:「那你現在又再等什麼?」蔣大千奇道:「是你提議要追上去瞧的,你不先走,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要走?」於萬象也沒好氣地道:「你沒瞧見那匹馬的腳程不賴嗎?你不先走,我怕你追不上。」

    蔣大千大聲道:「我聽你在放屁!我會追不上那個畜生?你先走,我過半個時辰再跟上,保證與你同時追到。」於萬象嘿嘿笑了兩聲,說道:「要是我的話,就算再過一個時辰,我一樣追得上你。」蔣大千道:「我剛剛那是保守的估計,你現在先走,我過兩個時辰再去與你會合。」於萬象道:「還是你先走吧,我三個時辰之後,會再與你聯絡。」說著找了個石頭坐了下來。蔣大千亦道:「不,還是你先走,我想先睡一會兒,四個時辰之後,再一起找左元敏聊聊天。」說著找了塊陰涼的地方躺了下來。

    兩人這下比個沒完,渾然不覺他們兩個人,無論誰先行,誰後走,跟追得上追不上絕影,兩者間並沒有絕對的關係。

    原來那日封俊傑與蔣於二人留在火場之內,合力將井下密室中的陸家人,全數救出來之後,但覺四周大火蔓延,三人帶著這麼多人,決計無法全部安然無恙逃出。

    那時陸家有個年老的管家便提議:糧倉屋後有座水塘,是用來養水鴨兼作消防用的,水塘有渠道通往圍牆外的溪水,順著渠道走,或許可以逃出陸家莊。

    封俊傑深覺可行,當下便由熟悉莊內環境的管家帶路,於是陸家莊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十餘口人,與封俊傑等三人,便浩浩蕩蕩地往水塘前進。火勢漸大,躍入水塘時,是人人爭先恐後,封俊傑三人幫助一些婦孺在水中往前行進。那管家口中的渠道雖窄,但是勉強可以讓一個成人通行。折騰半天,才終於將所有的人救離了陸家莊。

    眾人才脫離險境,蔣於兩人便開始為了誰的功勞比較大,起了口角爭執,使得封俊傑本想委託他們兩個幫忙安頓陸家親屬,自己則先回頭找女兒的念頭,不得不暫時打消。想那王叔瓚才離開不久,隨時有可能心血來潮,突然跑回陸家莊查看。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將一干人等,盡量帶離這是非之地,於是只好親自帶著所有人往南而去。那蔣於兩人,為了怕功勞全被封俊傑搶走,也自動自發地跟上。

    封俊傑安頓好眾人之後,便一照原先與女兒約定好的模式,到處去尋她。蔣於二人也託言要找左元敏,一同行動。找人這種事情,多一雙耳目是一雙,封俊傑也就欣然同意讓他們同行,日子久了,也培養出了一些默契,只是封飛煙留下的記號只到朱仙鎮就沒了,任憑封俊傑如何打探,也沒有進一步的消息。而就是左元敏,也彷彿同時憑空消失,令人好生疑惑。

    有道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便在數天前,秦日剛與張瑤光搭上了線,幾番聯繫之後,張瑤光終於答應下紫陽山來,並雙方約定在她固定的行館處見面。那秦日剛喜出望外,開始籌備拜會事宜,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將封飛煙當成禮物送上。

    可是封俊傑若不知女兒現正在誰的手上當人質,那也起不了威脅他的作用,於是在出發上路的同時,便自作主張地放出消息,說紫陽山門已經拿到了封飛煙。

    便在此時,黑白兩道也同時獲知張瑤光要下山的消息,一些早看不慣紫陽山門作為的江湖人士,不管有理無理,趁此機會都想要去攔她。南三絕與東雙奇原本不想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可是南三絕之一的封俊傑愛女被擒,事情也就落到了他們頭上,為了表現同氣連枝,也就全員出動,要去解救封飛煙。而不管封飛煙此刻在哪裡,要是能拿住張瑤光,最少也能拿她來交換。

    而張瑤光這邊,在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心想惹起江湖風波並非她的本意,自家姊妹柳新月的事情,也遠比這些江湖恩怨要重要許多,於是便讓樊樂天幫她安排,用另外一個女子穿她的衣服冒充她,騎著絕影分散這些江湖人士的注意力,自己則暗渡陳倉,直接到目的地去等候。

    不料那絕影馱著假主人跑了一天,忽然發現背上的人不太一樣,竟將她甩了下來,獨自跑開,眾人追到一半,竟然只見馬而不見人。大傢伙兒心中沒個準兒,正打算放棄追蹤的時候,偏偏左元敏又騎著絕影出現了,於是才陰錯陽差地讓錢坤給盯上,並以飛鴿傳書,通知眾人注意左元敏這一人一騎。

    東雙奇此時先與左元敏遇上。那韓少同見他年紀輕輕,行為舉止並不像是紫陽山門的人,東雙奇做事謹慎,不似南三絕那般火烈性格,於是兩人才在樊樂天離開後,先去試探他。由於東雙奇的「奇」字,便是兩人雖然武功高強,卻還是以農耕、狩獵維生。所以一個農夫,一個獵戶,不用刻意假扮,就已經維妙維肖了,左元敏真情流露,所以才讓當時的韓少同,深信他並非與樊樂天是同一門派的人。

    既然左元敏與此事無關,就沒有必要多樹敵人,韓少同便傾向將他排除,並對於錢坤父子等人,非要將左元敏拉下水的做法感到不解,也不能茍同。於是在山邊涼亭與樊樂天交過手之後,便刻意與錢坤父子分頭追蹤,結果韓少同技高一籌,在樊樂天重施故技之際,先錢坤父子一步趕到。

    而另一方面,封俊傑卻是盯上了剛剛從張瑤光行館處離開的秦日剛父子,因為女兒最後的暗號出現在朱仙鎮,而秦家也正是朱仙鎮裡,唯一的武林世家。但他當時沒有證據,在秦家外面踩了兩天盤子,也毫無所獲,他心亂如麻,一時也做不出什麼判斷,只得另起爐灶。如今讓他在這荒郊野地裡,遇上秦家人傾巢而出,讓他直覺覺得事有蹊蹺。他這一跟就是十餘里路,終於讓他在秦家父子的言談中,聽到了自己女兒的名字。

    封俊傑再無懷疑,而為了怕秦家人成為對方的幫手,徒增救援的困難,也不驚動秦家父子,悄悄循著原路折回去。終於在丁盼與夏侯無過之後,成為第二個找到張瑤光這個潭邊行館的人。

    只是封俊傑趕到的時候,封飛煙剛剛離開,父女倆也因此錯失了重逢的機會。

    而蔣於兩人一路跟前跟後,什麼忙也不曾幫上,最後卻鬼使神差地與張瑤光對了一掌。對左元敏來說,他們兩個幾乎算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那一類經典人物的代表——

    玄武門

《傲劍狂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