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開山入門

    沒想到那段日華也是一般心思,脫口說道:「你是夏侯儀?」

    那人身旁閃出一個青年,段日華曾經在路上遇過他,知道他是夏侯儀的兒子夏侯無過。只聽得他代替回答道:「不,這位是我的伯父,人稱『一劍快一劍』的夏候非。」

    段日華只知道雨花神劍的夏侯儀,卻不知道還有一個夏侯非,愣了一愣,沒有答腔。

    那夏侯非道:「怎麼?我夏侯非沒有資格接你的暗器嗎?」段日華心想:「滿天雨花這種招式名目,刀劍拳腳隨處可見,偏偏你老兄這般奇怪,為了一個名稱問題,來跟我糾纏不清。」說道:「這個世上的人,只要有手有腳,都能來接我的暗器,以我的雙眼初步看來,夏侯先生當然也有資格了。」夏侯無過怒道:「你說什麼?」

    夏侯非道:「他說得沒錯,無過,我們的雨花神劍也是如此,別人願意向我們討教,我們就不該問他夠不夠格。只要是個活人,我們都應該賜招。不過這事情是這樣的,段先生,有些活人來接過招之後,就成了廢人了,還有一些,則成了死人。

    不知段先生想變成哪一種?」

    段日華笑道:「我不是人,我是神,所以我哪一種都不是。呵呵,也許大家覺得我太過狂妄自大,但我也不是第一個,就像有些人,明明只是個凡夫俗子,卻說自己的劍是神劍,那不是……」一言未了,眼前寒光閃動,夏侯非已經動手。

    段日華見眼前寒光點點,竟搞不清楚那一點劍尖到底在哪裡,兩手一揚,各種形形色色,不同的暗器同時出籠。這些暗器出手前後總有些許差別,但是因為形狀重量各不相同,所用的手法與力道也不盡相同,待它們到達夏侯非門面的時候,幾乎是同時而至。

    光以發射暗器的手法而論,段日華在這方面的造詣,可以說是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夏侯非也不由得高喝一聲:「好!」身子往後疾退兩步,當下也不閃避。眾人只見他手中劍光一抖,接著便聽到「叮叮噹噹」的一串聲響,已將所有暗器全部打落。

    兩人這一下兔起鶻落,彼此都暗自佩服對方武功了得。夏侯非自認難得遇到對手,馬上斜踩兩步,左手引指,接著便要繼續追擊。慧海一手攔來,阻止道:「刀劍無眼,這樣下去,事情只會弄得更糟,請夏侯施主考量一下封施主的感受。」

    兩人才過一招,那夏侯非原本不願就此罷手,不過一聽到慧海最一句話,這才想起自己不過是客,封俊傑才是主,自己喧賓奪主,那可太失禮了。劍鋒急轉幾圈,停勢收劍。

    慧海向夏侯非點頭示意,隨即便道:「紫陽山門這麼大,管施主堅持只讓一人上山,實在是太為人所難。若是紫陽真人信得過老衲,那麼今夜所有上山的人,全都由老衲做保,要是紫陽山上少了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儘管可以少林寺來抵押。」

    忽然前方的樹林裡有人哈哈大笑,說道:「慧海和尚不愧是得道高僧,據我所知,這群人跟你也沒什麼交情,封俊傑跟你還是頭一回見面,沒想到你居然肯為他們,用少林寺五百年的產業來做擔保。」

    慧海笑道:「其實這也不難,老衲相信,以誠信待人,人必以誠信待你。老衲擔保的不是眼前這些朋友,乃是人性。就像樊長老躲了那麼久,老衲就是相信你不會暗箭傷人,所以一直背向著你,從來也沒想到要回頭瞧一瞧的道理是一樣的。」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好說,好說。不過你這麼大方,害我沒有好戲可以看,老是躲著就沒意思了。好了,好了,你們大傢伙兒也不用上山了,封姑娘在此。」

    言畢,兩道身影從眾人身後竄了出來,半空中同時響了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爹……」

    這兩道身影自然是樊樂天與封飛煙了。他們兩個人先左張兩人而走,而樊樂天的武功,又是三人中最高的。所以雖然同樣是躲在樹林裡,但是樊樂天一路往前挨去,卻已經繞到眾人的身後去了。原來他是打算躲著不出面,但畢竟還是擔心這些人會對紫陽山門不利,所以繞到他們後面,必要的時候,還可以作為鉗制。

    封俊傑久不見愛女,四天前匆匆一眼,只有讓他思念更深。夜色中但見她面容憔悴,整個人彷彿瘦了一圈似的,心中更急。未免夜長夢多,他急忙迎上前去,先將她拉到一邊,這才細細問道:「這幾天你到底在哪裡?讓爹擔心死了。」

    那封飛煙原本還很堅強,這時一見到父親因為連日奔波,臉上頗有風霜之意,彷彿一下子又老了幾歲似的,忍不住泫然欲泣道:「女兒我……這個說來話長……」

    封俊傑安慰道:「既然說來話長,就不急著現在說。你看,你眾位叔叔伯伯都在這裡,為了你,他們已經陪著奔波了好一陣子,沒有睡過一夜好覺。你快謝謝他們了。」

    封飛煙見眾人中,就荀叔卿的年紀最大,於是便依言上前拜謝。荀叔卿急忙攔住,說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要客套,我們到別的地方客套去。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問問看到底實情如何?要真是他們扣住人不放,我們正好請慧海大師評評理。」

    封俊傑道:「正是,你瞧,我把該做的事都忘了。」與封飛煙說道:「你老實告訴爹,你是不是讓紫陽山門的人給拿住了?你老實說,爹還有這些叔叔伯伯、方丈大師都會給你做主的。」

    封飛煙心想,大家為了她這般勞師動眾,已是心力交瘁,此時要是她說一句:

    「其實這一切都是個誤會。」別說大家會覺得一番奔波卻換來自討沒趣,而要直呼做了傻瓜之外,以後父親再說出口的話,只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可是臨時之間要他自編一個謊,既不陷害到紫陽山門,又能顧及了大家的情緒,卻又超出了她能力所及。支支吾吾半晌,最後還是決定老實說,便道:「其實當初綁架我的另有其人,但一個月前我就自由了。至於到紫陽山門來,卻是我自願的,沒有人限制我的行動。你們瞧,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出現在這裡嗎?」

    眾人聽了,皆是一愣。就連管竹生、邊靖等人,也都想:「雖然未曾得逞,不過我們確實是打算留住你的。沒想到壞的事情,你一件也沒提,輕描淡寫就帶過去了。」表面上雖然裝著蠻不在乎,但是內心深處,卻還是有一點感謝之意。

    封俊傑皺眉道:「此話當真?」封飛煙道:「是真的啦,我騙你做什麼?」那慧海道:「封施主,事情這樣演變,乃是最好的結果。兩方都不傷和氣,令嬡也平安歸來。施主難道反而希望有事發生嗎?」

    封俊傑想想也是,說道:「我先前一心一意,只想著要怎麼衝上去救人,現在女兒找到了,卻還是想著要跟對方理論,唉,是我本末倒置了。」慧海知道一般人的這種感覺,於是朗聲與所有人道:「各位朋友,我們此次前來,為的是替封施主,來向紫陽山門要人。現在人既已平安歸來,這就是我們最終的目的。雖然過程有點出乎意料,老衲卻要說是出乎意料的好。各位若是私底下與人有新仇舊恨未解,那是改天的事,老衲不想管,也管不著。但是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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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海畢竟是當今武林中,第一大門派的掌門住持,說話當然有一定的份量,否則封俊傑等人也不會去找他來了。所以慧海既然都開口了,封俊傑等人,自然都無異議。

    慧海道:「我們這邊,想來都同意老衲的看法,不知紫陽真人的看法如何?」

    張紫陽笑道:「如此甚好,便依大師所言。」

    自從兩人見面以來,慧海每說什麼,而要詢問張紫陽的意見,張紫陽就剛好都沒意見。慧海不知張紫陽究竟是真客氣,還是皮裡陽秋,另有文章,於是便試探道:「這裡算來已是在紫陽山門的範圍,老衲自做主張,喧賓奪主,越俎代庖,還請掌門真人見諒。」

    張紫陽道:「大師客氣了,其實封姑娘不辭辛勞,為舍妹耗費內力療傷,是我紫陽山門的恩人。原本此事一了,還要留她盤桓幾天,了表謝忱,只可惜陰錯陽差,造成誤會,是貧道過意不去。」

    慧海半信半疑,說道:「原來如此。」但也不想多生枝節,便代表封俊傑等人與紫陽山門告辭。張紫陽道:「管左使,萬長老,請你們兩位送方丈下山。」慧海客氣道:「請留步!」

    那封飛煙見眾人開始移步,忽然想起左元敏,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封俊傑問道:「怎麼了?」封飛煙道:「沒……沒什麼,我……我在找左元敏。」封俊傑道:

    「你是說那天在陸家莊遇到的個小子嗎?前幾天我好不容易跟著你的暗號,衝上紫陽山上,他居然敢伸手攔我。我跟你說,這小子很有些古怪,以後要是碰到他,可得小心……」

    封飛煙道:「爹,事情絕不是你所想的這樣啦……」封俊傑道:「那是怎麼樣?」

    封飛煙道:「哎呀,他為人俠義心腸,秉性端正是你說的,他現在有些古怪也是你說的。」語調有些不耐煩。

    封俊傑道:「……你這幾天都跟他在一起?」封飛煙點頭,說道:「其實他也算救了我一命。」封俊傑皺起眉頭,說道:「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的,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封飛煙知道左元敏就在附近,但是四下瞧不見他,自己一個女孩子總不好在眾人面前大叫他的名字,又四處環顧了一會兒,才大失所望地跟著父親一步一步走下山。

    眾人走了幾步,那錢坤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道:「楊承先呢?他不是投靠了紫陽山嗎?怎麼沒看到他?是不是躲起來了不敢見我?」管竹生只是笑笑,不做回答。錢坤發了幾句牢騷,既無人回應,也就跟著人群走了。

    敵人既去,管竹生便先分派人手,將地上傷者扶回山上。其他的人,也讓他們各自回到各人的崗位上,人群逐漸散去。張紫陽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忽道:「好了,你們兩個可以出來了,躲在那裡要躲到什麼時候?」

    張瑤光噗嗤一笑,與左元敏道:「我們出去吧,我哥發現我們了!」

    左元敏道:「是。」與張瑤光從樹林裡閃身出來。樊樂天向前拍拍左元敏的肩膀,笑道:「好了,事情這樣解決是最好不過了,雖然有點無聊,卻也算是皆大歡喜。」管竹生趨向前來,說道:「還好沒出什麼大亂子,要不然樊長老,你這樣做法,是陷整個紫陽山門於危險而不顧,依門規是要議處的。」說著,看了張紫陽一眼。

    張紫陽視而不見,不做反應。樊樂天嘻皮笑臉地道:「有我在暗中照護,不會出什麼亂子的!管左使什麼都好,就是小心過了頭,婆婆媽媽的,不甘不脆!」管竹生道:「就是我小心謹慎,掌門才會讓我總理門中大小事情,有道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也沒什麼不好。」

    樊樂天笑道:「有勞管左使費心了!」管竹生正色道:「不過紫陽山門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還請樊長老凡事多擔待些,免得到時候掌門難做人。」樊樂天道:

    「真有那個時候,我絕對不會讓掌門人皺一下眉頭的。」管竹生道:「好說,好說。」

    管竹生將該說的話說完,便與張紫陽道:「請掌門人早點休息。」張紫陽道:

    「管左使辛苦了!」管竹生道:「這是屬下該做的。」長揖拜別。之後,邊靖、段日華、萬國明等一一前來問安,這才離開。

    張瑤光見管竹生離去,在他背後做了一個鬼臉。樊樂天道:「別理他,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張紫陽道:「這事情就是這麼巧,我才想讓樊長老去接應你們出來,就這麼剛好,他們正好又闖了上來。不過也許這就是天意,管竹生還有邊靖看到連少林寺住持都出面了,也不敢太強硬,你們沒瞧,封姑娘剛現身的時候,他一句話也沒說。」

    樊樂天道:「我說其實是你對他們太好了,要是你說一聲:」封姑娘是我的客人,誰要是想動她一根寒毛,先得來問問我。『我包管他們縱使還有廢話要說,也都會馬上吞回肚子裡去。「

    張紫陽道:「要是我打算這樣的話,管竹生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二天,我就會這樣做了,還需要等到現在?」樊樂天道:「總之我搞不懂你,也不打算搞懂。」

    張紫陽道:「不說這些了。對了,左兄弟,你怎麼沒跟他們一道下山去?」左元敏尚未答話,那樊樂天已道:「左兄弟又不跟他們一道,為什麼要跟他們下山去?

    再說,左兄弟是我的客人,我現在要請他上山去,喝個他三天三夜,在我醉得不省人事之前,誰也不能讓左兄弟離開。」

    張紫陽道:「你緊張什麼,我也沒說要趕他下山,瑤光這一次的事情,我還沒謝謝他呢。左兄弟,你要是沒什麼事的話,不妨多留幾天。」左元敏道:「張姑娘的事情,其實我也有責任,晚輩實在不敢居功。所以掌門說要謝我,我絕不敢受,不過樊大哥要請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樊樂天一開始以為他要拒絕,已經將臉扳了起來,不過聽到後來,卻十分滿意,大笑說道:「走走走,再不回去,天都亮了。」拉著左元敏走了幾步,忽地獨自轉回頭來,得意洋洋地與張紫陽低聲道:「我說這小子與眾不同吧?他大概是這世上第一個,當著紫陽山門掌門真人的面,明著說不買你的帳,卻又說得這麼輕鬆自然的人吧?」

    張紫陽笑而不答。樊樂天道:「瑤光,你也早點休息吧,明天再來找你。」說罷,飛身回到左元敏身旁,與他一同上山。

    張瑤光在他身後大喊道:「找我做什麼?」樊樂天也不回頭,只將手高高舉起,擺了一擺,自顧走了。

    張紫陽待眾人都走了,這才關心張瑤光道:「這幾天,身子覺得怎麼樣?」張瑤光道:「感覺力氣都回來了,我想再過幾天,就可以繼續練功了。」張紫陽奇道:「練什麼功?」

    張瑤光笑道:「練練哥哥最新研究出來的功夫啊,我已經看到了。」張紫陽會意,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練這麼多功夫要做什麼?」張瑤光道:「當然是越練越強,將來武功天下第一囉!」

    張紫陽搖搖頭,說道:「武功天下第一又怎麼樣?你的腦袋瓜子裡如果裝的都是這種東西,表示練功對你有害無益,那我就不准你再練下去了。」張瑤光道:

    「為什麼?我知道了,你要說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自衛同時也能鋤強扶弱是吧?

    這我都知道,可是武功如果不是要讓人越練越厲害,那這麼多人練武做什麼?那你又幹嘛這樣絞盡腦汁,竭盡心力地不斷研究,創出一種一種的武功法門?」

    張紫陽道:「我們好久沒有聊一聊了,走吧,邊走邊說。」邁步而行。張瑤光在他身後嘟嚷了一聲:「不是我們好久沒聊了,是你一直避開我……」隨即快步趕上。

    兩人行出里許,張紫陽慢下腳步,讓張瑤光與他並肩而行。又過了一會兒,張紫陽指著天上的半輪明月,道:「月圓月缺,虧而復盈。自有天地以來,莫不如此,這就是天道。人說秋鴻有信,就是說鴻雁每年秋末南飛,初春復返,年年如此。人既然亦存活在天地之間,又如何不受天道影響?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想要逆天而行,只有自取滅亡。」

    張瑤光道:「哥,這些我都知道。這就是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嘛!」張紫陽道:「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除了人以外的萬物,都要依循天道,才能運作生長,你跟其他的一般人一樣,自認人定勝天,是吧?」

    張瑤光道:「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人如果不能經由努力,排除上天給你的限制,克服萬難,最後成就一番事業的話,那我們為什麼要力爭上游?又為什麼要努力用功?」

    張紫陽微笑道:「這叫做:此一時彼一時也。那時你年紀輕,正式成長茁壯的時候,不趁那個時候多吸收養分,多擷取天經地華,你如何能夠成長?我也是依循天道在教育你啊!」

    張瑤光道:「好,我知道了,你說的都是天道,這總可以了嗎?」張紫陽笑道:「毛蟲在它還是幼蟲的時候,除了睡覺之外,就是拚命吃,拚命吃,不斷地將成長所需的養分吃下去,這可以用來比喻你的小時候,不必問為什麼,就是勇往直前,不斷地學習就對了。等到這隻小毛蟲越長越大,不斷地蛻皮成長,再來就是要結繭成蛹,等待羽化。這是蟲兒最重要的一個時刻,也是它最危險的一段時刻,順利的可以羽化成蝶,飛翔在天地之間,沒有成功的,就是作繭自縛,不是給別人吃了,就是死在繭中。」

    張瑤光道:「我知道你說我現在是個蛹,不知死活就是了。」張紫陽道:「我練氣養身,是為了讓自己的體內運作,也依循天道。這時自然身體強健,壽命延長。

    你說鋤強扶弱,那也是依循天道中,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天理循環,但你說天下第一,那就是走火入魔了。」

    又道:「練功只是一個法門,讓人利用身體力行,去幫助體會天道的正意,這跟佛門弟子練武的目的,是一模一樣的。再說一個人不練武功,難道就會離天道越來越遠嗎?不會,我說練功只是一個法門,天下九流十家,莫不上順天理,下應民心。就算是繪畫的工匠,捕魚的漁夫,技藝越到爐火純青,對於天道的體認,也就越深刻。」

    張瑤光有點不耐煩,抱怨道:「哥,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我聽聽得頭好痛啊。」

    臉上一副痛苦的樣子。張紫陽道:「這樣表示你功夫越練身體越差,再練下去,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這幾天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不准開始練功,聽到沒有。」

    張瑤光只將一張小嘴翹得半天高,撇過頭去不說話。張紫陽道:「我才說你兩句,你就生氣了?別忘了,我是你哥哥,父親不在,長兄為父,我若是不罵你,誰來教導你?」

    張瑤光酸溜溜地道:「是,兄長大人,妹妹知錯。」

    這回換成張紫陽沒有反應,兩眼直望著前方,腳下毫不停留。張瑤光跟著跟著,逐漸落後,正要喚他等一等自己,卻聽得張紫陽道:「你這樣的態度,與管竹生、邊靖那幫人有何區別?難道你也想讓我像敷衍他們一樣敷衍你嗎?好了,不說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腳下使勁,身子如箭離弦,直往前衝去。

    張瑤光一臉錯愕,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她的腦袋瓜子裡不斷盤旋著剛剛張紫陽最後所說的那些話,想著想著忽然覺得委屈,不由得泫然欲泣。不過她還是勉強忍住了淚水,發足狂奔,直往山上而去。

    樊樂天雖然常常不在山上,但是在山城裡,與張瑤光一樣,也有一幢自己的屋子。樊樂天的屋子雖然不大,但是庭院、花園、假山、流水樣樣不缺,還有八九個男僕女婢,平日幫忙整理內外。

    左元敏被安排到靠近圍牆邊的廂房休息。一夜昏昏沉沉,也不曉得有沒有睡著。

    天亮即起,女婢便端來熱水,稍做梳洗後,便到庭中散步。

    左元敏轉了幾圈,正覺得無聊,在轉角碰到一個園丁,便向他問道:「請問樊長老起床了沒有?」那園丁不知道,指引他去問管家。那管家道:「樊爺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沒說去哪兒。」

    左元敏愣了一下,只好先回到房間。不久樊樂天差人來叫,左元敏便跟著來人出了宅院,到了山城中一家大酒館中。那酒館的店伴瞧見了左元敏,便叫道:「是左爺嗎?樊爺他們在樓上已經等很久了,小的我帶你上去。」左元敏心道:「他們?」

    便道:「除了樊大爺之外,還有什麼人?」那店伴陪笑道:「所有的貴賓都到了。」

    店伴有回答等於沒回答,左元敏也就不再詢問。來到二樓,卻見樓上在靠近窗邊的桌上擺滿了一桌酒菜,樊樂天、張紫陽、張瑤光、柳輝烈與柳新月都在席上,其他的桌椅則是空無一人,想來這二樓是給他們包了。

    樊樂天哈哈大笑,說道:「我們的客人來了,左兄弟,快過來,大家等得都很心急了。」左元敏快步上前,一一見禮,這才就座。

    樊樂天道:「左兄弟昨夜睡得好嗎?我吩咐了下人,要他們別太早去叫醒你,結果在這邊張羅了一下子,就把這事給忘了。才趕緊另外派人去找你,怎麼樣?昨夜好睡嗎?」

    左元敏訕訕笑道:「還不錯。」張紫陽舉杯道:「來,大家先乾一杯。」樊樂天道:「乾杯是沒有問題,但是總要有個名堂。這一杯為了什麼呢?」

    張紫陽道:「首先,是為了慶祝瑤光這一次大難不死,痊癒康復。還有,昨夜三言兩語,就把南三絕、東雙奇給打發了。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紫陽山門結交了左元敏這位朋友。」

    樊樂天大喜,說道:「這一杯應該干,不,應該連乾三杯,來來來,大家一起干了!」帶頭起哄。眾人包括左元敏,不論願不願意,也都只好舉杯養脖子,將手中酒杯給幹了。

    張紫陽續道:「瑤光,這一回要不是有左兄弟幫忙,也許你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你是不是應該敬左兄弟一杯?」

    張瑤光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哦」,替自己與左元敏斟了一杯酒,舉杯道:

    「敬左兄弟!」左元敏感覺她怪怪的,但還是一飲而盡。

    柳輝烈道:「左兄弟,之前因為還不認識你,所以對你多有失禮。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還請多多包涵!來,我也敬你一杯!」左元敏趕緊道:「哪裡,哪裡……」

    又喝了一杯。

    接下來便是柳新月,為了感謝他救了自己親愛的妹子,也敬了他一杯。頃刻間,左元敏椅子都還沒坐熱,就已經連干了四杯。

    樊樂天見他喝酒豪爽,頗覺得歡喜,說道:「左兄弟,當初你在路上救了絕影,見它神駿,便知道它的主人不是平常人物,甚至排除萬難,就是為了想要見它的主人一面。如今你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了,如何?我們紫陽山可有讓你失望嗎?」

    這個問題頗難回答,左元敏想了一想,還是說道:「我初見樊大哥,知道大哥與絕影主人相識,便已確知主人不凡,後來見到張姑娘,這個想法也沒有改變。至於紫陽山門給我的感覺,掌門真人氣度恢弘,見識淵博,武功精深,是一代宗師,可是紫陽山門名聲不佳,卻也是事實……」

    樊樂天笑了一笑,與張紫陽說道:「我說得沒錯吧……」張紫陽道:「左兄弟,你年紀輕輕,不知究竟聽到了什麼,我紫陽山門不佳的名聲?」左元敏道:「晚輩原本不是武林中人,上山之前,根本不知道紫陽山門的存在。」張紫陽道:「左兄弟這麼說,不是消遣我們來著。」

    左元敏趕緊起身道:「掌門真人明鑒:封俊傑與韓少同兩位前輩,都是武林中公認的英雄人物,晚輩初入江湖,所遇到的人雖然不多,但只要一提起兩位前輩的大名,人人都是豎起大拇指,讚道一聲:」好,好漢子,真英雄!『像這兩個人分屬南三絕與東雙奇,其他成員就算沒這麼受人欽佩,但也沒有聽過有人抱怨。「柳輝烈道:「左兄弟的意思是,紫陽山門與南三絕作對,是紫陽山門的不對囉?」

    左元敏道:「這一點晚輩不敢妄言。不過這是可以接受江湖公論的,晚輩有自己的想法,那也不足為奇。」

    張紫陽道:「左兄弟請坐,今天我們只是隨意聊聊,不用太拘束。」左元敏復坐。張紫陽道:「左兄弟能在我們這些人的面前,堅持自己原有的獨立意見,相信這除了要有相當的自信之外,還要有些本事……」左元敏道:「晚輩只是將所知道的,說給諸位前輩參考罷了。」

    張紫陽道:「左兄弟不必客氣。我說過了,今天大家只是閒聊。你我兩人相處時間雖短,但是你的人品有樊長老作保證,而你的功夫,依我看來,只要你繼續照目前的進度練下去,十年之內,就能與我後五堂長老一較長短。」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的人包括左元敏在內,都忍不住輕呼出聲。那張紫陽的功夫已到什麼境界,沒有人知道,但是世上鮮有敵手,卻是眾所周知。以他目前的成就地位,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地誇讚旁人。他說左元敏十年之內可以趕上五大長老,應該就是有這樣的把握才說。

    樊樂天喜道:「恭喜左兄弟,要真如此,我當年在你這個年紀,還沒有這番成就呢!」左元敏臉上一紅,說道:「是掌門真人謬讚了!」

    張紫陽道:「我問過左兄弟的師承來歷,左兄弟當時回答你並沒有師父,是這樣沒錯吧?」

    左元敏道:「晚輩句句實言。」張紫陽道:「要真是這樣,那就好辦了。」樊樂天接著道:「左兄弟,就如你所說的,紫陽山門在外的名聲並不好,這個你知,我知,掌門人知,柳長老知,大家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嗎?這並不是我們願意的結果,最少也是掌門人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左元敏插嘴道:「這一點我知道,張姑娘曾經跟我提過一些。」樊樂天拍掌道:「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今天我也不必多費唇舌了。左兄弟,今天紫陽山門能有這樣的規模,是許多人努力而來的成果。不說別的,有空的話,左兄弟可以到街上去看看,在這裡安居生活的百姓,哪一個人過得比外面差?紫陽山城的城門管進不管出,要是有人對此間的生活不滿意,要搬出去,紫陽山門從來不會加以限制。

    相反的,在外頭的,有多少人等著要舉家搬遷進來,無奈地方有限,只好加以管制。」

    左元敏道:「大家喜歡住在這裡的原因很多,不過猜想,首先,這裡與朝廷關係密切,所以人民百姓才可以這樣自由搬進搬出;第二,紫陽山門壟斷了許多生意,又有田產提供耕作,大家當然喜歡來了。」

    樊樂天道:「我們不妨這樣想,這些百姓在外面都是窮苦人家,平日遭到土豪劣紳、富賈地主的壓搾,努力一輩子,最多也只能求得溫飽。不瞞兄弟說,以前老哥哥我年輕的時候,要是遇到情節惡劣的,二話不說,一刀就砍了。但是那又如何?

    這些有錢有勢的大官員外,哪一個不是子孫滿堂?殺了一個,家產一樣有人接手,明天的日子還是一樣過。你說,什麼才是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的辦法?除非自己當地主。」

    左元敏奇道:「自己當地主?」樊樂天道:「不錯,現在紫陽山做的,就是一個地主的事情。不一樣的是,我們不欺壓人,一切都有既定的規矩,只要凡是照規矩來,人人都可以在紫陽山上安居樂業。」

    左元敏道:「可是紫陽山勢力這麼大,外頭的人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那他們的生活誰來照顧?」樊樂天道:「有受影響的,都是一些既得利益者。平民百姓根本感受不到紫陽山門的存在。」左元敏道:「可是並非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是壓搾百姓的壞蛋啊。」

    樊樂天笑道:「這就是我們今天請你來的另外一個目的了。」張紫陽補充道:

    「說來慚愧,我當初憑著一股熱誠,一手創立紫陽山,滿懷著許多理想與希望,以為從此可以照顧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卻忽略了縱使是一片不求回報的好心,也是需要妥善管理,否則結果只怕會令人大失所望。就像農夫種植作物,若是只知播種耕耘,卻不知後來還要持續除草施肥,那將來收成時,不免要望著農田,大歎秕稗稂莠,壞我美沃良土。」

    左元敏聽這比喻頗符合目前紫陽山的情況,倒是馬上就聽懂了。忽聽得張瑤光插嘴道:「這就叫自以為替天行道,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是吧?」諷刺的是他們兩個昨夜的對話。眾人不名緣由,只覺得這個掌門人的妹妹有點不給面子,其他也不覺什麼。張紫陽也裝著聽不懂,並沒有什麼反應。

    左元敏道:「天下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掌門真人若真的有心改革,相信總有一天,全武林人會對紫陽山門有所改觀的。」

    張紫陽道:「光是有心改革還不夠,得還要有些助力。」樊樂天接口道:「既然兄弟沒有武功派別,聽瑤光說,你從小父母雙亡,無牽無掛。老哥哥的意思是,想要請你加入紫陽山門。」

    左元敏大吃一驚,說道:「這……這恐怕……」樊樂天道:「左兄弟該不會是瞧不起紫陽山門吧?」左元敏忙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而是這個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

    張紫陽道:「既然沒有想過,那更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考慮考慮,不需要馬上給我答案。」樊樂天道:「是啊,就是兄弟想拒絕,也好歹仔細想一想再回答。再考慮的過程當中,要是有什麼問題,就馬上來找我,我只要知道的,一定為兄弟解答。」

    左元敏面露難色,道:「這個,我……」張紫陽道:「樊大哥的為人,你是知道的,我做人如何,你也應該有一點瞭解。尤其是瑤光,你跟她相處那麼久了,她是好人還是壞人,難道你還分辨不出來嗎?」左元敏道:「晚輩就是知道,所以才猶豫。」

    張紫陽道:「說得好。你放心,我們並不是非要你加入不可,而是認為你相當難得,相信你會是一個好夥伴;二來你也算與我們有緣,所以要向你表現我們的誠意。左兄弟無論接受與否,我只希望你能認真考慮,這一點你能夠答應我嗎?」

    一想到還有時間可以考慮,左元敏心情稍定,說道:「晚輩一定會仔細考慮。

    不過這紫陽山門已經有了左右二使、八大長老,晚輩才疏學淺,年紀又輕,這個…

    …」張紫陽道:「樊大哥不喜歡受拘束,一年到頭難得在山上幾天;柳長老武功雖高,但是光是買賣帳務就夠他忙的了;瑤光大不了你兩三歲,年紀一樣還輕,雖然可以磨練,但是她性子喜歡蟲魚鳥獸,偏好吟風弄月,再加上她畢竟是個女子,對我的幫助畢竟有限。」

    左元敏這時瞥見張瑤光欲言又止,不過還是忍了下來。耳裡續聽得張紫陽又接著道:「至於其他五位長老,與左右二使,沒錯,他們的武功與見識,再江湖來說,都是一流的,不過因為他們都各自有一段過去,雖說英雄不怕出身低,但是有很多壞習慣就是這樣帶進來的。」

    「左兄弟不同,你年紀輕是其一,沒有武功門派的包袱是其二,最重要的是你沒有令人詬病的過去成為你的包袱,這是其三。若是你能加入我們,那麼你將是第一個由紫陽山門從小培養的接班人。」

    左元敏差一點沒將喝到嘴裡的一口酒水噴出來:「什麼……什麼接班人?」樊樂天道:「左兄弟,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加入紫陽門之後,教中你年紀最輕,掌門又沒有子女,只要沒有意外,這掌門一位,二三十年後總會輪到你的頭上。當然,這其中關節可以慢慢安排,相信我,只要你願意,放眼紫陽山門,年輕一輩的,沒有一個及得上你。你說紫陽山名聲不好,只要你加入,大可加以整頓改革,到那時,紫陽山的名聲,不就是你的成就了。」

    左元敏既覺得難以置信,復又感到受寵若驚。與其在江湖上漫無目的的到處遊歷,還不如在一個穩固的基礎上,續求自己的發展吧?左元敏從來未曾這樣想過,那是因為沒有這樣的機會。如今機會來了,該不該就這麼決定了?樊大哥說得對,紫陽山門之所以為人詬病,那是因為組成份子複雜,素質良莠不齊,要是經過一番改革,未始不能展現新氣象。

    倘若真能如此,那自己也算是功成名就了,論地位,武林中紫陽山門唯有少林、丐幫的勢力可以與他相抗衡;論武功,張紫陽一身修為高深莫測,是當世的一流高手;要是說到財勢,那江湖中可就更是無人能敵了。

    左元敏心思紊亂,這樣的誘惑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他實在很想馬上答應,可是雲夢呢?不再找尋她了嗎?左元敏的思緒一下子全部拉了回來,在雲夢的身影上停駐。

    雲夢的身影究竟是讓他恢復理智呢?還是讓他往更深的迷惘中陷落呢?左元敏不清楚,但此刻的他確實放她不下。

    之前是受制於人,或者是有事在身,但這都過去了。眼下的他已經沒有別的瑣事困擾,正好可以依照先前的計劃,一邊遊歷江湖,增廣見聞,一邊尋找雲夢。

    左元敏想到這裡,忍不住說道:「掌門真人與樊大哥的厚愛,左元敏無以回報,可是男兒志在四方,要是我就這麼待在這裡,人生不免會有許多遺憾。」張紫陽呵呵一笑,說道:「如果只剩這個原因,那更好辦了。加入紫陽山門不過是一個儀式,一個宣告。然後我再讓管左使幫你想一個職位名銜,等門裡所有的人認知你的身份之後,你就算在紫陽山門裡佔到一個位置了。到那時候,依你所說的,你想到江湖四處遊歷,你想要吸收經驗,都可以儘管去,就像樊大哥那樣,日子還長的很,我們慢慢規劃。」

    左元敏聽張紫陽這麼說,事情好像變得可以兩全其美,這下可真的有點動心了。

    但他前面提出了那麼多反面的意見,要他現在一下子表明接受提議,倒也有些難以啟齒。

    樊樂天見他臉上神情忽喜忽憂,陰晴不定,便道:「好啦,好啦,現在不傷這個腦筋,喝酒,喝酒,酒菜都涼了。」眾人早就餓了,樊樂天這個提議自然獲得大家的激賞,紛紛舉箸執杯,說一些真正不著邊際的家常閒話,不再談論剛剛這一檔子事。

    而左元敏心中既已有了決定,這酒喝起來,也就不像先前那般無味,又是幾杯下肚之後,酒力逐漸發作,耳朵嗡嗡作響。

    左元敏猛然驚醒,但見四周漆黑一片,左元敏暗叫:「糟糕!」倏然起身。不過他立刻發覺自己是在屋子裡的床上,靠著窗外一點微弱的光線,已能清楚地分辨出,這屋子是樊樂天安排他休息的地方。

    左元敏這才鬆了一口氣。初出江湖三四個月以來,已有好幾個夜裡,他都像剛剛這般驚醒過來,而清醒之後覺得鬆一口氣的,卻只有今天。

    左元敏走下床來,推開窗門,但見星斗滿天,猜想大概已過了中夜。既而想起早上在酒館裡,與樊樂天等人一起喝酒,到底喝了多少是記不清了,不過倒是有記憶自己是被攙回來的。

    左元敏拉了張椅子,在窗邊坐下,不久之後,他覺得不夠舒服,便索性將兩隻腳伸出窗口,身子慵懶地斜躺在椅子上。望著夜空裡的星星,不一會兒,腦中忽然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雲姊她武功既好,人又漂亮,要說錢,幾年來她也早就賺飽了,為什麼不肯早早從良呢?」

    左元敏整個人癱在椅子上,腦袋瓜子裡不斷地想著這個問題。他絞盡腦汁,搜索所有可能的答案,最後彷彿都指向一個:「她不相信男人。」

    因為她不相信男人,所以她不想從良;因為她不相信男人,所以她拚命賺錢,從大量的金錢上獲得安全感。

    那反過來說,自己要怎麼讓雲夢有安全感呢?更多更多的金銀財寶,更舒適更華麗的豪宅瓊樓,以及一大堆恭候差遣的男僕女婢吧?左元敏如此粗糙地想著。

    如果答案真的是這樣的話,那紫陽山門似乎就是現階段左元敏最好的選擇了。

    只要自己努力,想要在山城之內,弄一座像樊樂天這樣的府宅,那只也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左元敏想到這裡,忽然覺得前途一片光明,開心地從椅子上躍起,坐到床沿上,將太陰心經與指立破迷陣法,一遍又一遍地練了起來。

    這一番練功,左元敏但覺體內內息充沛,更勝以往。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利,運起功來也覺得事半功倍。如此不知練了多久,待他再將眼睛睜開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左元敏不知此刻已是何時,只覺得肚子又餓了,便出房門到大廳上去。在廳上碰到一個正在到處抹拭的女婢,便向她詢問現在什麼時候了。那女婢見到他,說道:「左公子起來啦?請公子稍坐,我去泡茶。」

    左元敏道謝就座,不久廳前腳步聲響,進來兩個人,一個車伕打扮,另外一個左元敏認得是樊府的管家。

    那管家道:「左公子起來啦,柳家的大小姐吩咐小人,要公子起來的時候,請公子道柳家一趟。柳家的車伕在這裡,他會送公子過去。」左元敏心道:「柳新月?

    她找我做什麼?」問道:「柳家大小姐,是新月小姐嗎?」那車伕大點其頭,管家則道:「沒錯。」

    左元敏道:「那樊大哥呢?他上哪去了?」管家道:「老爺前腳才走,好像是張真人找他。」左元敏道:「原來如此。」

    未幾先前的那個女婢端茶過來。左元敏與那車伕道:「可否等我喝完這一盅?」

    那車伕道:「當……當然……」聲音居然微微發顫。左元敏喝了一口,又道:「可不可以請你到外面等我?我喝完了馬上出去。」那車伕有點緊張,說道:「是是是。」

    管家送他出去。

    左元敏瞥眼見到那女婢在一旁偷笑。左元敏道:「我剛剛的樣子很凶嗎?為什麼柳家的車伕這麼緊張?」

    那女婢回答道:「公子不凶,反而是太客氣了。我們家老爺不喜歡柳家的人,所以對他們更不客氣。這個車伕挨過他一頓罵,公子對他這麼客氣,他當然要嚇得直打哆嗦。」

    左元敏道:「樊大哥不像是這麼會計較的人,所以他應該只是嚇嚇他們而已吧?」

    那女婢道:「可能吧,老爺做事幹乾脆脆,最討厭人家囉哩囉唆,拖泥帶水,偏偏柳……」說到這裡忽然住嘴,臉色尷尬。左元敏看了她一眼,奇道:「怎麼不往下說了?」

    那女婢支支吾吾地道:「奴……奴婢不該在人背後,道長論短的,奴婢不敢說了……」左元敏道:「沒關係,這事我聽聽就算了,我不會跟別人說的。」那女婢喜道:「謝謝公子。」

    左元敏又喝了幾口茶水,便往門外走。那柳家車伕迎了上來,帶他上了一輛騾車。路上左元敏問道:「你們家老爺呢?」車伕回答道:「早上張真人找了所有在山上的長老去,老爺出門去了。」左元敏心道:「原來如此,這位柳姑娘找我,只怕便與秦北辰有關。」

    騾車彎了兩條大街,走到城牆邊,城門旁開了一處水門,引進山上溪水,騾車便沿著水道旁的堤岸前進,不久前方楊柳搖曳,一片綠意盎然,更往前行,左側出現一道紅牆,紅牆後面白屋綠瓦,顏色十分鮮明。那車伕道:「我們到了。」在一處朱漆大門前停了下來。

    左元敏便即下車,門僮見了,趕緊請左元敏進去,一面叫人往內稟報。不久柳新月親自迎將出來,陪笑道:「多謝左公子賞光,小女子一直到剛剛還以為左公子不肯來呢。」

    左元敏道:「昨天喝得大醉,今天早上起得晚了。還請恕罪!」柳新月道:

    「左公子這麼說,小女子可就不敢當了。不過公子的酒量還不錯,只是喝得太猛了。」

    左元敏道:「姑娘見笑了。」又道:「姑娘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左公子了,聽起來怪彆扭的。」

    柳新月笑道:「公子聽不習慣?那我不叫公子,卻要叫什麼?」左元敏道:

    「在家鄉的時候,長輩們都管我叫小左。姑娘如果不嫌棄的話,叫我小左就行了。」

    柳新月抿嘴笑道:「我的年紀又大不了你多少,怎麼拿我跟你的長輩比?」自顧笑了一笑,又道:「不過主隨客便,要我叫你小左也成,那你也不准再叫我柳姑娘了,嗯……這樣吧,那你就跟著瑤光妹子一樣,叫我一聲『新月姊』罷!」

    要左元敏對著一個年紀比他稍大的女子,喊一聲「姊姊」,對他來說真是再自然沒有了。那柳新月才說完,左元敏不加思索地便脫口喊道:「新月姊!」柳新月一愣,隨即笑道:「你好啊,小左!」兩人相視而笑。

    柳新月續道:「光顧著說話,都忘了先請你進去。左公……喔,不是,小左,這邊請。」當下便領著左元敏進了一處水閣。兩人一坐定,隨即有人端著酒菜,如流水般送入閣中。

    左元敏道:「新月姊,小左今天不想喝酒,昨天喝太多,有點怕了。」柳新月笑道:「是嗎?」立即吩咐從人將酒撤下,換上茶湯。兩人以茶代酒,先乾了一杯。

    柳新月開門見山地道:「我說真格的,小左,你現在一定納悶著,昨天咱們才吃過一頓飯,今天我為何還要特別再請你一次,是不是?」左元敏道:「小左一開始是有點納悶,不過後來想著想著就忽然想通了,只是不知道想得對不對。」

    柳新月奇道:「哦?那可真稀奇了,沒想到小左你還有這個本事,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說來聽聽。」左元敏道:「我要是猜錯了,新月姊可別見怪喔!」柳新月道:「但說無妨!」

    左元敏道:「依我猜想,新月姊跟我也沒說上幾次話,按理是沒這個交情在這邊喝這杯茶的……」柳新月臉上一紅,說道:「好說,好說……」左元敏續道:

    「所以很可能是張姑娘跟新月姊說了些什麼,新月姊才會趁著柳長老不在的時候,趕緊找小左前來問個清楚。」

    柳新月佯裝惱怒,說道:「什麼趁著我爹不在的時候?當真胡說八道。」左元敏見她神態忸怩,三分薄怒,倒有七分嬌羞,惹人憐愛的模樣,讓他忽然仔細端詳起柳新月來。而左元敏也是這會兒才發現,柳新月在她清新脫俗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熱情如火的心,而其熾熱的程度,足以融化任何一個接近她,想要一親芳澤的男人。

    其實左元敏自從步入江湖之後,除了雲夢與一班青樓妓女之外,也見過了不少同年齡的女子,但是在柳新月面前,什麼封飛煙、夏侯如意、小茶甚至張瑤光,都還只是個小女孩。柳新月比之她們任何一個,都多了一份成熟嫵媚,感覺反而與雲夢較為接近。

    左元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如此地看著人家,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待到驚覺時,連連暗道:「糟糕!」急忙將眼光投向柳新月身後的窗邊。那柳新月彷彿已經察覺,又好像沒有發現。不過她倒是為了剛剛脫口而出了言語,感到有點後悔,急忙掩飾道:「說了半天,你還沒說你猜的是什麼呢!」

    左元敏將心思拉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我猜張姑娘一定是跟新月姊說,我小左在路上碰過一個人,而且還發生了一些事情。新月姊就是打算向我詢問那個人的消息,是嗎?」

    柳新月訕訕地笑了笑,說道:「許多人都誇你老實聰明,我看老實是不見得,聰明倒是真的。」言下之意,是說他猜對了。左元敏心裡納悶:「我怎麼又不老實了?」忽然想起封飛煙來。

    那柳新月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窗門往外望去,有如自言自語地說道:

    「小左,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好嗎?」左元敏自然知道柳新月口中的他,指的便是秦北辰了。於是說道:「新月姊的好與不好,意思是問我他的狀況好不好?還是要我說他這個人好不好?」

    柳新月淡淡地歎了一口氣,道:「我人在這個地方,沒有他的一點消息,不管是他的現況,還是你個人對他的意見,只要是有關於他的,我都想要聽,你儘管說吧。」

    左元敏道:「其實對於秦公子的近況,我所瞭解的與張姑娘所知道的差不多,因為那天在柳堤小築,是我和張姑娘最近一次與秦公子碰面的時候。秦公子當日看起來精神飽滿,臉色紅潤,樣子看起來相當不錯。」

    其實這些當日的描述,柳新月已經從張瑤光的口中聽過一次了,此次再聽左元敏描述一次,仍是可從這言語中得到一點寬慰。

    柳新月悠然道:「那就好了……」兩眼望著遠方,神情有點恍惚。

    左元敏續道:「可若是問我,秦公子這人為人如何,那小左要不客氣的講一句,秦公子配不上新月姊。」柳新月漫不經心,沒立即聽懂,愣了一下,說道:「你…

    …你說什麼?」

    左元敏便將那天第一次遇到她與秦北辰的事情全盤托出,並開始敘述柳新月所不知道的後續情事,諸如秦北辰要扔掉解藥,自己出言阻止,而他卻如何恩將仇報,下迷藥灌醉自己與封飛煙,又如何將自己扔下山谷,而將封飛煙獻給張瑤光等等,一一詳述一遍。

    那左元敏是受害者,親身體驗到好心沒好報的憤恨,但那柳新月聽了可不是這樣想,她此時心中只想:「秦大哥他為了我,早已不顧一切,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可是我新月對他,可有一絲半點的相同心意?」

    面對這般癡心赤誠的情人,柳新月只有更加感動,哪裡會考慮他的什麼壞心眼呢,那左元敏不察,尚自叨叨絮絮地細數秦北辰的不是之處。柳新月聽了一會兒,遂道:「小左,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不過他這都是為了我,千錯萬錯,都是我害他的,你要怪,就怪我吧……」說著眼角含淚,起身衽襟,向他一福。左元敏一驚,也趕緊起身,說道:「新月姊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伸手便要去扶。

    柳新月身子一縮,讓了開去,說道:「你救了我秦大哥一命,理應受我一拜。」

    左元敏避開身子,說道:「大丈夫為人光明磊落,行事端正,恩怨分明,這事小左並非道聽塗說,而是親身經驗,新月姊若是執意如此,不是說小左不識好歹了嗎?」

    柳新月一愣,一時無話可說,半晌才道:「可是小左既然提起此事,就表示你心中十分在意。新月姊只是覺得對你不住。」左元敏笑道:「姊姊放心,事情過了就過了,況且我與封姑娘也都好好的,沒受到什麼傷害。小左雖然不是聖人,能夠以德報怨,但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卻還是做得到的。」

    柳新月這才展露歡顏,笑道:「你還說自己不是聖人,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話可是孔聖人說的呢!」左元敏亦笑道:「小子盡力而為。」

    兩人復又回座。柳新月道:「唉,其實說這些都沒什麼用了,那一天我已立下重誓,不能再與秦大哥見面。那天你勸他服下解藥,說只要兩人同心,一定有辦法破解。不知……小左是否已經想到辦法了?」左元敏心道:「當時我確實是有把握才這麼說的,誰叫秦北辰隨後不安好心,我也就沒能告訴他這個破解之道。如今你來問我,卻也不忙說。」說道:「這話是人說出口的,人自然也能破解,只是我一時還想不起來,反正時候還長,慢慢想也不遲。」柳新月長吁了一口氣,道:「那是……」

    兩人自此對彼此有多了一層瞭解,便扯開話題,談一談其他瑣事。柳新月因為柳輝烈管教甚嚴的關係,多在山上活動,很少有機會下山,說來說去,都是一些山林野獸與四季景象,不如左元敏大都生活在大城鎮當中,一講起風花雪月,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尤其是他在汴京那一段日子的所見所聞,柳新月只聽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不久日偏西斜,下人來報,說老爺已經從前門回來了。那柳新月起初有些緊張,不過隨即泰然自若,只說:「知道了。」左元敏鑒貌辨色,便即起身告辭,柳新月留他用過晚飯。左元敏道:「掌門真人召眾位長老議事,柳長老既已轉回,那樊大哥也應該回去了。我這幾天一直沒能跟他好好聊聊,不如早些回去好了。」

    柳新月再度挽留,左元敏終是不受,忽然廊前靴聲響起,走出一個人來,說道:「好啊,原來就是躲在這裡喝酒逍遙,難怪到處找不到人。」柳新月聽這說話的語調,用不著張望,便知是張瑤光來了,笑道:「妹子過來,這裡留了你的位置了。」

    張瑤光走進閣中,左元敏正好趁勢站起身來。張瑤光道:「左公子,這麼有雅興?」柳新月道:「是我邀他來的。」張瑤光道:「我知道,若是新月姊不想見的人,就是在門外求見三年,新月姊都還不見得接見呢!」左元敏道:「你們聊,我先告退了。」

    張瑤光挖苦他道:「為什麼我一來你就要走?」左元敏解釋道:「我剛剛已經先跟新月姊告辭過了。」張瑤光睜大了眼睛:「你叫他新月姊?」柳新月笑道:

    「沒錯啊,怎麼樣?新月姊就你叫得,別人都叫不得嗎?」神情頗為得意。

    左元敏道:「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柳新月心想,讓他先離開也好,便道:「那好吧,改天再請你喝茶。」招來家丁幫忙送客。左元敏應允,轉身離去。

    柳新月見他走遠,這才與張瑤光道:「你覺得小左這人怎麼樣?」張瑤光奇道:「小左?怎麼才一天的功夫,你們的感情就進步得如此神速?」柳新月啐道:

    「什麼感情?真會胡說八道!」

    張瑤光拉過椅子坐下,道:「就算不是感情好了,你們才見過幾次面,就聊得這麼起勁,大不尋常喔!」柳新月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是你告訴我,這左元敏曾經與秦大哥有過一段相處的經歷,我這才找他過來的。」張瑤光道:「好吧,別的不說了。就說說看,他對秦北辰的評價怎麼樣?」

    柳新月道:「旁人怎麼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張瑤光道:

    「是啊,那你現在的想法呢?」柳新月沒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將兩手肘靠在桌上,用雙掌托著下巴。

    張瑤光湊上前去,在她耳邊說道:「舅舅那裡呢,你也見到了,他是絕對不會放鬆的;而你呢,毒誓也發過了,接下來呢?打算怎麼辦?」柳新月想著想著又紅了眼眶,哽咽道:「這都要怪我爹!秦大哥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就是要阻止我們在一起?」

    張瑤光將座椅拉到柳新月的旁邊,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道:「為什麼不往好的一方面想,舅舅他見過的世面,比我們都要廣,所謂薑是老的辣,也許他看到秦公子的地方,是我們看不到的,也許……也許秦公子他有很多很多缺點,只是你當局者迷,瞧不清楚罷了。」

    柳新月倏然坐直身子,正色道:「喂!你現在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張瑤光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後,兩手搭在她的肩膀,說道:「哎喲,我的姑奶奶,我還能站在哪一邊?當然是你這一邊囉!可是你想想看,這毒誓又不是我發的,我也沒有一個……」說到這裡,低頭在她耳邊細聲道:「一個凶霸霸又不講理的父親……」隨即轉身走到柳新月的另一邊,拉過椅子坐下,續道:「所以不是我選哪一邊站,這一邊根本是你選給我的!」

    柳新月頗不以為然,說道:「可是小左……小左說他有辦法。」張瑤光道:

    「他跟你說的?」柳新月點頭。張瑤光道:「那是什麼辦法?」柳新月道:「他說他還沒想到,但是就快想到了!」

    張瑤光啞然失笑,說道:「哎喲我的好大姊,還沒想到的辦法是辦法嗎?還沒想到的辦法,就是沒辦法!」柳新月道:「可是,小左他……他之前跟那個……」

    看著張瑤光眼中閃爍著狡獪的神色,頓時閉嘴。張瑤光道:「這個小左他又說什麼了?」

    柳新月嘟著嘴道:「算了,我不說了,你今天怪怪的,好像是專門為了潑我冷水而來的。」張瑤光道:「不過有一件事情,小左倒是說對了。你要不要聽一聽?」

    柳新月道:「他跟你說的?」張瑤光點了點頭。柳新月道:「那你說說看。」

    張瑤光道:「他說你長得既美,又溫柔高雅,根本不愁找不到夫婿,可是你卻一頭栽進秦北辰的懷中,不能自拔,說穿了,就是識人太少啦!哪天他幫你找一個更好的如意郎君,你自然就會忘了那個姓秦的了!」

    柳新月見她邊說邊笑,忽然恍然大悟,一手就往她的腰間扭過去,說道:「死丫頭,我看這根本是你自己想說的吧?」張瑤光笑著逃開,說道:「沒錯,我就是這麼想的。」

    兩人一陣追打,邊跑邊笑,不久都沒了力氣,各找把椅子坐了歇息。柳新月兀自不服氣,說道:「死丫頭,居然敢說我識人太少,你自己還不是一天到晚躲在房裡,你認得很多人嗎?難怪你會跟我說你愛上了……」突然發覺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住嘴。

    張瑤光臉色一變,神情尷尬。柳新月走到張瑤光身邊,忙道:「好妹子,對不起,我不應該提的……」張瑤光彷彿一下從千仞高山跌到萬丈深淵,慘然道:「沒……沒關係,我已經可以調適過來了。」

    可是柳新月看她那個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可以調適過來的感覺。這會兒換柳新月繞到她的背後,伸手摟住了她的脖子,輕輕說道:「好妹子,別這樣,看你這個樣子,新月姊好心疼呢!」

    忽地張瑤光大叫一聲,柳新月嚇了一跳,從她的身後躍開。只見張瑤光笑道:

    「嘻嘻,嚇到你了!我是騙你的啦!」柳新月這才從驚嚇中慢慢回神過來,氣道:

    「唉,看你這麼調皮,我真該打你一頓屁股才是。」張瑤光忽將整個身子黏了上去,央求道:「好大姊,你饒了我吧!」

    柳新月兩隻眼睛揪著她瞧,細聲道:「真的看開了嗎?」張瑤光點了點頭。柳新月不信,又問了一次:「真的?」張瑤光擺了一付無可奈何的神情,說道:「我就是不看開也沒辦法了。」

    柳新月道:「你要是早這樣想就好了。」張瑤光苦笑道:「誰叫我有新月姊這樣的好姊姊,上行下效,所以我就一頭栽進去了。」柳新月收斂起笑容,蹙眉正色道:「咱們說正經的,你剛剛拿來勸解我的話,我正好全數奉還。你不像我,有的是機會到山下到處走走,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傑那麼多,你還怕碰不到如意郎君嗎?」

    張瑤光淡淡地道:「那新月姊你呢?如果新月姊可以下山去,就只不能找秦北辰一人,你願意下山去嘗試看看嗎?」柳新月想了一想,說道:「唉,我不知道。」

    張瑤光也是輕輕歎息,道:「我也是。再說,我也有點怕。」柳新月道:「怕什麼?」張瑤光不知怎麼回答,搖了一下頭,忽然說道:「要不這樣吧,你跟我下山去,咱們姊妹兩個聯手行俠仗義,說不定還可以闖出個名堂來。總比你待在山上,看來看去都是那些人好吧?」

    柳新月道:「你紫陽山門月華堂長老的名堂還不夠大嗎?還要闖出什麼名堂,別闖出亂子來就好了。」張瑤光道:「我們當然是要改名換姓啊,不然取個別號也行。」

    柳新月見她一本正經,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張瑤光道:

    「你要我當作玩笑也成。」柳新月道:「這事得從長計議,你可別亂來。」張瑤光道:「我不是說過我一個人有點怕的嗎?所以姊姊答應下山之前,我是不敢亂動的……不過,嘻嘻,那也很難說。」

    柳新月右手拇指扣著中指,倏地伸出在張瑤光的額上彈了一下,張瑤光「哎喲」

    一聲,叫了出來。

    柳新月佯怒道:「死丫頭,我不准你再嚇我了。」張瑤光伸了伸舌頭,說道:

    「不嚇姊姊也成,不過姊姊好歹也仔細考慮考慮,左右給我一個消息。」柳新月道:「幹嘛這麼急?」張瑤光拉過柳新月,在她耳邊低聲道:「因為這幾天我哥會弄個儀式,歡迎那個小左加入紫陽山門,那時大家忙成一團,你正好可以趁亂開溜。」

    柳新月遲疑道:「這樣好嗎?」張瑤光道:「最少我們也是等到紫陽山多了人手才離開,我們就把小左當作是上天特別安排來接替我們\的人手,也就是說這是天意,是天賜良機。」

    柳新月道:「好啦,我答應仔細考慮考慮。不管決定怎麼樣,我都會給你一句話。」張瑤光點頭道:「那我先走了,否則待會兒舅舅進來,又要問東問西了。」

    柳新月道:「怎麼?他現在連你也防著嗎?」張瑤光道:「這回的事情鬧得這麼大,大家都知道我在外頭見了秦日剛了。舅舅嘴上雖然還沒說,但我知道他的心裡可能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柳新月道:「嗯,我知道了。」

    天色漸晚,張瑤光便即告辭返回住所。小茶迎向前來,說道:「小姐,瞧你神清氣爽,好像有開心的事情發生,是不是?可不可以告訴小茶?」張瑤光笑道:

    「這是秘密,天機不可洩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心道:「如果我走了,小茶怎麼辦?帶著她可太累贅了,要是不帶她,說不定到最後,她會成為眾矢之地,承擔莫須有的指責。」

    張瑤光左右為難,直想到半夜也沒一個答案,便匆匆睡了。第二天用過午飯,便聽到左元敏已經答應入門的消息。張瑤光並不意外,只是心想:「那天聽你義正辭嚴說了那麼多,要是你堅持到底,說不定我真的會對你另眼相待,可是你終究是個男人,哼,是男人也許未必人人都好色,但卻都一定逃不過權勢這一關。」

    當晚管竹生便在先前張紫陽宴請左元敏的同一酒館裡,又擺酒要款待左元敏,並邀請所有長老出席。這回張瑤光借口身體不適沒有參加,但卻在家裡偷偷地將多年所有的金飾,拿到金鋪子去打成一片片的金葉子,以便日後行走江湖方便攜帶。

    如此又過了幾天,管竹生選定八月初九良辰吉時,並在呈報張紫陽的同意下,在會真殿舉行開山入門大典。當天除了左元敏之外,還有崔慎由的長子崔毅,萬國明的次子萬紀恩,因已成年,報請張紫陽申請入門獲准,同時還有二十七名推薦新員考核通過,將一起與會。

    張瑤光心想,距離八月初九還有十天,便三天兩頭的往柳新月家裡跑,並且告訴她,如果決定要走,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希望她能在七月底之前就打定主意。

    而在這一段暗地的準備期間裡,除了盤纏,張瑤光還採辦了必要的衣物。到打鐵鋪去拿準備隨身攜帶的短劍時,還不出其不意地碰到左元敏。

    兩人一照面,張瑤光知道不能裝作沒看見,免得讓人瞧著心虛,於是便道:

    「左公子,這麼巧?做新衣啊?」左元敏將手中的衣物晃了一下,說道:「歐陽兄弟托人幫我做的新衣。有點不合身,想拿回去請他找人幫我改一改。」張瑤光道:

    「是歐陽昕?」左元敏笑道:「是的,我再三推辭,他就是要送我……實在沒辦法。」

    張瑤光道:「不過你還是收下吧,這樣子他會好過一點。」左元敏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先走了。」張瑤光道:「慢走,我還有一點事……」一等到左元敏走開,立刻到打鐵鋪付了銀子將短劍拿走,再也不敢稍作停留。回到家門時,心中忽想:「以前這些瑣事都是小茶幫我處理,十天半個月我也不見得出門一步,這幾天老往外跑,說不定已經給誰瞧在眼裡,起了疑心了。」

    她疑心生暗鬼,越想越擔心,又想:「這事到底要不要讓小茶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會要跟我出去,可是帶著她……」這件事情她考慮了好幾天,總是沒一個答案。想著想著,小茶忽然出現在她面前,說道:「小姐!你站在門口在想什麼?

    外頭風大,怎麼不進去?」

    張瑤光倏地回神,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進門的同時,那小茶道:「剛剛小茶在街角碰到了新月小姐,她交給我一封信,要我拿回來給你。」說著將它從懷中取出。

    張瑤光接了過來,故意在小茶面前邊走邊將信箋打開。忽見一個小小的東西,從信箋中掉了出來,而信箋上則只寫了新月兩個字。

    小茶幫著把掉到地上東西檢起來一看,說道:「哎喲,是一枚銅錢。」交給了張瑤光。張瑤光握在手中,臉上綻出笑容,原來這是張瑤光與柳新月之間約定的暗號,若送來的是銅錢,銅錢與「同前」同音,表示她將與張瑤光一同前去闖蕩江湖。

    而若送來的是一小塊碎布,布與「不」同音,那就表示柳新月「不」跟她去了。

    小茶見她開心的樣子,也跟著開心起來,笑吟吟地說道:「這是新月小姐的暗號是吧?她說了什麼?」張瑤光一愣,心道:「好聰明的小妞啊,不過你終究還只是猜對了一半,因為這是我的暗號,不是新月姊的。」但看她真心為自已高興的樣子,不覺有一股要告訴她這件事情的衝動,隨後一想,還是覺得越少人知道越好,終於強忍下來,只道:「這你可猜錯了,是新月姊她托我幫她買個東西。」

    小茶當然不相信,但張瑤光不講,她又能如何,只得笑笑走開。害得張瑤光一整夜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成眠。不過這一夜她也不是光想著小茶一人的事情,而是原本尚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要離開,心中是一個勁兒的想要出走。但現在柳新月給她確定的答案了,一想起再過幾天,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裡的人,而且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來時,她滿腹的多愁善感立刻爆發出來,久久不能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她便即起床,自覺再在山上的時日無多,便想多看幾眼這個撫育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於是便獨自一人,不論是山城的裡裡外外,只要心中想到的地方,就去走走看看。

    過了晌午,忽然覺得想看的人也很重要,接下來的日子裡,可能的話,應該天天去看他。於是便來到會真殿前,但見殿前廣場正大興土木,幾十個工匠在廣場的正中央搭起一個巨木高台,台上有棚,樣子有點像是搭野台請人唱戲文,可是如果真是這樣,那地方又顯得太大了。

    張瑤光放眼望去,但見大殿簷廊底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她的哥哥張紫陽,於是便趨向前去,說道:「只是一個開山入門的典禮,需要用到這麼大的陣仗嗎」

    張紫陽見是張瑤光,說道:「這幾天你都上哪去了?忙著什麼事情嗎?」張瑤光道:「掌門人不也正忙著嗎?」

    張紫陽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說道:「今年的典禮,正好在八月初,所以搭的這個檯子,我準備在八月十五的時候,順便接著辦個熱熱鬧鬧的燈會,陣仗當然是越大越好啦。」

    張瑤光一聽到「燈會」兩字,心中不禁喊道:「真是太好了!」可是自己八月初九當天就又走了,要是八月十五再回來,那豈不是等於沒離開?本來的驚喜頓時轉為惱怒,正想開口,忽地左元敏從後頭走來,張瑤光趕緊把說到喉頭的話,又給嚥了回去。

    那張紫陽見左元敏出現,還沒讓他先跟張瑤光打聲招呼,便開始與他談論起來,顯然他們兩個是約好在這兒碰頭的。張瑤光在一旁聽著聽著頗不是滋味,過了一會兒,插嘴道:「掌門大哥,可不可以借一步路說話?」

    張紫陽道:「什麼事?能不能等一下再說?」張瑤光道:「不行,這事情很重要,要是你現在不想聽,以後我也不說了。」

    張瑤光突然在外人面前鬧彆扭,這幾乎是從所未有的事,張紫陽留上了心,便吩咐左元敏在原地等他,自己則讓張瑤光領著到殿後的山邊去了。

    左元敏這一等,等了差不多有個把時辰,不見張紫陽轉回,他也不好隨便離開。

    又過了一會兒,段日華出現在他的面前,詢問張紫陽的所在,說有要緊的事情需要找他。左元敏領著他到後山去找,卻四處不見人影。更往山裡去的山路岔開兩條,一條往下通到觀心湖,一條路繼續往上通到絕壁嶺。兩人剛好各分一條路,分別尋去。

    既然是要緊的事情,左元敏就不好耽擱,奮力發足,往上奔去。莫約過了半盞茶的時間,前方隱隱約約地,彷彿傳來男女爭執的聲音,左元敏隱隱覺得事情不對,雙足一點,身子疾往前衝。

    忽然一個拐彎,眼前同時衝過來一個女子,左元敏定睛一瞧,卻不是張瑤光是誰?只見她臉上掛著淚水,怒氣沖沖地迎面奔了過來。耳裡同時聽到張紫陽大聲說道:「元敏!攔著她!」

    掌門吩咐,左元敏當下二話不說,便伸手攔去。那張瑤光餘怒未息,也把左元敏當成敵人,兩手一錯,也往他身上抓去。只是今時的左元敏已非昔日初見時的左元敏,身上不但有谷中人給的十五六年內功功力,使得秋風飛葉手在他手中更上一層樓,而且張紫陽的指立破迷陣法與九真靈寶結丹大法,這時也在他的體內發生了作用,張瑤光與他拆不上兩招,立刻落於下風。

    張瑤光又氣又急,也不知剛剛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這會兒見被左元敏纏住,無法脫身,居然將心一橫,縱身一躍,便往一旁深不見底的懸崖跳。

    張紫陽與左元敏大吃一驚。左元敏因為距離近,又仗著近日武功大進,竟也是藝高人膽大,雙足一點,從懸崖邊上衝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張紫陽的驚呼聲中,攔腰抱住了人可以說是已經在半空中的張瑤光。

    他的身子繼續疾往前衝,接著縱身一躍,輕輕巧巧地落在崖下兩丈處,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卻是他早就看好了落點,仗著步法神奇,眼明手快,硬是將張瑤光給從鬼門關前抓了回來。

    張紫陽的一顆心簡直要從口裡跳了出來,他趕緊來到崖邊往下看,只見左元敏抱著張瑤光,所立足之處,突出山壁不過兩三尺見方,四周兩三丈內,並無其他可立足之地,情勢還是非常凶險。

    張紫陽俯身道:「元敏,你跳得上來嗎?」其實重點不在以他的輕功跳不跳得上來,而是他手中既抱了一個人,腳下的岩石卻不知能承受多少的力道,若是貿然起跳,吉凶難料。

    左元敏氣喘吁吁,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剛剛這一下,腳下指立破迷,手上秋風飛葉,已是竭盡所能,甚至超出所能。然而成功是成功了,卻進退維谷,這下才開始知道要害怕。

    張紫陽見他神情有異,心裡同樣著急,靈機一動,將腰帶解了下來,從崖邊縋了下去,說道:「夠不夠長?抓得到嗎?」以張紫陽目前的修為,只要左元敏一手可以構得到腰帶,他是有那個本事,可以將兩個人同時甩上來。

    但是左元敏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忽然「喀啦」一聲,腳下岩石從山壁上鬆脫。

    左張兩人連人帶石,直往下墜——

    玄武門

《傲劍狂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