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九龍傳人

    山路一直往下,奔跑起來既迅速又不費力。三人不久來到一處小溪邊,悲觀頗為興奮地叫道:「回來了,回來了!」三兩步越過溪澗,復往山上奔去。左張二人亦同感雀躍,緊緊跟隨在後。

    不久地勢轉為平坦,接著進入眼簾的,是一畦一畦的田園菜圃,遠遠的另一頭,結了幢茅屋。悲觀從田中阡陌穿越過去,一邊大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那茅屋裡探出一個光頭出來,說道:「悲觀,你上哪兒去了?你師父守藏經閣去了,快快跟去!」那悲觀本想先進茅屋,一聽到這個光頭這麼說,不敢停下腳步,兜了一個大圈子,嘴裡應道:「是,是……」更往另一邊去了。左張二人更不停步,直接越過菜園趕去。

    茅屋裡的那個光頭,見是兩個陌生人,連忙出來嚷道:「喂!喂!你們是誰?」

    左張兩人毫不理睬,頭也不回,早去得遠了。那光頭見攔他們不下,也不打算追趕,只喃喃自語道:「奇怪……」

    那悲觀又跑了一陣,左元敏在他的身後看他的身形,心想:「難怪少林寺屹立五百餘年,至今聲勢不墜。這悲觀武功雖然不行,可是跑了這麼一會兒,居然沒有絲毫疲態,少林內功果然有些門道。」

    尋思間,跟著悲觀穿進一處門廊,又拐了幾個彎,卻見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回望。左元敏看他一臉迷惘,問道:「什麼事嗎?」悲觀道:「少林寺藏經閣重地,外人是不能去的,還請兩位到殿前去。」張瑤光道:「我們不知道怎麼走,還請小師父帶路。」

    悲觀因為自己常迷路,所以很能瞭解不知道路的痛苦,想了一會兒,便道:

    「我帶你們去。」說罷一馬當先,往右首疾行。

    不久隱隱聽得前方人聲喧嘩,左元敏此刻有興趣的是少林寺究竟來了些什麼人,盤算著說不定可以碰到熟人,甚至是雲夢,不待悲觀指示,便逕往人聲之處行去。

    悲觀見左元敏脫隊,急忙喊道:「施主,你走錯方向了……」從後追上。

    三人來到寺前,只見寺門邊上站了兩排僧侶,悲觀一看,都是一些最少長了自己一輩的慈字輩師叔伯們,當場嚇得就要往後跑。張瑤光在他後面,伸手攔住,低聲說道:「來不及了,你這一跑回去,肯定會被發現,不如先躲在照壁後面。」說著往前一指。原來那左元敏也是這般心思,身子已經在照壁後面藏好了。

    悲觀一時沒了主意,只得依言而為,只聽得照壁外有人朗聲說道:「不知官盟主親自駕臨,老衲未克遠迎,還請見諒!」左元敏認得這個聲音,知道他就是少林寺住持慧海。

    隨後只聽得一個冷峻的聲音道:「方丈大師忒謙了,誰人不知少林寺的住持方丈日理萬機,官某怎麼好意思勞煩大師呢,當然是自己登門拜訪了。」左元敏聽這人說話大剌剌的,頗有架子,心想竟然有人這麼大膽,竟然敢在少林方丈面前這般說話,忍不住偷偷地探出頭來。

    他不瞧還好,一瞧之下大吃一驚,原來在慧海面前站了一堆人,人群之前還有幾個人,是自己眼熟的。其中竟包括了王叔瓚、石奮進與封俊傑。不過在他們之前,還站了一個人,這人雖然長得不高,模樣相貌也不突出,可是站在那裡,儼然便如淵停嶽峙,頗有大宗匠的氣派。

    左元敏心想:「這人是誰?難道剛剛說話的是他?」只聽得慧海不慍不火,淡淡說道:「原來官盟主是興師問罪來著?」那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說道:「方丈大師言重了,官某自認禮數不周,妄想送張請柬,就能邀得動天下第一大派的住持,如今想想,實在慚愧無地。今日前來,除了登門拜訪,一來也是前來道歉的。」

    慧海道:「老衲接到請柬之後,也曾差人上白鹿原去轉告盟主,少林寺開山五百年來,從來不涉及江湖恩怨。承蒙盟主看得起,但老衲礙於規矩,只好婉拒了。」

    那姓官的說道:「哦?可是我聽我夏侯老弟說,那日方丈為了我封兄弟的事情,還特別跑了紫陽山一趟。這可不是厚此薄彼,令人好生失望啊!」封俊傑臉色尷尬,不發一語。

    慧海微笑道:「那日情況不同。封老弟的女兒讓人家給抓了,而且還有人證物證,江湖救急,義所當為,老衲不過出個面子,希望紫陽山門不要為難小女孩。官盟主的事情卻不同,九龍殿的百年奇冤,糾纏的恩怨,又豈是我這個身為局外人的老和尚所能排解的?老和尚我自己都勘不破自己,又如何能讓旁人勘破呢?」

    那姓官的抱拳道:「不過無論如何,官某還是得謝謝大師,若不是大師,官某還不知道,我們九龍傳人之一的段家後人,原來現正在紫陽山上呢!」左元敏先前聽慧海提到「九龍殿」時,就已經留上了心,這會兒又聽他一句:「我們九龍傳人如何如何……」心中不禁一凜,想道:「難道……難道這個所謂的盟主,竟然便是九龍盟主?」

    左元敏的思緒一下子拉回到六七年前的符家集,那個大雨過後,令人驚心動魄的殺戮戰場。那一場殺戮總共死了五個人,除了兩個與自己不相干的人之外,其餘三人,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一個是待己如子的伯父,另外一個是才剛剛見面相認的堂叔。

    三個都是自己世上最親近的人,三人一死,左元敏成了名符其實的孤兒。天地之間,煢煢一身,失恃失怙,無枝可依,一個真真正正的孤兒。

    左元敏那時年紀雖小,但那是多大的打擊與變化,所以有許多細節,他倒是記得十分清楚。那時左平翰詐死倒臥,先出其不意地殺了王仲琦,接著又飛刀傷了王伯琮。王伯琮大怒,與左平翰的對話中,兩人都數度提到了『盟主』兩字。

    當時左元敏自然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不過日後漸漸長大,幾番推敲,終於明白自己的父親與堂叔,原本應與王氏兄弟同屬一個門派或幫會,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堂叔好像在父親死後,與派內同儕不睦,最後因為一把寒月刀,被王氏兄弟盯上,最後同歸於盡在符家集上。

    後來在陸家莊,側面得知封俊傑與陸漸鴻,原來也是同屬於這個組織時,對封俊傑感覺,也是忽然間就覺得特別親近。至於「九龍殿」這三個字,是得知於封飛煙的口中。

    然而九龍殿究竟在哪裡?是幹什麼的?封飛湮沒有多提,左元敏也不好多問。

    不過這個盟主既然派了王氏兄弟去跟蹤左平翰,多年之後,又讓王叔瓚去抄與自己父親交好的陸家莊,那麼父親的死,就算與他無直接關係,但他多多少少一定牽涉其中。

    左元敏的一顆心,不禁卜通卜通地跳了起來,心想:「是他沒錯,封俊傑、王叔瓚都在他的身後,放眼天下,又有誰能同時叫得動他們兩個?咦?還有這個人,有點面熟,是誰呢?」但見夏侯無過、夏侯非也都在其列,兩人中間又站了一個人,樣貌與夏侯無過有點相似,不過年紀卻與夏侯非差不多,嘴上微髭,下骸蓄須,一副胸有成竹,氣定神閒的樣子。左元敏心想:「這人該不會是夏侯儀吧?沒想到九龍殿的勢力,居然這般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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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思紊亂,一時天馬行空,待回過神來,只聽得那姓官的盟主續道:「可是方丈大師剛剛說,少林寺從來不過問江湖恩怨,這句話卻說得不太對。四十幾年前,尊師淨德禪師,不是就為武林化解了一場,只因為一把劍,而搞得滿城風雨的紛爭嗎?」

    慧海搖頭道:「官盟主,你又來舊事重提,老衲真是太失望了。」那姓官的道:「我知道淨德禪師為了保護他認為的無辜,自願承擔起所有的責任,可是這件事情已經過了四十幾年,當時所有的當事人,如今都已不在人間,難道東西還不該物歸原主嗎?」

    慧海道:「我師父若是能判定這東西是屬於誰的,那還需要讓大家苦等這四十餘年嗎?再說他老人家在這件事情上吃了不少暗虧,誤了自己清修還不打緊,簡直就是苦說不出,所以才下令要求所有弟子,今後不得插手多管江湖閒事,官盟主若還是為了此事而來,那老衲只好送客了。」

    那姓官的道:「我官彥深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今天舊事重提,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慧海奇道:「是嗎?願聞其詳。」

    官彥深道:「天下萬事,都抬不過一個理字,如今我有了新證據,可以證明『雨花劍』是我九龍殿固有的東西。難道就算這樣,大師仍不肯為我們通報令師一聲嗎?」

    慧海道:「如果真有這樣的證據,那自然另當別論。」官彥深笑道:「很好。」

    背後人影一閃,一道黑影倏地竄出。

    黑影甫動之初,左元敏大吃一驚,便想大叫:「有人偷襲!」不過還是勉強忍住了,再瞧那黑影行動雖然迅速,可是來到慧海面前五六尺處,卻忽然硬生生地打住,就好像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就連袖袍衣角,也沒半點揚起。左元敏這才恍然大悟,知道這人不過是想在少林住持面前,展露一手本事罷了。想他行動前毫無半點徵兆,停步時驟然突兀,實是內外功俱臻收發自如的最佳寫照,不禁暗暗喝采。

    那慧海兩眉低垂,微微笑道:「不知雨花神劍夏侯先生有何指教?」左元敏心道:「果然是他。」

    原來這人正是夏侯儀。他剛剛那樣出場,一來確實是想在少林住持,當今武林泰斗面前展現自己苦學勤練的武功,二來用這種突兀的方式,也是想要嚇他一嚇。

    但見慧海聞風不動,恐怕就是泰山崩於前也不改色,於是收起試探之心,躬身合掌,恭恭敬敬地道:「在下不才,想在方丈大師面前試演雨花神劍劍法。」

    慧海保持一如先前的笑容,緩緩說道:「夏侯氏雨花神劍名滿天下,誰人不知,只可惜『雨花劍』本身不會武功,否則兩造比對,確實是可以證明兩者的關係。」

    言下之意,是說:「如果你所說的證據就是這個,那就大可不必白費力氣了。」

    夏侯儀道:「光是如此,當然不足以證明我與『雨花劍』本身的關係,只是大師可知這雨花劍的來歷?」慧海道:「老衲嘗自恩師口中得知關於此劍的兩三事,不知夏侯先生的意思是……?」

    夏侯儀道:「請問方丈大師一句,大師可知這把劍另有一本劍譜傍隨?」慧海道:「當年恩師得到此劍,確實同時有一本劍譜,上書名目與劍柄上所刻篆文相同。

    不過此劍與劍譜一樣,少林寺只是暫管,並非擁有,所以別說劍譜內容,就是連封面模樣,老衲也只曾於四十餘年前見過一次,此後再也無緣得見。因此老衲也無法判定劍譜上的劍法,究竟如何。」

    夏侯儀道:「有大師這幾句話就行了。此事不勞大師判斷,晚輩想要請教的對象,是貴派的慈雲大師。」

    慧海身後站的兩排大和尚,不約而同地發出「哦」的一聲輕噫。慧海亦道:

    「哦?那是為何?」

    夏侯儀道:「嘴上說不清,方丈大師瞧了便知。」慧海沉吟一會兒,道:「好吧,切磋武藝,本來是羅漢堂的事,不過此事既然與慈雲有關,破例一次,應屬無妨。慈雲,你下來!」言明這次是破例,否則日後人人上少林寺切磋武藝,都要指名挑戰對象,那可是沒完沒了。

    只見在兩排光頭和尚當中,走出一個滿臉錯愕的中年和尚,向慧海合十道:

    「方丈師叔!」慧海道:「夏侯先生是劍術名家,能與他交手,是你的榮幸,點到為止,勿傷和氣!」

    最後這幾個字,也算是說給夏侯儀聽的。夏侯儀淡淡一笑,說道:「大師,請!」

    官彥深率領眾人往後退開,以讓出足夠的空間。那慈雲見夏侯儀一副有恃無恐,氣定神閒的樣子,當下也就不客氣地道:「有僭了!」身形一動,長劍指出。

    左元敏心道:「原來他也是使劍的。」但見慈雲這一劍遞出,雖不甚速,卻已將夏侯儀上半身全部籠罩在劍影之下。夏侯儀身子一側,先讓了一招,接著才抽出長劍,與慈雲纏鬥在一起。

    那左元敏在拳腳上雖然已經頗有根基,可是兵器一道,卻仍十分陌生,對於劍術的瞭解,最深刻的印象,更是停留在燕虎臣當日在擂台上,與自由自在的那一役。

    燕虎臣劍法之快,讓左元敏當時只不過多眨了幾眼,一場打鬥就結束了。可是眼前慈雲劍法嚴謹,氣度雍容,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跟燕虎臣比較起來,他的劍法可以算上是又慢又遲緩,但是劍意上後蘊無窮,深藏不露,卻又是燕虎臣無法比擬的。

    再看那夏侯儀的劍法,那可又是另一番氣象了,只見他將手中的一柄長劍,舞成一團銀光,劍尖所指之處,往往抖出幾朵銀花,左元敏凝神定氣瞧了一會兒,銀光中一柄柄的劍身忽隱忽現,猛然一看,就好像孔雀開屏一樣,竟分辨不出哪一柄是真?哪一柄是假?還是每一柄都是真?抑或每一柄都是假?

    左元敏瞧著瞧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若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知道這世上居然有這等劍法!若是我與場中慈雲大師易地而處,而我無從分辨其中虛實,只怕走不上十招,我身上就要多幾個透明窟窿啦!」

    可是又看了一會兒,左元敏也漸漸能瞧出其中端倪。原來還好夏侯儀的對手也不是泛泛之輩,慈雲一劍過去,十之八九,夏侯儀都不得不應,這時就能見到散出去的劍光,逐一收攏,最後萬流歸宗,反擊而去。這種情況久了,等於是間接告訴左元敏,哪一劍是實,哪一劍是虛。

    而反過來說也是一樣,夏侯儀所發動的劍勢,慈雲也是不得不接,這個時候卻也能見到慈雲在一團劍光當中,分劍去攻擊他所認為的破綻,往往一劍二出,甚至四出。雙方這麼你來我往,以實破虛,又同時以虛破實,左元敏心中忽然頓悟道:

    「高手對招,剛柔互克,巧拙相生,除了比誰的功力深厚,也比誰的失誤破綻少。

    我的功力若是比不上夏侯儀,他就是不用耍花招也能勝我,而若是在伯仲之間,就算我的拳腳招式平淡無奇,他也不能等閒視之。眼前慈雲大師,就是這個例子。」

    想通此節,又續想道:「而我對慈雲大師也是如此,除了硬碰硬之外,也大可以虛破實,要是過於托大花招過頭,那就不免為人所破,而若能虛中藏實,造成對手失誤的機會就很大了。夏侯儀用的,就是這個方法。」

    左元敏自正式習武以來,除了修練太陰心經時有谷中人從旁指導外,其餘時候,多是自我學習摸索的時間,就是張紫陽指點過他一些內功,不過那也僅限於對張瑤光傷勢有益的部分。

    而左元敏若是武功低微,那也就罷了,可是偏偏他在這半年多來武功大進,已非當日那個被人夾在腋下,任人拉長搓扁的吳下阿蒙了。

    首先太陰心經已是武林中,百年傳說的不傳神功,就連張紫陽也是嚮往已久,左元敏卻已有將近十六七年的功力,而秋風飛葉手是一流的武功,張紫陽的指立破迷陣,更是不世出的武學顛峰之作。他內外功既俱窺當世一流武功門徑,眼界見識自也就卓然不凡起來。

    所以倒不是夏侯儀與慈雲的劍法,竟然有那麼容易讓人理解,而是左元敏處處有可以印證的地方,自然可以摸索出來。像一樣躲在一旁的張瑤光,自然是看熱鬧的成分多,看門道的成分少,至於悲觀,那就更加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了。

    尋思之間,左元敏也漸漸看得出夏侯儀哪一招是攻,慈雲哪一招是守,兩人攻守之間,每一招,每一式,到底是誰吃了虧,誰又佔了便宜。而他既然看得懂了,不自覺地也關心起戰況來。只不過一方是武林第一大派,堪稱中原武林盟主,向來也是正義化身的少林派,另一方則是夏侯如意的父親,不論最後誰輸誰贏,左元敏只怕都很難興奮得起來。

    兩人旗鼓相當,堪堪拆到八九百招外,依舊是難分難解。慧海見兩人至此都已經出了全力,再鬥下去,恐怕得要有人受傷掛綵,才能分出高下;再說夏侯儀一上來就一直打到現在,也沒見到所謂的什麼證據,頗有上當受騙的感覺,心中著實不快,踏上一步,便想喝令罷鬥。便在此時,那慈雲忽然「咦」地一聲,叫了出來。

    同時間,躲在照壁後的左元敏也輕輕說道:「奇怪,奇怪……」張瑤光湊上前去,低聲問道:「什麼事?」左元敏道:「你沒發現嗎?夏侯儀剛剛提劍上掠那一招,雖然方位勁道略有不同,但是卻與慈雲先前有一招,一模一樣。」張瑤光沒注意到這件事,只說道:「你看清楚了嗎?真的一模一樣?該不會是碰巧吧?」

    左元敏道:「絕對不是這樣的,因為夏侯儀使過這招之後,接下來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與慈雲使得一樣,你看,他們現在兩個人,哪裡像是在比劍?根本是師兄弟倆個在喂招。」

    夏侯儀難道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這個消息倒是稀奇,張瑤光依言瞧去,果然便覺得正如左元敏所說的,兩人一來一往,所使的招式系出同源,而且若不是都相當熟練,如何能在如此強敵下走上這麼久?

    那慧海也覺得不對,喝道:「且住!慈雲退下!」慈云「唰唰」兩劍抽身退開,臉上驚疑不定。

    夏侯儀後退幾步,收勢而立,捋鬚微笑,臉上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官彥深更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在場其餘眾人,大都是武林高手,自然也看出兩人剛剛那一段莫名其妙的比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慧海道:「慈雲,你剛剛是怎麼一回事?」慈雲道:「啟稟方丈,慈雲實在也搞不清楚……」

    原來那慈雲一開始是以本門「達摩劍」來對付夏侯儀,只是達摩劍的威力雖強,但自己畢竟是剛剛進階,三五年的功力只怕還不夠在夏侯儀面前賣弄,於是退而求其次,百招一過,便改用自己最熟練的「金剛劍」。不過熟練是熟練了,威力卻大打折扣,戰況於是陷於膠著。而兩人既然都是劍術名家,自然都有好幾套劍法可以交替使用,換到後來,慈雲見始終奈何不了他,於是大著膽子,換上一套初學沒有多久的新劍法,希望能夠出奇制勝。

    結果出奇可真是出奇了,原來這套劍法夏侯儀也會,而且顯然他所練習的時日更久,功力不知高出多少。慈雲大吃一驚,待想要改撤劍法卻已經來不及了。夏侯儀仗著對這套劍法的瞭然於胸,早將他所有退路盡行封住,逼得他不得不繼續使出這套劍法,及至慧海出聲制止,夏侯儀才將劍勢放鬆,讓慈雲有機會逃開。

    慧海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自然知道事有蹊蹺,於是便轉向夏侯儀道:「既然我慈雲師侄,是夏侯先生指定的人選,想來這樣的結果,也早在先生的意料中吧?不過老衲愚鈍,不知先生想要表達的事情是什麼?」

    夏侯儀道:「難道方丈大師不覺得奇怪嗎?」慧海道:「是有點奇怪,正要請教……」夏侯儀道:「晚輩剛剛使的,正是雨花神劍!」

    慧海道:「這不可能!」他身後的那一群和尚,同時也有許多人紛紛說道:

    「怎麼可能,少胡說了!」「你是說我們去偷學你的雨花劍?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說不定是你偷學了我們少林的武功,快快從實招來!」

    那夏侯無過也不干示弱,叫嚷道:「是誰偷學誰的武功,很快就能知道了,你們方丈在此,難道他不會住持公道嗎?我們既然敢上少林寺來,就不怕你們想以眾欺寡。」

    雙方叫嚷聲此起彼落,場面瀕臨失控,那夏侯儀首先喝退自己的兒子。然後說道:「敢問方丈大師,何謂不可能?」

    慧海也要身後的少林弟子注意自己的禪定修為,這才說道:「慈雲師侄六歲投身少林,八歲開始練基本功。十五歲的時候我慧業師兄看上他,收他為徒,這才開始練劍。我看著他從小到大,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他用三輩子來學也學不完,哪有什麼空閒去練旁的功夫?」

    夏侯儀道:「慈雲師父真的不曾學過旁的武功?」慈雲不待慧海回答,已然接口道:「小僧未得師門允許,如何可以改練他門劍法?」夏侯儀道:「這麼說,這套劍法,慈雲師父亦是由令師所親授的囉!」慈雲道:「那是當然,只是小僧初學未久,輸給居士,心服口服。」

    夏侯儀道:「敢問師父,這套劍法在少林寺來說,名目卻是什麼?」慈雲道:

    「此劍法名曰散花劍。」夏侯儀合十道:「多謝慈雲師父!」轉向慧海道:「方丈大師,晚輩在江湖上至今尚未與少林弟子動過手,所以剛剛所使的是不是雨花神劍,少林派也許瞧不出來,但是我們這裡所有的人,包括我封兄弟在內,都看過在下使過這一套劍法,難道我夏侯家練了一百來年的劍法,居然便是少林武功,這可不是太滑稽了嗎?」

    慧海眉頭一皺,說道:「這……劍招劍式可以模仿,但是配合的心法口訣,卻是模仿不來的。我慈雲師侄所使的散花劍,確實是少林武功沒錯。這……」心想:

    「那夏侯儀的說法若是有一點不對,依封俊傑的為人,當會立即反駁才是。更何況他們上山之前,極可能早已知道此節,封俊傑還是上山來,可見他對此也存有疑慮,難道……」

    慧海不敢再想下去,回頭問道:「本門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一個師叔伯也練這門功夫的?」自忖只有也找一個練散花劍幾十年的高手,方能遏止官彥深的氣焰。

    慈雲回道:「啟稟方丈師叔,我師父說這散花劍是由散花掌演變而來,說是本派最……最……那個……」慧海喝道:「說話幹嘛吞吞吐吐的?難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慈雲連忙道:「弟子不敢!我師父說這散花劍,是本派最新的一套劍法,他老人家擇才傳授,希望將來由弟子發揚光大。」慧海臉色微變,但隨即又鎮定如恆.

    官彥深哈哈大笑,走上前來,說道:「方丈大師,此事已經再清楚不過了,貴派淨德禪師收了雨花神劍譜之後,一開始也許還能自持,可是一樣寶物就放在身旁,禪師禪定功夫雖深,但終究不是神仙,終於忍不住翻看。

    「他不看還好,這下一經翻閱,但覺內載劍法如神,威力強大,淨德禪師是一代武學宗師,焉能不怦然心動?雖然明知偷竊旁人的武功不妥,但想少林七十二絕技裡,不論是內外功,還是拳腳指掌,都有過人之處,足以與天下英雄一較長短。

    但在兵器上,卻沒有比較突出的表現,縱使有一兩樣強項,也不若拳掌那般質量均強。所以有意無意,就將雨花神劍收為己用,反正這一劍一譜引發了這麼大的紛爭,最後是靠少林寺出面調停,武林才得免去一場殺戮。就衝著這一劍一譜沒那麼容易敲定歸屬,在少林寺一放可能又是五百年,於是就大著膽子,將劍譜奧義,假托散花掌之名,借屍還魂,嘿嘿,只要再過五十年,等我們這幫人都入土了,雨花神劍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成了少林寺的另一門絕技了,哈哈哈!」慧海身後少林弟子,人人咬牙切齒,怒目而視,似乎只待住持方丈下令,就要一擁而上。

    慧海不慍不火,淡淡說道:「這是官盟主個人的推測呢?還是九龍殿所有傳人的意思?」官彥深一愣,隨即笑道:「方丈大師萬安,眼下這還是官某人個人的推測,不過我相信再過不了多久,這就會是武林當中,一個人盡皆知,茶餘飯後的話題了。」

    慧海看了他一眼,說道:「官盟主又如何知道敝派散花劍法,與雨花神劍劍法,頗有雷同之處呢?」官彥深笑道:「前些日子,這位慈雲師父到南京應天府去,途中剛好有機會讓他一展身手,也許雨花神劍初學乍練,於是慈雲師父便當成練習,大發神威,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不巧,這件事情正好給我的徒弟看見了。」

    慧海看了慈雲一眼。慈雲趕緊說道:「弟子回寺的時候,已經將這件事情向戒律院報告過了。那是在應天府府城外碰到的幾個地方惡霸,弟子看不過去,出手教訓了一下。」

    慧海疑道:「遇到地方惡霸?我想你是著了道兒啦!」說著看了官彥深一眼。

    官彥深當作沒看見,來個相應不理。慧海續道:「官盟主為了調查這件事情,十幾年來居然毫不放鬆,還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找人去跟蹤少林弟子,佩服啊,佩服!」

    官彥深這才說道:「官某做事可不是撒網打魚,要做到這一步,也不必花什麼力氣。貴派以劍術著稱的,慈字輩的除了慈雲師父之外,也只有慈恩、慈明等寥寥數人。而慧字輩的,我們招惹不起,也試不出來;悲字輩想來還不夠格練,所以找幾個人盯著慈字輩的這幾位師父,也不是什麼難事。」

    慧海搖頭道:「官盟主精明幹練,老衲自歎不如。」官彥深道:「方丈大師忒謙了。」

    慧海道:「各位遠來是客,還請到偏殿奉茶!」言下之意,是已經不把他們當成敵人般擋在寺門口,而是請到裡面喝茶了。

    那慧海後面那些少林弟子,臉上雖然都仍有忿忿不平之色,不過住持既然已經這麼決定,也都無話可說。當下便有知客僧人來帶領眾人前去偏殿,眾人魚貫而入。

    慧海更與慈雲道:「去請慧業師兄來!」慧業便是慈雲的授業師父,慈雲自知茲事體大,躬身而去。其他少林弟子各回崗位,一一散去。

    頃刻間,所有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慧海這時忽然大聲說道:「照壁後頭的朋友,你們可以出來了。」張瑤光伸伸舌頭,說道:「被發現啦!」左元敏硬著頭皮道:「出去吧。」從照壁後轉身而出。那悲觀搶上前去,合十躬身道:「見過方丈師祖。」

    慧海見這個小和尚竟然跟著一對陌生男女,偷偷躲在照壁後面,簡直不知所謂,又聽他自稱是少林弟子,更加覺得奇怪,問道:「你是誰?為什麼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裡?你師父呢?」

    那悲觀在少林寺不過是個小和尚,因為腦袋不靈光,在寺中不負責什麼要緊的事務,倒是做事勤快,所以無論是打雜還是跑腿,從來就沒有落過他。而像他身份這般低微的小和尚,少林寺中不下幾十個,別說慧海不認得,像這麼接近說話的經驗,根本就未曾有過。

    悲觀頭一回與少林寺的住持說話,心中又是緊張,又是害怕,支支吾吾了半晌,終於才擠出幾個字:「啟稟方丈,我……我叫悲觀,師父他……他去守藏經閣了。」

    慧海想了一下,說道:「你是慈和的弟子?」悲觀道:「啟稟方丈,是……是……」慧海道:「不必每次開口都說啟稟。」悲觀道:「啟稟……是,是方丈……」

    慧海鑒貌辨色,知道悲觀是真的忠厚老實,兼之木訥魯鈍,躲在照壁後面,應該不是有什麼不良意圖才是,於是便道:「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悲觀道:「朋友?是,是……不,不,不是,不是。」左元敏替他說道:「我們今天第一天見面,還算不上朋友,不過日後就是了。」

    慧海道:「悲觀,你先進去找你師父,跟他說方丈要一本有關於散花劍的武功典籍,若是找不到的話,就拿散花掌掌譜到偏殿來。快去吧!」悲觀如釋重負,連聲應諾,急急跑開。

    慧海道:「兩位是紫陽山門來的朋友吧?這位姑娘不知與紫陽真人如何稱呼?」

    張左兩人都是一驚。張瑤光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張紫陽是我的哥哥,我叫張瑤光,是紫陽山門月華堂堂主。我不記得與方丈大師見過面了?是什麼時候的事?」

    其實張瑤光是見過慧海的,只不過那時她躲在草叢樹林中,而既曰躲,那就不方便直說。

    慧海果然搖頭道:「老衲與張堂主,是未曾見過面。」張瑤光尷尬的一笑,說道:「那為什麼……」慧海道:「老衲是從堂主的躲在照壁後面時,摒氣呼吸的方式,還有你剛剛閃身出現的身法,得知堂主的內功乃是屬於道家一路的。放眼天下,如此年輕的女子,卻又有如此修為的,在老衲腦海中尋思所及,唯紫陽山門堂主一人而已。」

    張瑤光笑道:「大師謬讚了。」慧海道:「至於身旁的這位小朋友,恕老衲眼拙,實在瞧不出是哪一個門派的。」

    左元敏佩服之至,雙手合十道:「晚輩左元敏,見過少林方丈大師。晚輩所學甚雜,無門無派,大師目光如炬,令人拜服。」

    慧海釋然道:「原來如此。」又道:「不知兩位光降敝寺,有何見教?」紫陽山是近年來新興的一大門派,慧海又視張紫陽為一代宗師,眼前這位姑娘既然是他的妹妹,身份自然不比一般,說話也就格外客氣了。

    張瑤光道:「大師不必客氣,小女子是後生晚輩,怎麼也說不上見教兩字。實不相瞞,小女子這次下山為掌門真人辦事,回程時因為一邊遊山玩水,一不小心卻在山裡迷路了。還好途中遇上悲觀師父,為我們指點迷津,但想少林紫陽兩派近在咫尺,卻始終未曾登門拜訪。人家說選日不如撞日,冒昧前來,還請恕罪。」

    慧海道:「哪裡,哪裡。佛門講的是一種緣法,張堂主因緣際會大駕光臨,老衲請都請不來。還請到偏廳稍坐,待處理過這些煩人的瑣事,老衲便來替張堂主導覽一番。」

    張瑤光道:「大師不必客氣。請恕小女子大膽說一句,剛剛這一群人這麼咄咄逼人的來到少林寺門前撒野,大師只怕不容易打發。」

    慧海道:「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他們此次前來,雖然談不上禮貌,但是三分道理還是講的,否則老衲也不會請他們進寺去了。反過來說也是這般,只要我少林在理字上站得住腳,就是武林盟主,江湖至尊,也不能恣意胡來。」

    張瑤光道:「話是不錯,不過雙方各執一詞,言語之爭,最後不免成了刀劍相向。小女子斗膽,可否讓我們前去旁聽,也好為雙方做個見證。」慧海歡然道:

    「紫陽山肯為此出面公證,老衲求之不得。他們已經去了一會兒了,我們這就走吧!」

    於是先行領路。張左二人,跟在後面。

    三人進了寺門,逕往庭中一旁穿過,左元敏偷偷拉著張瑤光緩了幾步,細聲問道:「你真的想管這檔子閒事?你好像不是這樣的人。」張瑤光道:「我是為了你。

    在照壁後頭時,你瞧著這些人的神情不太一樣,臉上神氣一瞬數變,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左元敏渾然不知,道:「真的?」張瑤光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後續發展如何,我若不如此提議,難道還能去偷聽偷看嗎?我在猜,你跟這群人,一定有些關係,只是你沒跟我提過罷了。」

    左元敏不明其意,道:「關係?我能與這些江湖能人有什麼關係?」張瑤光道:「左大俠不必客氣,封俊傑與你的關係,就非比尋常。」左元敏本來想說:「那是因為封姑娘的緣故。」可是這麼一來,只怕更落她的笑柄,於是便忍住不說。

    張瑤光見他欲言又止,卻不想這麼就放過他,續道:「還是我猜錯了?也行,我現在就跟方丈說,我們還是不去了。」左元敏道:「既然都來了,如何不去?才答應要幫方丈做公證,出爾反爾,總是不太好。」

    張瑤光掩著嘴一陣嬌笑,不再刻意捉弄他,左元敏更是樂得清靜。不久兩人跟著慧海來到一處大殿上,殿中原本人聲鼎沸,慧海前腳才踏入,四周便逐漸安靜下來。

    殿上座椅不夠,原本有些人靠在柱子邊,有些人倚在牆邊,甚至有直接坐在地面上的,這時也都與坐在椅子上的人一樣,紛紛立身站好。就是那從進門到現在,始終一副唯我獨尊,不可一世的官彥深,也不敢對當今武林第一大門派的住持掌門,失了應有的禮數。

    慧海領著張左二人進到殿上,吩咐一旁的僧人道:「多搬些板凳長椅來,讓客人站著,成什麼話?」幾名僧人應命而去。

    官彥深道:「方丈大師不必客氣,咱們都是練武之人,站就站著,沒什麼要緊。」

    慧海道:「這些人沒有吩咐就站著不動,讓他們多勞動勞動也好。」官彥深微笑稱是。

    慧海走到殿堂前,說道:「老納已經讓人去請本派般若堂首座,也就是慈雲的授業師父,我的師兄慧業。在他來此之前,還請官盟主為老衲引薦引薦,這座上的許多朋友,老衲都還是第一次見面。」

    官彥深道:「這個自然。」走到大殿中央,從他右首開始介紹道:「今天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向少林寺的方丈大師,正式介紹即將成立的九龍門派裡,所有主要的成員。這位是雨花神劍夏侯儀,後面兩位,一個是他的堂兄夏侯非,另一個年輕人,是他的二公子。夏侯兄弟的先祖,當年在楚王麾下,是九龍殿殿前武士。」慧海道:「夏侯氏在尉城一帶經營甚久,不論文采武功,都是令人欽敬的。」

    夏侯儀、夏侯非與夏侯無過,都向慧海抱拳致意,連聲說道:「不敢。」慧海道:「該然。」

    官彥深往下介紹道:「接下來這位是摩雲手王叔瓚,先祖亦是九龍殿殿前武士。

    身後是他的兒子王貫之。」慧海道:「當日王氏雙雄以摩雲手稱霸天下,可惜英年早逝,令人惋惜。不過江湖傳言,王居士在摩雲手上的造詣,不但是青出於藍,甚至更勝乃兄,想來亦足堪告慰先人了!」

    那王叔瓚雖然性格孤僻,口中少出善言,此時聽得慧海提及已逝親人,情意真切,亦頗感動,躬身道:「難得大師還記得兩位家兄,想必他兩位在天有靈,必也感念大師情意。」

    其實王氏兄弟的武功雖高,在江湖上的風評,卻遠遠不及武藝上的成就。慧海之所以那樣說,一來逝者已矣,二來也是客套。王叔瓚一番真心言語,到讓他心中一動,問道:「兇手至今尚未找到嗎?」

    王叔瓚道:「天涯海角,永不敢忘。」慧海歎了一口氣。官彥深道:「王兄弟莫惱,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只要咱們齊心協力,把九龍門派壯大起來,到時傾全派之力,尚愁何事不成?」

    王叔瓚道:「便請盟主做主。」官彥深「嗯」地一聲,表示答允,隨後往下首走了兩步,接著道:「接下來這一位,方丈大師應該很熟了,就是南三絕之一的烈火神拳封俊傑。封兄弟的先人亦是九龍殿殿前武士,其餘的,我就不多做介紹了。」

    殿中就只有官彥深一人正在說話,所以當他介紹到誰的時候,眾人的目光就很自然的轉移到誰的身上。這會兒官彥深既將封俊傑介紹完畢,大家就很自然地等著他與此間主人慧海致意。可是那封俊傑彷彿正想著自己的心事似的,渾然不知眼前發生的情況。左元敏的目光在他身上,見他舉止有異,不覺留上心,卻見他兩眼睜得大大的,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眾人當然也都瞧見了他這怪異的舉動,於是乎,左元敏一時就成為了在場眾人目光焦點所在。

    官彥深輕輕咳了一聲,朗聲說道:「封兄弟,聽說上一回住持大師給了你天大的面子,深更半夜的,陪你直奔紫陽山,這個人情,你可是欠得大了。」封俊傑倏然回過神來,趕緊說道:「那夜倉皇離開,未曾向大師正式道謝,還請大師見諒。」

    慧海道:「你們父女久別重逢,自然有很多話要講,老和尚可以體會,封施主千萬不可自責。對了,令千金還好嗎?」封俊傑道:「她……她受了一點風寒,我讓她回老家休養去了。」說著,又看了左元敏一眼。

    左元敏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張瑤光低頭湊來,小聲說道:「封俊傑好像有事要找你呢,否則為什麼一直瞧著你?」左元敏應道:「是嗎?」心想:「若是如此,會後我應當找個空檔,問問封前輩。」

    張瑤光又細聲道:「喂,你現在在想什麼?」左元敏直言道:「我在想封前輩要找我,不知道有什麼事?」張瑤光道:「你糊塗啦?當然是封姑娘的事了。」左元敏道:「你可別亂說……」張瑤光道:「我亂說什麼?是封俊傑自己說的。他說:」小女受了一點風寒,我讓她回老家休養去了。『既然是一點風寒,哪需要回老家休養?依我看,封姑娘生病是真的,回老家只怕也不假,不過絕對不是一點風寒。

    「

    左元敏道:「那依你看,她生的會是什麼病?」張瑤光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小左,我瞧你平日挺聰明的,怎麼今天不靈光了?」左元敏道:「是嗎?我倒是覺得你今天特別靈光,所以一直捉弄我。」

    張瑤光忽然輕輕地「哎呀」一聲,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封姑娘生的什麼病。」左元敏道:「什麼病?」張瑤光道:「相思病!」

    兩人低聲言語間,那官彥深已經往下介紹到一個禿頂老翁,左元敏瞧將過去,但覺此人年紀應該有六十好幾了,頭頂心禿得油亮,一根頭髮也無,身材矮小,尖嘴短頷,看上去一副老神在在,精神矍鑠的樣子。

    只聽得官彥深說道:「……至於這一位,方丈大師可能就不曾見過了,他也是九龍傳人,江湖人稱『十指渡劫』的白垂空,白老前輩。站在他身後的,則是他的公子白鶴齡。」

    慧海奇道:「原來大名鼎鼎的十指渡劫,也是九龍傳人之一啊!幸會,幸會!」

    那白垂空道:「老夫的指力是旁門左道,看在方丈眼裡,又何足道哉,少林七十二絕技裡,最少就有八門指上功夫,其中拈花指陰柔,金剛指陽剛,多羅葉指剛中帶柔,無相劫指柔中有剛……嘿嘿,厲害,厲害……」他口稱厲害,臉上卻殊無什麼欽佩的表情。

    慧海道:「白施主對於少林的武功,倒是研究得滿透徹的。閣下號稱十指渡劫,想來除了指力之外,爪手擒拿,亦必擅長。」白垂空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隨即泰然自若地道:「平日就自個兒練習,也不知管不管用。」慧海道:「白施主實在太謙虛了!」

    官彥深道:「日後兩位還有的是機會可以見面,到時無論是討教還是要挑戰,不愁沒人作公證。」白垂空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官彥深續道:「夏侯儀、王叔瓚、封俊傑、白垂空再加上我,一共只有五個人。

    大家都知道,當年所謂的九龍,扣掉楚王自己,還應該有八個人才對。其餘這三人的傳人,如今分別是左平熙、段立言與李永年。段立言一家二十餘年前死於一場大火,官某以為段氏一脈從此絕嗣,沒想到他還有一個么子段日華,不但將八卦飛刀絕藝傳了下來,還在紫陽山上當了長老。不愧是我段兄弟的兒子。」

    慧海道:「恭喜盟主又尋回一條龍了。」官彥深道:「邀他入門,是遲早的事,不過這樣也還差了兩條龍。二十幾年前,李永年過世之後,我總以為九龍齊聚,終於成為一場夢。但經過多年來的追查,終於讓我查到李永年還有一個女兒,今年已經有二十六七歲了,相信繼續努力,最近也會有眉目了。」

    慧海不禁歎道:「盟主的恆心毅力,向來是老衲所佩服的。」官彥深道:「當年九龍武士名噪一時,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不論黑白兩道,只要一提起九龍殿,誰人不得禮讓三分?重振九龍聲威,是先父畢生志願,如今極有可能在我手上完成,官某當然是鞠躬盡瘁了。只可惜我左平熙兄弟,在十七年前,竟以英年之姿,溘然辭世,他的弟弟左平翰,相繼也在七年前,不幸為人所害。本來此事甚為棘手,不過皇天不負苦心人,在多方奔走下,最近我們也得知,原來左兄弟有一個遺腹子,想來尚在人間。」

    左元敏聽他說到自己,不免心中一動。那慧海更道:「真有此事?」官彥深道:「我們在宿遷縣城附近,找到了左夫人的墓碑。雖然時候久了,但是碑上文字清晰可見。左夫人去世至今約有六七年,立碑者書:不肖子三字,想來是她的兒子。」

    慧海道:「這麼說來……」官彥深道:「依此推論,知道人死之後要下葬立碑,少說也要有八九歲年紀,說不定還是有人幫他辦的。要真是如此的話,那我左兄弟的孩兒,至今尚在的機會就更大了。」

    左元敏心道:「厲害,厲害。」這番推論是沒什麼,不過以天下之大,要在茫茫人海當中,因為漫無目的地找人,而發現一塊有關的墓碑,那可就是天大的功夫了。無怪乎慧海對於官彥深的恆心毅力讚譽有加。其實就辦事的精準與一絲不茍來說,左元敏所留下的印象,更為深刻。

    那慧海道:「恭喜恭喜,如此一來,九龍傳人不就全部到齊了?」官彥深道:

    「因此官某近日才積極邀集拜會各大門派,希望所有江湖先進,不吝指教,多多提供經驗,好讓九龍派能夠順利成立。」

    慧海道:「依盟主的雄才大略,不日可待。」官彥深毫不客氣,說道:「但願如此!」頓了一頓,又道:「他們都是未來九龍門派的住要成員,不過開派之初,我們也歡迎江湖上有專門長才的優秀人士加入,以壯聲威。」指著站在座椅後面的人群,續道:「這些都是我們九龍門,將來會吸納的優秀對象,當然也不僅僅是眼前這些。礙於時間的關係,無法一一介紹,待到成立大會那天,再向天下英雄公佈。」

    言談間,那慈雲已從殿外進來,與慧海說道:「方丈師叔,我師父來了。」慧海起身迎接,現場眾人亦紛紛起身。

    左元敏往殿門看去,只見一個方頭大耳的老和尚,邁著大步,不急不徐地走進殿來。慧海合十道:「師兄,你來了正好。」那慧業忙不迭地道:「雨花劍與少林的散花劍招式雷同?這不可能。」

    官彥深道:「慧業大師,實情是散花劍與我們的雨花神劍雷同。」就是在言語上,一點虧也不想吃。

    慧業轉過頭來,看著官彥深,皺眉問道:「請問這位施主是?」慧海道:「讓我來介紹……」於是將官彥深以下所有人等,一一略作簡述,最後來到張瑤光面前,說道:「此事關係少林把年清譽,恰好紫陽山門月華堂堂主在此,為求慎重,正好可以作為兩造雙方的公正第三人。」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盡皆驚異,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那紫陽山門近年在江湖多大名頭,月華堂堂主是掌門人的妹妹,幾乎是人盡皆知,只是江湖上形容這位深居簡出的大姑娘,傳言多如牛毛,真正見過的卻沒幾個。眾人原先在她跟著慧海進殿時,就已經注意到她了。都想:「是哪來的這麼一個大美人?怎麼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她是誰?又是做什麼的?」有人更想:「這少林寺裡不都是光頭的大和尚嗎?怎麼會突然跑出來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這可不是有那麼一點胡說八道嗎?」

    當然也有人往更淫穢的地方上猜。

    結果眾人各自在心中的想像,還未完全結束,慧海居然說她便是紫陽山門的月華堂堂主,這下子眾人自然吃驚更大。那官彥深首先拱手道:「原來張堂主也來到少林寺,剛才若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語調措詞,竟然比對慧海還客氣許多。

    原來這紫陽山門成為武林門派,也不過是近十年的事情,然而勢力龐大,成就斐然,儼然是繼少林、丐幫之後的第三大門派。官彥深既然也在籌備組成新的門派,心中自然而然地便將紫陽山門,當成是一個成功的楷模,遵循的典範,更急於想知道,紫陽山門究竟有沒有九龍門派可以借鏡之處。因此在他心中,紫陽山門裡的一個堂主,自然便要比少林住持來得重要了。

    張瑤光道:「小女子不過是剛好路過此處,得知盟主與少林有這樣的一個紛爭。

    小女子不才,一來是好奇,二來恰好也能給雙方做個公證。不知如此,官盟主是否能夠接受?」

    官彥深笑道:「求之不得。」見左元敏衣著破爛,兩條褲管都是補丁,想來是張瑤光的隨從,也就不多問了。

    便在此時,外頭搬來了椅子板凳,陸陸續續搬進殿中。待眾人就座,那慧業道:「這是究竟怎麼一回事?」慧海便將稍早在寺門前所發生的事情略述了一遍。並將官彥深的懷疑推論,也一併轉述。慧業越聽越發覺得沉重,明明在來此的路上,不知已經問過慈雲幾次了,這時還是忍不住又問道:「慈雲,是這樣子的嗎?」

    慈雲道:「弟子與這位夏侯施主交手時,確實是能感覺到雙方劍法,十分相似。」

    慧業長吁一口氣,閉目沉思。

    官彥深道:「慧業大師,在慈雲師父之前,少林寺中似乎無人會使散花劍。這實在不得不令人懷疑……」慧業仍是閉著眼睛,說道:「老衲若是不會,要如何教徒弟?」言下之意,是說他當然也會這散花劍。

    原來那慧業還是慧海的師兄,只是因為個性不如慧海隨和,待人處世也不夠圓滑,所以少林住持一職,才落到慧海身上。官彥深自進得少林寺來,處處得理不饒人,一副擋我則死的模樣,所有與他有接觸的少林弟子,無不感到忿忿不平。慧業可不比慧海那般內斂圓融,官彥深說除了慈雲之外無人會使散花劍,慧業一開口,就給了他一個軟釘子碰。

    此言一出,現場的少林子弟無不暗自竊喜。就是慧海,也是笑在肚皮裡。那官彥深的臉色原本就頗為深沉,現在碰了釘子,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淡淡地道:

    「若是大師能夠親身指教,相信真相更能夠盡早水落石出。」慧業道:「那也不必忙。」

    官彥深哈哈一笑,說道:「若是少林寺想就這麼四兩撥千金,那也未免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吧?」慧業道:「官盟主指控少林偷用夏侯世家的雨花劍,還冠上了別的名稱。事關少林百年清譽,非比尋常,光憑慈雲與夏侯施主交手一場,並不能證明什麼。」

    官彥深「哼」地一聲,並不搭腔。他為人雖然自負,但也不是衝動莽撞那一型的,否則也不能按部就班,一一實現他父親籌畫一輩子,幾近於夢想的事業了。

    夏侯儀知道官彥深拉不下這個臉來,能夠不說話避免淪於口舌之爭,已經是他最大的善意表現了。於是接口道:「慧業大師,我夏侯氏雨花神劍名滿天下,江湖上有不少朋友都見過在下使過這一路劍法。慈雲大師的散花劍,到底是不是就是在下的雨花神劍,武林中不乏其他劍術名家,只要多請教幾個,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慧業道:「夏侯施主所言甚是,只是這並不是你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吧?劍法類似雷同,很難說是誰模仿了誰,還是哪一家抄襲了哪一家。夏侯施主所掛意的,應該是我師父當年所代為保管的一劍一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師父原是一片好意,如今卻被懷疑偷用了劍譜上的武功。嘿嘿,夏侯施主,當年若不是我師父答應代管這兩件事物,你覺得今天還輪得到你們上來少林寺喳喳呼呼的嗎?」

    夏侯儀道:「不錯,當年若不是淨德禪師,雨花神劍與劍譜,很可能會在四十年前,因為兩派人馬的爭奪,而劍毀譜亡。就算不是如此,它們現在也有了主人,對方只要刻意佔據不還,夏侯儀是半點奈何不得。」

    慧業道:「雨花劍與雨花劍譜,一來不是夏侯劍與夏侯劍劍譜,二來天下無主武功秘笈,依江湖規矩,向來都是誰先佔了,便是誰的。要是夏侯施主也像今日一樣,帶著大隊人馬找上門去,那才是可以受武林公論的。」

    言下之意,是說要不是少林派好心保管這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也輪不到你們上門來要。而你們之所以敢找上門來,還不是瞧在少林寺是名門正派。另外也有一層意思是說,就算少林寺要留下這一劍一譜,那也足受武林公評。

    夏侯儀一時無言以對,回眸望了官彥深一眼。官彥深尚未答腔,一旁王叔瓚已頗不耐煩地開口說道:「嘴上說不清,打架定輸贏。在下倒有個方法,不如便請少林派人賜教,看誰雨花神劍的功夫深,就表示誰練得久,輸的那個就是抄襲別人的。

    要是我們夏侯兄弟輸了,我們立刻拍拍屁股走人,要是少林寺輸了,就得拿出劍譜出來。又如果劍譜裡面寫的確實不是雨花神劍,我們也不稀罕,一樣奉還,如何?」

    官彥深道:「且慢,王兄弟,你的方法好是好,但是刀劍無眼,萬一雙方有個疏忽閃神,豈不是要大傷和氣?九龍門派開派成立在即,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想,這慧業說他也會散花劍,當非虛言。這老傢伙年紀這麼大,又是般若堂首座,武功深湛自是不在話下,萬一他要是真有把握,順水推舟說了一聲:「好!」那這些年來的努力,只怕就要訴諸流水了。

    白垂空也忽然接口道:「是啊,王老弟,若要打的話,那我們還不一路打上來了?就是因為少林寺是個講理的地方,否則我們也不用這麼拐彎抹角,大費周章了。」

    慧海道:「多謝白施主的稱讚。」白垂空道:「住持不必客氣,少林寺值得。」

    一來一往,互不相讓。

    便在此時,寺中幾個小沙彌魚貫進殿,端上茶來。原本待客之禮,本應客人先上茶,不過因為端茶的小沙彌有七八個左右,有人負責端給官彥深、夏侯儀等人,當下便有人先端給少林寺住持。

    慧海哈哈笑道:「茶應該先給客人……」那白垂空坐在夏侯儀、封俊傑等人下首,手中仍是空空如也。慧海便道:「白施主,請先用茶。」伸手一推,那茶杯平平向前飛出,直往白垂空門面而去。

    那時殿中忽然來了一群人,場面有點混亂,慧海這一出手,臨時起意的成分居多,事先毫無半點徵兆。官彥深待到驚覺,已來不及阻止。那白垂空首當其衝,自然知道慧海動上手了。對方是少林住持,當下不敢怠慢,看準茶杯,五指伸出,口中同時說道:「多謝!」若無其事地抓去。

    眾人只見那茶杯在半空中,筆直地緩緩向前推進,就好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繩索,吊著茶杯往前移動一般,既不趨緩,亦不趨疾,顯然茶杯上依附著一股強勁的內力,遙控著茶杯的前行。

    可是那白垂空既號稱「十指渡劫」,在指力上的功夫那是不用說的。更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所謂指上功夫,通常只指手上十指的其中一指,最多兩至三指而言。

    最簡單的道理是力分則弱,例如少林的一指禪功,就是以拇指扣住中指彈出內勁的一門功夫,因此手厥陰心包經一脈,是最主要的發勁經脈,內力也集中在這裡。

    而「十指渡劫」可就不一樣了,既稱指力,又言十指皆可發勁。本來十指發勁的功夫,多稱為「爪」,或向王叔瓚的摩雲手一樣,稱為「手」。這是因為爪手著重的重點,與指力不一樣。由此可見,十指渡劫的特出之處,恐是兼具二者之長。

    果然只見白垂空五指活動,似擒拿,又像拂手,輕描淡寫地往茶杯攏去,但見他的中指就要接觸到杯緣了,忽然茶杯一動,竟然憑空跳了起來。

    這一下簡直是匪夷所思,白垂空大吃一驚。本來就算他接了杯子,接受到慧海傳來的內力而感到全身一震,或者是杯子在觸手之際,忽然碎裂,白垂空都不至於這般吃驚,因為只要有強大的內勁做後盾,那不是辦不到的。可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杯子,居然會在半空中無故轉向,那可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驚駭於慧海之能了。

    白垂空這一抓沒能碰到杯子,雖驚不亂,手掌一翻,便往上托去。但就在掌心要接觸到杯底之際,那茶杯宛如有生命一樣,這會兒居然略略一側,狀似要將杯中之水倒出,情況要比剛剛詭異上百倍。不過這次白垂空已瞧出此中玄機,心神略定,當下也不接杯,食指輕輕點出,說道:「茶水很多,方丈大師不必客氣。」茶杯讓他這麼一點,往後倒退而出。

    這一下又急又快,與剛剛的狀況大不相同。慧海袖袍一拂,右手不知何時已經端了茶杯在手,說道:「老衲已經喝過了,這一杯還是留給白施主吧!」那半空中的茶杯還沒來到慧海面前兩尺,頓了一頓,又往回往白垂空的方向飛去。

    這時就連左元敏也注意到了,原來那慧海在拂袖袍的時候,手指頭在袖袍下運指疾點,藉以控制茶杯前進的速度,甚至改變方向,而不是大家原先所想的,以為他完全用內勁去控制,兩者之間,有相當大的差別。

    但饒是如此,這般堅韌陰柔的指上功夫,全天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位了。果見得那白垂空同時也伸指往前疾點,意圖化解慧海後續作怪的指勁,一邊說道:「好個無相劫指,遮遮掩掩,不著痕跡。」

    慧海哈哈大笑,說道:「老衲的無相劫指,自然練得還不到家。只不過剛剛聽白施主說無相劫指是柔中有剛,卻是大謬不然。實則既曰無相,又何來剛柔?還請白施主指教。」

    白垂空一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慧海也是指力名家,剛剛自己出口隨意批評描述,倒是犯了他的忌諱,所以他才會在這茶杯上作文章。於是便道:「勁力雖然無形,可是卻感受得到,方丈大師只在發勁的當兒,就已經著相了吧?所以所稱無相劫指,是根本做不到的吧?」五指收攏,終於將來回往返好幾趟的茶杯,攬在手中,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那茶杯在兩人之間不斷往返,杯中茶水卻始終未曾灑出一滴,在場眾人,無不對這兩人的功夫,打心底的佩服。

    慧海雙手合十,宣唱佛號,隨即道:「施主請用茶!」

    白垂空心中竊喜,暗道:「大和尚,你服了嗎?」表面上仍不動聲色,緩緩地將茶杯靠近唇邊,杯口一側,這才驚覺杯中竟然空空如也。想起剛剛小沙彌們進殿獻茶的情形,猜測小和尚斷不可能端了一個空杯,就給他們的住持方丈,當時這茶杯中的茶水一定是滿的。

    可是慧海自從扔出茶杯之後,兩手就未曾接觸過茶杯,那杯中之水到哪裡去了?

    白垂空當然知道不是自己弄的,恨只恨自己未曾察覺,還作勢要喝,這下瞧在慧海眼中,他還不在肚子裡笑話自己,笑了個飽。

    白垂空臉色鐵青,緩緩將茶杯放下。他的兒子白鶴齡瞧出不太對勁,低聲關心道:「爹,怎麼了?」白垂空兩眼緊緊盯著慧海,一邊說道:「沒有,不礙事。」

    場上眾人都瞧見了剛剛這場比試,白垂空最後口中揶揄慧海,手中接住杯子,明顯略勝一籌。可是這會兒看他的表情,卻又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都不禁有些糊塗了。再瞧那慧海雙眉低垂,喜怒哀樂不形於色,人人更是霧裡看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哪裡知道白垂空獨自吃了一個,只有慧海與他自己知道的暗虧呢!

    官彥深雖然經驗老道,但也瞧不出這個奧秘,只想慧海既然去請了慧業出來,那麼慧業當是此事的重點要角,於是待眾人喝口茶略事休息後,便接著說道:「慧業大師說得對,淨德禪師當年幫忙代管了雨花神劍以及劍譜,無論如何,最少都對保存此見此譜有一定的功勞,在此官某願對淨德禪師,表達最大的敬意。」心想己方的白垂空剛剛與慧海暗中較勁,似乎已經佔了上風,也就不想逼人太甚。

    慧業臉色稍善,微微點了點頭。官彥深續道:「禪師本著慈悲之心,為消弭江湖紛爭,挺身而出,代為保管了這燙手山芋,然而既稱『代管』,便表示他老人家還是希望終有一天,能夠物歸原主,以完成責任。據為己有,或是佔住不還,絕對不是禪師的本意。」

    慧業也表示同意,說道:「官盟主能夠瞭解這一劍一譜是個燙手山芋,那就再好不過了。這個燙手山芋在江湖上轉了幾手,最終轉到我恩師手上,是有它的道理,與背景因素的。所以老衲說,若是能夠三言兩語解決,那也輪不到你我在這裡說嘴。」

    官彥深躬身道:「願聽大師高見。」慧業沉吟一會兒,說道:「慧海師弟,你說呢?」慧海道:「正想請教師兄散花劍的來源。」慧業道:「這個……」便在此時,殿外匆匆忙忙地走進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其中的小和尚便是悲觀。慧海道:

    「悲觀,東西拿到沒有?」

    因為住持只有叫悲觀,所以悲觀身旁的大和尚將手中的東西交給悲觀,說道:

    「去吧。」悲觀匆匆接過,三步並成兩步,直到慧海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啟稟……方丈,沒有散花劍,只找到了散花掌掌譜。」說著雙手捧經,交給慧海。

    慧海接過經書,沒翻了幾頁,便直接合上,說道:「師兄,我想去詢問恩師的意見。」慧業道:「今日之事,我想依你我的智慧,已經無法圓滿解決了。你是住持,你做主吧!」

    慧海道:「是。」轉向官彥深說道:「我恩師現正在後山閉關,清修之地不宜太多人前去打擾,便請官盟主挑選幾個人一起前去,另外,張堂主兩位,也煩請移步。」

    那官彥深一聽說要去見淨德,心中雀躍異常,只差沒叫出聲來。這可是又向雨花神劍邁進了一大步,而只要再過了淨德這一關,多年來的努力,就要有回報了。

    那淨德禪師的清修閉關之地,在少林寺後山的森林深處。依地緣來說,已是在少林寺的範圍之外。眾人在慧海的帶領下,一直往內山行去,但見頭上橫柯敝空,密蔭森森,除了鳥叫蟲鳴,與眾人的腳步聲外,再無半點聲息。在場的除了少林子弟,大多心想:「這淨德禪師,怎麼選了一個這麼偏僻的地方閉關?他年紀那麼大了,要是有個萬一,這少林寺上下,只怕無人知曉。」

    眾人更往前行,不久終於來到一處小院當中。那少林弟子尚未進去通報,院中已有人走出迎接,說道:「方丈師兄前來,想必是有要事,各位稍坐,我去通報。」

    慧海恭恭敬敬地道:「有勞慧聰師弟。」眾人心想:「原來他不是獨自一人閉關。」

    魚貫走入院中,院中只有方田一畝,兩張板凳,慧聰進入後方木屋之後,並未將門掩上,他雖請大家稍坐,但是包括慧海在內,無人敢坐。一陣山風吹來,那門扉咿咿呀呀地緩緩重複合上又打開,官彥深百般無聊,等著等著,時間彷彿過了有三年那麼久。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門內人影晃動,官彥深看到一個光頭走了出來,到了門外一見,又是那個慧聰,不禁有點失望。

    慧聰道:「家師請夏侯施主入內。」眼光在眾人臉上搜尋,顯然不知哪一位才是夏侯施主。

    夏侯儀往前一步,說道:「我是夏侯儀,禪師要見我嗎?」慧聰道:「家師是這般說的。」

    官彥深與夏侯儀等人都是一愣。眾人跟著慧海來的時候,根本沒有見到慧海讓人先去通報,這淨德如何知道夏侯儀來到此處?官彥深直覺覺得不太對,更何況又是指名讓夏侯儀一人進去。往前一步,說道:「大師,淨德禪師為何只要夏侯儀一人進去?」

    慧聰道:「家師未曾說,只讓夏侯施主一人進去。他老人家只是吩咐,讓我出來,招呼夏侯施主入內。」官彥深道:「那我也想跟著進去,只在一旁看著,不知可不可以?」慧聰道:「家師未曾明言可或不可,這點請我方丈師兄做主就行了。」

    慧海轉頭與慧業道:「便請師兄在此稍候,我陪著官盟主一同進去。」又與官彥深道:「屋內狹小,不能多讓人進去。除此之外,再加上張堂主等兩位公證人,這樣可好?」官彥深只想早些進去,便道:「如此甚好。」

    慧業忙道:「師弟,待得正事辦完,請稟告恩師,慧業想見他老人家一面。」

    慧海道:「知道了。」在慧聰的引領下,率先進入屋內。

    左元敏沾著張瑤光的光,有幸可以與這天下第一神僧見面,自然也是深感榮幸,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著張瑤光,與眾人一一進到屋中——

    玄武門

《傲劍狂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