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劇變之初

    左元敏反應奇怪,席上眾人除了官王兩人之外,都頗感訝異。張瑤光轉過頭去,問道:「身子還沒好嗎?」她想左元敏病體初癒,也許是不舒服的關係,才有這樣的失態的表現。

    官彥深跟著表示關心,道:「這位左兄弟,你的身子還好嗎?」夏侯如意也同時出聲道:「左大哥……」

    左元敏乾咳了幾聲,說道:「我沒事,我沒事,當真對不住……」那王叔瓚緊緊地盯著他瞧,說道:「啊,我忘了左兄弟曾住過汴京城,也許我剛剛說得不對,還請左兄弟指教。」

    張瑤光插嘴道:「武功學問、見識經驗,要請人指教還有些道理,我左兄弟年紀尚輕,做長輩的,拿這種自認為是風流韻事來請教晚輩,可不是有點那個不倫不類嗎?」

    那王叔瓚可不是善男信女,他見張瑤光的年紀也大不了哪裡去,認真說來,也是自己的晚輩,他肯這樣客客氣氣地跟張瑤光同桌用餐,那是看在官彥深的面子上。

    這會兒聽她說話針鋒相對,臉色微變,已然動氣。

    官彥深知他日久,桌底下一隻手掌按過來,臉上不動聲色,說道:「其實我王兄弟在汴京城裡碰到了左兄弟的舊識,剛剛這麼說,只是開開玩笑,張堂主可千萬別介意。」

    張瑤光笑道:「是嗎?」將視線轉向別的地方,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不以為然」四個字。

    那王叔瓚道:「不是我王某人愛附庸風雅,吟風弄月,可是我記得有一首唐詩,是這麼寫的:」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不知我背得對不對?「他是一介武夫,也不知哪裡背來這一首唐詩,此刻在他生硬笨拙的語調表達之下,原詩閒適安逸的意境完全不見了,感覺上像是小和尚唸經一般。

    張瑤光道:「嗯,這是王維的詩。」王叔瓚道:「堂主既然知道這詩是誰作的,那詩句中的含意,應該也很清楚吧?」

    張瑤光反問道:「王前輩的意思是?」王叔瓚道:「據我所知,這位左兄弟在汴京住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結識的朋友不少。我剛才從汴京過來,當時的落腳處又在這位左兄弟舊居附近。按一般常理,左兄弟是否應該跟我問一問汴京此刻的景象?

    或是故居的情況?左兄弟反應冷淡,不是要令那些關心他的朋友大失所望嗎?」

    左元敏淡淡地道:「我天生冷漠,不愛與人打交道。前塵往事,也是過眼即忘。」

    王叔瓚歎了一口氣,道:「那慰慈姑娘可真可憐,要是她地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

    左元敏一聽他提到慰慈,大吃一驚,心裡已然明瞭,他對自己所知不少,接著又聽「地下有知」四個字,頓時豁了出去,說道:「你說什麼?」

    王叔瓚道:「慰慈姑娘得了急病,藥石無救,我到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不過她一聽我認識你,就急著出來見我……」左元敏忽然發怒,叱道:「你欺騙她!」

    王叔瓚道:「幸好有我欺騙她。她在我離開汴京的前一天晚上過世,我想她在臨死之前,心中還一直覺得你心中有她。」左元敏心中百味雜陳,不能盡述,王叔瓚隨即從懷裡拿出一條錦帕,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左元敏望著錦帕,先是覺得眼熟,旋即想起,這是他在慰慈剛被賣到群芳樓的時候,送給她拭淚用的。

    雖然像這類,因為初初進入煙花世界,人生地不熟,對未來又感到彷徨無助,半夜少女蒙被哭泣的聲音,左元敏從小聽到大,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慰慈卻是一個相當特別的女孩子,她勇敢堅強,認真努力對待自己,不但很少聽她抱怨,也難得見她流淚。

    她第一次流眼淚,是為了替與自己同時進來的姊妹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媽媽,還有當時樓裡的招牌名伎。那時左元敏不方便說什麼,夜裡聽到她的哭聲,敲門送給她這一條錦帕。

    另外,她與左元敏也相當有緣。他們兩個年紀相仿,又幾乎是同時來到群芳樓,所以兩人不但特別聊得來,交情亦復不同。

    如今慰慈溘然辭世,左元敏睹物思人,往日種種,記憶猶新。情不自禁拿起錦帕,仔細端詳一會兒,問道:「她還有說什麼嗎?」王叔瓚道:「她希望你見到手絹之後,能回去見她一面。」左元敏慼然道:「可是她死了,不是嗎?」王叔瓚道:「沒錯。」

    那張瑤光其實在去年兩人墜谷時,就曾聽左元敏提過雲夢這個人。她是青樓女子,擺擂台選客人,甚至是左元敏暗中喜歡上她的事情,張瑤光也都清楚。只是當時左元敏提起這段往事時,正好讓她想起自己的遭遇,心情複雜,百感交集,只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及至兩人感情與日俱增,關係日益密切,兩人都頗有讓往事隨風而逝,把握今日,努力經營現在的感覺。如今王叔瓚舊事重提,張瑤光那段刻意塵封的記憶也逐漸被喚醒,驚覺王叔瓚所說的李雲夢,就是左元敏內心世界的第一個女人。

    只是張瑤光萬萬沒有想到,除了雲夢之外,他的心裡還有第二個叫慰慈的女人,而且看樣子,兩人的感情也相當深厚。

    張瑤光不知該做如何反應,怔怔地望著酒杯。柳新月見她心事重重,便替她開腔說道:「官盟主,你傳達我左兄弟這件不幸的消息,我們很是感激,但這該不會是你想幹第三杯酒的理由吧?」

    官彥深道:「不,當然不是。我王兄弟說這些的用意,在於確認左兄弟的身份來歷。而看樣子,左兄弟確實是我們要找的人沒錯了。」說著給王叔瓚使了個眼色。

    王叔瓚起身道:「左元敏,令堂去世的時候,你已經有十歲了,她應該跟你說過你的父親是誰?生前是做什麼的了吧?」左元敏一向討厭他,但他既然開口詢問,便乾脆順著他的話頭,來個全盤否認,說道:「我不知道,我母親從未跟我提過。」

    王叔瓚冷笑幾聲,說道:「那我便趁這個機會,介紹你給這幾位,你紫陽山門的同伴認識認識。你父親生前刀法快狠冷酷,獨步武林,人稱寒月魔刀,是我九龍傳人之一,名叫左平熙!」

    此言一出,除了官彥深事先知情之外,餘人盡皆嘩然。夏侯儀又驚又喜,更起身道:「你果真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孩兒?」夏侯如意也感到十分驚喜,如此兩人的關係,可以說是更深一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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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紫陽山門這邊的反應就不同了,一個極受掌門真人重視,而大家都已經接納他為自己人的人,他的身世居然要旁人來跟他們說明,才恍然大悟。這種失落感,其中還包含了,如果左元敏是刻意隱瞞的被欺騙感,還有左平熙當年的名聲雖大,但卻是負面的遠多於正面的排斥感。只有樊樂天照常一邊喝酒吃肉,蠻不在乎。

    左元敏搖頭道:「這位大叔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王叔瓚道:「不管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都沒有關係。不知道的話,就算是我們幫你這個忙,助你認祖歸宗。」頓了一頓,續道:「你讓李雲夢收養之前,住過符家集六七年,與你生活在一起的,除了你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叫霍不同的人。你母親賣油,霍不同買了一艘船在沂水邊當梢公,是也不是?」

    左元敏毫不掩飾,說道:「那段日子雖然清苦,但卻是我這輩子到現在,最快樂的時光。」王叔瓚道:「那個霍不同是左平熙義結金蘭的大哥,你娘娘家本姓金,那年左家遭逢大難,幾乎滅門。霍不同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將你娘從左家接了出來,那個時候還沒有你,你是你娘離開左家之後生的。可是你既不姓霍,也不姓金,卻姓左,就表示你是左平熙的遺腹子!」

    左元敏拍桌站了起來,怒道:「你說我不姓霍是什麼意思?」王叔瓚道:「沒什麼意思,我是按常理推斷。你的年紀非常尷尬,尤其從你現在的外表推算起來,最少可以有兩年的誤差,其實也用不著差兩年,只要兩個月,你的父親就不會是左平熙了。」

    左元敏強抑怒氣,說道:「哼,多謝賜告。」重重地坐回椅子,故意發出聲響。

    官彥深見他並不否認,便順勢說道:「那左平熙兄弟生前眾所周知,乃是九龍傳人之一,而賢侄秋風飛葉手已盡得真傳,左兄弟後繼有人,實在可喜可賀,為了此事,難道不值得敬賢侄一杯?」改口稱左元敏為賢侄,已將他當成自己人了。

    左元敏一愣,問道:「你說什麼?」官彥深道:「伯父想與你喝一杯。」左元敏道:「我不是說這句,更前面一點。」這下換官彥深搞不清楚狀況,說道:「左平熙也是九龍傳人之一?」左元敏道:「後面那一句……你說秋風飛葉手如何?」

    官彥深道:「我見你使過這套功夫,相當不錯,十足乃父之風,不愧是我左平熙兄弟的兒子。」左元敏臉上漸漸浮現驚訝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緩慢地說道:「你是說秋風飛葉手,是他……他的武功?」

    官彥深奇道:「難道你不知道嗎?」那王叔瓚「嘿嘿」兩聲,把頭撇了開去。

    他在他自己的心裡,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左平熙已死,他的兒子在他死後可以練成他的功夫,那就表示左平熙曾以文字記載一身武功,他的兒子顯然擁有這紀錄武功文字的秘笈。而這其中很可能包括了,當時江湖所盛傳,已落入左平熙手裡的太陰心經。

    對王叔瓚來說,只要確認左元敏是左平熙的兒子,那麼其他的事情,就無須左元敏再贅述了。因為在他的所有計劃當中,找到左平熙的兒子是最後一步,也是最困難的一步,而他現在只需將計劃倒過來執行就可以了。

    因為,他自認答案已經找到了。

    那夏侯儀見左元敏態度依舊猶豫,便道:「左賢侄,秋風飛葉手確實是平熙當年的拿手絕活。這是他特別為了萬一情況緊急,手中又沒有兵刃時練的,想來也可以當成寒月刀的入門功夫。」

    左元敏倏地起身,向張瑤光道:「堂主,屬下身體不適,想先回去休息。」張瑤光心緒紛亂,早有此意,道:「也好,我陪你回去。」

    左元敏隨即向席上眾人拜退。官彥深忙道:「賢侄一時不能接受自己的真實身世,官伯伯能夠體會,但血濃於水,望你早日認祖歸宗,以慰你父母在天之靈。」

    左元敏不發一語,再拜欲退。官彥深不死心,更補充道:「你最親的叔叔伯伯都在這裡,別忘了回來看看我們,看看撫養你長大的雲夢姑娘。」左元敏不明其意,愣了一下。官彥深續道:「這位雲夢姑娘應該便是我李永年兄弟的女兒,全都是九龍傳人。」

    左元敏越聽越驚,只想早些脫離這些人的目光,退到門邊,轉身就走。眾人只見他的身影才隱沒門後,忽然「碰」地一聲,門外不知什麼東西被撞,接著腳步聲雜沓急促,有人快步離去。

    張瑤光起身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如有得罪,還請見諒,少陪了!樊長老,請你代替本座,好好跟這幾位朋友喝上幾杯!」樊樂天笑道:「喝酒我最行了,放心,我絕對讓這幾位朋友不醉不歸。」

    張瑤光再拜,走出廂房門外,在彎過下樓樓梯之前,只見店小二蹲在一根被撞歪的欄杆之前,細細地檢視損壞狀況。張瑤光走近過去,說道:「把損失算在裡面那桌的酒錢上。」說罷,也不等小二回答,匆匆下樓。

    她出得酒樓大門,站在大路當間,放眼但見四周夜幕低垂,也不知左元敏是否真的回投宿的客棧去了,躊躇之際,背後聲音響起:「瑤光姊,在找我嗎?」回頭一看,卻是左元敏,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背後。

    張瑤光道:「你不是要回去休息嗎?躲在這裡做什麼?」左元敏道:「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張瑤光道:「邊走邊說。」言畢當先而行,左元敏稍有遲疑,隨即快步跟上。

    兩人一路往前走去。左元敏跟著走了一會兒,這才知道張瑤光也是漫無目的的亂走。幾步趕上,在她的耳邊說道:「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想今晚就走。」張瑤光毫不停步,兩眼怔怔望著前方,道:「那我呢?我怎麼辦?為了你我跑回紫陽山去求救,還大張旗鼓地帶人下山來救你,搞得人盡皆知,你現在卻跟我說你要走…

    …」

    左元敏側過臉來,只能看到她的側面,腳下一加快步伐,她也跟著加快步伐,使得左元敏始終瞧不清楚她的表情。

    兩人的腳步越來越快,左元敏忽道:「跟我走。」張瑤光這才停下,道:「你說什麼?」左元敏走到她面前,說道:「你之前不是打算離開紫陽山,獨自行走江湖嗎?現在這個計劃不變,只不過多了一個我,我來陪你。」

    張瑤光道:「然後呢?我們走去哪裡?」左元敏奇道:「瑤光姊之前也考慮過這件事情嗎?天地這麼大,我們到處遊歷,到處去看看,隨性所致,不是很好嗎?」

    張瑤光忽然發怒,說道:「之前聽你說得還像是個男人,說到後來,卻像個不負責任的孩子。」說罷,拔腿又走。

    左元敏再度跟上,說道:「瑤光姊不願意嗎?還是你想回紫陽山?我送你回去好了。」那張瑤光忽然停步,一個巴掌就甩了過來。

    那左元敏先前曾挨過她兩個耳光,第一次是在懸崖谷底,那時張瑤光氣他出手相救,當場賞了一個耳光給她,當作報償,左元敏當時傷勢嚴重,這一下促不及防,可以說是無力防備。

    第二次是在封俊傑前來詰問左元敏,為何對封飛煙始亂終棄。左元敏矢口否認,張瑤光乍聽之下,也許是醋勁大發,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個耳光。當時左元敏一心專注在封俊傑身上,情緒相當激動,完全沒想到她也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也可是說是未加防備。

    但是這一次張瑤光再度揮掌過來,左元敏就再無理由白挨她打了,伸手一抓,將她的手牢牢抓在手裡,說道:「我有什麼不對,告訴我就好了,不要再動不動就打我了!」

    張瑤光見一這一掌沒打到他,使勁用力回奪,沒想到她用力,左元敏也跟著用力,扭了幾扭,始終掙脫不開,不由臉色漲紅,口不擇言,嚷道:「你是小渾蛋!

    我為什麼不能打你!」說著左臂一動,連左掌也打了過來。

    以張瑤光此時的武功,比之左元敏已是遠遠不如,這第二掌如何打得到他?張瑤光兩隻手頓時都給他左右兩手分別扣住,掙扎不開。張瑤光又羞又怒,嬌叱道:

    「放開我,你放開我!」

    兩人這番舉動,引起不少路人側目。左元敏自然知道,將她的身子拉近了自己一點,壓低聲音說道:「瑤光姊,你冷靜一點,我哪裡渾蛋了?是你先打我的呢!」

    張瑤光更氣,怒道:「那你打回來呀!打呀!不打回來,你就不是男子漢!」說著,不但不掙扎,還將往前踏上一步,臉蛋微側上昂,湊近左元敏的面前。

    其時圓月斜掛,銀光瀉滿,街道兩旁燈火熠熠,燦爛輝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火光的關係,張瑤光臉頰如桃花泛紅,雙唇嬌艷欲滴,兩人站得又近,氣息相聞。

    左元敏瞧著瞧著,一陣恍惚忽地襲上腦際。在那兩忘的時刻,他彷彿可以感覺到張瑤光胸膛裡悸動的心跳,聞得到她身上微滲汗水的味道。一時之間意亂情迷,左元敏選擇了放縱自己的情緒,突然攔腰一把將她摟住,倏地朝著她雙唇吻了下去。

    張瑤光還來不及大叫,嘴唇已經為人所佔據,一股莫名的奇異感覺從唇邊舌尖,霎時像漣漪一樣地像全身散開。她羞不可抑,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全身僵直,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渾然忘了自己的雙手,在左元敏摟她的同時已獲得自由,但這時她的兩隻手卻像木雕泥塑般,維持著方才被左元敏扣住的姿勢,定住在半空中。

    時間在這種不知是要靠觸覺、味覺還是嗅覺判斷的瞬間,是不具任何意義的。

    所以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張瑤光忽然大叫一聲,手足恢復動彈,一把將左元敏推開,右手連消帶打,「啪」地一聲,就是一個耳光。

    左元敏讓這一叫一打,立刻清醒過來,旋即知道自己太過衝動,這個耳光可挨得不冤。相反的,他甚至有想藉此擺脫內心罪惡感的企圖,所以挨完耳光,他動也不動,愣在原地,等著張瑤光下一個反應。

    只見張瑤光淚眼汪汪,淚珠兒簌簌而落,哽咽道:「你心裡喜歡的是別人,為什麼要親我?你心裡明明喜歡的是別人,為什麼還要親我……」左元敏竟吞吞吐吐答道:「你……你自己還不是……不是也喜歡別……」

    張瑤光掩耳大叫一聲,接著罵道:「你是渾蛋,你是大渾蛋!」扭頭就跑,瞬間消失在夜色當中。

    左元敏一下子從小渾蛋,進階到大渾蛋,尚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又見張瑤光生了這麼大的氣,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個路過的老婆婆走近過來,說道:「小子,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追!」

    左元敏一瞧,是個不相干的路人,但見她面容慈祥,心中毫無防備,反問道:「能追嗎?」老婆婆笑咪咪地點頭,說道:「聽婆婆的話準沒錯,你要是沒追去,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左元敏心想無論如何,讓她一個女孩子晚上到處亂跑總是不好,便與老婆婆道了一聲謝,快步追上。只是他腳步雖快,但張瑤光顯然繞了圈子,轉眼不見蹤跡,左元敏追了一會兒,仍是將人追丟了。百般無奈,只得先回到紫陽山門此行投宿的客棧。

    沒想到才來到客棧門口,張瑤光剛好從門裡走了出來。左元敏見她臉色不善,不敢上前招呼。倒是張瑤光瞄了他一眼,說道:「我留了字條給樊長老,快走吧,遲了就不方便了。」

    左元敏不敢多問,落在她身後三步,緊緊跟著。兩人趕在關閉城門之前,急急出了縣城,一路向西北而去。左元敏既不超前趕上,也不敢落後太遠,與她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

    兩人各有心事,默默無言。良久,月過中天,漸向西斜,張瑤光忽然彎向岔路,復行不久,來到一間破廟。

    張瑤光道:「休息一下,天亮再走吧!」左元敏見她如此熟悉,倒是有些詫異。

    張瑤光看也不看他,說道:「那天我送你到再世堂後,先是躲在城裡兩三天,不時前去查探,後來想想這也不是辦法,才決定出城回紫陽山。路上就在這裡休息。」

    左元敏憶起當時情況突然,自己昏迷不醒,什麼都不知道,反而輕鬆。她自己一個姑娘家,想來一定是坐立難安,甚至食不下嚥,夜不成眠。後來她更決定回去那個,她早已打算從此消失不再出現的地方,可見她確實承受了不少壓力。

    左元敏問心有愧,便想主動跟張瑤光說說話,亂扯幾句,以突破僵局,卻見她自己找了一處乾淨的地方,和衣而臥,倒頭睡了。左元敏此時倒還不敢前去確定她究竟睡了沒有,只好也找地方坐下來。

    好一會兒,整間破廟裡無聲無息,偶爾幾聲蟲鳴哇叫,也是點到即止。左元敏轉過頭去瞧張瑤光的身影,但見她嬌柔的背部曲線,隨著呼吸,微微地起伏著,猜她也許已經熟睡,也許沒有。

    左元敏思緒紊亂,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她淚眼汪汪的模樣,與她以幾近哭喊的聲音大叫:「你心裡喜歡的是別人,為什麼要親我?你心裡明明喜歡的是別人,為什麼還要親我……」

    撫摸著臉上被張瑤光一巴掌甩中的地方,兀自熱辣辣地生疼,左元敏雖然覺得十分抱歉,但反過來說,張瑤光一開始的反應,卻也透露著什麼,最少,張瑤光不像雲夢那般,只把他當成小孩子。

    當然張瑤光要比雲夢年輕許多,兩人之間似乎不能這般直接比較,只是左元敏這輩子到目前為止,在所接觸的女人當中,絕大多數年紀都比他大,甚至是看著他長大,自然一概地把他當成小孩子。所以張瑤光的反應,倒是讓他頗為驚喜。

    左元敏清楚地記得,他曾在一時激動之下,把持不住偷親了雲夢一口,可是雲夢在那當下的反應,相較起來卻平淡得很,就好像平常在路上,看到可愛的小孩子,大家都會忍不住想要去抱抱他,親親他,或者是側過臉來讓他親吻一樣。

    所以同樣是留在他臉上的五指掌印,這一個是張瑤光親自動手,之前那個卻是左元敏自摑。

    第二天一早,兩人都在破曉時刻清醒,顯然兩人都沒睡沉,或者說其實都沒睡。

    各自整理一番,便又出發,傍晚之前,就到了長社。這一天張瑤光的臉色已不像前一天那般臭,多多少少與左元敏談上一點話,腳程也因此慢了下來,第六天才到登封。

    是夜早早休息,翌日便往山上走。兩人來到山腳下,遠遠地便見前方有一隊人馬迎面下山來。待與走在前面人群遇上,一看清楚,卻是尋常人家,扶老攜幼,帶著全家家當,慢慢走下山來。

    張左兩人擦肩過了一批人,不久之後,又碰上另一批人,男人不是肩上挑著,就是背上扛著,女人則不是手上拎著牽著,就是懷裡摟著抱著。還有兩頭驢子馱著更重的東西。

    如此人群過了一批又一批,少則六七人,多則二三十人,都是大包小包,男女老少,像是逃難一樣。

    張瑤光心中起疑,已經打定主意,要問問下一批遇到的人。沒想到來人還沒走到跟前,人群中倒是有個年老的女人聲音叫道:「那不是張大小姐嗎?」

    張瑤光定眼一瞧,原來是紫陽山上,在山城裡靠販賣木炭煤油的孫大娘一家子人。張瑤光曾經與他們有所接觸,所以認得孫大娘,還有她的兒女媳婦、孫子孫女等。

    人群有人見過張瑤光,有人沒見過,聽到孫大娘這麼喊,十之八九都停下腳步,直盯著她瞧。張瑤光尷尬走近孫大娘身邊,說道:「大娘,你們要上哪兒去?」

    孫大娘面有愁容,說道:「大小姐,你能不能幫忙說一說,我們在紫陽山生活這麼久了,很想繼續待在那兒,請張真人不要趕我們走。」張瑤光大驚,反問道:

    「真有此事?」一旁有個挑扁擔的莊稼漢子,夾頭夾腦地挨了過來,說道:「孫大娘,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不是張真人的意思,我聽說他也是不得已的。」

    孫大娘埋怨道:「所以我才想請大小姐回去瞭解一下,看看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身旁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也道:「娘,我知道你捨不得,可是大家不也都走了?要是真有辦法,大家也不用走啦!」

    張瑤光道:「這倒底是誰說的?是誰開口要你們走的?」孫大娘道:「不就是那個管先生囉!」

    兩人嘰嘰喳喳一陣,身旁人群越聚越多,後來的人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被堵在後面,久了也不耐煩,紛紛喊道:「喂,前面的,別擋著路了,借光,借光!」

    張瑤光心想,就這麼耗在這裡,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也不是個辦法,於是便道:「孫大娘,你還是跟著大夥兒先下山吧,我先上去瞭解一下什麼狀況,回頭有好消息再告訴你。」拉著左元敏,穿過人群,逕往山上走。兩人接著一路未再碰到任何人,在經過埋伏有暗哨的林子時,通報的聲音像波浪一樣往山上層層傳去,不久便有人下山相迎。

    張瑤光更不停步,一路直往會真殿上去。張紫陽早已接獲通報,便到殿上來。

    張瑤光一見到他,劈頭便問:「山城裡的百姓,已經有許多人搬走了,掌門人知道嗎?」

    張紫陽道:「我知道。」張瑤光奇道:「那是為何?」張紫陽道:「什麼為何?

    在山城裡生活不下去了,還不趁早走了,難道等著坐吃山空嗎?」張瑤光不解,趨向前去,更道:「可是照顧這些老百姓的生活,不是紫陽山門存在的理由嗎?我記得掌門人是這麼跟我說的。」

    張紫陽道:「沒錯,所以我想,紫陽山門也許撐不了多久了……」環顧四周,手撫殿上擺設,彷彿離別在即,心中感觸萬千。

    左元敏連日來一直都盡量不吭聲,免得多挨張瑤光的白眼。這會兒見到張紫陽神情有異,忍不住問道:「掌門真人,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張紫陽看了他一眼,說道:「抱歉,本來有心栽培你接掌紫陽山,現在的情況,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左元敏搖頭道:「晚輩不敢這麼想。不過紫陽山門現在有困難,晚輩也絕不能置身事外。」張紫陽道:「這是大數使然,誰也沒有辦法。」尋了一張椅子坐下,要張左兩人也坐。

    張紫陽道:「紫陽山門之興,始於機緣,若因機緣而衰,那也是天數。」頓了一頓,續道:「去年汴京的消息,老皇帝趙恆駕崩了。左兄弟可能不知道,不過瑤光應該清楚,老皇帝在位的時候,十分崇信道教,又曾三受天書,知道我修道有成,所以特別青眼。紫陽山門一派基業,便由此而來。」

    左元敏曾聽張瑤光說過紫陽山門的由來,對於這一段歷史倒不陌生,於是便道:「現在皇帝老子死了,他的皇帝兒子不買這個帳了,是吧?」張紫陽道:「小皇帝趙禎年紀還小,不過十二三歲,劉太后臨朝垂簾聽政,想來是她的意思。本來嘛,天降神書這種事情,原本就太過匪夷所思,如今朝廷想要就此事降溫,那也合情入理。」

    張瑤光道:「這件事情可不是我們搞出來的,關我們什麼事啊?」張紫陽道:

    「若僅僅是這件事情,確實也與紫陽山門無關,可是偏生紫陽山的招牌實在太大了,有太多人想看著它砸下來,然後在底下分一杯羹。三個月前,我們已經不能再參與鹽鐵的買賣了,上個月底,我們有探子回報,說朝廷對於紫陽山上聚眾上萬,不但沒有朝廷命官治理,還擁武自重,覺得相當頭痛,朝官甚至有人倡議,若不早日解決,將來必成後患。」

    張瑤光頗有恚恨之意,說道:「當時參與這些公賣權利,又不是我們主動要求的,平民百姓為追求生活富足,往紫陽山上跑,我們幫忙照顧大宋子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卻把我們當成野心分子,這不是倒果為因,過河拆橋嗎?」

    張紫陽道:「算啦,這也沒什麼好生氣的。總之,紫陽山門的優勢不再,老百姓在這既不能種植,山城裡又沒有可以開採的礦產,謀生會逐漸困難。就算勉強留下來,終不能維持這般多人的生計。緣起緣滅,一切瞧得淡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左元敏未曾經過紫陽山門極盛之時,也不曾因此享受過什麼權利,如今紫陽山門面臨存亡關鍵,心中除了同感氣憤難平之外,也沒有其他什麼感觸。但張瑤光可不一樣了,除了不平之外,還有相當的失落感,一時百味雜陳,只想大罵一場。

    正做沒理會處,殿前腳步聲響,管竹生走了進來。見過張瑤光,便向張紫陽道:「屬下想與掌門稟報,幾日來與楊將軍商討的結果。」張紫陽道:「就在這裡說吧!左兄弟也不是外人。大家坐著說話。」

    眾人復又坐定。管竹生道:「啟稟掌門:屬下已經將掌門的意思,完完整整地傳達給楊將軍知道了。楊將軍基本上沒有什麼意見,只要我們給他一個確切的時間,讓他可以事先做些準備。到時我們依約而行,他能向聖上交代,就算皆大歡喜了。」

    張紫陽道:「管左使以為如何?」管竹生道:「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人新政,想要有所表現也是自然的。我們處在風頭上,難免成為眾矢之的。我們只要凡事多低頭,日子久了,說不定還會有翻身的機會。」

    張紫陽想也不想,便道:「那就照你的意思去辦吧!」管竹生道:「屬下遵命。」

    張瑤光道:「管左使,你說要我們低頭,這個道理我懂,只是到底要有多低頭?」

    管竹生道:「紫陽山門十幾年來獨霸黑白兩道,側目眼紅者著實不少,要退讓到什麼地步,一時之間也瞧不出來,最不濟就成為一般的江湖幫會,那總沒人有話說了吧!」

    張瑤光道:「那城裡的百姓呢?」管竹生道:「柳長老已經盡量在想辦法了,不過少了這麼許多買賣,老百姓自己也會有所選擇。」張瑤光心想:「難怪他這次跟我出去,老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因而問道:「他這一趟跟我出去,工作誰來代理?」

    管竹生淡淡一笑,說道:「我想柳長老他是故意下山的。因為我們為了要保存實力,所以與其讓別人來決定如何瓜分我們這塊大餅,還不如我們事先做一些妥善的安排。因此掌門要柳長老盡量將目前的事業,移轉給一些向來與我紫陽山門有往來的朋友經營。前些天聯繫到朱仙鎮的秦家,要他趕緊上紫陽山來,所以……」

    張瑤光恍然大悟,心想難怪那天她一開口要求柳輝烈,請他順便讓新月一起下山走走時,柳輝烈會毫不思索地答應。柳新月當時為此還開心不已,兩人私底下對柳輝烈的看法更是大有轉變。現在想想,這一切卻是他為了不讓自己尷尬,不讓女兒與秦北辰有見面機會的權宜之計。說來說去,柳新月還是著了自己父親的道兒了。

    張瑤光心中盤算著其他的事情,管竹生接下來說了些什麼,就沒聽清楚,待他將長篇大論說完,便即詢問道:「那麼秦家派了誰來?何時會到?」

    這柳新月與秦北辰的事情,因為上次柳新月偷盜秘藥,柳輝烈帶了大批人馬,大張旗鼓地展開搜捕行動之後,私底下便在紫陽山門傳了開來,鬧得人盡皆知。平日是沒有人有這個膽子,敢談論上三堂長老的家務事,但就是柳輝烈父女本人,也知道自己早已成為山城內,尋常人家茶餘飯後的話柄了。

    那張瑤光與柳新月情同姊妹,這也眾所周知的,所以張瑤光一問起秦家的人,管竹生就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了。管竹生原本不願得罪柳輝烈,不過他們父女兩人此刻不在山上,顧慮就少了,略一遲疑,終於還是說道:「秦家公子昨天就到了,便投宿城裡最大的酒館中。」

    張瑤光面露喜色,尚未開口,張紫陽已道:「你想做什麼?可別亂來啊!你舅舅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他雖然不敢說你什麼,但一股氣,不免要發作在新月身上。」張瑤光「嘿嘿」兩聲,笑道:「我就是抓著他的脾氣,讓他敢怒不敢言。」

    管竹生道:「屬下與秦公子的交接事宜,明天午時之前,大概就能交代清楚。

    堂主有事,可否過了明天再說?」張瑤光道:「嗯,當然是正事要緊,你千萬告訴他,說我找他,叫他別急著走。」管竹生道:「堂主要見他,那是他的造化,他要是知道了,是絕對不肯走的。」又與張紫陽說了幾件不相干的小事,這才退出殿外。

    張紫陽目送管竹生離開,這才與張瑤光說道:「新月這陣子好不容易跟舅舅合好,你可別又搞出什麼事情來。」張瑤光上次外出見秦氏父子,結果不幸受傷,差一點回不來的事情,讓張紫陽記憶猶新,所以一聽到她要再去找秦北辰,不免讓他又有不祥的聯想。

    張瑤光豈不知他在說什麼,淡淡道:「我自有分寸。」看了左元敏一眼,說道:「明天有沒有興趣跟秦北辰吃頓飯?」說罷,使了一個眼色。原來左元敏與張瑤光提過,他曾讓秦北辰設計,差些連小命都沒了的事。張瑤光此刻邀他,自然是想讓他在秦北秦面前出口氣,順便嚇他一嚇。

    左元敏會意,笑了一笑,說道:「我陪你去。」張瑤光點頭,向兩人告辭,逕自回去休息了。

    張紫陽見張左兩人眉來眼去,頗有默契,心中固然感觸良多,但也還算安慰。

    他站起身來,招呼左元敏一起往殿外走去。兩人走過當時同時具有迎接左元敏入門雙重意義的燈會場地,張紫陽忽地說道:「元敏,經過這麼多事情,算來我們也是自己人了,有些話我想趁早一點說了,免得彼此會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或誤解。」

    左元敏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麼,兩眼緊盯著他瞧。張紫陽回過頭來,往校場邊的一棵大樹一指,說道:「我們到樹下坐坐。」言畢,當先而行。左元敏雖有遲疑,但仍是跟了上去。

    張紫陽待他坐定,便即言道:「那天我親眼見你們兩個一起墜崖,一顆心差一點停止跳動,忽然間覺得人生什麼希望都沒有了,我的絕望難過,錐心刺骨之痛,難以言語盡述。如今看到你們沒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如同重獲新生。

    總算上天待我不薄,只是試煉我,沒有真的讓我盡嘗生離死別。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還都得要感謝你,我聽瑤光說,是你又救了她一命。」說著側過身來,伸手去緊握著他的手。

    左元敏手上感受到他從心裡傳來的激動,正想謙遜幾句,那張紫陽已然又開口續道:「瑤光和我的關係,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她是我到目前為止,人生唯一的牽掛,紫陽山門曾經是我所設想,為她所建築的城堡,如今看來,世間上所有有形具體的東西,都不可靠,只要是人,他所能依靠的,最後一定還是個人。

    瑤光她的前半輩子,讓我保護得好好的,很少下山。縱使下了山,外頭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都會讓她三分。可是我護得了她一時,卻護不了她一世;我能讓她敬我懼我,卻不能讓她聽我信我。

    不過根據我的觀察,我相信我已經找到這樣子的人了,而且還是我放心的人。

    剩下來的,就靠上天的安排了!元敏,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對瑤光的感覺怎麼樣?

    「

    那左元敏聽到後來,雖然已經隱隱約約猜到張紫陽想要說什麼,但聽到他親口問出,心頭仍不免一震。倉促之間,說道:「張真人,我……這個……」聲音竟不知不覺地顫抖起來。

    張紫陽道:「我知道這個問題很唐突,由我來問也不適當。但我並不是要你承諾什麼,而是要你憑著真實的感覺講,覺得瑤光她人怎麼樣。因為這是前提,如果你對她的印象不佳,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談下去了。」

    左元敏頗感尷尬,不知從何說起。張紫陽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只得說道:「我瞧你們倆不是挺有話說的?」左元敏道:「我和瑤光姊歷經這麼多生死關頭,交情自然與眾不同。」措辭謹慎,深怕說錯一句話。

    張紫陽道:「嗯,你叫她瑤光姊,沒錯,她是大了你四五歲,不過這沒關係…

    …」自言自語幾句,接著說道:「這麼說,你對她是不至於排斥的了?」左元敏道:「我如果排斥她,又怎能與她姊弟相稱?她若不值得結交,我又怎能三番兩次救她性命?」

    張紫陽點了點頭,道:「嗯,佛家講究緣法,因果輪迴,道家講究天理,萬物化生。其實說的都是相同的東西,只是著重的重點不一樣而已。」突然笑道:「所以你與瑤光接下來,到底還有沒有這樣的緣分,我又何必強求呢!哈哈……」

    張紫陽自己出題,自己做答,左元敏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有尷尬地擠出一絲笑容。張紫陽續道:「不過站在私人的立場,我還是想跟你說句話:瑤光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說她任性,她卻跟你講道理;你說她易怒,她卻又不記隔夜之仇;而你若說她冷漠,實際上她卻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除此之外,她對人和善,仁慈寬愛;要提到相貌模樣,那也是千中選一……」

    左元敏耳裡聽得他敘述張瑤光如何如何,心中卻忽然想起雲夢來了。自從那日匆匆一別,彈指已過年餘,除了有一次再山中的一處破廟裡,曾聽過她的一聲歎息之外,未再有她的音訊。

    一時之間,左元敏神遊物外,腦海中儘是雲夢的身影,他也彷彿又回到了雲夢的身邊,整天繞著她打轉,為她料理生活中所有的瑣事。那時的日子過得好像漫無目的,但若是要他此刻做一個抉擇,也許左元敏仍會選擇放棄現在所有的一切,回到雲夢的身邊,回到從前的日子,恢復以前的身份吧?

    左元敏的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還有這一年他所有接觸過女子的面容模樣。

    這其中自然包括了除了雲夢之外,目前關係最密切的張瑤光,還有那個不知所蹤的封飛煙,欽慕自己的夏侯如意,甚至是調皮的小茶,和另一個大姊姊柳新月。

    左元敏頗感自責,他知道自己不該讓除了雲夢之外的女子,進入自己的心房內,因為要是這樣的話,自己就有了雲夢口中常常提到的,那種所謂花心、負心男子的通病與特徵。曾幾何時,這樣的男子已成了他所唾棄咒罵的對象,亦不願不屑為之。

    然而現在自己居然朝著這個方向在走,如何能不叫他膽戰心驚,深深自責呢?

    左元敏不知道自己正當年少,血氣方剛,開始喜歡女子,特別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一想到雲夢,其他的女子也跟著浮現腦海,根本是無法避免的現象,這與專不專情尚無關係,也許這正是因為目前在他心目當中,還沒有真正喜歡上誰,或愛上誰吧?這起碼代表兩種意義,其一是透過增廣見聞,左元敏也與張瑤光一樣,在心底朝著第二人,打開了另一扇門;其二,就是雲夢此時在他心中,也與其他女子一樣,就純粹只是一個美女而已,地位並無二致。

    這樣細微的變化,左元敏也許還不能完全察覺,不過當他忽然回想不起來雲夢面容上,比較細緻的部分時,他也隱隱約約能夠知道,事情可能已經有一些變化了。

    良久良久,左元敏慢慢恢復神智,逐漸從幻想當中清醒過來。耳邊正好聽到張紫陽說道:「……要是這樣的話,你覺得如何?」

    左元敏可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剛剛閃了神,根本什麼也沒聽進去,隨口反問道:

    「掌門真人的意思是?」

    張紫陽道:「我的意思是,紫陽山門這一個難關過去之後,我將離開這個地方,無論你與瑤光有沒有結果,我都希望你能留在這裡,盡量幫她。」左元敏大驚,但是此刻已經不好再表現出吃驚的表情,只得說道:「可是瑤光她需要你……」

    張紫陽微笑道:「不,我感覺得出來,她現在最需要的已經不是我了。」左元敏瞧著他笑吟吟的臉色,彷彿可以知道他繼續再說些什麼,此時無聲還勝有聲,就是左元敏,也只是報以微笑而不言。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張紫陽才道:「你一路奔波,先去休息吧!我回頭叫樊長老的家裡的管事派人來接你。」拍了拍他的肩頭,起身往前邁步。左元敏趕緊起身,說道:「恭送掌門人。」張紫陽頭也不回,擺一擺手,逕自去了。

    張紫陽原本在紫陽山城裡,已經開始安排左元敏的住所,只不過還沒妥善之前,便發生了墜崖事件,住所的事也就擱置下來。現在左元敏重新出現,倉促之間,只好仍先安排他去住樊樂天的地方。

    第二天左元敏在屋子裡等了一整天,張紫陽與張瑤光並未派人來叫他,這天也就算白過了。到了第三天早上,樊樂天人未到,聲音先到,直從大門口衝進內堂來,拉著左元敏就要去喝酒。原來他們當時跟著張瑤光下山,除了是給張瑤光壯大聲勢之外,各長老為了近來紫陽山門的危機,也都另有要事在身,所以只有樊樂天一個人,跟著張左兩人後腳回來。

    面對樊樂天的盛情,左元敏難以推卻。兩人走到門口,碰巧張瑤光也來到門口。

    張瑤光先跟樊樂天打過招呼,便即說道:「你們兩個要出去啊?」

    左元敏正要回答,樊樂天趕緊說道:「沒有,沒有,我們隨便走走,剛剛才回來!」張瑤光道:「真的嗎?那還真巧,我正好要找小左。」樊樂天笑道:「是嗎?

    來來來,不必客氣,請便,請便!」說著把左元敏往身前推。

    張瑤光笑道:「樊伯伯,你今天看起來很開心啊,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可不可以說來聽聽,也好讓我替你高興高興啊!」樊樂天越笑越樂,說道:「好事?是啊,哈哈,是好事……好事。說來聽聽?這個,嗯,不可說,不可說,哈哈……」

    張瑤光邊笑邊搖頭,說道:「不說就算了,那我也不要請你去喝酒了。小左,我們走吧!」左元敏道:「樊大哥,一起去嘛,我們本來不是……」樊樂天兩掌貼在他的背心,將他推出幾步,說道:「不是,本來就不是,我要回去睡回籠覺了,兩位慢走。」說著真的回頭,走了進去。

    兩人走出幾步,左元敏想著想著覺得好笑,也笑了出來。張瑤光道:「什麼事這麼好笑啊?能不能告訴我?」左元敏道:「沒什麼……」張瑤光「哼」地一聲,道:「故作神秘!」

    兩人來到酒樓外,張瑤光道:「你要不要先在外面等,待會兒再突然進來,嚇他一跳?」左元敏道:「我想不必了,他也許根本不認得我。」

    店小二迎出門來,領著他們上樓。酒樓生意頗受影響,接近正午時分,二樓上沒有什麼其他的客人。兩人一上樓,有個挨著窗邊桌旁的人,立刻站了起來,拱手道:「請問是張堂主嗎?」張瑤光回禮道:「秦公子,你好。」那人道:「這邊請。」

    左元敏跟在張瑤光身後,走近一瞧,眼前這人果然便是秦北辰。但見他招呼就坐,便老實不客氣,直接坐在張瑤光身邊。

    那秦北辰只覺得左元敏有那麼一點眼熟,但畢竟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兩人又只相處過一天,更何況那日左元敏還是個半點武功不會的少年,如今他內力深厚,行動走路,舉手投足之間,已有大將之風,秦北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這人,竟與在一年前被他扔下山谷的,是同一個人。這時又見左元敏二話不說,就坐在張瑤光身旁,想來有這種膽子的,在紫陽山門中,身份地位必也崇高。所謂的眼熟,那也是當成一般錯覺處理了。

    那張瑤光首先開口說道:「秦公子遠來紫陽山公幹,忙碌之餘,還讓你跑這一趟,請勿見怪!」秦北辰趕緊說道:「秦某三番兩次受堂主大恩,一直無以為報,如今別說只是跑這一趟,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鍋,秦某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張瑤光笑道:「秦公子言重了!」秦北辰斂容道:「在下句句肺腑之言。」張瑤光道:「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鍋。秦公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本座今天找你來目的吧?」

    秦北辰先是一愣,接著才訕訕地道:「堂主難道是為了新月的事?」張瑤光笑道:「秦公子為了新月姊姊吃了不少苦,同樣的,新月姊姊也為了秦公子受了不少罪。這其中所有經過,一點一滴,兩年多來我瞧在眼裡,實在不能置身事外……」

    話沒說完,秦北辰忽道:「多謝堂主關心,我想,我與新月是沒這個緣分……」

    張左兩人都是一愣。張瑤光更道:「你說什麼?」秦北辰道:「在下感謝堂主用心良苦,只是姻緣天注定,不能勉強,秦某已經看開了。」張瑤光暗暗吃驚,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說道:「現在情況有變,你們倆在一起的機會大增,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秦北辰支支吾吾,語多保留,盡言強摘的瓜果不甜,如果不能結合,還不如早點分開的好,免得到頭來傷人害己,空餘遺恨。

    可是張瑤光還清楚地記得,兩年前她第一次介入她們兩人的事情時,秦北辰托人帶了一串珍珠,一對翡翠玉獅,還有一隻打造精細,重達十五六斤的金雞。在這些禮物當中,附帶著一封情意纏綿,用詞懇切的書信,內容是希望張瑤光能夠看在柳新月的面子上,貴手高抬,幫他們倆一把。

    秦北辰當時的深情,那股為了愛不顧一切的傻勁兒,不但給張瑤光留下了極為強烈的印象,更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尤其在那段日子裡,柳新月雖然總是愁眉深鎖,唉聲歎氣的,但張瑤光還是看得出來,當柳新月在心中想起秦北辰的那一刻,她的眼底,就流露出一種甜蜜與幸福。縱使這樣的情境讓人懷有淡淡的憂愁,張瑤光卻毫不保留地愛上這樣的淒美感覺。

    如今,秦北辰居然想從這中間跳出來,張瑤光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臉色一沉,說道:「秦公子的意思是,要放棄這一段感情了?」語音聲調,已頗為嚴峻。

    張瑤光反應如此激烈,秦北辰倒是嚇了一跳,略加思索,回答道:「非是在下要放棄,可是若硬要新月在我與她父親之間,做一個選擇,對她也是極不公平的。」

    左元敏忍不住開口道:「就是因為如此,堂主才要特別再約你見面,她若沒有辦法,又何必多此一舉?」秦北辰情神尷尬,訕訕說道:「既是如此,願聞堂主高見。」

    張瑤光道:「最重要的,還是要看秦公子的意思。如果秦公子對於新月姊的初衷不減,那這件事情談下去才有意義,否則都是徒勞。」秦北辰不敢再說什麼,只道:「是。」

    張瑤光續道:「不知秦公子此番上山,為何而來?」秦北辰道:「柳長老通知家父,有一些後續交接事宜尚未完成,要我們上來一趟。我秦家剛剛掌握了江淮之地的作物買賣與漕運生意,家父一時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前來處理一切事宜。」

    張瑤光道:「好端端的,紫陽山門為什麼要將這麼大的買賣,交給秦家來做?」

    秦北辰回答道:「那是因為雙方配合長久,合作愉快,張真人信任我秦氏父子之故。」

    張瑤光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秦北辰有先前的經驗,不敢隨意回答,只道:「是。」

    張瑤光道:「你說的是,為何紫陽山門會選擇你們。但我問的是,紫陽山門為何會交出既得利益。」喝了一口店小二送上的茶水,續道:「柳長老帶著新月姊下山去了,秦公子知道嗎?」

    秦北辰臉上顯露意外的神情,說道:「堂主不說,在下還真不知道。」張瑤光道:「依秦公子所知柳長老的為人,他會為了躲避你,而故意下山嗎?」秦北辰啞然失笑,斬釘截鐵地道:「那是不可能的,柳長老會之所以下山,應該是有別的事情。」

    張瑤光道:「沒錯,我舅父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實在不可能為了閃避什麼人而躲起來。不過他膽子雖大,卻更好面子,兩廂權衡之下,他選擇了要面子,帶著女兒下山,避風頭去了。這其中的道理很簡單,因為外在的情勢變了,紫陽山門的優勢不再,為了保存實力,我們必須做一些妥協,將部分的權益分享出去。不過有一部份你說對了,秦家與紫陽山門的合作一向愉快,現在把江淮兩地交給你們,就是希望大家能繼續合作下去。」

    秦北辰道:「果然如此……」張瑤光道:「所以眼前就是一個機會,我舅父他當初不答應你們的婚事,多少是因為優越感的關係,現在他知道這個優越感已經逐漸消失,他會帶著新月姊下山,就是他心中有這種感覺的緣故。我敢保證,只要你回去請秦大爺再出面一次,我在一旁敲邊鼓,這樁好事,十之八九能一舉成功。」

    秦北辰陷入一陣沉思,連「嗯」了幾聲。張瑤光道:「你糊塗啦?這有什麼好猶豫的?」秦北辰道:「不,我不是猶豫……」張瑤光道:「我瞧你好像有所顧忌似的,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秦北辰笑了一下,忽然樓梯旁腳步聲響,一人快步走了過來。張瑤光定睛一瞧,卻是萬國明長老的兒子萬永隆。他快步靠近,在張瑤光面前躬身道:「掌門人有令,請堂主移步會真殿。」張瑤光道:「什麼事?」萬永隆道:「屬下不知,不過萬長老、段長老還有葛長老他們已經都去了。」

    左元敏道:「那樊長老呢?」萬永隆仍是低著頭,道:「樊長老?啊……是,是,也去了,也去了。」左元敏心想:「樊大哥酒沒喝成,現在又給張真人叫去,這會兒只怕是滿肚子牢騷,不如我也過去看看吧。」問道:「請問掌門真人有要我去嗎?」

    萬永隆一愣,說道:「掌門人沒有特別交代,不過左兄弟想去的話,就一起過去吧!」張瑤光道:「到底是什麼事啊?怎麼這麼神秘?」萬永隆道:「這個……

    屬下確實不知……」一言未了,又有人上樓來,而且人未到,聲音先到:「大哥,快點,大家都已經到了!」卻是萬國明的次子萬紀恩。

    萬永隆道:「喳呼什麼?還不快過來見過小姐!」萬紀恩聞言趕緊三步並做兩步,上前見禮。張瑤光道:「不用了,我們走吧!」秦北辰道:「我送堂主下去。」

    當下便由秦北辰當先下樓,萬氏兄弟跟在張左兩人身後,一出酒樓大門,只見大路邊上停了一輛騾車,車旁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歐陽昕,另一個則是白金堂的副堂主郭南英。他們兩人一見到張瑤光下來,一左一右,立刻迎向前來。歐陽昕更道:「張堂主,請上車。」

    張瑤光奇道:「幹嘛這麼費勁兒?」歐陽昕道:「屬下只是奉命行事。」張瑤光略一遲疑,一腳蹬了上去。

    那左元敏跟在張瑤光後頭,見她一腳踩上去,身子自然向前挨去。忽然間,張瑤光彷彿一個重心不穩,往後倒了下來。兩人距離很近,左元敏想也不想,便伸手扶去,便在此時,右脅一痛,全身頓時動彈不得。

    左元敏大吃一驚,往右看去,但見郭南英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才知道大事不妙,正要開口,左邊身上接連中指,啞穴立時被封,出聲不得。

    騾車上車帷掀開,一個人探頭出來。左元敏認得他是崔慎由的兒子崔毅,但見他跨足伸手,將張瑤光抱進車中,口中同時說道:「快,動作快一點!」萬氏兄弟出聲答應,一人一邊,將左元敏給架了起來,七手八腳地也將他塞進車帷中。

    左元敏在發現苗頭不對,張瑤光又被擒住拉近車中時,心裡一度又驚又怕,但自己也隨即被押入車中,看到張瑤光就在眼前時,內心反而踏實起來。那車輿空間不大,左元敏進來之後,崔毅便要萬氏兄弟出去,然後獨自拿出繩索,一一將兩人反綁起來。騾車隨即動起,緩緩往前行去。

    張左兩人,瞪大眼睛,看著崔毅的每一個動作。尤其是張瑤光,她的雙眼又大又明亮,彷彿要噴出火來。崔毅瞧見她在瞪自己,於是便道:「我也是不得已的,別怨我!」拿出早就有所準備的黑布套,便從張瑤光的頭上罩了下去。接著又拿出另外一個,與左元敏說道:「剛好你也有份,絕不落空!」也往他的頭上罩下。

    左元敏掙扎不得,只得任由他胡來,但見眼前一黑,什麼也瞧不見。視覺既失,這時只有努力豎起耳朵,用心傾聽,用聽覺來查探四周的環境。隱隱約約彷彿聽到車外有人說道:「歐陽昕,你不出手是什麼意思?想要留條後路自己走嗎?」接著顯然是歐陽昕道:「你胡說什麼?大小姐都看到我的樣子了,日後還脫離得了干係嗎?」

    先前說話那人續道:「你稱她大小姐,還說『日後』什麼什麼的,這不就證明了你根本還是向著她這邊!」歐陽昕道:「我叫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難道這樣也有罪過?我不像某些人,一但有人立場與他相違背,立刻翻臉不認人,殘酷無情,一點仁義道德都沒有!」先前那人怒道:「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

    接著聽得崔毅說道:「吵夠了沒有?過了今天,你們兩個看是要約個時間地點,拿刀子互砍,還是另外找幫手來,我都管不著,但是現在你們兩個最好趕緊閉上嘴巴,免得到時候自找苦吃。」聲音就在左元敏前方不遠處,想來他還是在車上。

    那崔毅所說的話,看來相當有效果,歐陽昕與那人從此不再說話。左元敏內力不弱,相對耳力也跟著敏銳起來,但聽得車子前後左右都有人步行跟著,看來一切早有預謀。至於為何會如此,則是丈二金剛完全摸不著頭腦,只有等到車子走到目的地,方能揭曉了。

    他眼睛不能視物,時間感覺起來就顯得相當漫長,心中不由焦躁起來。忽然車子一顛,有東西朝他身上壓了過來。只是他的雙手既遭到反綁,又盤坐在車輿當中,這一下自然無法避開。不過他立刻察覺靠在他身上的是一個人,而且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刻鑽進他的鼻子當中。

    這人自然是張瑤光了,左元敏曾與她同穴單獨相處數月,對她身上味道的熟悉,甚至只要左元敏想起那段相處的時光,鼻子就彷彿能同時聞到。左元敏靜靜地就這麼讓她靠著,心想,也許她現在很害怕,兩人挨在一起,可以減少她的恐懼感。

    兩人彼此都看不到對方,卻都同時可以確信,彼此正互相已靠著。左元敏把頭低下來,輕輕地碰了碰,不知是她身體的哪一個部位,像是在說:「別怕,有我在這兒。」接著,左元敏在自己的胸口,也感到了輕輕的幾下觸動,也像是在說: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在那一瞬間,兩人沉浸在彼此帶給對方的幻想空間裡,都忘了身處險地,以及他們倆難以預計的下一刻命運。

    騾車一路顛簸,左彎右拐,忽快忽慢。也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忽然有人高聲說道:「怎麼樣?人抓到沒有?」車上的崔毅回答道:「在車上。」接著車子停了下來。

    左元敏眼前微微一亮,隨即復黑,感覺上像是有人掀開車帷,查看了一下。接著便聽到那人說道:「怎麼多了一個人?」崔毅答道:「他叫左元敏,年紀雖輕,張紫陽真人卻相當欣賞他,一心想要招他做妹婿呢!」那人道:「是嗎?既然如此,那就一併帶去好了。」

    左元敏聽到這裡,心想:「難道這些人想對張真人不利?」想著想著,車旁有人說道:「自由自在大師,我爹他到了沒有?」那人道:「他早就到了!」左元敏聽那聲音,才知道原來秦北辰也在車旁。

    他原本在察覺秦北辰並未同時被擒時,還冀望他能去通風報信,這下才知道自己又被他出賣一次。這會兒又聽他稱呼前方的人為「自由自在大師」,心中又是一驚,心想:「這個頭陀當時曾暗算過燕虎臣,手段卑劣,絕非善類。一個小人,一個敗類結合在一起,暗通紫陽山門的門徒造反,情況真是糟糕至極了!」

    左元敏知道情勢凶險,不禁運起內勁去沖被封的穴道。只是他身上十數大穴同時被制,出手的紫陽山門副堂主,功力也不弱,一時之間如何沖得開?車子一晃,又繼續往前行。

    不久之後,騾車顯然駛上了山路,搖晃得更加劇烈不說,整個乘輿彷彿要拆散開來。一匹騾子顯然已經無法拉動,左元敏只聽得崔毅躍下車去,使勁地拉著騾子,斥喝它向前。

    只聽得那秦北辰道:「這騾子拉不動了,反正已經出城,便讓他們兩個下來走吧!」車身晃動,接著左元敏感覺有人拉著他下車。他本想出其不意忽然制住來人,只可惜想歸想,身上的穴道沖之不開,也是無可奈何。

    突然間,「碰」地一聲,週遭的人莫名其妙地哈哈笑了起來,左元敏只聽得有人說道:「這娘兒們真潑辣!」然後有人說道:「嘿嘿,郭兄,你的膽子可真大,居然敢動手摸她。」「這個妞兒眼睛長在頭頂上,老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就是想摸摸看,她身上究竟有什麼東西長得跟人家不一樣。」「你可小心了,萬一她要是一頭撞死了,壞了大事,你可擔當不起!」「嘿嘿,我不會先拉住她,然後…

    …」

    左元敏越聽越驚,這幾人居然趁著張瑤光不能動彈之際,輕薄於她,而且聽他們說來,張瑤光當場的反應是用頭去撞。心疼之餘,不由得怒火中燒,耳裡聽得這人一言,那人一語,都繞在張瑤光的身上打轉,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我要你們都死!」

    只聽得自由自在道:「瞧你們說的,這個妞兒真有這麼美?」郭南英道:「大師有興趣的話,不妨拉開她的頭罩瞧一瞧。」自由自在道:「好……」左元敏一驚,血氣上衝,左臂忽然一動,卻是他身上的穴道衝開了幾個。左元敏大喜,趕緊繼續催動內力。

    便在此時,自由自在忽又叫道:「哎呀,不好,要是讓我師兄知道,我在辦正事之前又搞這玩意,這次就算不死也剩半條命。不能碰,不能碰!」崔毅趁機道:

    「好了,好了,別耽誤時間了,事成之後,你們要怎麼玩,是你們的事,去得遲了,人人都有一頓罵好挨。」

    這下眾人都表示同意,復往前行。張瑤光既然暫時安全無虞,左元敏亦不動聲色,繼續運氣衝穴。不久前方人聲更響,左元敏只聽得自由自在喊道:「師兄!」

    左元敏心中才想:「師兄?難道是鐵杖頭陀不生不滅?」身上便再度中指,剛剛才衝開的穴道也再度被封,而且出指之人內力深厚,只怕便是不生不滅所為。

    果然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這個女娃兒,就是張紫陽的妹妹?」崔毅道:

    「沒錯。」那冷冷的聲音又道:「我聽說她有一匹馬兒,神駿異常,叫望雲錐是吧?」

    崔毅道:「上人所知不錯。」

    左元敏心道:「果然是他,上次看到絕影,就想要強搶,這會兒上得山來,腦筋還是動到絕影身上。」

    只是眾人不再說話,拉著他要他跨進一個東西當中,並壓著他,要他彎下身子蹲下。然後張瑤光也讓人強壓了進來,緊緊地與他靠在一起。接著頭頂上「喀啦」

    一聲響,四周的空氣彷彿忽然跟著凝結起來,左元敏這才知道,他們這會兒已被人關進一口箱子裡。

    箱裡頗覺氣悶擁擠,那是因為這群人當初的計劃,原本只打算擒張瑤光一人,所以兩人擠在箱子裡,空間略嫌緊迫。不過兩人能夠緊緊靠在一起,最少在張瑤光來說,總比待在外面,想像著眾人不知用什麼不堪的輕薄眼光打量自己,要忍受那種羞辱與不安來得強多了。

    箱子跟著被人抬起,搖搖晃晃,兩人蜷縮在裡面,早已不辨方向,也不知過了多久,頂上箱蓋忽然打開,兩人抬頭接觸到新鮮空氣,都長吁了一口氣。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想要動一動身子,忽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卻是一柄刀子架了上來,同時有人低聲說道:「要命的話就乖乖的待著,不要亂動發出聲音來。」

    四週一下子沉寂下來,氣氛變得詭異異常。又過了許久,張左兩人不明狀況,始終安安分分地待著,倒是旁邊的開始有人不耐久候,呼吸粗重,躁動起來。那郭南英首先開口說道:「到底什麼時候……」自由自在低聲道:「噓……有人來了…

    …」

    左元敏早已聽到遠處隱隱腳步聲響,有好幾個人同時往這裡走來,步法飛快,輕盈踏實,兼而有之,來的都是武林高手。不一會兒,腳步聲由遠而近,由急而停。

    忽地有人輕咳幾聲,接著便有人說道:「既然大家都已經到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就請萬長老提出來吧!」

    左元敏認得這聲音,知道說話的是管竹生。但聽得他說完話,四周還有隱隱的回音,想起會真殿後山上有許多巖洞,判斷自己此刻應該就身處在某個山洞之中吧!

    那管竹生說完話,接著便有人說道:「管左使,本來有些事情,我們做屬下的也不該問,可是現在情況越來越糟,我等深怕連掌門真人也被人蒙在鼓裡,不得已,只好把大夥兒都叫來,大家面對面,一起說個明白。」

    說話的正是萬國明,那管竹生見他說話咄咄逼人,語氣一反常態,心裡也知道不對勁兒了,便道:「你說大夥兒?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跟你一樣意思?眼前上三堂的三位長老就不在這裡。」

    萬國明道:「上三堂不食人間煙火,焉知百姓疾苦?他們正好不在此間,否則的話,也是一併檢討。」只聽得一個淡淡的聲音說道:「萬長老,你說什麼?」

    左元敏大喜,心想:「原來掌門真人也在此,他神通廣大,定能助瑤光平安脫險。」又想:「這裡還有好幾個人,難道所有下五堂的長老都在嗎?樊大哥呢?他上哪兒去了?」——

《傲劍狂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