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寒如水。

    這幾天的月亮總是不明,二更天,南京城外的通天山墓場,怪陰森恐怖,本來是寂靜無聲,但此刻在一堆隆起的墳塋上,卻有五條人影在蠕動,有握鋤的,有執鍬的,有舉鎬的………揮舞碰擊的聲音間歇著傳來。

    這顯然是在盜墓!

    「叮咚」一聲,好像鋤頭碰到東西了。

    一個怪聲調叫嚷:

    「嘿,有了,就在這裡,你們看,我說的不錯吧!」

    如同已發現財寶似的,一下子騷動起來,這時,一聲鋼硬的喉音道:

    「不要經舉妄動,那些大富人家陪葬品多,也怕人盜墓,說不定設有機關,最好不要以手觸摸。」

    這人說話像隻老狐狸,他的外號就叫老狐狸,首先叫嚷的叫飛毛腿,另三人分別是刀疤、無耳仔和鐵頭。

    五人以老狐狸為首,專賺死人錢。

    古人常有陪葬的習俗,洗劫死人的財物最安全不過了,所以,古代的盜墓賊很多,若要勉強將他們歸之為江湖人,只能算是第十九流的。

    當下五人費力氣的將棺木上一層土,用工具小心撥開,不久,整個棺木呈現出來了。

    「讓開!」

    在慘淡的月光下,刀疤正掄著斧頭作勢:

    「待我把它劈開,大家都發財了。」

    老狐狸以權威者的姿態道:

    「等等,這樣有點冒險,萬一棺木設有機關,一劈下去,一把毒箭射上來,首先死的是誰?」

    刀疤不敢再逞強,他向來不服人,就服老狐狸的見多識廣,因為老狐狸結交不少真正掄刀弄劍的江湖人﹝儘管是十八流的﹞,但知道江湖上的詭詐,說的畢竟不錯。

    鐵頭有點不耐煩道:

    「那你說該怎麼辦?」

    眼看一筆財富就要到手,卻不能用手去觸摸那份真實感,任誰也會心急。

    老狐狸拍拍胸脯,道:

    「有我老狐狸在,絕不會讓你們空手而回,大家退遠一點,鐵頭,你力氣大,相準棺材,用盡力氣掄起斧頭擲過去劈下,要看準一點,不要白費力氣啊!」

    大家照著老狐狸的話遠遠散開,目光卻捨不得離開一點,每個人的神情都是興奮期待,揉和掩不住的貪婪。

    鐵頭在三尺外,跨開兩腳,結實的雙臂高高舉起磨利的斧頭,嗨喲一聲,斧頭脫手凌空劈下,而鐵頭急忙抱著頭滾遠一點,唯恐暗箭傷人。

    棺蓋應聲劈成兩半,一陣寂然,什麼聲音也沒有,大家屏息不動,全看老狐狸的眼色。

    老狐狸也怕死,等了好久之後,方道:

    「這麼久了沒動靜,即使有機關也失去威脅了。」

    怕死又愛面子,是這種人的通病,但沒有人懷疑他說的,都服膺他有一大票稱之為英雄好漢的死黨,說出來的話,自然有十足的可靠性。

    一聽老狐狸吹的,他們一擁而上,一堆亮晶晶夢想,早使人心浮氣躁,等待不及了。

    但是──

    棺材裡,除了一具骷髏,奇怪地,還有二本破書和幾具紙面具外,空無一物,一絲金渣子也沒有。

    刀疤沉不住氣了,怒道:

    「怎麼搞的?拾老頭那麼有錢,陪葬的居然是這點鬼玩意,在開我們什麼玩笑?他的子孫來偷光啦?」

    無耳仔心眼多,道:

    「還沒七年呢,連骨也沒撿,那個夭壽子孫敢來掘死人的墳?我看哪,八成這拾老頭死東西吝嗇,連死也捨不得多花一毛錢,那有陪葬?」

    老狐狸畢竟狡黠多了,抬起紙面具,一個個看,共有七面,均是笑臉笑面具;笑就有分好幾種,微笑、哈哈大笑、冷笑、不懷善意的笑、純真的笑、逢迎諂媚的笑、無奈的苦笑………

    最別緻的是一個丑角面具,一個大鼻子很滑稽。

    他們第一次發覺,原來笑有那許多樣兒。

    不過,這些對他們都不重要,他們要的是金銀珠寶。

    一旦步入無本行業,就很難重新做人,學普通人去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而他們也無意改行,這行太吃香了。

    他們不打算空手而回,決定向南的的一片樹林中,故世沈大小姐的墳墓動手。

    五個人好不容易肥棺木鑿開來,哇!他們高興得叫起來。

    棺材裡儘是叮噹清脆的響聲,聽來多麼悅耳,這位大小姐的陪葬物真不少;手鐲、玉環、金煉、戒指和龍銀等等,一應俱全,彷彿走進了珠寶店一樣,每人臉上都綻出驚喜的光采,心中默默盤算這些東西值多少?五人平分後能得多少?往後有多少日子不必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做生意?

    飛毛腿卻注意到老狐狸沒有丟棄那些紙面具,奇道:

    「那也能賣錢麼?」

    一說到錢,每個人都敏感起來。

    老狐狸好氣又好笑的道:

    「瞧你們個個財迷心竅的樣子,真你娘的沒出息,哪!這七個面具手工精細,質地很韌,大概也能賣幾文錢,要的話每人拿一個去賣。」

    跟一堆金銀珠寶相比,幾文錢是不會放在眼裡了,當下拿出預備好的布巾,小心將棺材裡的金銀包妥,大家都搶著要捧,老狐狸又發話了:

    「你們混江湖都混到地鼠洞去?一大包東西抱來抱去太明顯,最好每人身上藏一些,到我那裡再拿出來一起賣,今天這可不是小票生意,萬一給打更的發現可疑去報官,就白忙一場了。」

    想想有理,於是你身上藏幾件,他身上藏幾件,大夥兒眼珠子都瞪得大大的,注意誰拿多少,以防有假公濟私的事情發生。

    眼珠子見不得白銀子。

    說到金錢,誰也難以信任誰了。

    將一切收拾妥當,五人也不願再逗留在死人的城鎮,將掘墳工具藏妥,每人手持一酒瓶,裝作醉酒者回家去了。

    這樣,有誰會懷疑他們剛盜墓回來?

    看來老狐狸的確有兩把刷子。

    如此天衣無縫的安排,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吧?

    不然,在人去墳靜中,幽靈般出現一條黑色人影,不見他移動,好像在那裡站了很久。

    這人可真黑,微弱的月光下,勉強能看得出是高壯的年輕人,黧黑的面龐上沒有什麼表情,走近看清楚他面貌,有幾分像「金龍社」的陰大執法陰離魂。

    陰武!

    方自如的徒弟,陰離魂的獨生子,怎麼會在這陰森鬼域的通天山墳場?

    話說偷兒輩,拜師學藝時有一門課程,叫做練膽,如果膽子不大,即使偷術高強,也不敢夜渡千家,順手牽羊了。

    陰武乃將門虎子,膽子天生就比別人大,但規矩不可廢,俠盜方自如還是要測驗徒弟的膽量。

    墳場無疑是最好的試膽所,陰武已是第七夜來此,要向師父證明他不負所望,有資格接替師父的盛名,至少說出大名,不會讓師父覺得丟臉。

    只是,萬萬沒想到,會遇上一群盜墓賊,開了次眼界。

    眼見五名盜墓賊偷取死者的陪葬品,陰武有一股衝動想打走他們,但轉念想清楚,那五人看來都不是「善」字輩,今夜若空手而回,沒錢吃喝嫖賭,必然會找那小店小攤販賒帳,那些小老百姓又那敢反抗?

    與其讓窮人受苦,不如使有錢人倒霉。

    他們「俠」字輩偷兒,素來便是劫富濟貧,在他們觀念中,有錢人倒次霉,不過九牛一毛,不值一哂,換成普通老百姓,就吃不起一次虧,只因古時候,貧富懸殊。

    除武並沒有忘了那五人,聽他喃喃道:

    「那幾個面具,看起來挺可愛的,這次回去,正好給寶寶送禮,他有的玩,就不會找我麻煩,可以太太平平過日子。」

    聽他口氣,大概也對寶寶頭痛萬分?XXX

    三月。

    晚春。

    渡船過揚子江,北方的寒氣已被隔絕。

    溫暖而不炙熱的陽光,灑曬大地,懷抱著人們,生命是多采的,充滿了青春的歡樂。

    在這樣美麗的日子裡,相信誰也想不出壞主意來。

    住慣北方的人,來到江南,必定可以發覺江北、江南有許多異處;江北是泥土的大路,土牆草頂的房屋,冬季塵土飛揚,景色單調,聚落以大莊院為主,只有京城等大城鎮熱鬧地方另成格調;江南則是竹籬瓦屋,臨水人家的樸雅田園風光是一大特色,人口眾多,但以小村莊比較多。

    蘇州﹝今江蘇吳縣﹞與杭州同為江南名城,同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稱,風景優美,是著名的遊憩勝地。

    這地方熱鬧是無庸置疑,在一所莊院牆下,一堆人圍在那裡,有人叫道:

    「這人要賣孩子哩,太平盛世,居然有這種事。」

    有好奇的人分開眾人擠入一瞧,只見簷下站著一位窮儒,頭戴舊文生巾,燒了窟窿一個,穿的是舊文生服,上下補釘七條,懷裡抱著一個小嬰孩,瞧他模樣有三十多歲,一臉枯槁,不知是喪志還是餓瘦的,站在那裡道:

    「眾位,我父子從揚州來﹝今蘇州江都縣﹞,這小孩生一年零二個月,他娘早死,又雇不起奶娘,豈不是要餓死,那位沒小孩,願意就抱去養,算是救他一條小命。」

    大夥兒有的好奇,有的低頭商量,那文生又連喊數次:

    「眾位誰要這孩子生的不錯,我也沒兒,就賣給我吧!」

    一名五旬老者道:

    「這孩子生的不錯,我也沒兒,就賣給我吧!」

    那文生慍道:

    「我不是賣孩子,老先生疼愛他,就抱去養吧!」

    老者很高興,剛伸手想抱小嬰孩,這時,旁邊有人道:

    「老先生別要,你今兒個抱去養,他就死跟著你,吃你的,喝你的,過二天,孩子的娘也來了,同你借銀,你能不給麼?我好心勸你別上當。」

    說話的人好像專門搗蛋,老者聽了有理,孩子也不要,逕自走了。

    那文生好不容易才遇上一個要孩子的人,不想給人破壞,想發作,又不知說話的是那一個,只有深歎口氣。

    圍觀的人已滿足好奇心,均紛紛散去。

    那文士喃喃自語道:

    「走投無路,不如一死,但這孩子才剛來到這世上,又要死,怪可惜可憐,但沒人肯收養,怎麼辦?罷了,罷了,世間多苦難,不如一起超生吧!」

    說著抱著小嬰孩要找個自殺的地方,誰知要死還真難,只因他不忍心將孩子勒死,一心想找個大水塘淹死,偏偏魚水鄉的江南,此時水塘河流似乎都學練隱身術,找不到一處適合的地方。

    日已偏中,路上行人稀少,都想回家進餐,外地人也投店休憩,順便飽食一番,只有他,早已餓得兩眼昏花,懷裡的孩子更是哭得震天價響。

    那文士一咬牙,解下腰帶,往路邊一株大樹套上,將自己和孩子的頭顱往打好的死結一套,自語道:

    「孩子,不要怪爹心狠,活著受罪,不如一死解脫。」

    正當千鈞一髮之際,金光一閃,斬斷腰帶,父子倆一起跌落地上,沒死成,像是從鬼門關那裡走了一遭。

    那文士傻楞楞的抬起頭,只見一名少女立在眼前,看得他目瞪口呆,真個是──下界袖仙上界無,天姿玉骨好護持;

    可恨丹青無妙筆,百般畫描難傳柙。

    文士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仙姑,雖然隱隱透出精靈頑皮之色,更讓人感到可親,文士忙磕頭道:

    「求仙姑指點一條明路。」

    連喊了幾聲,不見回音,抬起頭,那有人影,那文士還道是夢,但腰帶明明被斷成二截,這又作何解釋?

    死又死不成,活著又無路可走,那文士茫茫然坐在地上,小嬰孩也不哭了,好一幅「落魄圖」!

    過往的人稀疏,偶爾有人對之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大伙都忙著自己的事,誰也沒想到他父子二人走投無路,又不知該怎麼死好。

    這地方較為荒僻,住家疏落散得很遠,那文士正沒主意,此時一隻懶驢拖著一輛破馬車而來,看樣子想朝熱鬧地方去,奇怪的是,沒有趕車的人。

    「遠山含笑,春水綠波映小橋,行人來往陽關道,酒帘兒高掛紅杏梢,綠蔭深處聞啼鳥,柳絮兒不住隨風飄,觀此地風景甚妙,歇歇腿來伸伸腰。」

    一聲聲尖嫩悅耳唱腔,十分中聽,那文士卻咬牙切齒:

    「又是那小惡魔,真個陰魂不散,啊,我明白了,剛才要替孩子找個新家,那個搗蛋鬼一定又是他………」

    心中有氣,也就沒興趣死了,抱著孩子起身,破馬車簾子打開,一張漂亮可愛又充滿稚氣頑皮的臉蛋伸出來,不是愛惡作劇的秦寶寶又有誰,只見他眨著二隻大眼:

    「咱們真有緣,又見面了,吃飯沒?」

    拿著一隻雞腿誘惑人,笑瞇瞇道:

    「好吃極了,尤其肚子餓的時候,為它犯罪亦在所不惜,你老兄想不想吃?」

    讀書人在古代是自認高人一等,那文士冷道:

    「寧可餓死,也不吃你這小惡人的東西。」

    秦寶寶不介意的道:

    「我那裡得罪你了?」

    那文士冷哼一聲,道:

    「從揚州一直跟到這裡,有什麼用意?」

    秦寶寶好整以暇的適:

    「此路是你開?此樹是你栽?打從此地過,須留下買路財?陽關大道,人人可走,你有什麼值得我企圖的麼?」

    那文士口拙,好半晌才掙想道:「剛才孩子要送人,是不是你從中阻攔?」

    秦寶寶頷首道:

    「答對了,那老頭太老,又略帶病容,我看再活不過十年,十年後孩子還是乳臭未乾,沒人照應還是會受欺負。」

    那文士忍不住好笑,說人乳臭未乾,其實他自己才乳臭未乾,偏又想裝作大人樣,更是令人好笑。

    其實秦寶寶也很苦惱,他已經明白女子十五便算成年,是大人了,可是別提他稚氣未脫,光是心境就十足孩子性,又要裝大人樣,實在很痛苦。

    出門在外,女裝著實不便,在古時,一名少女單身出門,更是惹人非議,寶寶穿著男裝,輕鬆自在,便將什麼大人不大人的問題丟開。

    在揚州遇上這文士,在有名瘦西湖見他一家三口十分風光,他的妻子打扮得珠光寶氣,孩子也圓團團的被當作寵兒,文士本身更氣吞山河,意氣風發,當時寶寶因遭馬婆子擄劫時未帶銀兩,又懶得找「金龍社」的堂口要錢,只將白馬家拿出來的一隻銀壺變賣六十兩將就度用,當然富貴不起來,雖覺文士與常人不同,也知文士不會把他放在眼裡,只在暗中留意這一家子的舉止,聊作消遣。

    就這樣,看著這一家闊氣的花錢,回到南京,一個月前,突然變窮,經過打聽,才知富奢引來盜賊,又偷又搶之下,剩下的不夠擺個場面,又怕鄰人訕笑,收拾僅剩的家當一路流浪,來到蘇州,真的一文不名了。

    秦寶寶奇道:

    「尊夫人真個仙逝了麼?」

    文士黯然道:

    「拙荊雖沒死,我又不會做生意,唉,跟你無關。」

    秦寶寶心想這人只會讀書,不懂生活,又是個死腦筋,不嚇嚇他,他不會聽我的。心中想定,神色莊嚴道:

    「你方才想帶孩子上吊自殺是不是?」

    文士聽得一怔,道:

    「你怎的知道?」

    秦寶寶撇撇嘴,道:

    「書獃子,你腰帶沒了,斷成兩截遺在樹下,我再沒見識,也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奇怪,怎麼好端端的腰帶會斷?」

    文士神情泛出光輝,道:

    「是仙姑救了我,她不想叫我父子死。」

    秦寶寶道:

    「什麼仙姑?」

    文士把剛剛的情景說一遍,然後道:

    「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不是仙姑是什麼?」

    秦寶寶摸摸自己的臉蛋,嘻嘻一笑,道:

    「既然仙姑不要你死,如果你不遵從她的指示,即使真個一命嗚呼,也會下十八層地獄,因為你謀殺二條人命。」

    讀書人死腦筋,很相信輪迴轉世之說,只覺得寶寶所言均是實情,驚恐道:「我該怎麼辦?」

    他似乎忘了剛才想找寶寶理論的事,秦寶寶自不會讓他想起,忙道:

    「你會什麼營生,也許我能替你安排工作。」

    那文士囁嚅道:

    「我會讀書。」

    一拍額頭,秦寶寶叫道:

    「敢情你什麼都不會!」隨即又笑道:

    「我原以為自己夠糟的,沒想到有人比我還差勁,我除了會讀書,還會醫術,你卻什麼都不會,真慘!」

    讀書人羞愧的低下頭。

    秦寶寶心中忖道:

    「大哥說過救難不救貧,長期的貧窮,誰也無力救濟,反而會讓窮人有依賴心,這窮酸不知花錢容易賺錢難,可比找更不懂事,可使他吃些苦頭,將來才有希望。」

    搖頭晃腦想了一陣,方道:

    「你現在想生抑是想死?」

    那文士遲疑一下,道:

    「如果能夠活,誰願意捨棄生命?」

    秦寶寶笑道:

    「意思是你不願意喪命了,可是,人活著要吃五穀雜糧,要穿、要住,樣樣都要錢,再加上你的孩兒,你有沒有打算賺錢養活自己和孩子?」

    那文士苦惱道:

    「就不知道如何賺錢?」

    秦寶寶輕咳一聲,擺出大老闆的姿態,道:

    「我這兒正欠一個工,你來替我工作吧!」

    那文士不敢置信的道:

    「你能給我什麼工作?」

    大眼珠骨溜一轉,秦寶寶道:

    「你啥事也不會,這樣吧,就替我趕車好了,這頭驢子太懶,走路慢吞吞,你能趕快點,我多給你錢。」

    那文士受辱似的大聲道:

    「士可殺不可辱,從來也沒聽過讀書人去給人趕車。」

    小嬰兒被他大聲一喝,嚇得嚎哭起來,文士怎麼勸也勸不住,秦寶寶打開車門,捧著一隻碗下車,用小湯匙將汁子餵入嬰孩嘴裡,小嬰兒忙著吸汁子,倒也不哭了。

    那是一碗牛乳,濃濃的香味鑽入鼻中,文士更感飢渴難當,秦寶寶看入眼裡,悠悠道:

    「人活著就須吃食,如果上飯莊沒錢付帳,叫做白食,會給人亂棍打出,要知道,士農工商這四等人,讀書人雖自以為最上等,但若考不上科舉,反而最難求溫飽,如果再拖個孩子,更是慘兮兮,告訴你這書獃,趕一天車子,普通市價是一百文錢,我給你二錢銀子,雖買不到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飯總是有的,至少不必餓得兩眼昏花,令郎也可超生,你最好捨棄無謂的面子,學習生活吧!」

    二錢銀子?那文士不禁悲從中來,想起從前的排場,要給人賞銀,二錢銀子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哩,現在卻覺得一錢銀子也難以企求呢!

    不過,話說回來,從前給人當婢女,月資不過幾百文或幾弔錢,得寵的才不過能得到一、二兩,寶寶一天出資二錢,月資就有六兩,可說十分優厚了,﹝十錢等於一兩﹞。

    但對一個花慣大錢的人來說,一天六兩銀子也不夠吃,真是無法想像二錢銀子如何應付吃住及其它。

    書生的面子和生活的殘酷在文士心中打轉,最後想著:

    「仙姑既然不要我死,必會給我一條生路,也許這少年便是神派來相助於我的仙童,聽他的應該沒錯。」

    心中想定,就待答應,可還有一樁難處,小聲道:

    「我也不會趕車。」

    秦寶寶笑道:

    「我教你,很容易學,如果連趕車都不會,那真的是無藥可救了。」XXX坐車子很舒服,趕車子可就苦了。

    文弱書生那知趕車苦,但覺腰酸背痛,兩肩酸麻,唉聲歎氣不止。

    巨人的大毫,為天地抹上一筆昏黃,秦寶寶吩咐在城中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落店,給了那文士一錢銀子,道:

    「一日二錢,一下午一錢,要怎麼花,隨你。」

    捧著一丁點銀子,文士頓覺充滿希望與驕傲,生平第一次憑自己本事賺得的銀子,那份珍貴,有經驗者會明白。

    抬頭挺胸的,文士抱著車裡的小嬰兒大步走進客棧裡的食堂,把一錢銀子重重放在桌上,聲音也大了:

    「小二,先來一碗濃雞湯,再來一盅臘味飯、海鮮湯、四碟小菜,末了一壺福建浦田烏龍茶,我要好好享受。」

    小二盯著桌上那一錢銀子,道:

    「就這點錢?」

    四周食客爆出竊笑聲,文士伸手蓋住那銀子,剎時面紅耳赤,他素來都有人跟在後面付帳,實不知一錢銀子能賣多少東西,只覺得自己賺的錢很寶貴。

    小二道:

    「小孩沒奶吃,來一碗雞湯倒是真的。」

    那文士已沒了主意,喃喃道:

    「是,是,就來一碗雞湯。」

    小二拿走那一錢銀子,不久端來一碗雞湯和一大碗飯,上堆著一些菜及一碗水,又放下十來個銅板,道:

    「喝水不用錢,飯也儘管吃到飽。」說完走了。

    文士早餓得很,覺得眼前的食物已不適山珍海味,又須先喂孩子喝雞湯,看孩子滿足的表情,第一次感到做父親的驕傲。

    秦寶寶就坐在他後面那一桌,不禁慶幸自己運道好。

    衛紫衣帶他出門時,都會藉機救他如何花錢,沒錢的時候怎麼辦,雖然沒救他如何省錢,卻也不會天真到不知一錢銀子能買多少東西。

    想到衛紫衣,秦寶寶感到甜絲絲,心道:

    「大哥真好,教我應付出門時該注意的事情,不會一味的想將我塑造成不懂事的小娃娃,我如今可是小江湖了。」

    目光又移到那文士,真奇怪他的雙親是怎麼教育他的,三十來歲的人了,居然除了花天酒地,不事生產。

    根據寶寶在南京地面打聽,只知他姓拾名面具,父親擅製面具,非常傳神,後來不知何故致富,對面具的酷愛不改,還將兒子取名拾面具。

    天下什麼怪名怪姓都有,秦寶寶還是好奇,忖道:

    「真有人姓拾?回去可得問問大哥。」

    每當他遇上奇事或難題,就想到要找衛紫衣,好像他大哥是萬事通,就沒想去問問當事人拾面具。

    中國地大物博,怪事也特別多,『拾』姓是真有,甚至有人姓『三』,都有證可考。

    吃著佳餚美味,秦寶寶心情好得不得了,何況還找到一名車伕,不必自己去應付那頭懶驢,兩個酒窩都笑深了,再則他覺得那文士拾面具身上似乎有某種秘密,當事人可能不知,他卻想把秘密挖出來,有好玩的,笑得眼都瞇了。

    掌燈時分──

    旅客為了明日趕路,都早早休息,秦寶寶替拾面具父子租一間房安歇。

    拾面具哄著小嬰孩睡了,環視這間不大不小的房,心道:

    「總算有個安睡之處,他實在是個好人。」

    人是會在一夜之間長大的,拾面具已懂得把握現有的,過去的榮華富貴,宛如南柯一夢,夢醒,就該面對現實。

    秦寶寶過來道:

    「這裡我已經玩夠了,明日朝北走,我要回京城,你是跟我還是另有打算?」

    拾面具苦笑道:

    「我又能有什麼打算?」

    秦寶寶皺皺小鼻子,道:

    「你會不會記帳?」

    拾面具囁嚅道:

    「會一點。」

    秦寶寶笑了笑,道:

    「回到京城,可叫我大哥替你安份差,生活就沒問題了。」

    拾面具儒雅笑道:

    「多謝你了,就不知秦公子家裡做什麼營生?」

    秦寶寶深以衛紫衣為榮,得意道:

    「什麼生意都有,南七北六十三省,都有我大哥的生意。」頓了頓,又道:

    「令尊生前所置的產業,直到前二年就被你變賣成金銀,其中有三家大酒樓,二家客棧、八家當鋪、四處木材場,都是被我大哥的手下收購的。」

    拾面具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說的這些生意都是他家最賺錢的大買賣,他爹死後因他不善經營,又羨慕古人如李白之流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所以將之變賣金銀,攜妾帶子踏上征途,當時心中可說豪情萬丈,對於能出得起價錢買下生意的人,真的十分感激,卻不知是這少年的兄長。

    秦寶寶原也不知,只是一路遊玩至南京,注意上拾面具的一切,連帶注意原是拾家的生意,在二年前已換上「金龍社」的標記,始知買家是衛紫衣。

    拾面具看著儀表非凡的秦寶寶,卻穿著普通人的衣服,不像以前自己打扮得像王孫公子,奇道:

    「汝家富有,因何乘破車?實在不相配。」

    哼了哼,秦寶寶道:

    「韜光隱晦,免得步上你的後塵。」

    拾面具又是一陣羞愧。

    秦寶寶道:

    「你同我回京城,尊夫人呢?」

    拾面具歎道:

    「不知下落,說要出去找營生,一家不致餓死,我堂堂大丈夫又怎能靠女人養,才想自裁以求解脫。」

    搖著大腦袋,秦寶寶道:

    「沒法子,只有留待有緣再相會,我無能無力。」

    拾面具拱手道:

    「得公子收留,已是感激不盡。」

    秦寶寶「咭」的一笑,頑皮道:

    「趕車很辛苦吧!」

    他不提還好,這一說,拾面具頓覺那酸楚感又襲身。

    秦寶寶看入眼裡,道:

    「憑自己本事賺錢,花錢的心情很不同哩,在家時,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想要什麼,一開口就有了,現在試著自己賺錢,才知道我大哥的辛苦。」

    拾面具心有慼慼焉的直點頭,又好奇道:

    「公子年紀小,能做什麼營生?」

    秦寶寶得意道:

    「本公子醫術高明,行走天下,不必愁生活匱乏。」

    拾面具佩服道:

    「難得公子出身宕貴,卻肯委身給人當學徒。」

    秦寶寶差點跳起來,叫道:

    「世面上那些笨郎中那個有資格當我師父?本公子是………算了,不提也罷。」

    想起父親秦英,少不得又要傷心,秦寶寶不願拿父親壓人,搖搖頭走了,真覺與這窮酸話不投機半句多。

    「還是大哥可愛,二人能夠聊上一整天都不覺膩。」

    秦寶寶滿腦子想著衛紫衣,和衣躺在床上,自問自答:

    「好想見大哥,不知他是不是氣消了?」

    哼,笨蛋寶寶,誰像你那麼小心眼兒,你大哥事情忙,不會有時間生閒氣。

    你懂什麼?

    我懂得可多,去年才當選『天才靈魂』,不是蓋的。

    吹牛可以安慰自己,我也不笑你了。

    喝,敢情你不信?像你現在還不男不女的,我知道你大哥看了會不舒服,你要不要打賭?

    行走江湖,男裝方便。

    嗤,你那套花巧,騙騙別人尚可,在我面前,還是收起來吧!姓秦的,前二天夜闖如意門,玩的可過癮?

    當然,耍得他們團團轉,好玩極了。

    你以為人家不知道你是誰麼?

    知道又如何?

    似你這種瘋子很少見,夜裡睡不著,便吵醒別人陪你亂打一陣後溜走,你以為人家會放過你?跑得和尚跑不了廟,待回『金龍社』,哈哈,你大哥會拿出一疊狀子向你興師問罪,審審你在外頭惹了多少江湖人?

    這個………

    所以,你該請教大爺我避禍之法。

    呸!神氣?這次沒鬧什麼大禍,大哥才不會像你這麼小家子氣,一點小事就罵我。

    好傢伙,反咬我一口。

    嘻嘻,這告訴你:禍從口出。

    你這小瘋子,我好意勸你這一路回京城,最好乖乖的不要再惹事,你似乎不打算接納忠言?

    遇上新奇好玩的,我是忍不住。

    天生禍胎!

    哼!

    你也學學女兒家斯文一點吧!

    我生得粗野麼?

    外表逗人憐愛,卻滿腦子捉弄人的鬼主意,你不覺得你太不正常?即使是行走江湖的女俠,也沒你一成頑皮,這叫『劣根性』。

    大哥從來不曾這麼說我,全是你杜撰的。

    大家心知肚明,別矯飾了。

    哼!

    胡思亂想一陣,迷迷糊糊睡著了。

    「砰,砰,砰!」

    「公子,公子,你醒醒!」

    敲門聲及呼喚聲傳來,秦寶寶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窗外還是一片黑,不耐煩道:

    「誰?」

    拾面具急切的聲音喚道:

    「公子,請你救救我孩子,他快斷氣了………」

    秦寶寶整個清醒過來,忙下床開門,拾面具焦切的道:

    「忠兒從小就得了蝦龜嗽﹝現名氣喘症﹞,一直治不好,今晚十分嚴重,氣喘不上來,求公子救救他。」

    也不多問,來到拾面具房裡,小嬰孩滿面通紅,手腿抖動,小嘴張開,那呻吟聲有如動物死前的掙扎哀鳴。

    秦寶寶抱起嬰孩,對拾面具道:

    「這病不難治,可是我手上沒藥材,出去找藥需要一段時間,這時候你抱著小孩,不要離他橫躺著,輕拍他背脊,如果真的呼吸困難,以口渡氣,你會不會?」

    拾面具連忙點頭,接過小嬰兒,道:

    「三更半夜,藥店只怕不開門。」

    秦寶寶笑道:

    「醫者父母心,他們會開門的。」其實心理在想:

    「他們不開門,我就拿不到藥嗎?」

    出房門,施展輕功翻牆而出,尋到市街幾家藥鋪,找一家最大的,正待敲門,心想:

    「吵醒他們,必會受一頓鳥氣,反正要什麼藥材我很清楚,自己進去拿,留下銀兩就不算偷了。」

    他向來是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很少考慮危不危險。

    主意既定,解下金匕首,撬開門閂,輕聲推開門,閃身進去,聞到藥味,就明白找對地方,彷彿回到老家,掩上門,扣回匕首,蹦跳到藥櫃前,鼻子嗅來嗅去,高興得差點叫起來,心想:

    「這家藥鋪很有良心,所有的藥材都是上等貨,不似一般奸醫,拿三等貨當一等貨賣,吃上半年也醫不好。」

    一高興,什麼警覺心都沒有,也因為這裡不像江湖人住的地方,所以大大方方找他需要的藥材,喃喃念道:

    「山蓮霧四兩,紙錢斬一兩,嗯,這些山蓮霧和紙錢斬都是好貨,而那孩子的蝦龜嗽至少要吃半個月的藥,不如通通拿了,一勞永逸。」

    他真是不客氣,找來藥鋪包藥的紙,將人家藥櫃裡的山蓮霧和紙錢斬通通搬下來,分別包好,照說應該走了,偏偏他鼻子遇上藥材就特別靈,嗅來嗅去,又打開一隻藥櫃,抓出四五支小人參,一張嘴就咬下半截,搖頭晃腦道:

    「這人參不錯,那忠兒跟著他沒出息的爹,身子都搞壞了,這些人參正好讓他補補虛弱的身子。」

    意猶未盡的搬下所有的人參,有大有小,大約十來支,卻愁不知如何帶回去,翻著櫃檯抽屜,想找一條巾子,卻發現有一雙抽屜鎖得很嚴密,偷偷笑道:

    「也許又是什麼放高利貸的名冊,如果是,你們就倒霉了。」

    以金匕首削斷大鎖,拉開油屜時便感覺很重,伸手進去摸索,空空的,更往裡探,摸到布巾之類的忙拿出,才知是一隻笨重的四方盒子,以上好絲巾包著。

    扯下大巾子,將人參和兩包藥包在一起,才注意到那只長形盒子,好奇的打開,差點驚呼出聲!

    好大一支已成人形的人參。

    上百年的人參不多,寶寶自小看多吃多,不覺得稀罕,但這支人參實在太珍貴了,心理喑忖:

    「沒有千年,也有六、七百年,這家藥鋪可不簡單。」

    大夫看見珍貴的藥材,好比賭徒碰上骰子,不真個玩,也要摸一摸,聞一聞,心知這支人參可救活很多人。

    正在陶醉的當兒,猛不防傳來說話聲:

    「朋友,太過份了吧!」

    秦寶寶吃驚轉頭,見一名中年人立在往內堂的門口,定下心神,微微一笑,才道:

    「吵醒你啦,真抱歉,過來算算多少錢,我要走了。」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私闖民宅,還這麼明目張膽的。

    中年人也不覺一笑,隨即又冷下臉:

    「朋友,你是那條道上的,這麼快便知道敝處得到這條人參,是夜便來行竊,是那個幫會這麼大膽?」

    秦寶寶一聽知道他誤會了,忙道:

    「別弄錯,我是名大夫,有一名小孩蝦龜嗽發作,臨時找不到藥材,又怕吵醒你們,才自行取藥,走時會留下銀兩,至於這支好參,雖珍貴卻非獨一無二,本公子縱然見獵心喜,也不會偷走。」

    中年人冷笑道:

    「乳臭小兒敢自命大夫,不是托辭是什麼?看你年紀小小就不知學好,一定有人操縱,說,是那個幫會?」

    秦寶寶撇撇嘴,道:

    「看來我是走進老虎口了,你們老闆也是江湖人?」

    中年人冷道:

    「我就是這裡的主持人,你最好老實一點,或許能格外施恩,不然進得來出不去。」

    撇著嘴兒,秦寶寶道:

    「你等江湖好漢嚇人的詞兒,怎麼翻來翻去都是那幾句,好吧,你聽著,本公子來自『金龍社』………」

    「哈哈………」

    原以為能嚇嚇他,不想中年人發聲狂笑。

    秦寶寶奇道:

    「你以為我在騙你麼?」

    中年人嘿嘿冷道:

    「不知你來自那一個分社?」

    「考我?」秦寶寶嗔道:

    「『子午嶺』總壇,怎樣,夠嚇人了吧?」

    中年人上下打量寶寶,哈哈笑道:

    「擔任什麼職司?」

    秦寶寶將手中人參放回長盒子,道:

    「沒有,他什麼也不讓我做,你問完了吧?過來算錢。」

    中年人又是哈哈一笑,道:

    「小娃兒,你很會演戲,編的台詞也夠份量,可惜你走錯了地方。」

    砰的重重合上盒蓋,秦寶寶道:

    「本公子向不打誑,你不信也罷,別笑得那般奸詐味。」

    中年人聲音轉為嚴峻,道:

    「如果你知道這家的正主兒是誰,便會明白自己編的謊言有多可笑,你的狐狸尾巴早已露出,別再打迷糊言。」

    秦寶寶拿出四錠十兩銀子放在櫃檯上,將一大包藥扛在肩上,笑瞇瞇道:

    「銀貨兩訖,我該趕回去救人,你有話快說。」

    他那副不在乎的模樣,真會氣死人。

    中年人厲聲道:

    「此鋪正巧是『金龍社』的一處生意,總壇會派人來偷自己的東西?社中兒郎會分不出那家是自己人經營的?」

    「呵呵………」

    秦寶寶笑深了酒窩,道:

    「原來是大哥的手下,不過藥錢照付,免得被責怪失職,我走了。」

    既然是自己人,寶寶大大方方的打開大門,突覺煞氣襲身,閃身避過,回首見是中年人偷襲,冷叱道:

    「好大膽,自相殘殺,你想進刑堂?」

    中年人喝道:

    「何方妖兒,敢冒『金龍社』之名,須捉下嚴審。」

    聲出身動,當風沉猛,不是只會幾招花拳繡腿。

    秦寶寶拚命的本事不怎麼樣,逃的本事倒是不差,頑心一起,抄起那只長盒子,邊閃邊笑道:

    「本待善了,但你的魯莽壞了事,東西本公子拿走,看你怎麼交待?」

    「別想逃──」

    秦寶寶聲東擊西,閃到大門口,突地反射撞窗而出,傳來陣陣得意的笑聲,逃之夭夭了,中年人碰上他這麼不英雄的人,﹝英雄是不逃的﹞只有窮追,一面打起信號招來弟兄,可是,又那找得到精得似鬼的秦寶寶。XXX

    「懶驢,懶驢,走快一點吧!」

    拾面具駕破馬車,真拿這頭懶驢沒轍。

    簾子捲起,秦寶寶在車裡逗著小嬰孩玩耍,從來也沒有機會跟嬰兒玩耍,在他來說,是十分新鮮有趣的。

    跟嬰兒在一起,寶寶常覺得有不同的心境。不再那麼調皮搗蛋,泛出無限溫柔,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大人了。

    小嬰兒手裡玩著那支珍貴的人形人參,使足吃奶力氣丟給寶寶,寶寶再丟給他,二個頑童丟來丟去,樂得直笑,如果有人知道他們玩的是價值不下五千兩銀子的人參,必會目瞪口呆,直覺他們不正常。

    車過市街,嘻嘩聲很熱鬧,秦寶寶打眼望出去,忙道:

    「停車!」

    拾面具拉住懶驢,回首道:

    「公子有什麼事?」

    秦寶寶下車,道:

    「我有點事,你到前面那家酒樓等我。」

    拾面具依言行事,一轉眼,秦寶寶已擠進人群看雜耍──「哇,黑炭變白銀………」

    「真神,如果學會這門法術,什麼事都不必做了。」

    「咬咬看,真是銀子哩!」

    「怎麼樣,你要不要學!」

    「十兩銀子可換一大塊,變成白銀,不怕有二十兩,一賺就二倍,太划算了,二狗子,你身上有多少錢拿出來。」

    「大家都有意思要買,我們要快決定………」

    「奶奶的,一夜成富並非不可能嘛………」

    「………」

    眾人七嘴八舌中,秦寶寶擠到最前面,看見一名頗具仙風的道人端坐於一張圓蒲上,身旁擺著幾隻簍子,簍子內是一大塊一大塊的木炭,面前擺了一隻三腳鼎,鼎下燒著火,以蓋封實,只留中間一寸見方圓洞,看不清鼎內物。

    秦寶寶好奇道:

    「黑炭真的變白銀?我不信,你再做一次使我心服。」

    道人睜眼看寶寶,驚楞之色一閃而逝,緩緩道:

    「試幾次都可以。」

    說著撿起簍中一塊炭,丟入圓洞中,火勢愈燒愈大,道人喃喃念著別人聽不懂的經文,一刻鐘後,用一雙長筷伸入圓洞,挾出一錠重二十兩的銀子。

    民眾幾乎是瘋狂的,秦寶寶卻眼尖注意到銀子被挾起時帶上來的水漬,透著灰黑色,計上心頭,不懷好意的笑:

    「道長真是神乎其技,可否請求再開一次眼界?」

    道人似有點為難,在秦寶寶挑撥老百姓也跟著想再開眼界,以確定信心,只好再取一塊木炭,道:

    「這是最後一次,要知你們這種行為是對神不敬。」

    秦寶寶天真笑道:

    「有道長法術高超,自願表演,神責怪不到我們。」

    道人看寶寶一眼,正待將木炭投入鼎裡,秦寶寶又提出捉弄人的鬼主意──奪下道人手中那塊很重的木炭,自簍中選一塊很輕的木炭給他,頑皮道:

    「道長,請施法!」

    道人欲發作不能,這時──

    一名小道士跑過來,道:

    「師父,師伯有難,請您快過去相助。」

    道人頷首道:

    「理應如此,空明,幫為師收拾東西。」

    秦寶寶心知他是被自己撞破騙術,藉事遁走,事後再捲土重來,喑想這種人到處招搖撞騙,整整他才是英雄,當下道:

    「道長,我們都想發一筆財,你何必斷人財路呢?」

    群眾立即紛紛附和,幾個較粗野的甚至想上前搶那二隻簍子。

    道人怨恨的瞥了秦寶寶一眼,寶寶嘻嘻笑著,一副「任你法力無邊,在本公子面前,是提也提不起來。」

    小道士解危道:

    「眾位,救人事大,發財事小,待救了貧道師伯,再回轉施惠施主,無量壽佛,無量壽佛!」

    善良的老百姓聽了覺得有理,秦寶寶卻鬧定了,叫道:

    「不成,道長法力高超,遠近知名,好不容易機緣湊巧,與我等結緣,這時候道長若棄我們而去,他方信徒必爭相膜拜,那還有我們的份?」

    這番話說得漂亮,且一箭雙鵰,既引起眾人的貪財心,又使道士走不得,聽進百姓耳裡,更信任道人的法術,非要發這筆財不可,但入道人之耳,又酸又苦,那種挖苦之意,只有道人和小道士明白,真恨死了搗蛋者。

    「是啊,是啊,大家窮久了,早想發財………」

    「道長,不急一時,先教我們法術吧………」

    「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既然碰上了那甘心放棄………」

    「對對,道長的師兄法術必更高強,誰能傷害他,有危險也不差這一刻……」

    「………」

    愚民是最容易挑撥的,道人利用他們的貪心,想發一筆財,秦寶寶則藉他們的發財夢,非整垮道人不可。

    道人也是久走江湖的,情知今日遇上小煞星,但表面卻須扮出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無量壽佛,眾施主有所不知,貧道師門與另一派修道者結怨宿深,那幫邪道邪法厲害,貧道絕不能置師兄於不顧,只待有緣再相見。」

    也不敢表明先賣木炭,待事後再回來教咒語,他看出秦寶寶是天生的惹事精,不會讓他安然賺錢,還是另覓發財聖地為妙。

    不錯,他看得很準,秦寶寶這小鬼素來任性妄為,尤其現在沒有衛紫衣盯著管教,知道胡鬧了也沒人罵,更肆無忌憚,眨著大眼,道:

    「道長,我想開開眼界,可不可以跟你去見見你與邪道的比試,想必驚天動地,到最後一定邪不勝正。」

    一副陶醉樣兒,天真無邪,使道人發作不得,只好道:

    「刀劍無情,會傷了貴禮。」

    說著不給寶寶再說,看著小道士已將木炭、三腳鼎等物搬上馬車,正待上車,秦寶寶賊兮兮笑道:

    「道長,你走得這麼急,是怕我拆穿你的把戲吧!」

    道人故作不解道:

    「時間寶貴,不能再耽擱了,告辭!」

    秦寶寶拉住馬頭,大聲向群眾道:

    「各位鄉親,容我變個法術給你們看,保證比方才道長表演的精彩。」

    說著舉起搶自道人手中的木炭,很沉重,換成普通木炭拿在手中,卻輕若無物,斜睨欲上車的道人一眼,道:

    「只要本公子用力一捏,它就會變成銀子,不必煮也不用唸咒語,諸位信不信?」

    「不信,不信,那有這麼好的事………」

    「你試試看………」

    秦寶寶轉問道人:

    「道長信不信?」

    道人有點惱怒道:

    「貧道不管這些,請走開些,我們要趕路。」

    秦寶寶泛起惡作劇的笑容,道:

    「道長何必辜負我的好意呢,一下子就好。」

    說著手用勁一捏,木炭粉碎,露出一錠重約二十兩的銀塊,笑嘻嘻道:

    「你們看,我不是比道長更厲害麼?」

    群眾嘩然,有的真以為秦寶寶是神,有的較機靈,立時大聲叫嚷:

    「原來是銀子外包一層炭,丟入鼎裡煮一煮,就變成真銀,臭道士,居然詐欺想騙財,該打……」

    「該打,該打,差一點被他騙了……」

    「看他這麼老練,必定到處騙人,幸虧我們沒上當。」

    「都虧那小娃兒機靈………」

    「他大概曾經被騙過………」

    秦寶寶聽到這一句,真是不舒服,暗罵道:

    「我是很容易上當的人麼?哼,狗眼看人低,自己笨,就要誣指別人更笨,以顯示自己不太笨,劣根性!」

    想著不再理他們,正待走,這時眾人激動非常,同聲一氣想毆打道人師徒,道人見狀不妙,策動馬匹,眾人恐被踩著,紛紛讓路,騙子道人二人趕緊逃之夭夭。

    秦寶寶想也不想,在他策馬時,也跳入車廂,因他突然對這對師徒感到興趣。

    我們秦公子素來隨心所欲,管他擅坐人家馬車對還是不對,總之,先坐了再說,以免想坐而生不到而覺得後悔。

    可是,人家高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坐在地板上的小道士,一雙小眼睛瞪起來也很嚇人,嘴翹得高高的,只差沒破口大罵。

    秦寶寶在不在意呢?

    他視若無睹,眼見車內無坐椅,舉起竹簍子,倒轉乾坤,讓竹簍子底向上,然後鋪上一條巾子,高坐在上,泛著天真可愛的笑容,甜甜的道:

    「打擾你了。」

    「廢話,明知打擾別人,還死賴著不滾。」

《七個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