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少女染疾請名醫

    前文提及公羊旦和清虛老尼被拋出屋外,接著十面觀音大笑道:「難得大家齊集在一起,大家來乾一杯,結束這場是非如何?」

    火爆場面立刻停止了。

    因為場中除了百邪人魔和堅毅的公羊見,誰也不敢招惹十面觀音,何況堅毅的公羊見又和十面觀音站在一邊。

    須知公羊旦數十年前即以「反手功」名聞武林,而清虛老尼的身手之強,更不必說了,兩個人居然被人家制住甩了出來。

    就憑這一手,百邪人魔自忖:來硬的討不了好去,就算和「五華三義」聯手也不例外。所以他才領先住手,他一停手,「五華三義」自然不會再拚了。

    門外,影影綽綽地站著一個人,道:「『五華三義』要拚命還是聽我的,由你們自己決定。」

    這顯然是十面觀音的聲音。

    「五華三義」雖是結拜弟兄,卻是貌合神離,不過為「利害」二字。此刻「利害」關係一致,一交眼色就有了默契。甘乃常道:「十面觀音,咱們同為武林同道,別用『聽你的』那種字眼,精鋼寧折豈為鉤,士可殺而不可辱,有什麼事不妨打個商量。」

    十面觀音笑道:「別往臉上貼金哩!今夜順我者生,逆我者死,有誰不服,自管表示出來。」

    一些老傢伙都抱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主意,但那堅毅的公羊見卻冷冷地哼了一聲,表示她的口氣太狂妄了。

    但十面觀音故作未聞,道:「這麼說各位是願聽我的了?」

    一聲雷甘乃常道:「能力所及,濟人之意,本是吾輩所當為,如果力有未遂,你也不要見怪才好。」

    十面觀音道:「甘乃常,你也不必把話說在前面,我如果有所差遣,必定量才而用,絕不會叫你們去辦些無法辦到的事。」

    雲開太惻惻地一笑,半邊臉陰笑,半邊臉有如冰封,道:「那就請姑娘說出來聽聽。」

    十面觀音道:「你們三個再加上一個百邪人魔,去辦這檔子事兒一定能成,除非你們故意藏奸,未盡全力。」

    口角春秋卜來道:「姑娘這就太不信任我們了!想我等三人,雖在武林中小有薄名,較之姑娘,卻不啻螢火與皓月之比,姑娘能信得過在下兄弟三人,也是我兄弟的榮寵,老實說,武林中要是有那個不開眼的傢伙想觸我們三人的霉頭,嘿嘿!只要他們知道我們和姑娘有點關係,就不啻是『太公在此,諸神退位』了……」

    這些話說得固然是謙卑之極,甘、雲二人卻也不反對,因為他們恐怕十面觀音翻了臉,把他們如法炮製,點子穴丟到院中。

    要捉摸十面觀音的意向,實在是太難的事。

    十面觀音道:「好極了!老邪你呢?」又向百邪人魔望去。

    百邪人魔本以為有「五華三義」合作聯手,十面觀音雖厲害也大可一拼,如今他們矮了半截,只剩他一個人,正是所謂「一掌獨拍,雖疾無聲」了。

    可是要這老邪聽十面觀音擺佈,無論如何難以拉下臉皮來,一時之間,老臉上陰晴不定,所有的目光都投往在他的身上。

    楞小子道:「我說齊天道前輩,你要是自信能行,就當場出手,勝了她當然不必聽她指揮,要是自忖不成,就學乖點吧!看到沒有?那公羊旦和清虛老尼都躺下了呢……」

    楞小子剛剛被老邪扣住了脈門,聲言要喝他的血,幾乎成為事實,自然恨極了百邪人魔。他雖楞卻非真傻子。

    百邪人魔何等身份,想不到今夜栽了這麼大的觔斗,要是拒絕,十面觀音絕不會放過他,如果屈服了,宣揚開去,這老臉往那裡放?

    百邪人魔道:「老夫不著興和女流之輩打交道,下不為例,僅此一次,僅此一次……」自嘲地乾笑著,就連堅毅的公羊見也替他尷尬。

    就連老邪也屈服了,「五華三義」自然好過些,論身份,百邪人魔比他們高了一輩。這工夫十面觀音道:「既然各位都答應了,就先聽我調派。」

    陰陽笑道:「姑娘請吩咐就是了!」

    十面觀音道:「你們『五華三義』和百邪人魔立刻兼程去救一個人,合你們四人之力,相信當今一流高手,也招呼得了!」

    甘乃常道:「不知要救的人是誰?他有什麼危難?在什麼地方?」

    十面觀音道:「兩個月內,必須到達崑崙頂,至於說要救的是誰?他有何危難?到了地頭一看便知。」

    「五華三義」還要問,百邪人魔冷冷地一揮手,道:「走吧!到了那兒自然知道……」

    他首先穿窗而出,但一縷香風如電瀉至,伸手就抓齊天道的肩頭。齊天道駭然,但也不甘示弱,晃肩扭步,堪堪卸開一爪,那知這是虛招,另一手自另一腋下戳來。

    這一戳要是中了「鑽心穴」不死必殘。

    好個齊天道,集平生之力,力貫「湧泉」,只聞「卜」

    地一聲,足下射出無數泥塵之箭,雙足竟陷入泥中足有一尺多深,堪堪又避過了這一戳。

    然後,上身子在搖擺中,向斜刺裡投射而出,而且同時向她踩出一腳。

    這幾乎是無法閃避的一擊。

    然而,誰也不知道,就在這兩三天之內,十面觀音的功力又增加了將近五成。

    本來齊天道和她在伯仲之間,只是她的金牌霸道,齊天道尚未悟出破解之法,所以齊天道自信這一腳絕不會落空,而噙著一抹陰笑時,萬沒料到一隻手軟得像章魚的腳,輕巧地往老邪的小腿上一纏,然後一拉一送……

    老邪在驚駭中,身不由主地平飛出去,竟把一堵牆撞倒,差點昏了過去,尚幸他及時以單掌在牆上按了一下,卸掉了大半力道。

    十面觀音手捏著金牌道:「老邪,我就知道你是口是心非,絕不肯就範,那好!我先打發了你再說——」

    「慢來,慢來……」齊天道連連揮手道:「姑娘,且聽我說句話,你既要差遣我等為你辦事,卻又不說出是救何人?誰會相信?甚至我們不能不想,會不會是誆我們去上當,或者借刀殺人要我們去送死……」

    十面觀音冷笑道:「這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老邪一生中從未守住一個『信』字,所以才會以為別人也像你一樣,我要害你們,又何必繞那麼大的彎子?」

    甘乃常道:「齊大師,我們走吧!人丟了,面子也沒有了。說什麼都沒有用,識時務者為俊傑,來日方長哪!」

    齊天道這才點了頭道:「救了人之後,在何處能見到你呢?」

    十面觀音道:「端午節,就在西湖畫舫上見。」

    四人走後,十面觀音走向躺在地上的公羊旦及清虛老尼,連踢兩腳,為他們解除了重要穴道。但仍無法站起,她道:「公羊旦,這兩個小子都稱是你的兒子,你以為那一個是真?那一個是假?」

    公羊旦想了一下,道:「我以為那個楞小子是假的。」

    十面觀音道:「這麼說另一個是真正的了?那你為什麼對他漠不關心?形同陌路?」

    公羊旦道:「老夫昔年行為不檢,羞為人父,是以沒有勇氣相認。這也是報應,在下沒有怨言。」

    十面觀音道:「即使是自慚形穢,對他的生死安危,也不能毫不關心呀!」

    公羊旦道:「那是因為,他也一直沒有對我產生孺慕之情,我有什麼資格享這天倫之樂呢?」

    十面觀音道:「由此看來,你還有點人味兒。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現在還不能算太晚。」

    公羊旦道:「要我承認這個兒子,必須先找到我的原配陸儀鳳,才能證明這兒子是真是假?」

    十面觀音道:「這也是個辦法,你馬上去找陸儀鳳吧!

    她是不是數十年前名噪一時的『掃眉扁鵲,步步生蓮』?」

    公羊旦道:「正是她,昔年因意見不合而分手,是否仍然健在?就很難逆料了!」

    十面觀音道:「她仍然健在,只不過,她是否會理你那就很難說了。」

    公羊旦道:「可否讓這公羊見與我同行,到時候也好認親?」

    十面觀音道:「不必,你只要找到了她,我必會適時趕到,你請吧!」

    公羊旦看了堅毅的公羊見一眼,出發而去。

    這工夫清虛老尼站了起來,像這種人物,今夜栽得如此之慘,要是有志氣,早就該自絕了,所以清虛老尼板著臉一言不發。

    十面觀音道:「清虛,我知道你雖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出家人,但對公羊旦仍不忘情,人非太上,無可厚非,你就帶著令徒,暗暗協助公羊旦吧!」

    清虛冷漠地道:「你派公羊旦去找他的原配妻子,貧尼去湊什麼熱鬧?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十面觀音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公羊旦此去十分凶險,有性命之憂呢?」

    清虛道:「公羊旦又非三歲稚童,他應該能保護自己的。」

    十面觀音語音一冷,道:「我派你去保護公羊旦,你到底去不去呀?」

    清虛道:「既然如此,貧尼只好勉為其難。」站起身,就往外走,而甘妮卿卻在戀戀不捨地望著堅毅的公羊見。

    堅毅的公羊見卻在打量另一公羊見,他以為公羊旦不認他們,卻相信他正是他的生父。而他們的姓及武功,甚至兵刃全和他一樣,所以他們必有淵源。

    因而,他對那楞小子產生了手足之情。

    甘妮卿見公羊見一直未看她一眼,跺跺腳跟清虛老尼走了。

    十面觀音望著兩個公羊見,久久才道:「你們兩個公羊見,分明是一真一假,要分別真假,最好拚個你死我活,我在一邊觀察,真偽立判,絕對難逃我的法眼。」

    楞小子道:「姑娘,我是真的,這小子一定是假的,用不著拚命。」他看出堅毅的公羊見身手了得,自己絕非敵手。

    十面觀音對堅毅的公羊見道:「他說你是假的,你怎麼說?」

    堅毅的公羊見道:「是真是假,連我自己都摸不清,所以也不便怪他。不過我相信他也摸不清他自己是真還是假的?」

    楞小子道:「誰說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因為我長得像老公羊旦。」

    十面觀音淡然一笑,道:「你們兩個過過招讓我看看,我也許能看出孰真孰假來。」

    堅毅的公羊見木然不動,楞小子道:「試試看也無妨,反正咱們可能有點淵源,點到為止,不可動真。」

    堅毅的公羊見仍然搖頭,但楞小子都撤出了金絲軟鞭,沒頭沒腦地罩下。

    堅毅的公羊見為了自身安全,不能不出手,卻未撤出兵刃,閃過三鞭,發現對方口說點到為止,卻是招招要命,式式追魂,十分不解。

    就在這時,十面觀音卻悄然離去。

    她很關心堅毅的公羊見,卻知道他是有驚無險。她此刻又來到那石洞之中。

    為了印證那玉面聖母,也就是她的師父小腹上的字跡,決定入洞弄個明白,她想不通的是,果真小腹上有秘學,老公羊旦和那屍體相處如此之久,為何不學?

    設若他已經學了,今夜在動手的緊要差別頭,他必然施展出來,可是他並沒任何跡象學過那玄奧的武功。

    當然,玉面聖母是她的師父,而骷髏夫人又是玉面聖母之師,一脈相傳,「先天一氣」秘笈,落入她的手中自是理所當然了。

    萬沒料到,轉了幾手的秘笈重現,而巧的是竟又落入她的手中,只是有一點她不放心,此秘學有沒有人偷偷學過?

    洞中的「蝕骨消肌丹」對她無用,通行無礙,卻意外地找遍了各處,沒有找到那玉面聖母的遺體。

    她當然不知道,這洞中還有個秘密的地窖,下面十分寬敞,而且,由地窖可以自另一出口進出,必要時可以脫身。

    十面觀音本想看過師父小腹上的秘笈後,把師父安葬,入土為安,找不到也只好離去了。但是,這個遺體卻仍然在此洞中。

    地下室溫暖如春。

    當然,這兒也是春色無邊的。玉面聖母,不,現在仍應稱她為「玉面如來」。她的肌膚細膩光澤,白裡透紅,混身曲線畢現。儘管她雙目緊閉,胸部毫無起伏現象,予人的印象,卻絕不像個早巳死去的人。

    在花崗石床之前,站一個神色冷漠,儀表堂堂的中年男子,他作了一些很單純,也極緩慢的動作,像是在作太極的推手。

    大約盞茶工夫之後,由他的口鼻中射出三道淡淡的白氣,然後又匯成一股,到了玉面如來面前,再分成兩股,進入她的鼻孔之中。

    任何人看到此情此景,都可能駭得尖叫,因為僵臥的玉面如來的眼皮動了起來。

    假如十面觀音在此,饒她膽大,也會大叫出聲。這工夫,她的雙目微張,射出清微而冷寒的光芒。

    而這中年人卻閉上眼,繼續以白氣輸入玉面如來鼻中。於是,玉面如來愈來愈像個活人,而中年人卻越來越像個面色枯槁的死人了。

    大約兩盞茶工夫,玉面如來的雙目突然全睜開來,胴體上任何一個部位都像充滿了生機,雙乳更堅挺,玉腿更是膩滑、紅潤而活色生香。

    生命是一切美的源泉,靜物的美,總不如活生生的美更能動人心弦。她的美眸中有極為不善的神色,似乎不該是她目前所應有的,更不是對救命恩人所應有的神色。

    但中年人似已無暇去觀察她的神色,雙目緊閉,吐出的白氣已越來越淡,最後坐在地上……。

    而石床上的玉面如來卻坐了起來。

    她不是已死了數十年嗎?死了那麼久的人也能復活嗎?是這中年人道行高深,以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化腐朽為神奇,而使她復活的嗎?

    這當然會有答案的,只是要稍延後而已。

    且說兩個年輕的公羊見,好久不見十面觀音回來,就停止打鬥,楞小子道:「公羊見,你今年幾歲?」

    堅毅的公羊見道:「十八歲!」

    楞小子道:「我也是十八,你可真會魚目混珠呀!連年齡也照仿不誤,那你是幾月生的?」

    堅毅的公羊見道:「正月十五!」

    楞小子「啪」地一聲,拍了自己的腦後勺子一下,大聲道:「小子,你太厲害了!連生日時辰都沒錯。你說說看,你為什麼要叫公羊見?」

    堅毅的公羊見肅然道:「因為我是公羊旦的兒子,而武林中又沒有第二個公羊旦。那你呢?為什麼也叫公羊見呢?」

    楞小於道:「因為公羊旦是我爹呀!不信打聽打聽,爹還有亂認的嗎?你娘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堅毅的公羊見道:「不知道,我是由黑如墨老婆婆撫養長大的。」

    楞小子又大力拍了後腦勺子一下,道:「巧極了!你是黑婆婆養大的,我卻是由白婆婆撫養長大的……」

    堅毅的公羊見低吼了一聲,道:「的確很怪,咱們兩個人應該是有點關連的,那個黑婆婆沒有說出我的身世,那白婆婆也沒有說出你的身世嗎?」

    楞小子道:「沒有,她只告訴我,我是公羊旦的兒子,名叫公羊見。」

    堅毅的公羊見道:「那『反手功』又是誰傳給你的呢?」

    楞小子道:「白婆婆傳我的。假公羊見,你我不必再等那女人了!你還看不出來,十面觀音不是好人,和她在一起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堅毅的公羊見雖也相信十面觀音善善惡惡,有時是非不明,但卻相信她無害己之心。道:「她的行為怪誕,倒是真的,卻未必有害人之心。當然,對那些武林中的壞胚子,卻永不妥協的。」

    這兩個公羊見肌膚一黑一白,堅毅的這個,由黑婆婆撫養長大,皮膚較黑,被白婆婆撫養長大的這個皮膚較白。

    黑公羊見渾厚憨直而英挺,白公羊見也頗英挺,但表面看來憨直,實際上卻又未必。

    黑公羊見領先出發,一路向北奔馳,回頭一看,白公羊見跟在後面,亦步亦趨,他道:「你要去那裡?」

    白公羊見道:「你要去那裡?」

    黑公羊見道:「我要去何處不便告訴你的。」

    白公羊見道:「是啊!我要去的地方,也不便告訴別人。」

    黑公羊見道:「那你為什麼老跟著我呢?」

    白公羊見道:「這就不對了!我也覺得,我往那裡,你老是擋在我的前面,又不好意思叫你走開。因為路是大家的,不能不許別人走啊!」

    黑公羊見語結,只好繼續趕路,卻偏向東北方奔行,約盞茶工夫,再回頭望去,嘿!楞小子又在後面。

    黑公羊見心想,也許正巧他也要去這方向吧?反正我也沒有急事,乾脆試試他是不是故意釘梢?

    於是他轉向西北,而且奔行加速。

    那知半個時辰後回頭望去,白公羊見仍然緊跟不捨,這下子黑公羊見可就光火了。還說不是跟我,天下那有這麼巧的事?

    較上了勁,就全力施為,一口氣奔了大半天,由早上趲趕到傍晚時刻,向後望去,不見了白公羊見。

    他此刻的奇經八脈已通,功力深厚,雖奔行一天也不感疲乏,只是一天未進飲食,倒是感到肌腸轆轆了。

    日薄崦嵫,夕陽無限好,他四下一打量,左前方數里外樹木掩映中,似乎有一片大莊院,數十里內恐怕沒有人煙了。

    於是他向那一片莊院大宅奔去。

    果然這是一家大戶,只是在鄉間,不論任何大戶,總是以務農為本,但這一家似乎不像是種田的。因為大宅附近沒有菜園和曬穀場,更未養有牲口。

    公羊見本以為這兒總會有數十戶人家,有住戶就必有小飲食店或客棧,那知只這麼一個大戶。

    他站在門外,望著那黑漆漆大門及門上的獸環,這工夫大門開啟,自大門內走出一個中年文士,抱拳道:「這位可是公羊見少俠嗎?」

    公羊見一楞,道:「在下正是公羊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何以知道在下的身份?」

    中年文士朗朗笑道:「俠盜公羊大俠,誰人不知,而少俠面貌又十分酷肖令尊,一看便知。少俠如不見棄,何不請進來讓敝居停略盡地主之誼?」

    公羊見抱拳道:「兄台如此好客,令人感動,但不知貴居停是……」

    中年人道:「敝居停是作綢緞生意的,在下柳長春……」

    黑公羊見道:「柳兄盛情,卻之不恭,但素昧平生,怎好打擾……」

    柳長春道:「公羊少俠太客氣了!古人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少俠肯賞光,也是敝居停的榮幸,他是一位十分好客之人。」

    公羊見被引進大宅的客廳中,柳長春道:「公羊少俠稍待,在下請敝居停出來相見。」

    這工夫僕人已端上了茶點,柳長春到內院去了。

    不久,柳長春陪著一位年約五旬,衣著考究,相貌不俗的中年人進入大廳中。中年人抱拳,道:「公羊少俠光臨敝舍,小女就有救了……」

    柳長春道:「看來是小姐五行有救,遇上了貴人。」

    公羊見莫名其妙,不知他們在談什麼?道:「在下趕路過了宿頭,只希望莊主行個方便讓在下免於露宿,但不知在下來此,與令嬡有何關鍵?」

    中年紳士笑笑道:「凡是高人,大多深藏不露,少俠家學淵源,醫道天下無匹,你也就不必客氣了……」

    公羊見心想,我自己的身份迄今還不知道,這主、僕二人又怎說我家學淵源,醫道天下無匹呢?真是太可笑了。設若那老公羊旦確是我的父親,他也不精通醫道呀!

    公羊見抱拳道:「莊主想必是聽到流言,以訛傳訛,在下實在不通醫術,上一代也非此中翹楚,莊主亮察,……」

    莊主朗笑道:「國手之後,果然是謙虛過人,又豈是那些器小易盈之輩可比?在下呂伯庭,人稱『撥雲見日』,久仰公羊大俠及令堂的俠名,今夜得能一瞻他們二位後人的丰采,也是有幸,來人哪!」

    一個漢子在門外應聲道:「莊主有何吩咐?」

    呂伯庭道:「交待廚房,速辦上席一桌待客,越快越好!」

    「是!」漢子應聲而去。

    公羊見過去沒聽過呂伯庭之名,由「撥雲見日」這綽號聽來,必是武林中人,柳長春為什麼說他是作綢緞生意的呢?

    公羊見以前從未聽別人談及他的母親,但呂伯庭卻提起他的母親,且暗示他的母親是醫道高手。

    他本想追問一下,可是一個人連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子?是生是死?有否武功?會不會醫道都弄不清,豈非大逆不道?予人笑柄?

    席間賓主言談甚歡,飯後柳長春道:「呂爺,公羊少俠已經酒足飯飽,可以請他為小姐治病了吧?」

    呂伯庭道:「公羊少俠乃武林名宿之後,濟人危難,諒不至後人。正所謂:醫者父母心也!……」

    公羊見道:「呂大俠,小可初出茅廬,技薄藝淺,更不諳岐黃……」

    呂伯庭道:「少俠客氣,將門出虎子,名醫世家子弟,那有不通醫道之理?」

    公羊見急得臉紅脖子粗,道:「小可確實不通醫理,絕非謙遜,呂大俠莫把此事當作兒戲。」

    這工夫柳長春自一邊的巨大古磁瓶中取出一個紙卷展了開來,道:「公羊少俠忒謙,這難道不是少俠的墨寶嗎?」

    公羊見望去,那是一張告示(告白或招貼),上寫:

    「敬啟者,茲因小女罹患怪疾,名醫束手,藥石罔效,如有仁人君子,精於岐黃,自信可愈此疾者,請即移玉前來,果能愈此沉痾,必當重酬,絕不食言……。」

    在這數段告白之後,居然寫了「區區公羊見可療此疾」字樣,而且仿他的字體十分傳神入骨。

    黑公羊見幾乎是啼笑皆非,誰在惡作劇?這玩笑怎可亂開?正自發楞,呂伯庭兜頭一捐,道:「老朽知道,凡是名醫妙手,都不喜歡受到干擾,不過公羊少俠既已在招貼上寫明可療小女之疾,還請偏勞……」

    說著,就連推帶拉,把他請到內宅。進入一個幽靜的院落中,這兒有極精美的庭園佈置,和奇花瑤草。

    柳長春在院門外停止,呂伯庭直接把他讓入正屋內間中。這是少女的香閨,才撩起珠簾,香風已撲面而來。一張梨木精雕牙床上,側臥著一個清麗可人的少女,皓腕半裸,配上那水蔥似的玉手,其他就不必多看了。

    呂伯庭低聲道:「小女已入睡,如少俠能在她未醒之前為她試脈,更是再好不過了。」

    公羊見的確略通岐黃,記得黑婆婆說過,她的醫術學自他的長輩,由於黑婆婆常為人治病,公羊見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

    事已至此,又不願多浪費辱舌。好在他打量這美艷少女,氣色頗佳,並不像是有重病的樣子,就坐在床前為她試脈。

    奇的是,根據脈象,這少女根本沒有重病,是他的脈理不夠精湛,抑是這少女生的是一種怪病,在脈理上試不出來?

    他過去未聽說過這種怪事,也就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人冒他之名在招貼上留字?而且仿他的筆跡唯妙唯肖?

    試脈已畢,本來他還可以看看病人的舌苔和眼球,由於脈象正常,也都免了!主要是怕驚醒這少女,又要大費周章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呂伯庭跟了出來,在外院中道:「公羊少俠,小女到底是什麼病?」

    公羊見道:「依小可的脈理分析,令嬡無甚大病,可能是自幼嬌生慣養,一點小恙,被渲染成不治之沉痾了!

    依在下看來,不過是受了點風寒而已。」

    呂伯庭道:「果真如此,那是太好了!公羊少俠,請到客廳處方吧!」

    公羊見實在沒有什麼把握,只是被纏上了,不得不虛應故事罷了!這工夫柳長春已在為他研墨,呂伯庭取來了處方箋和「湖平點水」名筆。

    他有一種被打鴨子上架的感覺。

    好在他認為試脈之下,那少女無甚大病,反正一般人如無大毛病,十之八九必是傷風引起的症候。於是他提筆寫了「四小引」處方:

    「神曲、麥芽、檳榔、山楂」四味藥。

    這可以說是最最普通的治傷風的偏方,幾乎每個成年人都知道這「四小引」的四味藥材的效用。

    所謂「四小引」,主要是下藥之後,能使病人出汗,出了汗,病往往能霍然而愈。

    他以為開出這方子,呂、柳二人必然會笑他技盡如此,這方子誰不會開?但是出乎意外地,呂、柳二人都沒說什麼,柳長春立即帶走方子去抓藥。

    雖說公羊見相信那少女無甚大病,畢竟是有生第一次為人看病處方,他被安置在西跨院中住宿,卻不敢上床睡覺。

    大約是二更左右,他忽然聽到院外傳來了呂伯庭和柳長春的交談聲,只聞柳長春道:「呂爺,小姐服了藥的情況如何?」

    「不得了……」這句話使公羊見心頭一震,以為下氏了藥,那少女一定出了岔子。

    只聞柳長春道:「呂爺,小姐怎麼啦?」

    呂伯庭喟然道:「過去幾乎請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都不見起色,人家公羊少俠一劑『四小引』,就立愈沉痾,看來『掃眉扁鵲』的後人果然是名不虛傳哪!」

    柳長春道:「的確,這不就是化腐朽為神奇嗎?呂爺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

    呂伯庭道:「呂某說過,能治癒小女沉痾的年輕人,即為小姐的終生伴侶,絕不食言。現在我就要去告訴公羊少俠,若是一切順利,十日內可以為他們完婚,也可了卻我一樁心事。」

    柳長春道:「呂爺一言九鼎,由這件事即可見一般,在下佩服之至,這也算是一件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哪!」

    公羊見乍聽這一段交談,立刻發了毛,心道:「我不過是一時情急,以為她無甚大病,才開了一張『四小引』處方,居然歪打正著,治癒沉痾,我公羊見怎可居功?」

    再說,那少女雖美,畢竟未談過話,不知她的為人如何?況且他才十八歲,成家太早。總之,他絕對不想與那少女成婚。

    也許他不想的原因,還有另一因素,他腦中一直有個影子晃來晃去地,儘管他有時深責自己的想法荒謬,可是由不得人,那心頭的影子抹之不去,驅之不散。

    這工夫已有人在敲院門門環,道:「公羊少俠,公羊少俠睡了嗎?如果尚未睡著,呂某有要事相商……」

    這時柳長春補充道:「公羊少俠,請開開門,我們呂爺要向你宣佈一件喜事,偏勞你開開門好嗎……」

    屋內沒有回應,呂、柳二人在院外敲了好一會門,一直無人應門,立即越牆而入,不久發出了驚噫聲,因為客人已不告而別。

《鐵掌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