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亡谷柳暗花明

    原以為很快就會有消息,事實卻大謬不然。

    沒有再見虎妞、小流浪。

    沒見到武林王糟老頭。

    眼見日已偏西,大門始終未再打開。

    直至夕陽西下時,才冒出一個二十餘歲,呆頭呆腦的傻子來。

    是一個奴隸,手裡捧著一碗鹽水飯,往恨天生面前一放,掉頭就走。恨天生急忙拉住他,道:「朋友慢走,在下有話要說,你們糟老頭到底收不收我恨天生做預備徒弟?」

    傻子猛搖頭,嗚嗚哇哇的亂嚷嚷一通,還張開嘴巴,指著自己的舌頭給恨天生看。

    話聽不懂,眼睛則看得很清楚,舌頭少了一大截,原來是個啞巴。啞巴流露出同情的眼色,看表情卻又愛莫能助,也弄不懂武林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恨天生只好退而求次:「麻煩你,去請虎妞或者小流浪出來一下。」

    啞巴點點頭,兀自走進武林王府去。

    不知是話未傳到,還是事出有因,許久之後,仍未見虎妞、小流浪現身答話。

    卻見一位頭髮半白,身穿黑衣,滿臉疤痕,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單腿、獨臂,一隻眼的乾瘦老人,拄著一根枴杖,踏著夕陽,一拐一拐的行過來。

    枴杖很妙,是一根旱煙袋,往恨天生的面前一站,提起煙桿來,呼嚕!呼嚕!的抽了兩口煙,粗聲大氣的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娃兒,你跪在這裡做什麼?」

    恨天生望著黑漆大門道:「求武林王收我為徒。」

    黑衣老人嘿嘿冷笑一聲,道:「那個老混蛋答應了嗎?」

    「還沒有。」

    「已經跪了多久了?」

    「差不多四個時辰。」

    「還不曾見到老混蛋?」

    「是的。」

    「好可憐,天都快黑了,找個地方睡覺吧!」

    「我不累。」「你打算跪到幾時?」「直至糟老頭答應我的要求為止。」「假如老混蛋一直避不見面怎辦?」

    「在下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起碼應該把肚子塞飽吧?」恨天生瞪著鹽水白飯,昂首道:「君子不吃嗟來之食!」

    黑衣老人的獨眼陡地一亮,射出一道懾人的寒芒,道:「有骨氣,餓死之後我老人家願為你刨一個坑。」

    話完,正欲離去,恨天生道:「敢問老丈何人?」

    黑衣老人抽了一大口煙,吐出來一大片霧,道:「人家都叫我老煙槍。」

    「也住在死亡谷?」

    「只是路過,想到對面山上去。」

    「入谷者死,不怕犯了武林王的禁忌?」

    「哼!草包一個,不學無術,憑他還不夠資格跟我老人家鬥。」

    話至此,不再多言,掄起煙鍋,在門柱上磕掉煙灰,繞過武林王府,大步離去。

    第二天的中午。

    恨天生一夜未睡,粒米未進,膝蓋都跪腫了。虎妞、小流浪與武林王依然蹤影全無。累啊!困啊!饑啊!渴啊!

    面對著啞巴剛才送來的一碗白飯,一盤紅燒肉,半碗湯,恨天生的腦海中乍然浮現母親臨死時的慘狀,暗道:「老天,我不能死,我要學藝,我要報仇!」

    要學藝,要報仇,必須活下去。

    想活下去,就非得吃東西不可。

    恨天生想通了,不再跟自己過不去,端起白飯,澆上紅燒肉,猛往嘴裡扒。

    老煙槍正巧又來了,揶揄道:「娃兒不是不吃嗟來之食嗎?」

    恨天生實在太餓了,猛吃兩塊肉,大喝一口湯,吐字不清的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怎麼說?」

    「老頭以禮相待,不能算是嗟來之食。」

    「何以見得?」

    「瞧瞧,有肉也有湯,待如上賓。」

    「可是,那個老混蛋尚未露面?」

    「也許時辰未到。」

    「你打算繼續跪下去?」

    「當然!」

    恨天生沒有說謊,第三天仍舊規規矩矩的跪在那兒。

    虎妞沒再現身。

    小流浪未再露面。

    始終沒見到武林王。

    膝蓋腫了。

    眼睛花了。耐性漸漸消失。

    怒火漸漸升高。

    終於忍無可忍,恨天生爆炸了,呼地一躍而起,罵人的話一籮筐,粗野的程度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臭虎妞,你給我滾出來!」

    「小流氓,你給我死出來!」

    「老頭,老混蛋,武林王有什麼了不起,少擺臭架子!」

    「我喊到三,再不現身,就要破門而入,操你親娘祖奶奶!」

    「一!」

    「二!」

    「三!」

    太累,太氣,也太激動?恨天生顯得有點神智錯誤,歇斯底里,可不是說著玩,三字出口,人已撲上去,真的想破門而入。

    拳打,腳踢,用碗來砸,用石頭來轟,奈何大門太厚,又下了閂,一絲一毫也動不了。

    罵得他口乾舌燥,累得他汗下如雨,老頭、虎妞、小流浪一概裝聾作啞,相應不理。門厚衝不破,牆高又爬不上去,恨天生卻不死心,被他想出一條毒計來,以最快的速度,就近找了不少雜草、枯枝與乾柴,很快就在大門前堆成一大堆。

    老煙槍又回來了,奇道:「娃兒,你怎麼不跪了?」

    恨天生惡狠狠的道:「媽的,男兒膝下有黃金,老混蛋他給臉不要臉,再跪下去還算什麼英雄好漢。」老煙槍呼嚕!呼嚕!的抽著煙,讚道:「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不為勢動,永不低頭!」

    微頓又道:「現在作何打算,可是想要燒他的房子,毀他的窩?」

    「就是這個主意。」

    「有火種嗎?」

    「正想向老丈借。」

    煙鍋就是最好的火種,老煙槍以行動代替了答覆,將一大團火紅的煙渣往乾柴上一磕,小心翼翼的吹了兩口氣,扇了兩掌風,馬上便冒出火苗來。

    老煙槍的身上背著一隻大有蘆,葫蘆裡有酒,是烈酒,正是助燃的好材料,往火苗上一澆,立即劈劈拍拍的燒起來。

    偏巧又有風,是順風,風助火勢,一發不可收拾,不一時,大門、匾額、門柱便付之一炬,緊接著,轟!的一聲,門樓也倒下來。

    「燒得好,燒得妙,燒得呱呱叫!」

    「夠勇敢,夠大膽,孺子可教也!」

    真是一個怪物,老煙槍狀似頑童,又喊又叫,又跳又笑,比過新年放花炮還要高興三分。

    恨天生沒理會他,邁開大步,闖進武林王府去。

    虎妞、小流浪就在附近不遠,瞪著眼珠子同聲喝道:「小子,你好大的狗膽。」

    恨天生聲色俱厲的道:「是你們故意逼我上梁山。」

    虎妞道:「你最好還是乖乖的跪到門外去。」

    恨天生不以為然:「老子已經跪夠了。」小流浪寒臉道:「不跪你就永遠見不到老頭。」

    恨天生憤然道:「老混蛋再不露面,就用火把他燒出來。」

    拿起一根燃著的木頭來,當真要燒房子。

    虎妞睹狀大怒:「你欠揍!」

    小流浪臉一沉:「你找死!」

    對武技一道,恨天生狗屁不通,哪裡是虎妞、小流浪的對手,但他天生的牛脾氣,不肯服輸,嚷嚷道:「有膽就來,誰怕誰呀!」結果不問可知,舉手投足之間便被人撂倒了。

    卻不甘心,起來再戰。

    再戰也沒用,又倒下了。

    死亡谷外的往事又在此重演,恨天生好似發了瘋,著丁魔似的,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倒下去十次,又爬起來十次,最後已經頭昏眼花,搖搖欲墜的站不穩馬步,仍在直著嗓門嘶聲叫罵:「騙子,騙子,小騙子加上老騙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大騙子!」

    惹火了虎妞,叱道:「再鬼叫,就把你殺了燉肉吃。」

    小流浪隨聲附和道:「對,好久未吃人肉,把他宰掉熬湯喝。」

    立從左右兩側虎撲而上,將恨天生生擒活捉。

    「放開我,放開我,我有血仇未報,死不瞑目。」

    「誰敢吃我,小心本少爺會在誰的肚子裡造反。」

    恨天生雙手被制,兩隻腳可沒閒著,又踢又踹,又蹦又跳,甚至還想張口咬人。

    虎妞怒吼道:「小流浪,摔死他!」

    小流浪應道:「對,最好摔成肉泥血漿!」

    「一二三,摔!」

    「一二三,摔!」

    二人同時說話,同時用力猛晃,像摔死豬似的,果然將恨天生全力擲出去。

    一擲之力,奇大無比,撞向數丈之外的一塊石碑。

    眼看生死俄頃,命在旦夕,恨天生陡覺自己的身子被一物托住,彷彿耍猴一般,在半空中蕩了幾個鞦韆,輕飄飄的落在地面。

    是一根旱煙袋。

    就拿在老煙槍的手裡。

    正四平八穩的坐在一個小亭裡。

    老煙槍顯得很得意,眉飛色舞的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有膽識,夠氣魄,刁蠻!倔強!死不認輸!我老人家就喜歡這樣的娃兒。」

    恨天生滿腹疑雲的道:「老煙槍,鬧了半天你就是那個糟老頭武林王?」

    老煙槍點頭道:「完全正確。」

    恨天生道:「這個玩笑未免開的太大了,白白的損失一座門樓。」

    老煙槍笑道:「值得,值得,犧牲一座門樓弄清楚一個人的脾氣性格,還是挺合算的。」虎妞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燒一座破門樓算什麼,老頭多得是金銀財寶,拔一根汗毛就可以蓋一座更好的。」

    小流浪道:「老頭,老煙槍這三個字蠻順口的,從今以後咱們就改口好不好?」

    老煙槍吸了一大口煙,邊吐邊說道:「好啊,老頭,糟老頭,老煙槍,隨你們叫,只要好好練功,別壞了我的大事就成。」

    虎妞瞄了恨天生一眼,道:「老煙槍,我們介紹的這個小子不錯吧,是否……」

    老煙槍截口道:「眼前第一關已過,還有第二關。」

    恨天生道:「第二關是什麼?」

    老煙槍道:「口試。」

    「請問吧,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叫恨天生?」

    「是的。」

    「百家姓中好像沒有這個姓吧?」

    「是我自己取的,因為心中充滿了恨。」

    「今年多大?」

    「十五。」

    「你老子是誰?」

    「黑煞神黑杜長。」

    老煙槍的眼睛乍然一亮,聲音提高了許多:「黑肚腸?闖王李自成的老搭檔,七十二舵的總舵主?」

    恨天生恨聲道:「是他,但是我不承認。」

    「你娘呢?」

    「唐雪蓮。」「神指唐誠的掌上明珠?」

    「我們母子早已跟唐家斷絕關係。」

    「既不要老子,也不要外公,這是怎麼回事?」

    恨天生聞言只好將自己悲慘的身世,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最後咬牙切齒的道:「我好恨,恨唐老兒不仁不義,恨黑肚腸冷酷無情,將他們碎屍萬段,方可消我心頭之恨,也才對得起死去的娘,以及春香、秋月。」

    老煙槍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頷首稱讚:「好極了,好極了,我老人家就是想挑一個心中充滿仇恨的娃兒來調教。」

    步出小亭,端詳一下恨天生的五官,再摸一摸他的骨胳,繼道:「聰明才智,根骨悟性,俱屬一時之選,尤其殺孽深重,正是老夫需要的人選。」

    恨天生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決定收我為徒?」

    老煙槍乾咳一聲,道:「你想得倒美,凡事皆須循序漸進,應先從預備徒弟做起。」

    虎妞的小嘴一噘,道:「是嘛,任何事都有個先來後到,想升級還輪不到你,我是你的師姐,排名第一。」

    小流浪接口道:「小心爬得太高太快,跌下來摔死人,我是你的師哥,排名第話是這樣說,態度頗為友善,連聲恭喜不迭。

    恨天生是個急性子,恨不能馬上就成為武林高手,道:「師傅……」,剛剛叫了一聲師傅,便被老煙槍打斷了:「小子,你只是一個預備徒弟,還不夠資格叫老夫師傅,而且我老人家也不喜歡人家這樣叫,還是叫我老頭或者老煙槍比較舒坦。」

    恨天生當即改口道:「老煙槍,是不是馬上就可以開始傳授武功?」

    武林王老頭道:「廢話,老夫一身是仇,滿身血債,同樣也急.著想要找一個人去血洗武林。」

    恨天生聞言精神大振,雀躍道:「既然如此,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小子,你三天沒睡,不困?」

    「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睏,也不累。」

    「不累就好,精神可嘉。」

    「先學什麼?」

    「挨揍。」

    「挨揍?」

    真是怪人怪事,老煙槍之言不假,教給恨天生的第一課果然是挨揍。

    揍人的人是虎妞,還有小流浪,偶而老煙槍自己也會客串一下。

    起先,恨天生心裡覺得很窩囊,以為是老煙槍故意拿他尋開心,整冤枉,但不久便發覺,此舉奧妙無窮,不單單是可以在挨揍的過程中,禁得起揍,挨得起打,鍛煉出鋼鐵一般的體魄,更重要的是久而久之,學會了騰挪閃躲,變幻莫測的奇妙身法。

    第二課是挨毒。

    這也是老煙槍獨創的絕招之一,所謂挨毒,就是將整個人,全部浸泡在毒液之中,浸泡不足,還要加熱熬煉,藉以強化體魄,達到百毒不侵,甚至洗髓易筋的目的。

    第三課是打坐。

    也就是先從最根本的,內家煉氣吐納之術做起,以期紮下最札實的根基,以為修練技擊之術預作準備。

    三種課程,或則各自獨立,或則交互運用,由於老煙槍對他,期望甚殷,希望恨天生能夠成為一位內外兼修,出類拔萃,一等一的第一流高手,是以每一個環節的要求皆極為嚴苛,未達盡善盡美之境,絕不休止,單是這些基礎功夫,就花費了一年有餘。

    有時被虎妞、小流浪揍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

    有時被毒液煎熬的全身浮腫、潰爛,寸步難行。

    有時體內血氣竄流,如萬馬奔騰,更是苦不堪言。

    但是,汗沒有白流,血沒有白淌,揍也沒有白挨,一切都得到了應有的報償。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任督二脈已通。

    不懼蛇蠍,不畏巨毒,可謂百毒不侵。

    最重要的是練出一身硬骨頭,強壯如牛,也練出一套詭異的身法,神奇飄忽,來去如風,虎妞與小流浪已經很難再挨到他的身體。

    第四課是揍人。

    這才觸摸到武學的精髓,開始學習殺人的技術。

    老煙槍果非等閒人物,刀、劍、棍、棒、拳、掌、腿、指,乃至輕功、暗器等等,無一不會,無一不精,尤其是他的七殺掌、七殺指,以及七殺刀法,更是獨樹一幟,冠絕武林。

    山中無甲子,歲月匆匆,很快又過了一年多。

    天才加上努力,又有滿腹的恨火推波助浪,恨天生一日千里,進步神速,一年多苦練下來,各種內外功夫皆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主客易位,賓主易勢,虎妞、小流浪不再扮演揍人的角色,而是挨揍,在死亡谷內經常可以見到他們被恨天生打得雞飛狗跳,屁滾尿流。

    人長高了,更帥更挺拔,跟虎妞、小流浪的感情親如手足骨肉,一切都十分美好,比自己期望的高出許多。

    遺憾的是,一個最重要的謎團迄未揭開。

    老煙槍是誰為什麼會在此定居,足不出谷?

    為什麼會有花不完的金銀財寶?

    為什麼會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

    為什麼要自己封為武林之王?

    那六口石棺又是怎麼回事?

    為何入谷者要死?

    為何出谷者也要死?

    難道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

    難道老煙槍也有一身血海深仇?

    難道……

    天生、虎妞、小流浪曾不止一次,想追根究底,揭開神秘的面紗,老煙槍卻始終絕口不談,甚至於還會扳起臉孔來教訓人,-反平常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不乾不淨,沒大沒小的老頑童作風。

    恨天生一直在勤修苦練,虎妞、小流浪的功夫也有長是進步,然而,老煙槍卻不開金口,始終不肯宣佈正式收三人為徒。

    這日,武林王府新建的大門外,三人正在相互喂招練功夫,老煙槍抽著旱煙,在一旁監督,恨天生忽然抹了一把汗,跑過來粗聲大氣的道:「喂!老煙槍,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才肯收我們為正式徒弟?」

    老煙槍就喜歡這個調調兒,絲毫不以為忤,含糊其詞的道:「快了,快了。」虎妞可不答應:「老頭,別打馬虎眼,我要你說出一個確切期限來。」

    小流浪也在旁邊猛敲邊鼓:「對,糟老頭,休得再施緩兵之計,我們早已等得不耐煩,你今天非要表明態度不可。」

    恨天生抬頭挺胸的道:「否則,我們就集體罷工,辭職不幹了。」

    這是什麼話,沒聽說做徒弟的人有辭職不幹這碼事,偏偏老煙槍與眾人不同,毫不介意,情願接受威脅,笑容可掬的道:「好吧!我老人家從善如流,就姑且答應你們的要求。」

    三人聞言大喜,齊聲道:「老煙槍,你真的開竅了,要收我們為正式徒弟?」

    言畢,就爭著要行禮下拜,準備行拜師之禮,充分流露出-副猴急的樣兒。

    卻被老煙槍制止住:「慢著,我老人家只收一人,不是三個。」

    虎妞上前一步,道:「是我,是我,我入死亡谷最早,非我莫屬?」

    老煙槍給她澆了一頭冷水:「錯!」

    小流浪得意忘形的道:「我啦,我啦,不是虎妞,就一定是我?」

    老煙槍的答覆還是那一個字:「錯!」

    恨天生這下可樂了,指著自己的鼻尖道:「三個人已刷掉兩個,必然是我恨天生中選?」

    孰料,老煙槍依舊是第一個字:「錯。」

    這事透著邪門,三個人都聽得呆住了。

    小流浪大聲吼叫道:「媽的,糟老頭,你究竟是搞什麼飛機?」

    虎妞寒臉道:「難不成另有中意的人?」

    恨天生道:「無論如何,一定是把話說清楚。」

    老煙槍胸有成竹的道:「當然會說清楚,為了公平起見,這樣吧,你們三個人打一架,誰打贏我老人家就叫誰為徒。」

    虎妞立道:「好啊,這個主意不錯。」

    小流浪道:「也很公平。」

    恨天生道:「問題是怎麼打?」

    老煙槍道:「隨便,打濫仗,打混仗,都可以,即使鬧出人命來也無所謂,只要能打出一個結果來就成。」

    恨天生性急如火,馬上說:「好極了,咱們就這麼辦?」

    小流浪道:「奶奶的,誰怕誰呀!」

    虎妞亦道:「打就打,咱們功夫上見真章。」

    「接招!」

    「看打!」

    「殺!」好傢伙,本是情如手足,為了爭奪武林王座下高足的榮譽,立即大打出手。

    是真打,皆施出了渾身解數,全力以赴。

    打得很激烈,寸土必爭,寸地不讓。

    也很亂,三個人鬥在一起,當真是一場混仗,濫仗,遇上誰就揍誰,並無一定的對手。

    換言之,在這種情形之下,必須有擊敗二人聯手合擊的本錢,才有穩操勝券的可能。

    老煙槍的點子很高明,沒有千錘百練的真才實學,休想脫穎而出。

    龍騰虎躍,兔起鵠落,片刻工夫不到,已大戰百餘合,彼此半斤八兩,旗鼓相當。

    再戰百合,始略現端兒,虎妞、小流浪屈居下風,恨天生略勝一籌。

    可是,情勢對恨天生並非絕對有利了,虎妞與小流浪已連成一氣,合力對付恨天生。

    拳來掌往,再鬥數十合後,恨天生突施奇襲,呼!呼!呼!

    單挑虎妞一個人,猛攻三掌,將她逼退到三丈以外去。

    猛一個疾轉身,轉而單打小流浪一人,掌風呼嘯,拳影如山,出指更如閃電一般,倏忽間連攻七拳八掌十二指,小流浪無法消受,立被恨天生打倒在地。

    想起了前此所受的屈辱,恨天生頓生櫃復之心,當下疾衝而上,一腳踩住了小流浪的心口,趾高氣揚的道:「小流浪,你認輸不認輸?」小流浪咬著牙齒說:「門也沒有。」

    「不認輸就踩死你。」

    「你敢!」

    「不敢我就不叫恨天生。」

    心一橫,腳上加力,力道其大無比,只聽小流浪吱!的一聲,差點把尿都踩出來。

    只好俯首稱臣道:「你娘,好狠的心腸,小哥哥我認輸就是。」

    恨天生得理不饒人:「認輸還不夠。」「那你要怎麼樣?」

    「說兩句好聽的。」

    「什麼好聽的?」

    「叫哥哥。」

    「哥哥。」

    「叫爹。」

    「爹。」

    「叫爺爺。」

    餘音未落,突覺身後有異,虎妞揚掌攻上來,恨天生好快的反應,身子陡地矮了半截,虎妞一掌劈空不打緊,反被恨天生抓住了她的柔荑小手,乍然來了一個「過肩摔」通!的一聲,當場便仰面趴下了。

    恨天生如法炮製,沒敢踩她的酥胸,改踩在腹部,沉聲道:「死丫頭,你怎麼說?」

    虎妞眼看大勢已去,未敢再逞強鬥勝,坦承落敗,甘拜下風。

    恨天生卻並不以此為足,道:「不行,也得說幾句好聽的。」

    「說什麼?」

    「叫哥哥。」

    「哥哥。」

    「叫相公。」

    相公就是丈夫的意思,叫她一個大閨女家如何能說得出口,破口大罵道:「死阿恨,臭阿恨,殺千刀的渾小子,別欺人太甚,得寸進尺,惹惱了小姑奶奶這一輩子和你沒完沒了。」

    阿恨是虎妞、小流浪給恨天生新取的一個外號。老煙槍見此情狀,忙上前打圓場,將僵局化解,道:「好了,好了,比鬥已經結束,阿恨榮登金榜。」

    恨天生喜孜孜的道:「也就是說,從此刻起,我恨天生已是武林王的衣缽傳人?」

    拜老煙槍為師可真難,武林王忽然收起子笑容;肅容滿面的道:「拜師之前,你還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恨天生好不惱火,沒好氣的道:「老煙槍,你真嚕嗦,有屁快放。」

    「你敢不敢殺人?」

    「廢話,學藝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人。」

    「是為老夫殺人。」

    「殺誰?」「先別管殺誰,敢不敢?」

    「小意思,我阿恨答應了。」

    「可能是頂尖人物,你不怕?」

    「怕什麼,照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人數眾多,你會面臨極端艱險的挑戰。」

    「人多更熱鬧,就來個集體屠殺。」

    「阿恨,對手皆一宮、二門、三世家中人,都是一代宗師的身份,絕非庸手,一出死亡谷,你可能就會面對強敵,面對死亡。」

    恨天生豪氣干雲的道:「人死不過鬼吹燈,十七年後又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老煙槍欣然道:「你最好再考慮考慮。」

    「沒有這個必要。」

    「你願意為本王做任何事?」

    「是!」

    「殺任何人?」

    「沒問題。」

    「忠貞不二,至死不渝?」

    「這是徒弟應盡的本分。」

    「好,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本王決定收你為徒。」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古怪師傅必須會教出古怪徒弟來,前此恨天生一直死氣巴力的欲拜老煙槍為徒,如今老頭點頭答應了,這小子卻突出怪招,變了卦,拿起蹺來,神氣活現的道:「老煙槍,想收我這個徒弟可不簡單,須先查清楚你的身份來歷,阿恨不能拜一個不明不白的人做師傅。」

    老煙槍聞言不悅道:「臭小子,你想知道什麼?」

    恨天生開門見山的道:「你是誰?」

    老煙槍遲疑了一下,道:「老夫姓賀。」

    恨天生腦中靈光一閃,道:「賀?可是冷面魔君賀通天?」

    老煙槍磕掉煙鍋裡的煙灰,傲然自得的說:「小子,你答對了。」

    冷面魔君賀通天可是一位鼎鼎有名的風雲人物,恨天生曾聽一無和尚提起過,是一個鬼才,一顆慧星,一名劊子手,也是-朵武林奇葩,是唯一曾擊敗二門、三世家的一位絕頂高手。

    只是,不數年間便如泥牛入海,消失的無影無蹤,恨天生沒料到,這一位叱吒江湖的英雄人物,會變成殘廢,會窩在死亡谷,與世隔絕,關起門來做起了武林王。

    待悸動的心緒稍稍平復後,恨天生方始正容說道:「老殘廢,放著耀武揚威的好日子不過,幹嘛跑來這個鬼地方稱孤道寡?」

    又給他取了一個老殘廢的外號,賀通天亦未介意,慢條斯理的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虎妞、小流浪異口同聲的道:「別再打哈哈,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吧!」

    一時,冷面魔君賀通天陷入往事的回憶中,臉色陰晴不定,心潮起伏不平,時而歡愉,時而激憤,久久始道:「總括而言,只是為了一個字。」

    小流浪直著嗓門嚷嚷道:「哇塞!是哪一個字呀,這麼厲害?」

    賀通天吐字有力的道:「情!」

    恨天生愕然一愣,道:「情?莫非是為了一位紅粉佳人,惹出來一場軒然大波?」

    「事實正是如此。」

    「這位俏佳人是何許人?」

    「日月宮的明月少宮主。」

    「多久以前的事,?」

    「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你們的感情想必定然如膠似漆,纏綿悱惻?」

    小流浪插言道:「就像虎妞跟阿恨,打得火熱,難解難分?」

    虎妞聞言大發嬌嗔,手起掌落,啪!給了小流浪「五百」叱道:「死小流浪,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再胡言亂話,當心撕爛你的嘴。」

    小流浪對虎妞一向忌憚三分,捂著紅腫的腮幫子,沒敢再放半個屁。

    冷面魔君賀通天道:「馬馬虎虎啦,年輕人嘛,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老夫確與明月姑娘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恨天生道:「後來,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結婚了?」「沒有。」

    「沒有?你不曾求婚?」

    「求了。」

    「那是明月少宮主沒答應?」

    「明月未置可否,由她的母親明英宮主做主。」

    「終身大事,理當父母做主,這也是人情之常,但不知明英宮主做何決定?」

    「明英宮主提出來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老煙槍賀通天氣忿忿的道:「要求老夫將二門、三世家的掌門人全部打敗,才肯答應這門婚事。」

    阿恨道:「老頭,事實證明你做到了。」

    「是做到了,他們五個人全部成為本王的手下敗將。」

    「既然如此,明英宮主應該履行諾言才是。」

    「明英這個老賊婆。」賀通天惡狠狠的道:「背信毀諾,食言而肥,女兒嫁人了,新郎卻不是我。」

    「是哪一個王八羔子?」

    「白衣秀士林坤泰。」

    小流浪大呼小叫道:「豈有此理,莫名其妙,這簡直是欺負人嘛,老頭,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明英老賊婆與林坤泰也起幹掉,把明月姑娘搶過來算啦!」

    賀通天道:「老夫當時也是這樣想,並且付諸行動。」

    虎妞急聲追問:「結果怎樣?」

    老煙槍慼然言道:「一敗塗地!」

    恨天生大吃一驚:「怪事,能夠打敗二門、三世家,斗不垮一個明英老賊婆?」

    冷面魔君籠著一臉寒霜:「日月宮藏龍臥虎,高手如雲,又有白衣秀士林坤泰拔刀相助,本王孤掌難鳴,自然免不了會吃敗仗。」

    小流浪口沫四濺的道:「沒有關係,失敗是成功他媽,跌倒了再爬起來,那裡丟的再從那裡找回來,下一番苦功,照樣可以東山再起。」

    賀通天沉重的歎息一聲,道:「事情並不像你小子想得那麼美。」

    虎妞一怔,道:「又怎麼了?」

    老煙槍道:「二門、三世家不甘受辱,紛紛集眾尋釁,後來情形更糟,他們狼狽為奸,與日月宮連成一氣,展開了-場史無前例的追殺行動,置老夫於死地。」

    小流浪道:「眼見大勢不妙,於是便逃進死亡谷來避風頭?」

    一句話惹火了賀通天,怒不可當的道:「閉上你的狗嘴,頭可斷,血可流,本王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是老夫下戰書,約日月宮主明英、龍虎門主降龍手龍九天、風雷門主風塵俠客馬驥、金刀趙無極,以及鐵掌歐陽春,來死亡谷央一死戰。」

    虎妞道:「老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力戰群雄。」

    老煙槍意氣風發的道:「與其南征北討,何如一次解決,這樣才痛快淋漓。」

    小流浪擊掌讚賞道:「好!長痛不如短痛,零售不如批發。」

    恨天生道:「想必那六口石棺也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賀通天道:「沒錯,老夫的意思是,欲將他們五個人埋葬在此,或者同歸於盡。」

    「為什麼石棺是空的?失敗了?」

    「可以說失敗了,也可以說成功。」

    「我不懂。」

    「說出來你就懂了,彼此惡戰三晝夜,兩敗俱傷,本王損失了一條腿,一隻臂,一顆眼珠子,他們也傷痕纍纍,潰不成軍。」

    「以一對五?」

    「是呀!」

    「奇怪,前此單挑日月宮,尚且敗下陣來,如今力戰五派掌門人,竟能平分秋色,不用說,你老煙槍的武功又大有精進?」

    武林王賀通天神氣十足的道:』「此話不假,老夫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架。」

    虎妞道:「原因何在?是否因為你已經發現了張獻忠的大西國王別府。」

    老煙槍毫不隱瞞,頷首認可。

    恨天生比較心細,追根究底:「發現王府,大不了發一筆財,得些金銀財寶,對武技並無幫助。」

    冷面魔君賀通天神采飛揚的道:「小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張獻忠生前野心勃勃,絕非獨霸西蜀便於願已足,而是志在中原,圖一統江山,曾將三山五嶽的江湖奇人集中在此,共同研創出一本奇書,名為『七殺心經』,你們所學的七殺掌、七殺指,乃至七殺刀法,皆為此書所載。

    另外還有一把張獻忠使用的寶刀七殺刀,全部落入本王手中。」虎妞道:「既有奇書寶刀,怎會功敗垂成?」

    賀通天黯然神傷的道:「事後檢討起來,實因老夫心急躁進,功力火候尚未達到最高的境界使然。

    小流浪道:「現在如何?」

    老煙槍道:「自然大有精進。」

    小流浪道:「那就領著咱們,衝出死亡谷,大開殺戒,血洗武林,好好的威風威風嘛!」

    不料,賀通天卻大搖其頭道:「晚了,晚了,已經太晚了。」虎妞道:「這是為何?」

    冷面魔君道:「當年兩敗俱傷,誰也沒有討了好,曾訂有城下之盟,從那時起,老夫不准出谷,他們也不許入谷,違者必亡,老死不相往來。」

    恨天生道:「哦,原來入谷者死與出谷者死,乃由此而來。」

    小流浪道:「信用多少錢一斤,老頭,咱們走,殺掉日月宮主,把明月姑娘搶回來做王妃?」

    老煙槍卻不答應:「使不得,人無信不立,豈可食言而肥,言出必踐,是老夫一貫的作風。」

    虎妞道:「了不起,了不起,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北面稱王,只是斷肢之仇未報,奪妻之恨未雪,難道就此罷手不成?」

    賀通天道:「老夫精挑細選的,千錘百練的栽培後生小子,就是為了替本王出谷辦事。」

    恨天生道:」老煙槍,你打算如何處置這幾個老傢伙?」

    「叫他們前來死亡谷,負荊請罪,尊老夫為武林之王,永遠臣服。」

    「如果不肯聽令怎辦?」

    「殺!」

    「事隔已久,有的人可能早已作古。」

    「父債子還,母債女還!」

    「阿恨記住了。」

    「另外,你還得替本王辦一件事。」」請說。」

    「必須娶日月宮的少宮主為妻,以償老夫未了之宿願。」

    此活一出,虎妞花容大變,小嘴噘得老高,可以掛上一隻油瓶。小流浪也不痛快,道:「老頭,這事有違常情,怎可叫阿恨穿破鞋,討一個老太為妻。」

    賀通天道:「誰是老太婆?」

    小流浪道:「你的意中人,那位明月少宮主,已經嫁給林坤泰,自然是破鞋,同時事隔十好幾年,不老才怪。」

    冷面魔君鄭重其事的道:「老夫指的是明月的女兒。」

    小流浪道:「你怎麼知道她有女兒?」

    老煙槍道:「想當然耳。」

    「沒有怎麼辦?」

    「沒有就叫她臨時認一個乾女兒。」

    恨天生忽然插嘴道:「我不幹。」

    賀通天的獨眼一瞪,道:「為什麼?」

    「婚姻之事,我要自己做主。」

    「這是條件。」「條件也要講道理。」

    「沒有道理可講。」

    「我抗議,萬一是個醜八怪,我會倒一輩子的霉!」

    小流浪也在一邊幫腔道:「說的也是,若是白癡,三八,十三點,二百五,甚至缺胳臂缺腿的,誰敢討誰敢要呀!」

    抗議有效,冷面魔君讓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本王願網開一面,答應你可以再娶一個小老婆。」

    小流浪望了虎妞一眼,一語雙關的道:「這還馬馬虎虎差不多,只是太委屈了人家黃花大閨女,吃別人剩下的冷飯。」。

    條件業已談妥,恨天生沒再爭辯,當即肅穆鄭重的行了三叩九拜的拜師大禮,正式拜冷面魔君賀通天為師。

    他這兒甫站起身來,那一邊小流浪也噗通一聲跪下去,正經八百的道:「師……」話被賀通天打斷了,人也被旱煙袋挑起來,冷森森的道:「小子,你想做什麼?」

    小流浪理直氣壯的道:「拜師呀!」

    「拜誰為師?」

    「除了你老殘廢外還會有誰。」

    「不要,本王說過,只收一個徒弟。」

    「多收兩個不是更好嗎?」

    「一個諸葛亮,勝過三個臭皮匠。」

    虎妞忿忿不平的道:「這不公平,你偏心。」

    賀通天冷聲道:「勝者為徒,敗者為奴,這是老夫的既定原則。

    小流浪聞言大驚失色的道:「你說什麼?敗者為奴?」

    老煙槍一字一句的道:「沒有錯,敗者為奴,從此刻起,你們兩個預備徒弟的身份也取消了,專做阿恨的跟班。」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拜師不成,連預備徒弟的資格也丟了,幹上了跟班的,虎妞、小流浪差點氣破了肚皮,氣炸了肺。

    虎妞跺腳道:「真衰(台語倒霉)啊!」

    小流浪鐵青著臉說:「真窩囊。」

    虎妞道:「我要辭職。」

    小流浪道:「我要請假。」

    猛地,冷面魔君賀通天發出一聲獅吼,喝斥道:「媽的,你們想要造反是不是,不管誰要是敢再多放半個屁,就廢掉誰的武功,驅逐出谷。」

    雖是半真半假,彼此又玩笑慣了,卻甚少見老煙愴這樣說話,不由皆嚇F一跳,噤若寒蟬,當真沒敢再多放半個屁。

    拜師已畢,功夫也學成了,又收了兩個跟班的,恨天生恨不得馬上飛出死亡谷,去拳打唐誠,腳踢黑肚腸,為他死去的娘報仇雪恨,遂道:「老頭,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看是我們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賀通天一怔神,道:「小子,你要走,幹嘛?」

    「去為你辦事,也為我自己報仇。」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你的功夫還不到家。」

    「這不是實話,將虎妞、小流浪打得雞飛狗跳,還不到家?阿恨自行可將一宮、二門、三世家中人打倒在地,強迫他們開口叫爺爺。」

    「為師的相信,單打獨鬥你可以得心應手,但如集眾而來就不免力有未逮。」

    「話是不錯……」

    「此行任重道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本王調教出來的徒弟,一定要無敵天下,冠絕武林才行。」

    「怎麼樣才算是達到無敵天下的境界?」

    冷面魔君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打敗老夫。」

    虎妞驚呼道:「乖乖,老頭功參造化,學究天人,根本不可能。」

    小流浪道:「愛說笑,一部『七殺心經』老煙槍可以倒著來背,簡直難如登天。」

    兩人這一吹奏,賀通天覺得很受用,哈哈大笑一陣後道:「七折八扣,至低限度能接下老夫的一百招方可擔當大任。」

    「衝啊,把他砸扁!」

    「殺啊,把他砸爛!」

    「打啊,把他砸成灰!」

    三小眉目傳語,心意立通,行動一致,吼聲如雷,從三個不同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上去。

    這事來得太突然,賀通天猝不及防,差點吃悶虧,急忙單腳一縱,上了門樓,喳呼道:「你們真的要造反了?」

    恨天生第一個咬著尾巴追上去,劈面攻了兩掌,道:「不是造反,是想出谷,打垮你老煙槍,咱們就可以逍遙自在了。」賀通天道:「那就一個一個的來。」

    虎妞接踵而上,連發三指,道:「以三對一,機會更大。」

    冷面魔君臉一沉,道:「不要臉,投機取巧!」

    小流浪更狠更毒,從老頭身後猛攻一拳,道:「告訴你長點見識,這叫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好厲害的老煙槍,儘管以一對三,又是殘廢之身,依然進退有序,攻守有方,就在門樓之上,跟他自己調教出來的徒弟,大動起干戈來。

    冷面魔君賀通天的確名不虛傳,不愧為當今武林的一個鬼才,一顆慧星,三小聯手合擊,大戰三百合,居然未傷及他一根毫髮。

    當然,阿恨、虎妞、小流浪-鬥志如虹,也不曾吃半點虧,是一個不勝不敗的膠著局面。

    只見賀通天陡地掄起了旱煙袋,劃下一個圓弧,勁風過處,無堅不摧,三小睹狀大駭,抽身退下門樓去。

    老煙槍好不得意,爽朗的聲音道:「哼!胎毛未退,乳臭未乾的娃兒,章異想天開的欲跟我老人家一爭短長……」

    一語未畢,異事陡生,警覺身後有異,返身擊碎了一片瓦,瞪著小流浪怒吼道:「好卑鄙的渾小子,膽敢偷襲暗算。」

    小流浪一面繼續拆房子,擲瓦片,一面冷言冷語的道:「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滾!」

    賀通天煙袋一揮,掃落了一排瓦,搗毀了幾根椽,嚇得小流浪又縮到下面去。

    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擊退一個小流浪,又上來一個虎妞,同樣放棄近搏,改採遠攻,拿瓦片當暗器,一片一片的飛擲而出,饒他老煙槍神通廣大,亦難免手忙腳亂,顧此失彼。

    更糟的是,三人早已有密議,採取聯合行動,虎妞、小流浪只是虛張聲勢,是助攻,主攻是阿恨,在下面,猛聽嘩啦啦!的一聲響,雙手破屋而出,抱住了賀通天的獨腳。

    老煙槍大吃一驚,道:「奶奶的,還有埋伏。」

    恨天生冒出來半個頭,道:「兵不厭詐,是你教的!」

    「打!」

    「拉!」

    師傅喊打,徒弟喊拉,旱煙袋招出一半,阿恨的頭兒已經縮到屋面下面去,順勢也將賀通天的獨腿拉下去一大截,一屁股坐在了一根橫樑上。「打落水狗!」

    「擒落湯雞!」

    吼聲中,虎妞、小流浪早已一躍而出。

    虎妞捉住了老煙槍的獨臂,道:「老頭,答不答,應我們出谷去?」

    小流浪擰住了他的一隻耳朵,道:「不答應就撕下你的豬耳來!」

    恨天生的話更狠更毒:「或者送他上西天,咱們自立門戶。」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賀通天的確有一套,乍然發出一聲長嘯,一般至大至剛的內力應聲而發,震飛三人,箭也似的射出去。

    三小不甘煮熟的鴨子飛上天,緊隨在後,銜尾疾追;甫腳落實地,方待展開第二回合的龍爭虎鬥,老煙槍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側耳頃聽半晌後,沉聲說道:「又有人犯禁闖谷,一共四個人,且非泛泛之輩。」

    恨天生錯愕一下,道:「你怎麼曉得是四個人?」

    賀通天道:「步履雜沓,袂聲四布,自然不難分辨。」

    虎妞道:「又怎會知曉來人非泛泛之輩?」

    老煙槍有板有眼的道:「舉步輕盈,自非等閒人物。」

    小流浪將耳朵貼在地面上,聽了一會兒,愣頭愣腦的道:「我怎麼連狗屁也聽不見?」

    冷面魔君冷笑道:「傻小子,你要是聽得見,就不會被貶為奴才了。」

    小流浪不服氣,問恨天生:「阿恨,你聽見了嗎?」

    恨天生道:「一點點。」小流浪又問虎妞:「你呢?」

    虎妞笑說:「半點點。」

    小流浪傷心欲絕的道:「這樣說來,數我最差勁,是二流貨色?」

    虎妞道:「本來就是嘛,你總算有自知之明。」

    對來犯之人,老煙槍絲毫也沒敢掉以輕心,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武林王府,將他視為愧寶的七殺刀取了出來,交給恨天生。

    樸拙淡雅,古色古香,單看刀鞘就曉得是把好刀。

    護手上還鑲有鑽石,光亮奪目,更使其身價非凡,彌足珍貴。

    恨天生精神振奮,熱血沸騰,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握住七殺刀,心緒悸動而又激昂。

    幾次三番,想拔刀而出,一睹神刀丰采。

    但是,他沒有拔!因為,七殺刀由於殺人太多,業已通靈,甚至有鬼魂附身,「神刀出鞘,無血不歸」,七殺刀只要出刀鞘,必須要殺人,起碼要見血,不然就無法還入鞘中。

    冷面魔君賀通天一本正經的道:「去,把這四個傢伙料理掉,處理的好,本王就答應你們出谷去。」

    恨天生大喜過望的道:「真的?」

    老煙槍面不改色的道:「本王絕無虛語。」

    虎妞道:「可不許騙人,騙人不得好死。」

    小流浪接口道:「死後做鬼,也會上刀山,下油鍋!」

    恨天生手一招,道:「走,咱們打架去!」

    當即神采飛揚,精神抖擻的如飛而去。

    老煙槍的研判好準,來人不多不少,果然是四個人。

    兩胖兩瘦,兩高兩矮,太陽穴高高隆起,眸中精光閃閃,年齡差不多約在五十上下,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高瘦之人是張三元、李東雲。

    矮胖之人是仙人跳、王不留。

    都是響叮哨,叮哨響的知名人物,江湖上的朋友慣稱他們為偷張、賭李、酒仙、丐王,合稱「中州四怪」,彼此臭味相投,-一向形影不離。

    武林中有一首打油詩就是描寫他們四個人的,詩曰:偷張妙手摘星辰,賭李袖中有乾坤。

    酒仙飲酒仙人跳,丐王吃飯不付錢。

    從這首打油詩中不難窺知,是四個不正不邪,可正可邪,亦正亦邪的武林人物,介於黑、白之間,白道上的人均不屑與四怪同流,黑道上的人亦不齒與他們合污,雙方又皆忌憚三分,是四個特立獨行的怪物。

    人已入谷,被六口石棺吸引住。

    偷張張三元皺著眉頭道:「奇怪,死亡谷內怎會有石棺存在?」

    賭李李東雲沉聲道:「看情形至少已經在這兒擺了十年以上。」

    酒仙仙人跳怪聲怪氣的道:「怪哉,怪哉,金刀趙無極、鐵掌歐陽春等人都活得好好的,怎未聽他們提起死亡谷中這碼子事?」

    丐王王不留挑眉瞪眼的道:「一宮、二門、三世家個個都是欺世盜名的偽君子,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自然秘而不宣。」

    偷張神秘兮兮的笑說:「難不成這中間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賭李沉吟一下,道:「大概八九不離十。」

    酒仙提起酒葫蘆咕咚!咕咚!喝了個痛快,道:「咱們進去瞧一瞧,也許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丐王是個急性子,酒仙言猶未盡時,他已領頭向死亡谷內衝去。

    孰料,甫進數丈,便被阿恨、虎妞、小流浪堵住了,同聲一喝:「站住!」

    事實上也無路可進,三人一字排開,將進路全部封死:偷張刀片似的眸子,從三小臉上一刮而過,冷若冰霜的道:「娃兒們何人?」

    虎妞橫眉豎眼的道:「小姑奶奶虎妞,罵人最拿手,整人也不含糊。」

    小流浪大吹法螺道:「小爺爺小流浪,也叫小流氓,殺人是我的專長,也是嗜好。」

    恨天生雙眉一挑,字字冰冷:「區區在下恨天生,又名阿恨,也是新上任的小王爺,恨透了武林中人,準備欣起一場血風腥雨。」

    賭李李東雲虎吼一聲,道:「什麼小王爺?」

    小流浪搶先答道:「就是武林王的徒弟的意思啦!」

    酒仙搖頭晃腦的道:「武林王?老夫怎麼不知道武林中有這一號人物?」

    虎妞洋洋得意的道:「是新出爐的。」

    小流浪道:「還熱氣騰騰的在冒氣哩。」

    丐王王不留氣虎虎的道:「管他是熱的還是冷的,叫他滾出來答話!」

    恨天生道:「就憑你們這四塊料還不夠資格見武林王,快快報上名來,準備受死吧!」

    偷張飛揚跋扈的道:「老夫偷張張三元,這三位是賭李李東雲、酒仙仙人跳與丐王王不留,聽說過吧?」

    當然聽說過,老煙槍在講述江湖人物時,曾詳加介紹,評語頗多。恨天生暗暗吃了一驚,但表面上仍鎮靜如恆的道:「哦,原來是你們,『中州四怪,專門作怪,惹是生非,人人見怪』,四個廢物蛋也想闖谷犯禁,是不是活膩了?」

    丐王一揚手中的打狗棒,打折了一棵碗口大的樹,舊活重提道:「無知雛兒,休逞口舌之利,老叫化子不願以老欺小,叫你那個老鬼師傅滾出來答話!」

    虎妞一揚柳眉兒,尖酸刻薄的道:「你們已經沒有機會了,下輩子再說吧!」

    賭李聽不懂,怒聲道:「什麼意思?」

    小流浪不乾不淨的道:「媽的,難道你們是文盲?沒看見死亡谷口石碑上的那四個大字。」

    恨天生一字一咬牙的念了出來:「入谷者死!」

    酒仙冷笑道:「憑你們這三個黃口小兒還不配。」

    虎妞反問道:「怎麼?你以為份量不夠?」

    偷張根本未將三小放在眼內,當眾吐了一口濃痰,道:「呸!還差一大截!」

    恨天生給小流浪使了一個眼色,叫道:「小流浪!」

    「在!」

    「先上一道小菜,請四怪芸芸。」

    「是!小王爺!」

    小流浪的點子不少,真虧他想得出來,所謂小菜,原來是沙子,就捧在他的手中,大踏步的走上去。

    沙子不是菜,自然吃不得,卻妙用無窮,當四怪識破他們詭計時,已然慢了半步,被小流浪撒出來的細沙掃中頭臉,弄得天昏地暗,雙眼發黑。

    啪!小流浪的動作飛快,給了偷張一個耳光子;啪!虎妞的速度也不慢,賞了賭李「五百」。

    啪!啪!恨天生動作最快,左右開弓,酒仙「丐王的臉上應聲隆起五條青筋來。

    簡直是陰溝裡翻了船,臉盆內淹死人,四怪差點氣歪鼻子,氣炸肺,盛怒之下,再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一齊瘋狂的撲攻上去。

    阿恨、虎妞、小流浪則尚無動手的意思,閃身避開。

    小流浪道:「這是小菜,大菜尚未上桌。」

    虎妞道:「大菜一上桌,必然雞飛狗跳,一定會鬧出人命來。」

    恨天生道:「這太殘忍,有失厚道,更有違上天好生之德,小王上體天心,願給四位一個活命的機會。」

    賭李怒沖沖的道:「什麼狗屁機會?」

    阿恨一字一句的道:「只要宣誓效忠武林王,肯在小王我的駕前為奴,充當馬前卒,或者當轎夫,就可免去一死。」

    三小一搭一唱,相互呼應,直把四怪氣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酒仙道:「什麼?』叫老子做馬前卒,當轎夫?」

    丐王道:「放你的狗臭屁,做你們的黃梁大夢。」

    偷張道:「幹掉這三個小兔崽子。」

    賭李道:「先殺小的,再殺老的。」

    四怪言語一致,行動一致,四路包抄,聯手合擊。

    「上菜啦!」

    「上大菜!」

    「上好菜!」三小毫不退縮,立即還以顏色,吼聲中馬上跟四怪鬥在一起。

    四怪果非泛泛之輩,無愧是一流高手,打來辛辣凶狠,有板有眼,由於自視太高,抱定了速戰速決之心,一開始就採取了猛功猛打之道,瞬息之間便互拆了數十合。

    幸好阿恨、虎妞、小流浪亦非弱手,甚且更快、更毒、更狠,五十招一過,便取得優勢。

    這是四怪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不由大吃一驚,再也不敢小覷這三個黃口小兒,不得不另眼相看,重整旗鼓。

    偷張亮出來把刀。

    賭李亮出來一支劍。酒仙使用狼牙棍。

    丐王使用打狗棒。

    有兵器在手,四怪聲威大振,三小赤手空拳,優劣之勢登時逆轉,阿恨、虎妞、小流浪很快便陷入重圍,險象環生。

    刀風緊,劍氣急,棍影如山,棒如雨下,眼見大勢不妙,猛然奇峰突起,棍影棒山之中,閃出了一道銀白色的,匹練也似的光影。

    是七殺刀。

    已經出鞘。

    好凶好霸道的七殺刀,刀鋒過處,無堅不摧。

    好玄好奇妙的七殺刀法,詭異絕倫,神鬼莫測。

    場中,金鐵交鳴之聲不絕,火光四濺之事不斷,神刀似魔,來去如風仿若摧枯拉朽一般,當者披靡,一剎那的工夫,便落了一地的殘刀斷劍。偷張的刀斷了。

    賭李的劍毀了。

    酒仙的狼牙棍剩下三寸不到。

    丐王的打狗捧只剩下握在他手裡的一小截。

    此事非同小可,嚇得四怪面無人色,身不由己的向後退了好幾步,心底深處猛喊:「我的媽呀!」

    張三元一臉惶悚的道:「小子,這刀好厲害,是一把什麼樣子的刀?」

    恨天生正經八百的道:「告訴你長長見識,是一把神刀、寶刀,也是一把凶刀「魔刀、殺人的刀!」

    虎妞補充道:「它的名字叫七殺。」

    小流浪說的更清楚:「就是殺殺殺殺殺殺殺的意思啦,乃大西國王張獻忠當年的殺人利器。」

    李東雲疑雲滿面的道:「張獻忠的七殺刀怎會落在你們手中?」

    恨天生信口胡謅道:「是從老張的墳墓裡刨出來的,另外還可以再告訴你們一個大秘密。」

    仙人跳扔掉斷棍,跳起來嚷道:「說!」

    阿恨道:「七殺刀殺人太多,已經著了魔,有鬼魂附身,『神刀出鞘,無血不歸』。」

    乞王王不留捫『破沙鍋問到底:「何謂『神刀出鞘,無血不歸」!」

    虎妞大發嬌嗔道:「笨啊,連沒殺人就收不回刀來也不懂。」

    小流浪道:「最低限度,也必須要見血,七殺刀才能夠回到家。」

    阿恨總結道:「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七殺刀一出,不斬人頭也得在身上砍一刀,是死是生,為鬼為奴,你們自己估量著辦吧!」

    四怪乃成名人物,豈會任憑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擺佈,在一片怒吼聲中,立又展開第三回合的瘋狂攻擊。

《小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