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移花接木計 救出小皇子

    明憲宗年間,宦官專橫,兼之嬪妃外戚恣肆,為禍劇烈,憲宗朱見琛十六歲登基踐祚,冊封吳氏為後,但他不愛正室嬌妻,不愛數不盡的宮娥粉黛,卻迷戀上一個大他十歲的女人萬貞兒萬貴妃。因而在宮廷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險險斷送了大明萬里江山。萬貞兒乃萬太師之女,嬌艷、成熟、嫵媚,尤其擅用權謀機變,懂得男人的弱點與需要,就像大人騙小孩子一樣,朱見琛很快便落了她的掌握之中。吳皇后對此當然是耿耿於懷,逮住一個機會,本欲將萬貞兒逐出後宮,不料,萬貴妃惡人先告狀,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一番,朱見琛聽信讒言,反而將吳皇后廢掉。吳後被廢之事,在後宮引起極大的震撼,嬪妃宮娥個個視萬貞兒如毒蛇猛獸,連隨後冊封的王皇后在內,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去招惹她。朝中百官更是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從而更加確定了萬家的權勢與地位。朱見琛接位的第二年,萬貞兒曾經生過一個兒子,可是未及週歲便夭折,以後就再也沒有懷孕生育。為了鞏固她自己的地位,從此她對別的女人懷孕便異常敏感,且不能容忍,一旦發現其他的嬪妃懷孕時,她便要強迫對方服下墮胎藥,稍有不從,輕則趕出宮門,重則被活活打死,有一位柏賢妃,偷偷生下一位皇於,結果,母子均遭了萬貞兒的毒手。這些事憲宗皇帝並不知道,也一直為自己迄無子嗣而心憂。有一次,朱見琛在後宮發現了一個叫紀翠綾的宮女,貌美如花,大為傾心,幾度春風後,紀宮人終於懷孕。這件事自然瞞不過萬貞兒,事情很快傳入她的耳中,萬貴妃大發嬌嗔,一面命人將紀宮人囚禁在安樂堂內,一面強迫她喝下墮胎藥,執行的宮女回來稟報:「成了,那賤人已喝下郝太醫的『破孕湯』,正在床上打滾呢!」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郝太醫的「破孕湯」竟然失效了,紀宮人居然奇跡似的為朱見琛生下一個胖兒子。紀宮人臨盆之時,正值淒風苦雨之夜,安樂堂內只有她孤孤單單一個人,當孩子順利出生後,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自己得生龍種,日後富貴可期,憂的是,在萬貴妃的魔掌之下,她真不知如何將這個孩子撫養成人。就在小皇子啼聲不絕,紀宮人淚流滿面,正無計可施間,安樂堂外突如幽靈般地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頭戴氈帽,身穿黑色夜行衣,身材甚是魁梧昂藏,面貌卻如圖畫中人,細一端詳,這才發現原來是戴著橡皮頭套,繪以口鼻眉發。經驗告訴她,來者絕非善類,企圖不問可知,紀宮人下意識的將孩子抱在懷中,顫聲說道:「你——你是萬貞兒派來殺我們母子的?」來人的答覆生硬而又簡短,只有兩個字:「不是!」紀宮人大感意外,急急迫問道:「那你是什麼人?」來人前行數步,望著他們母子,慢吞吞的說道:「只是一個過路的人。」皇宮大內,會有過路之人,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但紀宮人此刻六神無主,卻無暇細思,當下靈機一動,已有了主意,道:「你真的不是萬貞兒的人?」來人不疾不徐的道:「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那你不是來害我母子二人的?」「萍水相逢,我幹嘛要害人?」「那麼,你可願救救皇子?」「貴為皇子,會有什麼危險?」「萬貞兒那個毒婦要害他。」「不見得吧,十月懷胎,非一朝一夕的事,要下手萬貴妃多得是機會,何至於等到現在?」「本宮風聞,那毒婦也懷孕了,十有九是假裝的,很擔心她會將我的孩子奪去冒充親生。」「這有什麼不好,反正還是朱家的人。」「不!本宮的骨肉絕不允許淪為萬貞兒爭寵封主的工具。」「那你想要如何?」「將此子送出紫禁城,找一戶人家寄養。」「我說過,鄙人只是一個過路人,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會辜負娘娘重托。」「可以花重金,請人代養。」「這倒不失為是一個沒有辦法中的好辦法,本人願盡力一試。」事情十萬火急,萬貞兒的人隨時都有出現的可能,紀宮人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抱起孩子,再仔仔細細的瞧一瞧,尤其特別注視一下頭頂心一塊杯口大小的禿髮之處,及右手臂上的一處胎記,然後小心翼翼的以黃絹包好,取出兩錠銀子,一併交給來人,猛地雙膝跪倒在地,淚流滿面的道:「這孩子是皇上的骨血,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太子儲君,恩公務請格外費心,並受本宮三拜。」言畢,果然磕了三個響頭。來人目光如電,掃視一下堂內簡陋的陳設,道:「娘娘儘管放心,既然已經答應你了,自當盡心盡力。」話落就待舉步離去,紀宮人忽然向前爬行數尺,急聲說道:「請恩公留步,本宮尚未請教你的尊姓大名?」來人遲疑了一下,道:「過路之人,何必留名,而且,如此機密大事,越隱秘越好。」「可是,」紀宮人起身說道:「再生之德,沒齒難忘,日後相逢,本宮該如何稱呼恩公?」「你就叫本俠假面人吧。」「假面人?」「不錯!假面人!」紀宮人兀自牢記心頭,從懷裡取出一個翠綠色的玉鐲來,在石柱上猛一敲,立告一斷為二,將其中一半交給假面人,鄭重其事的道:「請恩公小心收藏,他日我們母子相識,但憑此鐲。」將孩子抱過來,又親熱了好一會兒,才難捨難分的目送假面人離開安樂堂。安樂堂外正風雨交加,假面人顯然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高手,接連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煙雨朦朧中。出得後宮,北京城內同樣一片死寂,絕大多數的家戶皆進入沉沉夢鄉。假面人很快地盤算了一下,覺得萬貞兒父女如狼似虎,寄養在城裡,恐非善策,還是送往窮鄉僻壤之地較為穩妥。主意一定,不再遲疑,出城逕向西去,當他正漫無目的地奔波於崎嶇山間時,皇子的一陣啼哭,使假面人猛然意識到,不僅僅是替他找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就可以,還必須是一個初生嬰兒之家,有足夠的奶水,方足以活命。現在,他不單要在荒山野地裡,遍尋農舍獵戶,還要側耳細聽那一家有嬰兒啼哭之聲。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翻越過多少個山頭,突然間,在三間四面修茸的茅草房子裡傳出一陣嬰兒啼哭聲,而且還亮著燈火。「篤!篤!篤!」假面人大為振奮,趨前就伸手叩門。開門的是一個三十不到的粗壯漢子,堂屋裡擺著不少獸皮獸肉,以及刀叉弓箭,一望即知是一位獵人無疑。假面人單刀直入的道:「府上好像有初出生的嬰兒?」獵人未開言便大張著嘴笑了,道:「是呀,我們那一口子,五天前才替我生了一個胖小子。半夜裡哭鬧不休,他娘正在餵他吃奶呢。」見假面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兒,甚感納悶,又道:「三更半夜的,這位大爺懷抱嬰兒是——」假面人並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接口說道:「是有一件事,想跟這位大哥商量商量。」山野之人最是篤實熱誠,獵人忙不迭的拉了一條板凳,請他落坐,還獻上一杯涼茶,道:「是什麼事請這位大爺直管吩咐就是,只要小人能夠辦得到的事一定沒問題。」假面人沉吟一下,臨時編了一個故事,說是城裡一戶富豪之家,生了一個兒子,算命先生說他命中帶克,必須在外面寄養一段時日,同時還必須將別人的孩子帶回府去,交換撫養,方可保住性命,為此,這位富豪願出白銀百兩,以為報酬。將紀宮人交給他的銀子取出來,放在板凳上。獵人是個爽快的人,馬上說道:「寄養這位少爺的事,即使沒有代價,小人亦可滿口答應,如果是交換扶養,我們那一口子可能會捨不得大狗子。」內室裡響起一陣細碎的步履聲,一位婦人抱著嬰兒走出來,劈面說道:「我當然捨不得,大狗子就是我的命。」假面人連忙起身說道:「大嫂,這只是臨時交換,快則三五天,慢則半月就可以換回來。」婦人緊抱著孩子,向後退了幾步,道:「不行,我一時一刻也離不開我的大狗子。」假面人無奈,又從懷裡掏出一錠約莫十來兩重的金錠子來,放在板凳上,正經八百的說道:「這樣吧,大嫂,我再加黃金十兩,務請賢伉儷大力成全。」白銀百兩,再加上十兩黃澄澄的金子,他們一輩子只怕也賺不了這麼多,獵人夫婦暗自竊喜不迭,心裡早已答應了,但獵人仍心存顧忌,細加盤問道:「這孩子到底是那一家的少爺?」假面人當然不能說真話,只好信口胡謅道:「是朝中一位大官的長孫。」獵婦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又是誰?為什麼要遮頭蓋面?」假面人道:「此事只是受人之托,本俠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請大嫂見諒。」「是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這——是為了躲避一個女人。」「你怕女人?」「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說出來大嫂也不認識。」獵人不待他媳婦開口,便搶先說道:「就是嘛,咱們成天生活在山裡面,連北京的城門開在那一邊都不知道,會識得幾個人。」婦人還是不放心,道:「你說過,快則三五天,慢則半月就會將我們大狗子送回來?」假面人點點頭,道:「那當然。」獵人道:「人家的少爺是金枝玉葉,我們家的大狗子算老幾,就是送給人家也不見得會要,若是有人願意收留,那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將大狗子交給這位大爺吧。」獵婦心想也是,山野之人,三餐難繼,誰會來騙自己的孩子,況且人家還留下一位小少爺,只要自己母子分離個十天半個月,就可以賺進一大把金銀,這種事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何樂而不為?當即聽丈夫的話,將大狗子交給假面人,把皇子抱過來。假面人不再停留,囑獵人夫婦好生照顧孩子,身形一長,便即告辭而出。很快的,他便連夜折返皇宮大內,重回到安樂堂,將孩子交在紀宮人手中。紀宮人大吃一驚,起先還以為是假面人食言反悔,未將皇子送出紫禁城,後見懷中嬰兒眉目粗俗,青布包裹,並非自己骨肉時,更加驚疑不定,連聲說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假面人慢條斯理的道:「皇子已寄養在一位獵人家裡,這孩子叫大狗子,是獵人之子。」紀宮人還是不明白他的用意所在,道:「恩公帶大狗子回來做什麼?」假面人胸有成竹的說道:「一路之上,本俠曾詳加盤算,娘娘十月懷胎,順利產子的事,萬貞兒不可能不知道,惡婦一旦找上門來,娘娘如何自圓其說?找不到孩子,她絕難善罷甘休,一定會千方百計的追查皇子的下落。」紀宮人倒抽了一口冷氣,道:「本宮急昏頭了,一時間倒沒有想到這許多,只是這一來,豈不要白白犧牲人家大狗子的一條命?」「為了永杜後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再說,事情也許不至於如此悲慘。」「恩公有何高見?」「萬貴紀假裝懷孕,或許她會將大狗子奪去,視為己出。」紀宮人聞言大喜,連讚:「恩公妙計!」假面人不敢久留,趁天色尚未破曉時匆匆離去。折騰了一夜,紀宮人心力交瘁,當晨曦爬上窗欞時,終於昏昏睡去。這一覺直睡到午正時分,還是被大狗的哭叫聲,與急促的叩門聲所吵醒。驀聞「轟」的一聲,柴門卒被兩名太監撞破,揚目望去,萬貞兒面籠寒霜,有如一座冰山似的立在門外,那高聳的肚皮,看起來不夠勻稱,一看就曉得是假裝的。左右各有四名宮女,兩名太監已跨進門檻,萬貞兒毒如蛇蠍,紀宮人早已嚇傻了,急忙連滾帶爬的撲下床來,跪在地上說道:「犯婦紀翠綾叩見貴妃娘娘。」冷冷的「嗯」了一聲,兩道電炬似的眸光直盯著紀宮人已消失的大肚皮,萬貞兒語冷如冰的道:「你已經生了?」懾於萬貴妃的淫威,紀宮人早將皇子已送離後宮的事給嚇忘了,戰戰兢兢的說道:「沒有……我沒有懷孕,也沒有生孩子。」三宮六院,處處都有萬貞兒的爪牙眼錢,整個後宮,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紀宮人墮胎無效,行將臨盆的事,萬貴妃自然瞭若指掌,之所以未進一步加害,乃是因為她臨時變了主意,想將錯就錯,欲把紀宮人的孩子據為己出。因此,紀宮人的話她當然聽不進去,纖手一揮,馬上下令搜查。兩名太監躬身應是,早已跨步而入,紀宮人還沒有來得及攔阻,大狗子已經被人抱出門去。看到孩子,紀宮人才陡然明白過來,被搶去的是大狗子,為免萬貞兒犯疑生變,紀翠綾只好假戲真做,呼天搶地的哭喊著追出去。「還我的孩子來,還我的孩子來!」「去你的,貴紀娘娘肯收留他是他的福氣!」一名太監,飛起一腳,又將紀宮人踢回安樂堂去。而萬貴妃,在八名宮女的簇擁下,早已離開。這一切被藏身樹上的假面人全部看在眼裡,他聳聳雙肩,得意的笑笑,當即踏樹越屋而去。這個假面人,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人知他是誰,但從種種跡象看,此人來頭可能不小,而且足智多謀,離開紫禁城後,曾將過去半日一夜的經過仔細思量一遍,發現自己在忙亂之中犯了錯誤,以大狗子的資質,容貌、衣著,斷難逃過萬貞兒的慧眼,遲早會被人識破。他雙眉一挑,計上心來,暗道:「為了確保皇子的安全,看來我必須使一些必要的手段,只是,當初為逃避是非才躲進皇宮大內,如今無意中似又捲入另一場更大的是非之中了。」輕輕的喟歎一聲,將帽沿拉低一些,出西門,他又來到獵戶的家裡。他不是空手來的,順便帶來一些時鮮瓜果,可口糕餅,獵人夫婦視他如上賓,招待極為慇勤。假面人啜了一口茶,道:「自從我昨夜離開之後,可有什麼陌生人來過?」獵人望了妻子一眼,道:「沒有。」假面人側耳一聽,內室裡有兒啼之聲,道:「孩子還好吧?」獵婦道:「很乖,吃過奶剛睡著。」假面人一怔,道:「那怎麼會有兒啼之聲?」獵人笑嘻嘻的道:「這不是大爺你帶來的那位小爺。」「那是誰?難不成是這位大哥雙喜臨門,連得二子?」「不是的,我們可沒有那麼大的福氣,是方大人家的二少爺方少英。」「那位方大人?」「就是御史方正大人呀。」「真對不起,還沒有請教這位大哥如何稱呼呢。」「小人牛興。」「牛大哥,方家的二少爺,怎麼會跑來你們牛家?」「哦,事情是這樣的,方夫人生產之後,身體十分虛弱,沒有奶水喂孩子,碰巧我們有一位親戚在方御史家做老媽子,所以就送過來,打算寄養幾天。」「昨天夜裡,我怎麼沒有注意到。」「那時候,二少爺正在屋裡睡覺。」「哦?方少爺是什麼時候寄養在府上的?」「差不多三天了吧。」「這位方御史為官可清正。」牛興特意到門外去瞧瞧,見四下無人,這才鄭重異常的說道:「清正得不得了,敢言敢諫,不畏權勢,連萬太師都要懼他三分,滿朝文武,全城百姓,都尊稱方大人是鐵血御史。」假面人頻頻頷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少頃才又說道「本俠此來,是想將孩子帶走一下。」獵婦聽方二少爺哭得凶,已將方少英抱出來,正在餵奶,聞言插嘴說道:「要帶哪位少爺走,那我們大狗子呢?」假面人笑道:「大嫂誤會我的意思了,本俠只是想將孩子帶走一天。」獵婦道:「要帶到什麼地方去?」假面人道:「廟裡,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如果能夠在廟裡,在菩薩的蓮花座上待一天,就可以化解不少劫難,可以縮短在外面寄養的時間,假若能再與別的孩子換穿衣服,則時間還可以更短。」獵婦道:「這位大爺是說,如果方二少爺的衣物給他穿用,我們家大狗子就可以很快抱回來?」假面人道:「嗯!算命先生是這樣說的。」村夫村婦,最是迷信不過,假面人胡言一通,牛興夫婦卻信以為真,當真照著他的意思,將方少英的衣服全部換穿在皇子的身上,連襁褓也換了過來,交在假面人手中。假面人望著將晚的天色,道:「牛大哥,孩子必須在天黑之前送進廟裡去,就此告辭。」檢查一下頂門禿髮,右手手臂上胎記,認定確屬皇子無誤,當即告辭而去。假面人當然不會去廟裡,踏著夜幕,他又再度返回北京城,經一路打聽後,來到鐵血御史方正的家裡。方御史得到家丁的稟報,當他迎出門來,看見的是一個戴著橡皮頭套的人,而懷中嬰兒的衣物又似曾相識,不禁臉色大變,道:「尊駕何人,來此何事?」假面人將聲音壓得很低:「本俠是慕名而來,想與,大人共謀一件機密大事,可否借一步說話?」方御史猶疑一下,隨後便一口答應下來,將假面人領進一間密室。足足在房子裡密談了半個時辰,兩人才啟門而出。假面人道:「事關朱明命脈,皇室傳承,任重而道遠,嗣後一切,全憑方大人全權作主。」方御史清瘦的臉上流露出剛毅之色,抱拳說道:「食君祿,報君恩,只要我方正命在,定將皇於教養成人,絕不允許萬貞兒傷害到他。」「方大人,你忘了,從此刻起,他已經是你們方家的人。」「對,他叫方少飛。」「那半個玉鐲,務請小心收藏,日後他們母子相認,全憑此鐲。」「我知道,請俠士惠賜大名,以便聯繫稱呼。」「為少飛的安危計,本俠決定咱們老死不相往來,當我踏出此門後,江湖上也永遠不會再有假面人了。」這幾句話,假面人說來慷慨激昂,擲地有聲,話一說完,人也一揖而別,轉眼就不見了。真的,自此而後,這位假面人,就如熄了的燈,散了的煙,隕落的流星,從此一去不復返,端的沒有再出現過。由於大皇上十歲的緣故,萬貞兒未能封後,但論權勢,講威風,她的鋒頭卻遠在皇后之上,單就居處而言,就是三宮中最豪華氣派的玉華宮,可以說,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此刻,正當薄暮時分,玉華宮內人來人往,燈火通明,顯得格外熱鬧忙碌,因為,早在半日之前,便故意放出風聲,萬貴妃行將臨盆分娩,決定在今天晚上,將紀宮人所生的皇子,實際上是牛家的大狗子,煞有介事的「製造」出來,當作是她自己親生的兒子。就在大家興高采烈,期盼吉時到來的時候,一名宮女慌慌張張跑到萬貞兒身邊說道:「啟奏貴妃娘娘,事情好像有點不大對勁。」萬貞兒正挺謄個假的大肚皮,躺在床上「待產」,聞言愣了一下道:「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宮女趨前說道:「奴才負責照顧紀宮人所生的那個孩子,越看越犯疑似乎不像是皇上的骨肉。」萬貞兒坐起半個身子來,道:「阿香,你是懷疑那賤人偷漢子。」宮女阿香道:「不是偷人,而是可能根本不是紀宮人生的。」萬貞兒瞪大了眼,道:「你怎麼有這種想法!」宮女阿香一本正經的道:「這個小傢伙容貌庸俗,粗布衣裳,包在外面的還是一件男人用的破裌襖,後宮裡那裡會有這些粗俗東西。」萬貞兒一心只想著如何生個龍子,如何攀登後位,如何將皇上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迄未正眼瞧過那孩子一眼,聽阿香的如此說,不由心頭一震,道:「快把那個雜種抱來我看看。」阿香連聲應是,很快便將大狗子抱進來。萬貞兒定目一看,可不是嗎?濃眉,闊嘴,厚唇,一雙眸子呆呆地哪像是龍種,紀宮人也絕對不可能生出這麼粗俗的娃兒來,再看看衣著,更加不堪入目,皇宮大內,觸目皆是綾羅綢緞,宮女們壓根兒就不曾見過如此粗糙的東西。事實擺在眼前,萬貞兒花容大變,自己假如真的「生出」這樣的孩子來,恐怕非但難以博得皇上的歡心,說不定連目前的權位都保不住,當下疾言厲色的說道:「你們發什麼呆,還不快去拷問那個賤人,到底跟誰掉了包,火速將真正的皇子抱回來。」玉華宮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萬貞兒的心腹親信,立有兩名太監,兩名宮女,領命辦事去了。宮女阿香道:「娘娘生產的事,是否還照預定計劃進行?」萬貞兒說道:「先拖一拖,等一等再說。」「可是,消息已經傳出,拖久了別的嬪妃一定起疑。」「不會太久的,安樂堂那邊很快就會有結果。」「萬一紀宮人堅不吐實怎麼辦?」「那就只好錯到底,先拿這個小雜種暫時充數,然後再想法子找替身!」「以這個小傢伙的粗俗模樣,皇上一定會生氣。」「這倒無妨,本宮會設法不讓皇上見到他。」「娘娘得子,皇后及其他的嬪妃們,必然會紛紛前來道賀,那時又該如何去應付?」「從現在起,封鎖玉華宮,不是咱們的人,一概不准出入。」「是。」「還有,把他的衣物剝下來,燒掉,換穿宮裡的東西,以備萬一之需。」「是,是!」阿香等眾宮女唯唯應諾,分頭行事。不久,前去安樂宮的宮女太監也回來了,萬貞兒迫不及待的道:「怎麼樣,那賤人招了沒有。」一名太監說道:「紀宮人死不認帳,一口咬定這個孩子就是她親生的。」「她不承認掉包的事?」「斷然否認。」「宮裡那來的粗布衣物?」「紀宮人說是她入宮時穿來的,自行修剪而成。」「你們為何不嚴刑逼供?」「已經打了個半死,她還是不肯說實話。」一名宮女插口說道:「這個賤人刁得很,我們打她,她自己就去撞牆,尋死尋活的,惟恐她死掉斷了線,只好暫且作罷,請娘娘定奪。」事到如今,一時半刻之間,萬貞兒也沒了主張,沉思半晌後才說道:「本宮分娩之事,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偏偏這個小雜種又難登大雅之堂——」言猶未盡,宮女阿香進來稟道:「外面有一位太監,說是有機密大事欲求見娘娘。」萬貞兒道:「是誰?」宮女阿香道:「來人自稱是汪總管身邊的張敏。」萬貞兒道:「什麼事?」宮女阿香說道:「張敏說,要面稟娘娘。」太監總管汪直權傾朝野,主持西廠之後,更是殺人如麻,人見人怕,而他能有今日的氣候,卻完全是靠萬太師父女在背後撐腰,因為,萬太師是他嫡親的舅舅,萬貞兒是他的表姐。張敏既是汪直的人,萬貴妃自然無所顧忌,馬上命人將他請進來。此人的身材甚是昂藏魁梧,鷹鉤鼻,三角眼,眉毛短而粗,臉上掛著一臉的媚笑,一踏進門內,便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響頭,口內稱道:「奴才張敏,給娘娘磕頭。」從古至今,大凡有權有勢的人,大都喜歡看這種嘴臉,萬貞兒也不例外,一見他就覺得投緣,笑盈盈的叫他起來,道:「你叫張敏。」張敏畢恭畢敬的應了一聲是。萬貞兒又道:「你是我表弟的人?」張敏道:「不敢,承總管大人厚愛,經常使喚奴才。」萬貞兒仔細的打量他一下,道:「你究竟有何機密大事?」張敏的三角,眼環顧左右一遍,神秘兮兮地說道:「事非等閒,奴才想與娘娘單獨談。」萬貞兒瞅一眼左右的太監、宮女,道:「這裡的人都是本宮的心腹,天大的機密也不會洩露出去,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宮女太監反應敏銳,也不待張敏開口,已經有數人欺至門外窗下,以防有人竊聽。張敏雙腳輕移,湊近一些,以詭秘的神態,低沉的音調說道:「娘娘是否已將紀宮人生的孩子抱回玉華宮?」萬貞兒十分機伶,不否認,也不承認,模稜兩可的道:「你說下去。」張敏的聲音更低:「那個孩子是個冒牌貨。」萬貞兒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張敏道:「奴才曾親眼目睹,有人將皇子抱離安樂堂。」「是甚麼人?」「一個戴著橡皮頭套的假面人。」「假面人將皇子抱到哪裡去了?」「出西門,送進西山的一家獵戶家中。」「那假皇子又是那裡弄來的?」「可能是與獵戶的兒子掉包。」「後來呢?」「假面人又重回後宮,將假皇子送進安樂宮。」「張敏,這些事都是你親目所見,沒有撒謊?」「都是奴才親目所見,如有半句謊言,不得好死。」事情急轉直下,絕望之中,又有一線曙光,但有些事萬貞兒仍不甚了了,繼續追問道:「皇宮大內,戒備森嚴,假面人是如何出入的。」張敏道:「此人身懷絕技,高來高去,沒有一個人曾發現他。」「你怎麼沒去知會皇宮大內高手?」「為了爭取時間,奴才是自己追下去的。」「你與他曾正面相遇了?」「說來慚愧,奴才被假面人遠遠拋在後頭,並未正面相遇。」「他與那賤人是何關係?」「可能只是不期而遇。」「那獵戶又是他的什麼人?」「這奴才就不清楚了。」「張敏,照你的說法,皇子目前仍在那獵戶家中?」「未得娘娘的旨意,奴才不敢輕舉妄動。」「如此說來,我那位表兄汪總管還不知道這件事?」「是的,娘娘便是第一位得知此事的人。」萬貞兒站起身來,親暱的拍拍張敏的肩胛,以異乎尋常的語氣說道:「很好,你的處置十分得體,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宮是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語音一頓,轉身對曾去安樂宮拷打紀宮人的一名太監說道:「王管事,你去拿一百兩金子來,本宮今天要重賞張太監。」玉華宮的管事太監王立,如言照辦,馬上便捧來了一錠一百兩重的金元寶,張敏卻登龍有術拒不接受,以退為進的伏地稟道:「娘娘恩賜,奴才心領,愧不敢受。」亮光閃閃的金元寶會往門外推,王立、阿香等人大感詫異,萬貞兒道:「張敏,你可是嫌少?」張敏肅容滿面的道:「承娘娘恩典,採信奴才所言,在事實真相尚未查證清楚,皇子還沒有回到玉華宮前,奴才不敢受賞!」擺出了一副忠肝義膽,深深打動了萬貞兒的心,接連讚了三聲好,說道:「張敏,你說說看,本宮應該如何面對這個變局?」張敏知道萬貴妃是有心考考自己的才識,當即正容說道:「依奴才之見,當務之急莫過於先將皇子秘密的接回玉華宮中來。」「本宮亦有此同感,問題是如何進行,是由玉華宮的人直接介入,還是另闢蹊徑?」「為免惹人注目,奴才以為應另謀途徑。」英雄所見略同,萬貞兒更加激賞他的才智識見,道:「好,事情就這麼決定,立刻進行。王管事,你領著張敏去見太師,請他老人家派數名得力高手,從旁協助,你暫時就留在太師府,待張敏奪得皇子後再一同返宮。」另行叮囑了太監王立幾句話,兩個人齊聲應命,聯袂離開玉華宮。途中,王管事語重心長的說道:「張兄登龍有術,逢迎及時,倘若真能尋得皇子,可是天大的一件大功,貴妃娘娘必將你引為心腹死黨。」張敏很懂得捧拍之術,故意走在王立的後側,低聲下氣的道:「一切還全仗王管事提攜,他日若有所成,你吃肉,我喝湯,絕無二心。」這個馬屁拍得夠足,王立笑笑,道:「你知道分寸就好,希望你所言屬實,別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張敏沉聲說道:「這個小弟知道,張敏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跟娘娘開玩笑。」二人邊說邊走,奔勢極快,不一時已到太師府。萬貞兒乃是萬太師之女,王立常在太師府走動,用不到通稟,便直接登堂入室,來到萬太師的書房裡。萬太師正與兒子萬大才在書房商量事情,一見王立,萬大才馬上起身說道:「王管事,我姐姐『生了』?」王立道:「還沒有,我們正是為此事而來。」萬太師扶正一下老花鏡,瞄了張敏一眼,道:「這位是誰?此來何事?」王立道:「這是張敏,汪總管那邊的人,我們娘娘想請示太師派幾名得力高手,幫這位張兄弟去辦一件事。」萬大才道:「是什麼事,需要如此勞師動眾?」王立趨前在萬太師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萬太師的臉色接連數變後道:「好!沒有問題,太師府裡現在就有三個現成的武林高手。」一扭頭,又對兒子萬大才說道:「大才,去將哈山克、費無極、花三郎他們三個叫進來。」哈山克是一位藏僧法師,一身大紅袈裟,十分惹眼,尤其身材高大,目如銅鈴,一雙大手像是芭蕉扇,武功更是高不可測,人見人怕。費無極是個道士,自稱逍遙子,與哈山克恰恰相反,瘦削乾癟,皂色道袍,黑色壽字帽,功力卻十分了得,在江湖上是一號響叮哨的人物。花三郎則與這兩個人完全不同,是有名的江湖浪子,貌不出眾,功力也平平,唯一值得他自豪的就是他的鬼點子特別多,尤其好色成性,惡名昭彰。一經傳喚,三人很快便來到了書房。大法師哈山克掃了王立、張敏一眼,大模大樣的道:「老太師喚貧僧等三人來,可是有什麼重大之事?」萬太師乾咳了一聲,道:「想請三位陪這位張兄弟去一趟西山。」逍遙子費無極道:「哦?去西山做什麼?」萬太師道:「去抱一個孩子。」江湖浪子花三郎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一句:「去抱一個孩子?」萬大才道:「不錯,是去抱一個孩子。」花三郎道:「抱孩子應該去找老媽子,何必這等勞師動眾。」這三個人都是望重一方的人物,在太師府內甚受禮遇,縱然放言高論,亦不以為忤,萬太師笑道:「老夫叫你們去,當然是有原因的,十有八九會遇上一個扎手的傢伙。」哈山克道:「是什麼扎手傢伙?」張敏及時插言道:「一個神龍見首不現尾的假面人。」逍遙子宣了一聲無量壽佛,道:「什麼真面人假面人,要是落在我費無極手裡,保證要他變成死面人。」萬太師一本正經的道:「好極了,假面人,以及與他有關的其他人,絕對留不得,一概格殺!」花三郎右掌一橫,做了一個殺人的架式,道:「老太師,幹這個咱們三個是大行家,絕對萬無一失。」萬太師道:「沒有閃失就好,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跟著這位張兄弟去吧。」張敏正急著立功,聞言正中下懷,當即告別太師父子,與這一僧一道一俗,連夜出城西去。一路疾行緊趕,不久便進入山區,牛興家的那三間茅屋已遙遙在望,卻不曾見到假面人。花三郎有點不耐煩了,嘟嘟喃喃的道:「喂!我說張兄,三更半夜的,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把我們帶到這個鬼地方來,到底還有多遠?」張敏向前指指,道:「快了,就是那三間茅草房。」逍遙子費無極道:「怎麼沒見那個假面人?」大法師哈山克說:「是呀,逮不住這個傢伙,咱們如何向太師交代?」假面人行蹤飄忽,哪有一定的準兒,張敏正感無從作答,突然發現,在左前方一棵合圍大樹下,赫然站著一個頭戴氈帽的昂藏漢子,不是假面人還會有誰。哈山克、費無極、花三郎也都發現了,四個人腳底抹油,猛往前衝,直到丈許外才停下來。花三郎朝假面人望望,對張敏說道:「張兄,你說的那個扎手的傢伙就是他嗎?」藉著皎潔的月色,張敏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橡皮頭套,不假思索的道:「錯不了,就是他。」他二人一搭一唱,假面人卻如泥塑木雕的一般,一點反應也沒有。哈山克甚覺納悶,朗聲說道:「相好的,報上名來咱們好動手,佛爺我向來不殺無名之人。」假面人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一下。逍遙子費無極破口罵道:「他媽的,你聾了?啞了?瞎了?再不答話你就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假面人依然故我,還是不言不動。花三郎驀地大吼一聲:「看掌?」人隨掌進,掌隨人發,呼嘯的勁風激起無數落葉,滿地黃沙,一出手就是殺著,的確猛銳難當。然而,攻至一半,眼看就要得手時,卻又硬生生的將掌力收回。張敏愕然一愣,忙問道:「花兄怎麼了?」花三郎老大不高興的道:「這傢伙早死了!」大夥兒上前一看,假面人是被人用繩子吊在樹上,雙足離地面足有三四寸高,身體早已僵硬,顯然氣絕已久。可是,全身上下,卻找不到任何足以致命的傷痕。這個人是如何死的,憑哈山克等人的經驗閱歷,居然一無所知。假面人絕非等閒之輩,殆無疑義,是誰有這種本事能置他於死地?可惜,出手之人不著痕跡,根本無從推斷,更令人疑雲滿腹,莫測高深。難道……難道……大法師哈山克上前惡狠狠的踢了假面人的屍體一腳,道:「死了也好,免得咱們再費手腳。」逍遙子費無極比較心細,道:「好歹咱們也得弄清楚這傢伙究竟是誰,好向太師有個交代。」花三郎也說道:「道兄所言不假,查不清楚這傢伙的身份,老太師一定會怪罪的。」言畢,立將假面人的氈帽、橡皮頭套一併取下來。這事簡直是奇極了,呈現在頭套下的是一張極為恐怖的臉孔,沒有頭髮,沒有眉毛,也沒有清晰的口眼耳鼻,有的只是幾個窟窿,面部刀傷纍纍,凹凸不平,整個頭臉紅紅的,像是剝了皮的猴頭。原來,這假面人是一個沒有人皮的人。花三郎驚疑滿面的道:「此人手法十分高明,看不出來是新傷還是舊痕,但他既以頭套遮面,應該屬舊痕無疑。」大法師哈山克粗聲大氣的道:「沒有錯,一定是陳年舊傷,因為他有一張見不得人的臉,所以才戴上橡皮頭套,以假面人的姿態出現,但不知這位張兄弟意下如何,死人究竟是否你所目睹的假面人?」張敏比手劃腳的估量一下死者的身高,看一看他的衣著,道:「一點不錯,張某目睹之人就是這傢伙,死了就算了,別再管他,咱們快去抱那孩子要緊。」假面人已神秘死亡,唯恐事情發生變化,話還沒有落地,張敏已一馬當先的爬上山坡,來到牛興家的門外。通!通!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牛興夫婦從睡夢中吵醒,打開房門一看,連一句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就惡煞般地衝進來四人。張敏好快的動作,一把就扣住了牛興的手腕,聲色俱厲的道:「孩子呢?」牛興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呆了,但他天生力大如牛,猛然一甩,居然掙脫了張敏的掌握,道:「什麼孩子?」張敏的眸光在房裡掃來掃去,口中說道:「寄養在你家的那個男孩。」牛興矢口否認道:「沒有!沒有!」「搜!」張敏當然不信,立即下令搜查,當先闖進臥室去。臥室內,牛興的老婆正擁著方家的二少爺方少英同被而眠,張敏不由分說,上去就將方少英強行抱過來。牛興是獵人,力氣大,刀法也不賴,操起一把刀來闖進臥室,殺氣騰騰的道:「放下,你要是敢動孩子的一根汗毛,老子就宰了你!」刀光映著燈光,一眨眼已經在張敏面前尺許之處。然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花三郎等人就在他身後,哈山克拍一下牛興的肩膀,道:「傻小子,玩狠動粗佛爺就是老祖宗,陪貧僧玩玩吧。」牛興駭然一驚:「看刀!」乍然一個急轉身,揮刀就砍,獵刀厚重,威力十足,照準哈山克的胸腹斬下來,嚇得牛興的老婆蒙住被子不敢看,以為自己的夫婿一定會鬧出人命來。哈山克好厲害,一不閃,二不避,沒見他怎樣著勢,已輕描淡寫的將牛興的獵刀奪下,反手一送,送進牛興肚子裡去,可憐這位篤實忠義的獵人,僅僅留下半聲慘叫,便被開腸破肚而亡。牛興身手矯健,刀法精純,在山區獵戶中是公認的一等好手,獵婦聽到慘叫,料定是丈夫殺人了,那知,探頭一看,始知喪命的原來是自己的夫君。這一驚非同小可,情急事危之下,那還顧得了羞恥禮俗,赤裸著大半個身子,撲下床來,撲在牛興的屍體上放聲痛哭不止。逍遙子費無雙眉一挑,道:「張兄,這個婆娘如何處置?」張敏不假思索的說道:「斬草除根,殺!」獵婦雖說是村女野花,卻頗具幾分姿色,尤其赤身露體之下,僅僅穿著一件紅肚兜及一條褻褲,臀肥豐胸,曲線玲瓏,別有一番撩人的韻味,江湖浪子花三郎口中嘖嘖有聲的道:「殺了多可惜,先讓花某玩玩再殺不遲。」說干真干,連拖帶拉的將牛興的老婆弄上了床。正巧張敏也在床上,翻箱倒櫃的將假面人給牛家的金銀全部搜了出來,花三郎信口說道:「張兄,怎麼樣,要不要嘗嘗野味?」身為太監,那個「寶貝」早就被閹了,張敏哪還有本錢吃野味,這簡直是拿他窮開心嘛,張敏臉色一沉,沒有答腔,跳下床來出門去。花三郎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道:「抱歉,花某忘記張兄沒有那玩意兒。」哈山克、費無極、張敏在外面等,花三郎在裡面興雲作雨,才一忽兒工夫,江湖浪子便出來了,費無極笑著道:「三郎,怎麼這麼快,你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花三郎吐了一口唾沫,道:「別提了,那婆娘辣得很,已咬舌自盡。」望望天色,三星已至頭項,正當二更時分,四人合計一下,將假面人的屍體也搬上來,放了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逍遙子費無極道:「忙乎了大半夜,咱們該回城覆命去了吧?」張敏「嗯」了一聲,將方少英好生抱好,朝山下行去。花三郎凝視著方少英,道:「張兄,這小傢伙究竟是誰?荒山野地的,憑那條莽牛,絕對生不出這麼清秀的孩子,也驚動不了咱們老太師,莫不是另有甚麼玄虛秘辛不成?」張敏道:「我也不清楚,小弟只是奉命行事。而且,有一句話張某坦誠相告,這件事三位務請守口如瓶,最好徹底忘掉,不然,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這三個人都是老江湖,深知與人共機密的可怖,一個不小心,隨時隨地都有被殺人滅口的可能,三人相互一望,皆面有驚色,誰也不敢再詢長問短。返回太師府,稟明太師,老太師苦候了大半夜,總算放下心來,立命王立與張敏火速入宮,免得誤了萬貴妃的大事。玉華宮的燈火,打從天黑起,一直亮到現在,其他的嬪妃宮女們議論紛紛,懷疑萬貞兒是「難產」,甚至有人默禱上蒼,希望她最好一命歸陰,拔掉這株毒草。萬貞兒自己同樣萬分焦躁,不停的在寢宮內來回踱著,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玉華宮更是三步一宮女,五步一太監,只要一有王立、張敏的影子,馬上就會將消息傳進去。不幸的是,這一個消息始終沒有傳進來。一名宮女汗都急出來了,搓著雙手說:「怎麼辦,眼看天就要亮了,王管事他們要是再不回來,只好拿那個野孩子充數了。」宮女阿香道:「我看那個張敏,八成是胡吹八扯,亂吹一通。」萬貞兒忽然停下腳步,從齒縫裡崩出兩句話:「應該不會,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宮女阿香道:「可是,已經差不多去了一整夜了,怎麼一點消息也沒有?」萬貞兒道:「你們再到外面瞧瞧去,若在破曉之時還沒回來,就照原先的計劃行事,無論如何,本宮今天非要生一個孩子出來不可。」適才發話的那名宮女挺身應命,一陣風似的出去了。另一名宮女卻從另一道門匆匆而入,道:「娘娘,好消息,王管事他們——」一語未畢,王立、張敏已魚貫而入,宮女阿香搶先說道:「怎麼攪的,去這麼久,整個玉華宮的人都快急瘋了。」張敏道:「我的姑奶奶,是夜路,也是山路,一來一去數十里,入宮之後又得躲躲藏藏,怕被別宮的人撞見,我們是從後門進來的。」一邊說,一邊走,一邊喘氣擦汗,見到這般情景,誰也不忍心再責備他。萬貞兒望著他提在手中的一個籃子,道:「事情辦好了嗎?」張敏心細如絲,為避人耳目,特意在太師府借了一個竹籃,將孩子放進去,再覆以青布。聞言打開青布,連籃子送至萬貴妃面前,道:「托娘娘的福,一切順利!請過目。」萬貞兒定目一瞧,道:「嗯!蠻清秀的,看起來是有幾分像皇上的樣兒。」宮女阿香也在一旁猛敲邊鼓:「瞧瞧這小褲小襖,以及外面的黃絹,都是宮裡的東西,這一次一定錯不了啦。」張敏撥動一下黃絹,從下面取出兩錠銀元寶,一錠金錠子來,滿臉諂笑的道:「這裡有更重要的證物,銀元寶上面烙有後宮的戳記。」萬貞兒順著張敏手指之勢看一看,道:「沒錯,是宮裡的庫銀,這金子卻不是,那來的?」張敏道:「可能是假面人給的,也可能是那姓牛的獵人原有的,奴才不清楚。」「對了,可曾相遇見那假面人?」「假面人已經死了,娘娘大可高枕無憂。」「他是怎麼死的呢?此人到底是何來歷?」「奴才到的時候他已氣絕多時,死因不明,至於他的來歷,更是無人知曉。」「依你看,殺他的人會是甚麼動機?會不會與皇子有關?」「可能純粹是江湖仇怨,應與皇子無關,不然那獵人夫婦定會波及。」「你不說本宮差點忘了,那獵人夫婦你是如何處置的?」「先殺掉滅口,然後放了一把火。」「好!好極了。太師府是派誰跟你去的?」「哈山克、費無極與花三郎。」「他們可知事情的真相?」「不知道,但免不了會犯疑。」「你隨時注意他們的言行,必要的時候本宮會叫人連他們三個人也幹掉。」「是,奴才已經警告過他們了。」「張敏,你的武功怎麼樣?」「曾跟汪總管學過,但功力尚淺。」「以後多跟王管事學學,以前他在東廠的時候,曾有一刀下去連斬十二顆人頭的輝煌記錄,所以,宮裡宮外的人都叫他快刀王立。」「是,只要王管事不嫌棄,奴才必定全力以赴。」張敏唯唯諾諾恭謹有加,應對之間處處流露出忠心與機智,萬貞兒大為激賞,當眾宣佈了,叫張敏不必再回汪直那裡去了。從此就留在玉華宮,引為親信心腹。同時,不但將牛興家搜來的金銀全數賞給他,還另外賞了他三百兩金子。張敏是個城府極深的人,又工心計,深會專營之道,在私底下立即分了二百兩金子給快刀王立,剩下來的金銀則分送給萬貞兒身邊的宮女太監,他自己什麼也沒有留,卻贏得了大家的心,視他如好朋友,好兄弟。憲宗朱見琛終於喜獲麟兒,賜名-楨,乃萬貴妃所生,朝廷上下皆一片騰歡,當朱-楨彌月之時,皇上還特地與王皇后、萬貴妃大宴群臣,以示慶賀。至此,萬貞兒的第一步計劃是完全成功了。接著,她馬上進行第二步計劃,想辦法請皇上冊立朱-楨為太子,然後就要逼宮問鼎後位。朱見琛是一個沒有主見的人,從小又習慣於受萬貞兒的擺佈,雖然沒有完全同意,卻也並未正面反對。萬貴妃周全的安排,就在筵席之上,依附萬太師父女的一干奸佞小人,便當眾提出欲請皇上早立儲君,立朱-楨為太子的事。不料,以御史方正,大學士林田甫,翰林馬友德等人為首的一批朝廷重臣卻一致反對,認為朱-楨乃庶出,並非嫡生,不宜立為太子,何況皇上、皇后正值英年,不愁沒有子嗣,應從長計議。由於反對的聲浪太大,萬貞兒的第二步計劃便就此告終。影響所及,問鼎後位的野心也不得不暫時擱下來。萬貞兒父女恨透了方正、林田甫,馬友德這一批人,自此而後,朝中正邪忠奸,壁壘分明,明爭暗鬥,波濤洶湧,有數不清的仁人志士喪生在萬太師父女血淋淋的魔掌下。環境雖然惡劣,方御史依然一本初衷,毫不氣餒,在他的嚴格管教下,方少飛已平安的渡過八個年頭。方少飛出落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百家姓、千字丈,滾瓜爛熟,論語孟子亦可琅琅上口,性直好動,喜歡打抱不平,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的成為附近孩子群的頭頭。一日,方少飛與林田甫的女兒林玲,在路上玩滾鐵環,一路滾呀滾的,不知不覺中竟然滾到太師府的大門口來了。林玲抬頭一看,嚇得臉都白了,道:「少飛哥,糟了,爹一再交代,不准我到這個地方來。」方少飛同樣吃了一驚,道:「我爹也是這樣說的,這裡面住著一個大奸臣,咱們快走。」掉轉頭來,正想滾著鐵環往回走,不知何時,突然冒出兩個年齡相彷的小孩子來,將鐵環搶走。這兩上孩子,一個濃眉大眼,甚是粗俗邋遢,另一人則白白淨淨,頗為俊秀,穿綢戴緞,均十分講究。方少飛小眼一瞪,道:「你們是誰,快把鐵環還給我們。」濃眉大眼的孩子不但不還,還索性將鐵環扔到房上去了,盛氣凌人的道:「你們剛才說甚麼?」另一個白白淨淨的孩子說道:「我明明聽到有人說,這裡面住著一個大奸臣,是誰說的?」方少飛挺身而出,道:「是我說的,方少飛。」濃眉大眼的孩子跨前一步,緊握住兩隻小拳頭,一副準備揍人的架式,趾高氣揚的道:「你知小爺爺我是誰?」方少飛道:「我管你是誰?」濃眉大眼的孩子道:「我叫萬家棟,萬大才是我爹,萬太師是我爺爺。」特別將他的同伴拉到身邊來,又道:「這是我的表弟朱-楨,見了皇子殿下,還不快下跪。」方少飛天生的倔脾氣,昂著頭說:「我偏不跪,你敢怎麼樣?」朱-楨掄起了小拳頭道:「不跪小王爺就揍你。」萬家棟更凶,已衝到方少飛面前來,氣勢洶洶的道:「方少飛,告訴你,下跪不算,還得向我爺爺賠不是。」「賠什麼不是?」「賠罵我爺爺的不是。」「你爺爺本來就是大奸臣嘛。」「你再說一遍我就打爛你的嘴。」「我偏要說,大奸臣!大奸臣!」萬家棟氣得滿臉通紅,小拳頭像雨點一般落在方少飛的身上,方少飛毫不畏縮,以牙還牙,與萬家棟大打出手。這位萬家棟不是別人,正是獵人牛興的兒子牛大狗,當年假面人的移花接木之法,抱進玉華宮,本來是想冒充皇子的,後來真相被人識破,陰錯陽差的太監張敏又弄進來一個方少英,牛大狗便成了多餘的累贅。萬貞兒怕惹麻煩,命張敏連夜將牛大狗送出紫禁城,來到太師府,原意是想將孩子掐死後,就神鬼不覺的埋葬在後花園裡,豈料,萬大才婚後年久無嗣,一時興起收養之心,誤打誤撞的,牛大狗便變成現在的萬家棟。萬家棟的骨子裡流的是他生父牛興的血,自然繼承了生父的神勇大力,塊頭也比同年齡的孩子大一號,又跟哈山克、費無極、花三郎學會一點拳腳架式,方少飛豈是他的對手,三拳二腳便被打得鼻青臉腫。林玲睹狀大驚,道:「少飛哥,我來幫你。」一個女娃兒能有多大的力氣,小拳頭才遞出去一半,就被朱-楨截下攔腰抱住了,口中不乾不淨的說:「好標緻的妞兒,將來我要娶你做妃子。」林玲羞得面如艷陽,大聲吼叫道:「不要臉!不要臉!誰要做你的妃子。」挨命掙扎,就是掙不開,方少飛跑過來給了朱-楨一拳,才將林玲救下來,道:「林玲,你快走,我來對付他們。」林玲已如驚弓之鳥,拔腿就跑,一面嚷嚷道:「少飛哥,你也走吧,以後多找幾個人再狠狠揍他們。」朱-楨看上了林玲,不肯就此罷手,隨後追下去,被方少飛截住,萬家棟早已趕到,與朱-楨聯成一氣,猛揍方少飛。一個萬家棟,方少飛都招架不了,再加上一個朱-楨,更加不濟,一眨眼的工夫便支持不住了,只好開溜,跑前去老遠了,還回過頭說道:「萬家棟,朱-楨,你們給我記著,這筆賬我方少飛一定要討回來。」瀟湘書院圖檔,7dayOCR,瀟湘書院獨家書

《九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