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華山之巔

    懊喪間卻有一名鐵掌幫堂主求見,呈上幫主的書信一封。

    洪七公拆來一看,道:「古怪!」把信遞予王重陽。

    王重陽讀畢,也是臉現訝色,問那堂主道:「你們幫主現在何處?」

    那堂主道:「裘幫主正在本幫湖北總舵,鐵掌峰下閉關,不能和眾位英雄會誅奸邪,深為可惜。」

    王重陽把信讀給眾人聽了,邱處機冷笑道:「明明是個虛有其名的騙子,臨陣逃脫,這會又來耍這等花樣,當我們都是傻瓜麼?」

    那堂主大怒:「你這廝是誰?敢辱罵本幫幫主?」

    王重陽把才纔之事說了出來,那堂主搖頭道:「絕無可能,幫主的行在,敝幫三千幫眾,還有大理天龍寺的渡變大師,都可以作證,那人定是個冒牌貨。可惜小人在路上遇到了些阻滯,遲來一步,不然當可揭破那廝的假面具,以免敝幫幫主的清名,讓無知之徒垢病。」說罷狠狠瞪著邱處機。

    群雄中有和裘千仞交好的,都覺岳墳出現的那人,相貌極為神似,言行卻頗為不合,果然極有可能是冒牌的假貨。王重陽歎道:「如此說來,裘幫主確是仍在總舵了,唉,那廝冒名頂替,平日倒也罷了,現下卻是誤了大事。」

    歐陽鋒笑道:「這次我等人多勢眾,仍奈何不了區區三人,又出了這等怪事,王教主﹑洪叫化,你們倆調度無方,可說是無能之極。」

    王重陽苦笑搖頭,洪七公反唇相譏:「放屁,你這臭蛤蟆幸災樂禍,方才動手,卻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歐陽鋒也不著惱,笑道:「小弟雖然不肖,卻也不願效那幫會污合,恃眾圍攻,藥兄,你說對不對?」

    段皇爺道:「現下不是拌嘴的時候,三月之後的華山之會,卻當如何?」群雄想起三煞行事辣手,武功高絕,均是默不作聲,都想:「上得山去,只怕腦袋上要多五個窟窿。」

    驀地裡黃藥師哈哈大笑,起身道:「黃某告辭,王教主﹑七兄﹑鋒兄,咱們後會有期!」攜了阿蘅,飄然而去。

    如此,歐陽鋒﹑段皇爺和群雄紛紛告辭,卻都不提華山之會。

    王重陽替劉處玄療畢傷勢,率師弟和諸弟子回歸終南山。

    三月之期轉眼即過,這日離約期已近,王重陽自後山洞中出關,周伯通和七弟子相候已久,都要隨他前去赴約。王重陽笑道:「三煞武功極高,這段日子裡,必定更有精進,華山之會凶險非常。說不定只有為師一人赴約,也不是什麼奇事。」

    周伯通道:「那師哥不如也別去了。」

    邱處機道:「為民除害,我們不去,還有誰去?」

    王重陽點頭道:「處機此言不錯,吾輩立世,自當以鋤惡為先,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為師這一去,若三月不歸,便由馬鈺執掌教門,伯通須好生輔助。」頓了頓又道:「處端﹑處玄﹑大通﹑不二功力未到,那是不用說了。馬鈺將來要接我衣缽,絕不能涉險。伯通﹑處機,你們倆武功雖強,但一個行事顛三倒四;一個是火神爺爺托生,也不必去給我丟臉了,還是處一隨我走一遭吧。」王處一大喜,餘人不敢再說,謹送二人下山。

    師徒二人曉行夜宿,這天晚上來到西嶽腳下。兩人乘著月色,漏夜登山。第二日天明,便是會期正日。

    華山奇拔雄險,冠於五嶽。兩人過得青坷坪,已走了近半路程,停在回心石旁稍息,夜色下但見前方險道危崖峭壁﹑突兀凌空,更無其它行人。王處一暗道:「當日圍剿三魔的群豪,畢竟沒有一個敢來。莫非群豪來到這回心石便轉頭下山了不成?」心下甚是自豪,但想到三煞武功厲害,他師徒二人未必對付得了,卻又不由惴惴。

    隨後攀上北高峰,轉而向南,過擦耳崖,上天梯,來到了至險的蒼龍嶺下。王重陽回首對王處一道:「相傳昔年韓愈到此,見險象委實難渡,進退不得,自感絕無生路,乃放聲痛哭,投遺書於澗下,一代儒豪,卻也有此尷尬之時。」王處一見前方道路狹窄不過三尺,延綿數里,兩側立陡石崖,又是上坡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結果,心道:「這天崖之險,倒是不難飛渡,上山後對著那三個魔頭,卻才是真的凶險萬分了。」

    王重陽又道:「後來華陰縣令得知,終於及時把韓愈救了下來,可見生死原只一線,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你懂嗎?」王處一見他意態閒適,在天地險絕之間揮灑指點,尤似平野閒遊,來日的惡戰,更是絕不放在心上,大袖隨風飄舞,宛似神人。不禁又是慚愧,又是佩服:「師父他老人家的武功不說,單是這份氣度,我便窮極一生也學不到三分。」

    兩人展開輕功,續向前行,經五雲峰,過單人橋,便到達了絕頂通天關。王重陽負手拾級而上,忽地聞到陣陣肉香酒香隨風送來,但見路邊一塊突出的大石上,一人席地而坐,面前火堆烈焰雄雄,一頭獐子已烤得金黃滴油。那人見了王重陽,也不起身,舉著酒葫蘆,笑道:「王真人,來得早啊!」

    王重陽拍手道:「好個洪叫化,什麼時候到的?」說著來到洪七公對面盤膝坐下,王處一侍立在側。

    洪七公提起一隻獐腿大嚼起來,答答有聲,含糊不清地道:「這是華山獨有的泥獐,肉香質嫩,嫩中帶甜,不可不試,請,請。」

    王重陽雙目精光暴視,盯著洪七公許久,欣然笑道:「這三個月來,七兄的武功又有突破,可喜可賀。」

    洪七公笑道:「不練不成啊,難道不怕那三個傢伙抓破叫化子的腦袋麼?」

    王重陽道:「七兄大可不來,以丐幫之聲勢,三個魔頭只怕不敢輕易啟釁。」

    洪七公抹抹嘴,道:「你王真人為什麼來,叫化子也為什麼來。」兩人相視大笑,知心相惺,溢於言表。

    王重陽道:「貧道就知道,倘天下間人人退縮,卻必然還有一人,慷慨向前,不畏凶險,那人便是你洪叫化!」

    洪七公道:「走在最前頭的,是你王真人,叫化子可從不敢自詡英雄。咦,又有人來了。」

    王重陽點頭道:「不出所料,他們也來了。」

    王處一向來處探望,見空山寂寂,夜霧漸聚於天地之間,哪裡有半個人影?他心中奇怪,猛見彎角處兩道人影轉出,並肩向山頂上馳來,剎那之間,已到近前。左邊那人忽然「咯」地一聲,揮起雙掌向右邊的人推去。洪七公罵道:「臭蛤蟆,死性不改!」

    右邊那人不慌不忙,伸指在地下一點,借力凌空躍起,輕巧避開,落在洪、王跟前。這人錦袍華服,盼顧之間凜然生威,正是南帝段皇爺。

    左邊那人一擊不中,飛身跟進,與段皇爺同時來到,此人白衣長身,卻是西毒歐陽鋒。歐陽鋒鏘然笑道:「若非皇爺的一陽指功力大純,方才小弟有七成把握能把你推下山去。」

    段皇爺苦笑道:「人稱歐陽鋒毒如蝮蛇,今日小弟算是領略到了。王真人,洪兄,你們好!」

    洪七公笑道:「段皇爺不在後宮享福,卻巴巴的跑到這裡來活受罪。」

    段皇爺眼中厲芒一閃,淡然道:「我若不來,豈不讓諸兄和三魔小覷了,這個人小弟丟不起。」

    洪七公轉向歐陽鋒道:「老毒物,想不到你也來了。不過你武功太弱,等會動手,還是躲在王真人背後吧。」

    王重陽搖手道:「七兄說笑了,貧道可不想死在鋒兄的蛤蟆功之下。」

    四人哈哈大笑,歡呼暢飲。

    時光驟過,轉眼已至黎明,天色漸亮,霧氣卻濃重起來。

    洪七公不時向來路探看,歐陽鋒笑道:「三煞未至,七兄已如此緊張,待會動手,倒不妨躲在小弟背後,說不定能保住性命。」

    洪七公笑罵道:「放你的屁,我又不是在看三煞。媽的,這小子怎麼還不來?」

    王重陽歎了口氣,道:「他和岳家有舊,怕是不會來了。」

    洪七公搖頭道:「以他的性子,非來不可。」

    歐陽鋒拍拍洪七公肩頭,道:「這一次我信叫花子的。」

    段皇爺忽道:「看,那是什麼?」

    眾人向山下望去,見濃霧中一個高大得出奇的身影緩緩接近。

    洪七公駭然道:「媽的,見鬼了,凡人哪有這般身高,莫不是山精樹魈?」

    眾人正在驚疑,那人影說話道:「大哥,叫化子罵我是妖怪呢!」聲音嬌嫩清爽,王處一本來頗有倦意,聞言不覺精神一振。另一個男聲答道:「這人不積口德,你別理他。」卻也是發自那個古怪的人影。說話間那影子一晃,已衝出濃霧,來到眾人眼前。

    洪七公大笑道:「好你個黃老邪,重色輕友,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王處一看得清楚,這高大人影哪裡是什麼妖怪,原來是一個男子,肩頭上坐著一個女子,自然比常人高出成倍了。那男子青衫飄動,從容瀟灑,乃是東邪黃藥師;女子鳳目襯著黛眉,瓜子臉上朱唇雪齒,出落得有如不食煙火的姑射仙子,自然是馮蘅了。

    阿蘅不會武功,是以坐在黃藥師肩頭上山,一路上和愛郎指點遊玩,好不快活。這時見洪七公等笑嘻嘻地瞧著自己,頓覺不好意思,急忙跳下地來。

    歐陽鋒舉手道:「藥兄好!蘅姑娘好!」黃藥師大馬金刀地坐在歐陽鋒和王重陽之間,叫道:「好啊,四位在此享福來著!」段皇爺道:「少了賢伉儷,未免美中不足。」黃藥師接過洪七公遞來的酒葫蘆,大大地喝了一口,環顧四野,歎道:「世間奇山,莫過華山矣。」

    王重陽哈哈一樂道:「貧道在遼東鐵剎山學道之時,曾到遼東鳳凰山一遊。其山險夷遠,是而人跡罕至,傳說唐太宗李世民東征高麗時候,在此山見過鳳凰。」黃藥師不禁好奇,轉念一想,道:「無名小山,料來不能與華山比擬。」

    王重陽笑道:「鳳凰山與華山奇險相似,如老牛背上的嶺脊,光滑難行,卻不著一個台級,倘逢冬日結冰積雪,它便成了絕路。其奇險之情景,絕不亞於華山的蒼龍嶺。再如天下絕的棧道,開鑿在上凸下凹的懸崖腰上,且相下傾斜,倘無鐵欄杆保護,即使不結冰積雪,也成了絕路,其奇險之情景,也絕不亞於華山的長空棧道。鳳凰山的山路,常似斷實續,這種絕處逢生之妙,卻是華山所無。」

    南帝段智興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武林一脈,也是如此,朗朗乾坤下,武功登峰造極之人豈止我五人?」

    阿蘅小嘴一撇,道:「虧你們幾個還有心思說山道水,有這精神,不如想想待會如何對付三煞好了!」

    王重陽笑道:「蘅姑娘聰明才智,必然是想到了絕妙的好計,何不說來聽聽?」

    阿蘅被他目光掃過,生出什麼也不能隱瞞的感覺,心中暗懍:「這道士大不簡單,只怕比黃大哥還要厲害。」嘴上笑道:「我一路上山之時,確實想了幾個笨辦法。你們五人合力,倒也使得。」說著嘰嘰呱呱,一一說了出來。

    王重陽等起初微笑,聽到後來,個個神色凝重,臉上露出又是驚詫,又是佩服的表情,洪七公一拍大腿,歎道:「任何一計使將出來,那三煞都必死無疑,蘅姑娘要是學會了武藝,咱們都不用出來混啦!」

    阿蘅低下頭,甚是喜慰,等著五人決定,究竟用哪一條計。不料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好半晌,王重陽自懷中掏出五個錦囊,又在身邊揀了五塊大小相似的石片,取三片遞給段皇爺,道:「有勞。」

    段皇爺接將過來,運起指力,在其中三片石上分別寫下「岳見龍」﹑「岳詩琪」﹑「蔣振宇」三個名字,還予王重陽。

    王重陽把五片石子裝入五個錦囊,交給王處一,道:「放在背後,洗亂了。」王處一依言為之,把五個錦囊並排放在地上。

    王重陽道:「請選。」饒是馮蘅聰明絕頂,也不知這道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洪七公搶先抓了一個錦囊,接著黃藥師﹑歐陽鋒﹑段皇爺都挑了一個,拆來便看。

    洪七公一聲歡呼,把石片亮出,上面赫是「蔣振宇」三字。歐陽鋒和段皇爺的石片,卻是空的,兩人神色甚是悻然。歐陽鋒連連道:「運氣不好,運氣不好。」黃藥師慢慢抽出石片,先是一個「岳」字,以下是左點右土,正是「詩」字的上部,他取出石來,擲於地上,大笑道:「好,岳詩琪是我的!」

    王重陽也不去動最後一個錦囊,笑道:「如此那岳見龍便留給貧道吧。」

    馮蘅終於恍然大悟,原來五人是乩龜,看由誰出戰來著,全沒有用自己計謀之意。她急道:「喂喂,難道你們要單打獨鬥?」

    洪七公道:「自然是的,難道以多勝少麼?那我不如不來。」

    阿蘅險些昏去,跺腳道:「連公孫老前輩都死在三煞手裡,這三個月下來,他們又不知從九陰真經學到了多少奇妙武功,你們這不是拿自己性命開玩笑麼?」

    歐陽鋒瞪眼道:「公孫歎是公孫歎,我們是我們,怎能相提並論,三煞苦練武功,咱們可也沒閒著。你要是怕你的黃大哥有危險,不如讓他把對手讓給我好了。」

    阿蘅轉頭道:「黃大哥……」

    黃藥師柔聲道:「阿蘅,你放心,岳詩琪傷不了我。此間的事一了,我便與你回桃花島,再也不管別的事了。」

    阿蘅尚未答話,山下傳來一聲尖嘯,接著有一聲如同獅吼的怪叫,隨風傳來,震得火堆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此時天已大亮,晨光照在五人身上,王重陽和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同時起身,黃藥師把阿蘅拉到身後,洪七公扭著脖子,笑道:「終於來了。」

    說話間嘯聲越來越近,三道人影從轉角處現身,轉瞬馳至,正是惡名昭彰的岳門三煞。岳詩琪穿一件粉綠的袍子,珠光盈盈,比之當日更為艷麗,滿臉罡氣,魔功顯然又有進境。她見昔日岳墳群雄,敢來華山赴約的只有寥寥數人,嘴角泛起輕蔑的笑意,冷冷地道:「天下英雄,原來便只有這區區五位。」

    黃藥師朗聲道:「蔣夫人,你多行不義,如今悔悟也已不及了。」

    岳詩琪俏眼中儘是怨毒之色,狠狠地盯著他,寒聲道:「姓黃的,今日不學縮頭烏龜,不帶假面具了麼?」

    阿蘅在黃藥師身後探出小臉,道:「你才是縮頭烏龜。」

    岳詩琪笑道:「小妹子,待會我當著你面,把你黃大哥的五臟六腑一件件挖將出來,你說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

    馮蘅大怒,道:「你胡說!」

    黃藥師哈哈一笑,踏上三步,道:「蔣夫人,小弟這就領教領教你開膛剖腹的本事。」

    王重陽和洪七公一左一右,來到岳見龍、蔣振宇身旁。洪七公道:「蔣振宇,叫化子今日為公孫老前輩和林兄弟報卻深仇!」

    岳詩琪、蔣振宇夫婦這時見洪七公等人意欲單挑,互望了幾眼。蔣振宇道:「叫化子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洪七公哈哈笑道:「誰怨誰,現下還說不上來呢!請吧!」

    王重陽向岳見龍打個揖首:「岳世兄,請!」

    岳見龍眨了眨眼睛,叫道:「啊,你是金兀朮,爺爺打死你!」人隨聲起,雙拳一上一下,直搗而至。大抵凡他岳家大少爺瞧不順眼的,名字都叫做金兀朮,但這兩拳陰陽相輔,還真是不易抵擋。王重陽單足斜退,左掌相引,把敵人的剛勁卸在一旁,右手手腕使個渾圓訣,迎上敵人陰柔的左拳,相觸之前的一剎,二指忽地突出成錐,「波」的一聲,岳見龍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

    歐陽鋒和段皇爺齊齊動容,喝道:「好!」

    王重陽長笑道:「岳門三煞,不外如此!」展開三花聚頂掌法,狂風般向對手捲去。

    這邊洪七公﹑黃藥師也分別和蔣振宇夫婦動上了手。岳詩琪仍是使一對匕首,翻舞鑽刺,招式絕險更甚於岳墳之時,黃藥師身形閃動,在兩道寒光中穿插,連避七招,第八招上伸指彈出,「叮叮」兩聲,正中雙刃,岳詩琪只覺手膀酸軟,急忙退了一步。黃藥師道:「讓你七招,斷過昔日之義,再來要小心了!」岳詩琪更不答話,咬牙攻上,黃藥師使出落英神劍掌,數虛一實,凝神拆招。

《東邪大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