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 21

    「九御?那又是什麼東東?」任天翔茫然問。就聽褚剛歎道:「墨子與公輸班,皆是春秋戰國時代的風雲人物。一個崇尚和平、博愛和不攻,一個卻精於製造攻城器械。公輸班曾幫助楚國製造攻城器械欲進攻宋國,墨子聞訊趕到楚國,與公輸班在楚王面前模擬一戰,終以獨到的防守令公輸班折服。墨子將他一生研究的防守心得和守城器械的製造和使用方法記錄下來,這就是後人傳說中的墨家《九御》。」

    聽褚剛講起古聖先賢的傳奇事跡,任天翔不禁悠然神往,在心中暗歎:可惜現在是天寶盛世,四海靖平,即便邊關偶有戰事,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衝突。若我能生在春秋戰國這樣的亂世之中,與公輸子、墨子這等古聖先賢在戰場上一較高低,才算不虛此生啊!

    公輸白先聽褚剛誇讚其先祖,自然滿臉放光,沒想到褚剛後來卻對墨子推崇備至,令他頗為不快。雖然後人對先祖與墨子之間的恩怨一無所知,但從史書上的記載來看,先祖與墨子顯然是一對冤家對頭,尤其墨子在戰爭器械的製造上,隱然勝了先祖一籌,這豈能為公輸世家的後人接受?聽褚剛對墨子如此推崇,公輸白不禁冷笑道:「墨家早在秦漢時就已湮滅,我公輸世家卻是千年傳承。誰強誰弱還用爭論嗎?史書上寥寥幾筆語焉不詳的模煳記載,豈能詆毀我先祖的榮光?」

    褚剛無言以對,只得攤開手以示和解。任天翔看不慣公輸白的自負和自傲,故意笑問:「就不知道史書上關於尊祖的記載,是否也是語焉不詳、模煳不清呢?」

    公輸白臉上微紅,冷冷道:「方纔的打賭你已經輸了,我可以帶走這裡的姑娘了吧?」

    任天翔不以為意地攤開手:「當然沒問題,請便!」

    公輸白對鐵摩和幾個隨從一招手:「我們走!」

    小川流雲只是要防止雙方在醉紅樓中動手,以免造成財產損失和醉紅樓的姑娘傷亡。既然雙方已和平解決爭端,他也就不再阻攔。就見公輸白帶著眾人正要出門,突聽門外有人高忽:「公輸兄早已到了?小弟來遲一步,萬望恕罪!」

    公輸白急忙換了一副笑臉,回頭招忽:「東照兄千萬莫這麼說,兄能親自赴宴,就是給足了小弟面子。」

    說話間就見一個錦衣公子帶著幾名隨從來到門外,那錦衣公子看年紀比公輸白略小,眉宇間有著豪門子弟特有的輕狂和張揚。任天翔一見之下面色大變,正欲往一名美女身後躲避,誰知那錦衣公子已經看到了他,顧不得拱手相迎的公輸白,他盯著任天翔愣了片刻,有些遲疑地問:「你是老七?我沒看錯吧?」

    任天翔見躲避不過,只得硬著頭皮拱手一拜:「沒錯,正是小弟,二哥別來無恙?」

    那錦衣公子又驚又喜,過來就給了任天翔一拳:「果然是你這混賬小子,這幾年你死哪兒去了?自從那年老六出了意外,咱們就再沒聽到過你的消息。都說是你失手將老六推下了樓……」見任天翔連使眼色,錦衣公子突然醒悟,連忙剎住話頭,向一旁的公輸白介紹,「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

    任天翔忙對公輸白拱手道:「小弟任天,見過公輸公子。」

    公輸白勉強一笑:「東照兄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

    錦衣公子挽起任天翔笑道:「今天公輸兄請我喝酒,卻正好遇上兄弟,這豈不是公輸兄與我兄弟的緣分?大家一起喝一杯,天大的仇怨也一筆勾銷了!」

    「好啊!請客不如撞客,就在我這包房中重開酒宴!」任天翔也不客氣,呵呵笑道,「我與二哥多年未見,正好借輸白兄的酒宴敘敘舊。」

    話音剛落,錦衣公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老七,人家是姓公輸,不是姓公。這麼些年不見,***還是沒一點長進。好歹你也多讀點書,免得讓人笑話。」

    任天翔意味深長地笑道:「我知道他姓公輸,不過他這名字實在像是要逢賭必輸、輸到洗白,所以簡稱輸白!」

    錦衣公子見任天翔話裡有話,再看房中碎裂的桌子和滿地的酒水菜餚,早已猜到究竟,忙拉著任天翔道:「公輸公子是為兄的朋友,若有得罪,大家坐下來喝杯酒,一笑了之如何?」

    「好說好說,二哥的朋友自然就是小弟的朋友,一起喝杯酒也是應該。」任天翔打了個哈哈,轉向一旁的小川流雲,「方纔多虧了你幫忙,不然本公子差點讓條瘋狗給咬了。一起喝杯酒吧,我得好好謝你!」

    小川對唐語不是太精通,只聽懂了個大概,不過見任天翔頗為誠懇,他略一遲疑,終點頭答應:「哈依!」

    公輸白似乎並不願與任天翔同席,不過見錦衣公子挽著任天翔不放,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在老鴇的安排下,幾個人換了個房間重新開席。錦衣公子被公輸白讓到上首,任天翔與小川流雲在左右相陪,公輸白則坐了最末的主位。每個人身邊都被老鴇安排了兩個姑娘伺候,一時燕語鶯聲,好不熱鬧。至於鐵摩和褚剛等人,則被老鴇安排在了另外一桌相陪。

    這錦衣公子名叫施東照,乃是當年任天翔在長安時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在長安七公子中排行第二。當年任天翔煳裡煳塗背上殺害六公子江玉亭的命案,不得已逃離長安,沒想到今日在這裡遇上當年的舊友,他既想知道那件命案的最後消息,又擔心楊家知道自己的下落後追蹤而至,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不安。

    施東照見任天翔神情怔忡,知道他的擔心,便拍拍他的肩頭小聲勸慰道:「老六的不幸我們都很難過,不過當時你們都喝醉了,老六究竟是自己失足墜樓,還是被你失手推下去,誰也不得而知。退一萬步說就算老六的不幸真與你有關,那也是無心之錯,你也別太自責。」

    任天翔勉強一笑:「就怕楊家不這樣想。對了,不知長安近況如何?幾位兄弟可都還好?」

    施東照頓時眉飛色舞:「咱們幾個也都還混得不錯。前不久把持朝政十八年的李相國終於走了,幾個兄弟的老爹總算熬出了頭。現在朝中是國舅爺楊相國當政,托祖上的福萌,哥哥也混了個御前侍衛的功名,出入宮門跟回自己家一樣。呵呵……」

    二人只顧敘舊,到把公輸白冷落在了一旁。不過他也是聰穎之人,故意失手將杯子落在地上,總算喚起了施東照的注意。

    「哎喲,你看我差點忘了!」施東照恍然醒悟,拍拍自己腦門對公輸白笑道,「好些年沒我這兄弟的消息,今天突然遇上,就只顧著敘舊,差點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扁平錦盒,小心地打開錦盒,就見裡面是一件紅綢包裹的物件。他邊打開紅綢邊笑道,「這東西雖然不起眼,卻是當年日本天皇托御史中丞晁衡大人,從日本國萬里迢迢帶來。據說這本是咱們老祖宗的東西,輾轉流落到了日本。天皇為了表達對咱們大唐帝國的敬仰,所以多年前特意托到大唐求學的晁衡大人送到長安。不過我橫看豎看,也沒看出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特別,不知公輸兄為何要花大價錢來買?」

    紅綢打開,露出了包裹著的一片不起眼的墨玉殘片。公輸白眼中猛然閃過一絲晶亮的銳光,跟著卻又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東西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只是它跟咱們公輸家的先祖有些淵源,咱們做後人自然要將之視為珍寶。」說著他擺了擺手,身後一名家人立刻將一個小錦囊遞到施東照面前。

    施東照從錦囊中倒出幾顆龍眼大小的珍珠,對著天光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公輸公子就是公輸公子,出手果然豪闊。」仔細將錦囊收入懷裡,這才將那塊不規則的墨玉殘片遞到公輸白手中。

    任天翔見那幾顆珍珠晶瑩剔透,隨便一顆也值上百貫錢,如果那一小袋珍珠都是這般大小,其價值絕對在數千甚至上萬貫。不過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因為他已經看清了施東照賣給公輸白的那件東西,正是跟他自己暗藏的那兩片墨玉殘片同宗同源,甚至就是同一塊玉璧上不同的殘片!

    就這樣一塊不起眼的殘碎玉片,公輸白竟願花上萬貫錢來買,不僅如此,司馬瑜也對它十分上心,這二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世家弟子,尋常東西怎麼會放在眼裡?

    任天翔正在盤算怎樣才能將公輸白手中的這塊玉片弄到手,卻聽一直不曾開口的小川流雲突然問:「你們方才提到的御史中丞晁衡大人,是否就是在開元五年,被天皇陛下派到長安求學的太學生阿倍仲麻呂大人?」

    「好像是吧!」施東照有些遲疑,「長安人知道晁衡是日本國派出的學子,至於原來的名字就不太清楚了。聽說他跟李白是好朋友,當年他從台州出海回國,卻遭遇了颱風,整個船隊下落不明。李白以為他已殉難還寫過一首哭晁衡的詩,沒想到後來他沒有死,被颱風吹到安南,又從安南輾轉回到長安。怎麼,你認識他?」

    小川流雲欣喜的點點頭:「在下受孝謙天皇的指派,保護遣唐使籐原清河大人出使大唐帝國,正是為迎接阿倍大人歸國,沒想到我們在上海遇到風浪,船隊被風浪打散,籐原大人下落不明,在下僥倖被漁民救起,雖然撿回來一條性命,卻失去了所有證明身份的東西,不得已才流落江湖。」

    原來你是日本天皇派出的武士啊!「任天翔笑問,」可你為何跟洪勝幫的人走在了一起,還做了這醉紅樓的護院武士?"

    小川流雲臉上頓時有些尷尬,納納道:「在下身為保護籐原大人的武士的首領,卻沒能盡到保護之責,既無顏面回國區間天皇陛下,也無法見到大唐皇帝,所以只能暫時流落江湖,洪邪洪公子答應動用洪勝幫的力量,幫我打探籐原大人的下落,我才暫時在洪勝幫棲身。不過現在既然有了阿倍大人的消息,在下盡快動身去長安,求阿倍大人替在下引見大唐皇帝,幫忙找到籐原大人的下落。」

    在大唐流浪日久,小川已在努力學習唐語,這番話結結巴巴連帶比劃說來,眾人也還是聽懂了大概。

    任天翔釋然笑道:「難怪,我說你的刀法如此高明。怎麼會去做洪勝幫的走狗,以你的武功,要在我們大唐,隨便也能謀到一個堂堂正正的功名,就算流落到江湖也當成為一方的豪傑,怎麼屈身到這煙花之地,做個默默無聞的護院?」

    小川臉上泛起紅暈,尷尬道:「公子指點的是,在下也是潦倒之時,收了洪公子一飯之恩,所以盡心報答,不過我已為他重傷了鄭公子,也算是有所拔打了如今得知阿倍大人的消息,在下會盡快離開這裡去長安。」

    任天翔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小川兄既然要去長安,可否麻煩你幫兄弟一個小忙?」小川忙道。「任公子請講!」

    可否幫忙打聽一下我妹妹任天琪的情況?他是義安堂堂主蕭敖的外甥女,義安堂在長安無人不知,小川兄一問就知,任天翔話音剛落,施東照便不悅道老七你放著自家兄弟不問,卻麻煩一個外人,信不過你二哥啊?

    任天翔特意托小川流雲幫忙打聽妹妹任天琪的情況,是想找機會與小川流雲結交,小川能重創鄭淵、逼退達摩,這武功就是放眼中原也極其罕見,能與這樣的高手拉上交情,將來也可多上一個幫手。沒想到這引起了施東照的不滿,不過他眼珠一轉就找到了理由,笑罵道:這事我卻不敢麻煩你,我怕你小子找著借口接近我妹妹,天琪現在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我怕她將你這花花大少,當成天下無雙的多情郎啊。"

    去你媽的,施東照忍不住給了任天翔一拳,你把二哥當什麼人了,就沖這話,得罰喝三大碗!我是施東照身邊雖然女人走馬燈般在換,卻從來沒有動過朋友的姐妹。"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催促任天翔喝酒,任天翔苦著臉還想拖延,就見施東照,詭秘的說道:「說到你妹妹任天琪,我還真有消息告訴你。不過你得先喝完這三碗酒,不然你就自個兒打聽去吧。」

    任天翔見他說得認真,只得苦笑著臉將酒灌下,見他喝完酒,施東照才惋惜道:「你妹妹年紀雖小,卻已是長安有名的美女,上門提親的公子王孫絡繹不絕。不過就算你想破腦袋也猜不到,她最後許給了誰。」

    「天琪已經許了人?是誰?」任天翔頓時緊張起來,雖然妹妹在他得記憶中,依舊還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但是算算時間,自己離開長安已經三年有餘,妹妹也該有十六七歲,許了婆家也很正常。

    施東照笑道:「你猜猜看,我讓你猜三次,猜中了我請你在洛陽最豪華的青樓連喝三天花酒!」任天翔心思疾轉,將記得的公子王孫以及義安堂是的青年俊彥在心中捋了一遍。然後照著最有可能的人往下猜,誰知一連猜了七八個,施東照都只是搖頭。他最後急道:「快告訴我是誰,我請你喝三天花酒。」

    施東照悠然抿了口酒,這才輕輕吐出兩個字:「洪邪!」

    「誰?」任天翔以為自己聽錯了,趕緊追問,「哪個洪邪?」施東照歎息道,「當然是洪勝幫幫主洪景的兒子,洪勝幫少幫主洪邪!」話音未落,就聽見一聲脆響,任天翔手中的酒杯已失手落地,應聲摔成粉碎。

    「不可能!」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任天翔拍案而起。「義安堂與洪勝幫是死對頭,當年兩派為爭奪長安的地盤死過不少人,就連天琪的另外兩個哥哥,也是死在與洪勝幫的火並之中,她怎麼可能嫁給洪邪?」

    施東照一聲嗤笑:「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冤家,也沒有永不背叛的朋友。老七在江湖上廝混了幾年,難道這個道理都不懂?據說這樁婚事就是為了化解義安堂與洪勝幫的積年仇怨,就像是兩國之間的和親。現在義安堂的聲望已大不如前,面對日漸崛起,咄咄逼人的老冤家,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任天翔無言坐倒,默然片刻,澀聲問:「那……天琪是什麼意思?以她的性格,只怕誰也不能勉強她嫁一個不認識的人。」

    施東照聳了聳肩:「誰知道?不過好像你妹妹對這樁婚事並不反對,聽這事已經定了下來,洪邪也已經動身去了長安。」

    「什麼?」任天翔失聲問,「洪邪去了長安?」

    施東照點點頭:「聽說洪邪這次去長安,就是要迎娶你妹妹,同時達成洪勝幫與義安堂的和解,為洪勝幫重回長安做準備。」

    「不行!」任天翔再次拍案而起,「我不能讓天琪嫁給一個混蛋!」

    「老七別衝動。」施東照拍拍他肩頭,「你身上還背著麻煩,只要在長安露面,恐怕就自身難保,還想阻止洪邪?」

    「我不管!我要立刻動身去長安!」任天翔心神激盪,恨不能立刻就趕回長安。他在世上只剩天琪這一個親人,他不能看著她往火坑裡跳。

    見他態度堅決,施東照不再相勸,舉杯與他一碰:「那為兄祝你順利。遇到麻煩你可以去找老三和老五,他們在官府做事。也許能幫上忙。」

    任天翔點點頭,正要起身告辭,忽聽見小川流雲遲疑道:「不知任公子可否帶在下同行?在下對長安一無所知,更不知如何見到阿倍大人。」

    任天翔慨然答應:「沒問題!我們一同上路。」

    回到住處,任天翔對自己的過去不再隱瞞,將自己身背命案卻又不得不冒險回長安的原因對褚剛實言相告。褚剛雖然有些驚訝,卻毫不猶豫:「我陪你去長安!」

    任天翔搖頭歎道:「我也很想有兄長同行,但我們在洛陽的事業才剛剛起步,必須有人主持大局。祁山五虎盜匪出身,幹點打打殺殺的粗活還行,要他們負責經營我不放心;小澤年紀還小。管不住祁山五虎和眾多夥計;崑崙奴兄弟就更不用說了。我思來想去,就只有仰仗褚兄,替我打理洛陽的生意。」

    「可是,此去長安十分凶險。」褚剛沉吟道。「你既要防備楊家,又要對付洪邪,而且義安堂對公子的態度也善惡難辨,你身邊要沒有個信得過的人,為兄怎麼放心得下?」

    任天翔笑道:「褚兄不必擔心,我這次悄悄潛回長安,只是去見見我妹妹。不會有什麼危險,有崑崙兄弟同行就行了。我從小在長安長大,也還認識幾個信得過的朋友,若遇危險還可找他們幫忙。」

    褚剛沉吟道:「既然公子打算悄悄潛回長安,又何必與那個日本武士同路?他可受過洪邪恩惠,萬一出賣了你怎麼辦?」

    任天翔搖頭道:「褚兄多慮了。一個人僅為一飯之恩,就能性命相報,這樣的人決不會輕易就出賣朋友。我相信只要我傾心結交,他就決不會為了洪邪對我不利。」見褚剛還想再勸,任天翔擺手道,「兄長不必多言,我主意已決,今晚就動身。」

    褚剛無奈,只得叮囑道:「那公子快去快回,悄悄去見令妹,將洪邪的為人告訴令妹就好,千萬不要跟洪勝幫正面衝突,最好也別跟原來的朋友見面。」

    任天翔拱手一拜:「我心裡有數,這裡就拜託兄長了。」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看到施東照賣給公輸白那塊玉片嗎?」

    褚剛點點頭,有些莫名其妙:「公子怎麼想起問這個?」

    任天翔沉吟道:「那個東西對我非常重要,你無論買也好、偷也好、騙也還、總之一定要搞到它。那東西來自宮裡丟了公輸白也不敢聲張。」

    褚剛詫異道:「公子怎麼知道它來自宮裡?」

    任天翔一笑:「:你沒聽施東照說,這是日本天皇進貢給皇上的東西。施東照身為御前侍衛。監守自盜將他偷了出來,悄悄賣給了公輸白。」褚剛更是詫異:「宮裡的東西,一個侍衛竟敢偷竊,而且還公然買賣?」

    任天翔沉吟道:』宮裡珍寶無數,它又如此不起眼,丟了也怕沒人知道,所以施東照才敢如此大膽。不過公輸白不知道這點,所以他要丟了那玉片,一定不敢聲張,更不敢報官!"

    褚剛皺起眉頭:「那玉片似乎值不了幾個錢,公子為何如此上心?」

    任天翔搖頭歎道:「不是我對兄長有所隱瞞,實在我也不知道它為何如此珍貴。不光公輸白願意花重金來買,就連司馬瑜也是垂涎三尺。也許它本身並不值錢不過它所隱藏的秘密,一定非常值錢!」

    褚剛恍惚點頭:「懂了!公子放心,我一定想辦法為公子弄到它!」

    任天翔並不奢望褚剛能弄到那塊玉片,不過只要盯著公輸白,就知道那玉片的下落,有了下落以後可以慢慢想辦法。

    就在任天翔離開洛陽的第二天,一隻信鴿已在他之前飛到長安。在長安一座雅靜幽深的古老窄院中,幾縷陽光穿過窗欞的間隙射到棋枰上,使僻靜的棋室更顯幽靜。

    「啪!」一枚棋子輕輕敲在棋枰上,打破了室內古井般的靜謐,將落子的老者自己也小驚了一下。他抬頭望望對面空空的蒲團,不由輕輕歎了口氣,在心裡暗歎:瑜兒,你現在究竟在哪裡?

    我應該想到,只要瑜兒一心出走,憑琴、棋、書、畫四人,又怎能找到他?老者心中暗暗自責。也許只有他聰穎過人的妹妹,才可能找到瑜兒的下落吧?

    老者正在胡思亂想,突聽見門外腳步聲響,跟著傳來燕書的聲音:「老爺,洛陽有信到!」

    「呈上來!」老者話音剛落,燕書已將兩個小竹筒呈了上來。老者從竹筒中取出兩張紙片,並到一起仔細一看,眼中漸漸泛起晶亮的微光。

    燕書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問:「是好消息?」

    老者收起字條,笑著指向棋枰上一枚棋子:「老夫這枚埋伏已久的閒棋,終於要發揮它應有的作用了。」

    燕書抬頭看了看棋枰,憨憨一笑:「小人不懂下棋,老爺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少爺在這裡,定可看出老爺這一步的妙用。」

    見老者神情一黯,燕書趕緊閉上嘴。老者默然良久,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棋枰:「去將修先生和陸琴、蘇棋叫來,我有事吩咐。」略頓了頓,又猶豫道,「把小姐也叫來。」

    燕書應聲而退。老者再次拿出那封密函,反覆又看了數遍,在心中暗道:看來,我們也該有所行動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到長安城巍峨的城郭,給高闊的城樓抹上了一縷亮麗的金黃。任天翔屹立在安化門郊外,抬手眺望著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郭,在心中暗自感慨:三年了,我任天翔總算是回來了。娘,你要是泉下有知,也該為孩兒感到高興吧?

    身後,那座孤墳已長滿荒草,顯得頗為破敗荒涼。任天翔回頭默默抹去墓碑上的塵土,暗自愧疚:娘,待兒子就下天琪,再來祭拜掃墓。

    看看太陽開始在東方升起,任天翔不再耽擱,快步來到等在官道邊的馬車,對趕車的崑崙奴一揮手:「走!」

    馬車疾馳,揚起一路塵土。車中,小川流雲滿臉敬仰地眺望著越來越近的城郭,喃喃感慨:「這就是長安?巍峨宏大超出了我最大膽的想像,這只有大唐才可能建造出如此恢宏的都城。」

    任天翔不屑道:「這算什麼?等你進了長安城,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世界之都。」說話間馬車已來到城門外,就見城門已經打開,進出的商販旅人絡繹不絕,既有金髮碧眼的色目人,又有戴著面巾的大食人,甚至還有來自更遙遠地域的黑人……但見各色商販帶著各種貨物,或滿心歡喜地進城去往東西兩市,或匆匆出城直奔遙遠的故土,雖然方向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樣,就是實現各自對財富的夢想。

    小川流雲見城門外雖有兵卒守衛,卻並不盤查往來商客,他有些驚訝:「大唐的都城,竟然讓各國商販自由來去?不加任何盤查?」

    任天翔不以為然道:「長安每日往來客商數以萬計,若是心懷叵測的奸細,總有辦法混入城中,再盤查也沒有用,反而阻礙了其他人的進出。所以多年前,長安城就像現在這樣自由進出,只有晚上才關閉城門。」

    小川流雲聞言不禁大為感慨:「這才不愧是世界之都,也只有這等胸懷與氣魄,才能匯聚天下財富,令萬邦來朝啊!」說話間馬車已進入城中,但見道路寬闊筆直,如棋盤的經緯四通八達,道路;兩旁坊、市林立,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等熙熙攘攘,處處昭示著長安城那罕見的繁華和富庶。

    「太繁華了,遠比京都熱鬧!」小川流雲一路喃喃感慨,只覺得一雙眼睛完全不夠用。任天翔則心神複雜地打量著街道兩旁都那麼熟悉的街景,沉浸在回憶與現實的交錯之中。

    「不知道哪裡是阿倍大人的府邸?還請任兄送我過去。」在最開始的新奇勁過去後,小川立刻向任天翔打聽晁衡的住處。

    任天翔恍惚從回憶中回到現實,忙笑道:「既然到了長安,我好歹也算個地主,小川兄定要讓我略盡地主之誼。我家就在前面,小川兄先到那暫時安頓下來,待我打聽到晁衡大人的住處,就立刻送小川兄過去。」

    小川在長安人地生熟,對唐語也還不太精熟,有任天翔這個地頭蛇幫忙打聽,自然滿心歡喜,連忙點頭答應:「那就拜託任兄了!」

    在任天翔的指點下,崑崙奴將馬車駛到了一座古樸恢宏的府邸前。看著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任天翔心中湧過一絲暖流,對小川道:「就是這裡!」

    二人下得馬車,任天翔懷著複雜地心情踏上大門前的台階,突然發現記憶中得古舊破落的門庭已經煥然一新,就連大門也都換了新的油彩。他滿是狐疑地慢慢向上望去,這才發現門楣上的牌匾已經不是熟悉的「任府」,而是「蕭宅」。

    他正準備敲門的手僵在半空,小川發現他神情有異,忙問:「怎麼了?」任天翔勉強一笑:「沒事!」說著敲了門上的銅環,少時門扉響動,就見開門的不是熟悉的任伯,確實兩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人。

    「什麼人?找誰?」二人狐疑地打量著任天翔連忙模仿西域口音的唐語結結巴巴地問:「原來在這兒看門的任伯哪裡去了?幾年前他曾經跟我喝過酒,這次我從遙遠的西域來到長安,@文·人·書·屋@正想找他敘敘舊呢。」西域艱苦的生活經歷,加上那一身湖人裝扮,已經讓任天翔完全沒了當年長安七公子的風采。而且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來,他還特意在臉上粘了一副濃密的髯鬚,遮住了大半個臉頰。

    連個看門的漢子將任天翔略一打量,將他往外一推:「什麼任伯?沒這個人。快滾!」任天翔還想問問,卻被粗暴的推下台階。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崑崙奴兄弟一看主人受辱,立刻如兩條惡狼一衝向前,將兩個年輕人嚇了一跳,卻被任天翔一聲呵斥生生煞住。

    小川上前扶住任天翔,狐疑地問:「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不讓你回家?」任天翔擺擺手,神情黯然地回到馬車上,對小川勉強一笑:「現在我也沒有家了,想留小川兄也不能夠,咱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晁衡大人在長安並非寂寂無名之輩,應該很好打聽。」

    小川見任天翔望著緊閉的大門,神情很是不甘,忙關切地問:「那你呢?」

    任天翔恨聲道:「即便這裡已經變成了蕭宅,我也還有個妹妹在裡面。我要想辦法進去,我要帶她離開這裡!」

    小川略一沉吟:「如果任兄信得過,就容在下替你去建妹妹。你可修書一封,在下替你悄悄送到你妹妹手中。」見任天翔有些不解,小川忙解釋道:「我練過潛行隱蹤的技藝,這一道高牆還攔不住我。」

    任天翔大喜:「太好了!多謝小川兄幫忙。」

    在街邊找到一處賣文房四寶的店舖,任天翔對著空空的白紙,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感到難以落筆。想了半天,這才匆匆寫下——

    天琪,我回來了。三哥。

    怕小川找不到妹妹。任天翔又畫了一張任府的草圖,並標出了妹妹的住處,聯通信一併交給了小川。小川將信和草圖貼身藏好,然後緊了緊衣衫,對任天翔一拱手:「任兄在這裡等我消息,我很快就回來。」

    目送著小川如狸貓般接近任府高牆,跟著翩然而上,輕盈地消失在高牆之後,任天翔突然感覺自己的心,竟然有些忐忑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小川已經進了任府一個多時辰,依然沒有出來,任天翔的心漸漸有些不安。他已經畫下了府中的草圖,並且標出了所有明崗暗哨的位置,以小川的身手,應該不會驚動他們啊!難道……

    任天翔正胡思亂想間,忽見蕭宅大門突然洞開,數十名黑衣漢子蜂擁而出,沿著街道搜索而至。他們訓練有素,配合默契,轉眼間就分頭守住所有通路,將停在街邊的馬車堵在了包圍圈中。

    任天翔心中暗叫不妙,立刻從馬車後方悄然滾落下來,然後用手勢示意崑崙奴兄弟,立刻駕車離開。

    崑崙奴兄弟立刻鞭馬疾馳。馬蹄聲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幾十個黑衣人立刻向馬車追去,原本嚴密的包圍圈也立刻瓦解。

    任天翔混入街頭看熱鬧的人群中,直到所有黑衣人都已經看不見蹤影,才慢慢離開這是非之地。直到離開曾經的家足有兩條街,他才稍稍鬆了口氣,暗忖:小川多半已經落入了義安堂手中。他身上那封信將我出賣,看那些漢子的表情和舉動,顯然不是出來迎接他們的少堂主。

    想起任重遠壯年早逝,而當年義安堂的人對他的死因卻諱莫如深,沒有一個人告訴自己任重遠究竟因何而亡,任天翔就肯定,這其中定有蹊蹺。當你對任重遠的仇恨,任天翔無心追查任重遠的死因,但是現在他卻非常想知道,這其中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在心中暗自發狠道:不管你是誰,你已竊取了整個義安堂,卻還要對我趕盡殺絕,僅僅就因為我姓任!既然如此我就要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就是不為任重遠。也要為我自己討個公道!

    正胡思亂想間,任天翔忽聽身後有馬蹄聲疾馳而來,風馳電掣轉眼即至。任天翔躲避不及,差點被疾馳的奔馬撞倒。奔馬嘶吼著剎住腳步,前蹄人立而起,將任天翔嚇的面如土色,不由自主的坐倒在地。

    「哪來的胡狗?竟敢衝撞任小姐!」隨著一聲呵斥,一條馬鞭從斜刺裡抽來。任天翔躲避不及,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鞭。不過他卻無心理會那抽自己一鞭的惡人,而是直直瞪找差點撞了自己的那個女騎手。

    那是一個豆蔻年華的江湖少女,沒有一絲大家閨秀的柔弱或豐腴,只有常年練武造就的健美身姿。一身粉紅獵裝與她的颯爽英姿配合得天衣無縫,兩個黑漆如玉的眼眸,則透著幾分驕傲和狡黠。

    天琪!任天翔差點驚呼出聲。幾年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當年那個刁鑽可愛的異母妹妹。誰知道還沒來得及相認,斜刺裡又是一鞭抽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呵罵:「混賬東西!還敢盯著任小姐不放,看我不將你眼珠給挖出來!」「算了。別欺負外鄉人!」獵裝少女一聲呵斥,那馬鞭立刻聽話收了回去。收發之間靈動無匹,顯然不是出自尋常人之手。任天翔轉頭望去,就見那是一個眼眸中帶有幾分邪氣的英俊男子,對他任天翔並不陌生,那是洪勝幫少幫主洪邪!

    任天翔感覺心中一沉,沒想到妹妹竟然根洪邪並駕而行,看二人的模樣,顯然不是泛泛之交。他正猶豫是不是立刻與妹妹相認,卻見任天琪已縱馬而去,在數丈外卻回頭望了一眼,似乎已看出倒在地上那個大鬍子胡人,眉宇依稀有些熟悉。

    洪邪狠狠啐了一口,然後縱馬追向少女,邊追邊喊:「琪妹等我!」

    琪妹?這名字是你這混賬叫的嗎?任天翔在心中大罵,顧不得暴露行蹤,立刻起身追了上去。他不能讓天琪跟洪邪在一起,他知道那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和歹毒惡少,比自己還要混賬!

    任天翔追出半條街,轉過街角時差點跟人撞在一起,他剛剛剎住腳步,就聽對面那人淡淡道:「少堂主,你總算是回來了!」任天翔心中大愕,正要細看那人模樣,卻見一片烏雲當頭罩下,一個麻袋將它從頭到腳罩了個結實,兩個漢子手法熟練地將任天翔連同麻袋捆在一起,不等他呼叫,後頸就吃了重重一擊。任天翔只感到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在一個青衫文士的示意下,兩個漢子將昏迷的任天翔扔進街邊一輛門窗緊閉的馬車,然後駕車奔馳而去。這過程僅用了片刻,快得街頭的行人幾乎都沒注意到。

    不過在街頭的另一個角落,一個手搖折扇,身形枯槁的算命老者,卻隱在角落將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望著疾馳而去的馬車,他的嘴邊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幽幽黑暗中不知過得多久,任天翔終於從昏迷中甦醒。不過睜眼望去,四周依舊是一片幽暗矇矓,不知置身何處。任天翔動了動身子和手腳,除了有些疲憊酸軟,似乎並無大礙。

    慢慢掙扎著站起身來,但見四週一片死寂。這種幽暗中的死寂令任天翔心中生出無端的恐怖,他真希望聽到一點人聲,那怕是抓他來這裡的那些傢伙的聲音。

    「有人嗎?」任天翔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但聽四周只有嗡嗡的回音,卻沒有任何人回應。聽回音像是置身於一個空曠密閉的空間,似乎頗為寬闊。任天翔伸腳小心探了探地面,感覺十分平整,肯定是經過人工修繕,決非天然的地洞地穴,而且空氣中還帶著重重的霉味。

    任天翔摸摸索索向前走出數步,突然撞在一個堅硬的方形石墩上,差點摔倒在地。想起身上帶著火鐮和火絨,他趕緊拿了出來,在黑暗中敲打火鐮和火石。他記得自己是被人套上麻袋打暈,想必就是被那綁架自己的人關在了這裡。不過奇怪的是,這裡似乎並無任何人守衛,而且周圍的環境也不像是地牢。

    火絨終於點燃,在黑暗中發出昏黃的微光。任天翔舉起火絨四下一照,這才發現方才差點絆倒自己的,是一塊碩大的長方形巨石,四面都篆刻著粗獷的線條和圖案,顯然不是普通的天然巨石。他好奇地將火絨湊過去一照,突然被嚇得連退數步,火絨也失手落地,剎那間熄滅,四周又歸為了死寂般的黑暗。

    任天翔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離蹦出來,巨大的恐懼像黑暗一樣完全包裹了他,令他差點瘋狂大叫。

    他死死摀住自己的嘴,才勉強壓住那發自靈魂深處的尖叫。雖然只是那驚鴻一瞥,但它已經看清了那塊差點絆倒自己的巨石,哪裡是什麼普通的巨石。而是一尊石頭打造的棺槨,足有半人高矮!在黑暗中突然看到這東西,怎不令人不寒而粟?

    在黑暗中屏息凝立了不知多久,任天翔心中的恐懼才稍稍有所減退,卻又被更大的恐懼籠罩。他漸漸意識到這四周為何是死寂般的黑暗,完全看不到一絲光亮,完全聽不到一絲聲響,因為這裡根本就是一處深埋在地下的巨大墓穴!

    摸索著找到落地熄滅的火絨,任天翔抖著手重新將它點燃,強忍恐懼舉起火絨四下一照,很快就證實了他最恐懼的揣測。這裡果然是一處墓穴,正中擺放著巨大的石棺,四周的墓壁上描繪著色彩絢麗的圖案,看不到任何出口,自然也沒有任何入口。自己竟然被封在了一座巨大的地下墓室之中,與一尊不知主人是誰的棺槨封在了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有人嗎?快來人!快放我出去!」任天翔撲到墓壁前,瘋狂地敲打冰涼厚重的石壁,卻聽不到任何回應,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那尊不知主人是誰的巨大石棺。

    是誰?為何要將我關在這裡?他究竟想幹什麼?

    任天翔心中在不斷自問,卻得不到任何答案。任他叫的聲音嘶啞,依舊沒有任何人應答。他筋疲力盡地倒在墓壁前,望著手中越來越短的火絨,漸感絕望。不過這是心中的恐懼已不是那麼強烈,他漸漸冷靜下來,開始盤算如何逃離這陰森恐怖的墓室。

    注意到墓壁上似乎插著火把,他嘗試著用火絨去點燃,原以為這種古墓中的火把,早已失去原來浸潤的油脂,會很難點燃,卻沒想到火絨一點就著,「畢畢剝剝」燃的頗為旺盛。

    見四周的墓壁上還有火把,任天翔順著過去逐一點燃,墓室在搖曳的火光中露出了它的全貌。

    這是一個六七丈見方得巨大空間,四壁平整如畫,上方則是巨大的棋形穹頂,正前方有一道拱形的墓門,不過卻被一面青石板緊緊關閉,任由任天翔怎麼推拉衝撞,硬是紋絲不動。

    這裡一定有打開門的機關,不然那些關我進來的人如何出去?任天翔暗付,心中頓時燃起希望,連忙在墓門兩邊和地下仔細尋找,但任由他將整個墓室的四壁搜索個遍,也沒有找到任何打開墓門的機關。

    或許眼前這墓室的主人有關係!任天翔立刻想到這點。他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把,圍著墓室中央的石棺仔細一照,終於在石棺正面發現了幾個篆刻的小字——義安堂任!

    任天翔心中一個激靈,突然意識到這是為任重遠定制的石棺,而這間墓室,應該就是任重遠的墓穴!他立刻意識到抓自己來這裡的人是誰,不禁放聲喝罵:「義安堂的縮頭烏龜們聽著,你們將我抓來關在這裡,如果是想讓棺材中的死人來嚇我,那可就打錯了算盤。小爺從來不覺得有什麼對不起姓任的。相反是他對不起我娘,你們就算將我活埋在這裡。小爺也決不承認他跟我有任何瓜葛,更別想我在他靈前磕頭認錯。」

    四周除了嗡嗡的回音,聽不到任何回應,任由任天翔「縮頭烏龜、混賬王八」地叫罵,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似乎這個地下世界,就只剩下他與石棺中那個安靜的死人。罵到後來,任天翔已經不是為罵而罵,只是為製造點聲響,不然這死寂般的墳墓,一定會讓人發瘋。

    不知叫罵了多久,他終於感到又渴又餓,精神也是疲憊不堪。在遠離石棺的角落躺下來,他心神恍惚地暗歎:看來義安堂有人不僅想要自己死,而且還要自己死的慘不忍睹。與仇人一起關在墳墓中慢慢等死,還有比這更殘酷的死法嗎?看來這人並不是要折磨我,而是要躺在棺材中的任重遠,看著他最後一個兒子,慢慢在恐懼和飢餓中發瘋,最後在他面前悲慘地死去。這個人對任重遠的仇恨,恐怕是天下無二。

    百無聊賴之下,任天翔突然發現墓壁上那些圖案,並不是常見的繪圖,而是一些奇怪的圖案、符號和數字。比如右手牆上第一排,寫著一、三、七、十三等數字,不過在最後卻留著一個空白,任天翔看了半響,從這列數字排列中發現了規律。無所事事之餘,他撿起一塊石頭,在空白處填下了一個數字——二十一!

    嗒!石牆內突然傳出一聲細微的異響,讓任天翔吃了一驚。他敲敲牆壁,卻再難聽到任何聲息。他望向第二排,那是一排粗陋的圖案,畫著小雞、小狗、小樹和小蟲,他毫不猶豫地在小樹的圖案上劃了個叉,立刻又聽到石牆內再次傳出一聲細微的聲響,像是某種機關樞紐或齒輪扣合發出的聲音。

    繼續往下看,就見那是一排粗陋的圖案,依次畫著老鼠、猛虎和駿馬,在這之後又是一個空白。任天翔剛開始並沒有看出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繫,不過在冥思苦想片刻後,立刻意識到這三哥圖案都是十二生肖中的動物,他先隨手畫上一直牛,想想好像不對,便擦掉重新思索,最後依照它們在天干地支中的排列規律,在最後的空白處畫上了一隻狗。

    牆內再辭傳出細微的扣合聲,任天翔漸漸意識到,墓壁上這些圖案和數字,竟然與墓穴中暗藏的機關有著神秘聯繫,只要自己選擇正確,就能控制牆後方機關的開合。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機關,但任天翔還是欣喜地繼續往下操作。他想最壞的結果就是觸發墓室中對付盜墓者的機關,自己被亂箭穿心射殺,這也好過像只有在恐懼和飢餓中等死。

    墓室的三面牆上,都畫滿了這種奇怪的圖案、符號和數字,它們看似雜亂無章,卻暗藏著一些規律,只要找到其中規律,就知道哪些空缺處的答案。不過這並不容易,剛開始那些圖案任天翔還能一眼就明白,不過越到後來就越是深奧艱澀,以任天翔如此精明的頭腦,也要想上近半個時辰,才能找出其中暗藏的規律。

    不過任天翔對這種考驗頭腦的問題,天生有著濃厚的興趣,竟忘了自身的處境和危險,專心致志地研究起墓壁上哪些古怪的圖案和符號。每聽到因填寫正確石牆後發出輕響,他得心中不由泛起一種異樣的滿足和成就感,比任何事情都讓他開心和興奮。

    不知過得多久,當最後一個圖案也被任天翔完成後,就聽到墓室的石門傳出「軋軋」聲響,那緊閉的石門竟然緩緩向上升起,一股清新的微風捲了緊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墓門雖然打開,但門外卻是漆黑一片。任天翔小心翼翼地舉起火把往外照了照,但見門外是一條長長得拱形甬道,黑黢黢不知通往哪裡。任天翔正要小心翼翼地進入墓道,突然發現墓道鋪設的青石板上,也畫著各種奇特的圖案。這些圖案看起來雜亂無章,不過仔細思量,就會發現其中竟也有暗含著某些規律。任天翔試著往墓道中扔出一塊石頭,就聽到墓道上方有銳嘯而至,竟是一排箭簇從天而降!

    任天翔突然意識到,墓室中那些圖案只是初級的訓練,就算錯了也可以再改。而現在這墓道中才是生死考驗,只要自己一步踏錯,從天而降的箭鏃就會將自己釘成刺蝟。他不知道義安堂的人為何如此對自己,不過他知道,這墓道是出去的唯一通路。

    摸摸額上的冷汗,任天翔舉起火把照明地上圖案,然後小心翼翼地踏出了第一步。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一步也不能錯,任何一次錯算和疏忽,都將不再有第二次改正的機會。

    昏黃的火光照著任天翔的身影,前方得長長墓道凶險莫測……

    小薇

    墓道看不到盡頭,任天翔小心翼翼照著石板上的圖案,尋找著其中正確的圖案下腳。剛開始那些圖案和數字的規律還很好尋找,任天翔幾乎不假思索就可以判斷。但是在走出十多步之後,其中蘊含的規律越來越難發現,需要經過長久的思索才能算清究竟。任天翔走得越來越慢。

    火把的油脂即將燒盡,火光變得越來越暗,任天翔暗自焦急,卻又聽到身後突然傳來異響。他舉起火把回頭看去,但見身後自己走過的地方,那些原本沒有觸發的機關在漸次發動,每隔片刻,甬道上方就有弩箭突然射下,它們正向任天翔身後緩緩逼近。

    任天翔心中打駭,想加快前進的速度,卻又怕一步算錯即命喪當場,焦急之下頭腦越發混亂,反應速度反而大不如前。但見身後那一排排猝然射下的箭鏃,就像是死神的腳步,正向自己一步步迫近。

    抹抹額上冷汗,任天翔強令自己收束心神,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腳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圖案上。也許人在危急之下反而能激發更大的潛能,任天翔只感到自己頭腦在死亡的威脅下,突然變得異常敏銳,那些方纔還需要冥思苦想的圖案,漸漸變得容易起來,令他精神振奮,腳下的步伐也漸漸變得自信而輕快。

    前方出現了一道石門,將出路完全封閉,任天翔舉起即將熄滅的火把一看,但見石門上是一排數字,分別是四、五、八、十一、十六、十九、三十二、三十六。而在石門前方的地面上,則是一排活動石板,石板上鐫刻著一到十共十個數字。任天翔先是有些茫然,不過仔細看看地面,發現地上的石板明顯是一種機關,他這才明白,這一個是一種數字鎖,而石門上的數字,就蘊含著開鎖的密碼。

    任天翔對數字最是頭痛,開始懊悔當初沒有跟老師認真學過算術。他對著門上那一排數字冥想了片刻,始終找不出其中的規律,這時身後那些從上而下射下的箭鏃,已經逼近到離他不及三尺遠,也就是說它離死亡的距離已經只剩下三尺。就在這時,他手中的火把也在最後一次炸亮之後突然熄滅,整個甬道陷入一片黑暗,那刺入心魄的箭鏃破空銳嘯,猶如死神的腳步漸漸逼近,離任天翔立身已不足一尺!

    也許只有在最危險的關頭,人才能迸發出最大的潛能,就在頭頂機簧卡卡暗響,箭鏃即將射下的瞬間,任天翔終於福至心靈,隱約猜出門上那一排數字鐘,有一個似乎與其它數字毫無關聯,是一個多餘的數字,那一定就是開門的密碼!

    任天翔憑著記憶,毫不猶豫踏上石門前的兩塊活動石板,他先踩下「十」,跟著再踩下「一」,就聽頭頂機簧張開的聲音突然停止,石門後傳出「軋軋」的機械聲響,厚重的石門終於緩緩升起。

    任天翔長舒了口氣,不等石門完全升起,他已彎腰滾了出去,就在他雙腳離開「十」和「一」兩個石板的同時,上方立刻傳來箭鏃破空的銳嘯,數十支弩箭雨點般釘在了他方才立足之處。

    任天翔驚魂未定,突然前方傳來一聲淡淡的讚歎:「恭喜少堂主,終於通過了這次考驗。」任天翔環目四顧,就見自己置身於一處寬敞的墓室中,室內燈火通明,一個青衫文士與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並肩而立,白髮老者殷切地望著自己,眼中閃爍著隱約的淚花。青衫文士則佝僂著身子,不時發出一兩聲撕肝裂肺的咳嗽,似乎病得不輕。不過他那雙深藏於眉稜下的睿智眼眸,卻隱然透出一絲掩飾不住的欣賞和讚賞。

    「季如風!」雖然數年未見,任天翔依然一眼就認出面前這癆病鬼一樣的傢伙,同時也想起了自己在被綁架昏迷前看到的那個人,三年不見,他似乎消瘦衰老了不少。任天翔怒不可遏,厲聲質問:「是你帶人綁架了我,還將我弄進埋葬任重遠的墓穴?」

    季如風袖著雙手坦然點頭:「不錯!」

    「為什麼?」任天翔厲聲問,「我已不是什麼少堂主,你為何還陰魂不散?」

    季如風嘶啞著嗓子道:「因為,你必須要通過這個考驗。」

    「考驗?」任天翔怒極反笑,「你將我關入墓穴,讓我冒九死一生的危險才逃到這裡,僅僅是個考驗?要是我一步失算死在墓道中,那就是白死了?」

    季如風坦然點頭:「如果你連這點智慧都沒有,那就只好白死。不過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知道你一定能通過這考驗。人的智慧就像是身高或相貌,主要源自天生。雖然你從小不學無術,但是在江湖歷練了這麼些年,一定考驗破解這些初級的考驗。」

    任天翔恨恨地點點頭:「好,這次我僥倖沒死也不跟你計較。不過請你告訴我,為何要讓我經受這樣的生死考驗?是不是每個義安堂的弟子,都必須經過這樣的生死考驗?」

    「只有前任堂主指定的繼承人,才需要通過這樣的考驗。」見任天翔有些茫然,季如風耐心解釋道,「要想率領義安堂在凶險莫測的江湖中立足,必須要有超高的智慧和在生死考驗面前破解迷局、找到生存之路的本能。這種能力是如此重要,以至於每一個繼任的堂主人選,都必須經過這樣的生死考驗。」

    「等等等等!」任天翔急忙打斷對方,「誰告訴你我要做什麼堂主?」

    季如風面色肅然:「這是任堂主臨終前留下的遺命,指定你為她的繼承人。同時也指定季某和姜兄,為輔佐和培養你的導師。」

    一旁的姜振山連連點頭:「少堂主你總算是回來了,從今往後,我姜振山必將竭盡所能,輔佐你成為一個偉大的堂主。」

    任天翔不禁冷笑:「義安堂的基業雖然是由任重遠一手創立,卻並沒有說一定要他兒子才能繼任。你二人如此熱心要輔佐我,難道僅僅是為了滿足你們盡忠報主的願望這樣簡單?」

    「當然不是!我們……」姜振山急忙分辨,卻被季如風用目光阻止。就見這個義安堂的智囊袖著手淡淡問:「少堂主在懷疑我們的動機?」

    見姜振山欲言又止,任天翔已心生疑竇,不過在沒弄明白對方真正目的之前,他也不點破:「自任重遠死後,我跟義安堂就再沒有任何關係。任重遠活著的時候我都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何況是由你們轉述的什麼遺命?對不起,我不會做什麼堂主,更不想成為你們爭權奪利的工具。」

    見墓室對面還有一道墓門,隱約有清新的空氣從門縫中透進來。任天翔丟下季、姜二人往外走,就在他打開墓門正要出去時,卻聽季如風在身後淡淡問:「你不想知道任堂主是怎麼死的嗎?」

    任天翔腳下微微停了停,卻還是繼續往外就走。任重遠壯年早逝,其中定有蹊蹺,當初義安堂的所有人都對他避而不談,就是他心中充滿疑問。雖然他從沒想過要為任重遠做任何事,但還是很想知道這個人的死因。不過現在聽季如風突然提到這點,任天翔就知道對方是利用自己的好奇心,他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所以腳下毫不停留。卻又聽季如風悠然道:「你不在乎任堂主,難道也不在乎任小姐嗎?」

    任天翔停下腳步,就聽季如風歎道:「任堂主過世後,義安堂的聲望和實力已大不如前,面對老對頭洪勝幫,義安堂已沒有與之抗衡之力。所以有人想出聯姻這一俗不可耐的招數,以圖化解義安堂與洪勝幫的積年仇怨。如果你不想看到這事最終成為事實,就必須借助我們的力量。」

    任天翔仰頭尋思片刻,心知自己在長安沒多少根基,如果沒有義安堂的人協助,也許連妹妹一面都很困難,何況小川還失陷在當年的任府、現在的蕭宅中,崑崙奴兄弟也是下落不明,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能撒手不管。想到這他慢慢轉過身來,對季如風冷冷問:「這是你們的條件?」

    季如風聳聳肩頭:「如果你答應做義安堂的堂主,我們自然對你言聽計從,你要我們全裡阻止任小姐嫁給洪邪,我們自然竭盡所能。如果你不願做堂主,那麼我們就只能聽從蕭傲的命令,他要將任小姐嫁給誰,我們根本無權過問。」

    任天翔知道這老狐狸是在趁機要挾自己。不過為了天琪,他不能一口回絕,默然片刻,他只得拖延道:「我現在還不敢輕易就相信你們,如果先幫我阻止妹妹嫁給洪邪,我會慎重考慮你們的建議。」

    姜振山還想再勸,季如風已擺手笑到:「好!咱們就先從這事開始。畢竟在這件事上,咱們與少堂主目標一致。」說著他緩緩伸出手來,任天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抬手與他一擊。

    馬車轔轔奔行,趁著夜色離開了郊外的墳場。車中,任天翔回望著黑黢黢的山林,心有餘悸:「為何要將任重遠的陵墓修得如此浩大恢宏?還布設下如此複雜的機關?這得多大的工程?」

    姜振山歎道:「這陵墓原是老鼠掏空的一座古墓,為了節省開支,便將它做了老堂主的冥室。那些機關是季先生後來設下的,除了防止有人去驚擾老堂主的安寧,也是要看看少堂主能否順利通過測試,以證明自己是否有資格繼承堂主之位。」

    任天翔知道姜振山所說的「老鼠」,是指義安堂另一個元老,曾經以盜墓為業的蘇愧,因其從小苦練縮骨功,所以長相猥瑣,極像一隻大耗子,於是大家將它由「老蘇」叫成了「老鼠」。

    想到季如風在墓穴中設下如此複雜的機關,就只為了考驗自己?任天翔不禁歎道:「你們為何要在我身上花費如此心血?我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僅僅因為我是任重遠的兒子,你們就要將我扶上堂主之位,不怕我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你能夠從那個墓道中平安出來,就證明你有著遠超常人的智慧。」夾雜著偶爾的一聲咳嗽,季如風啞著嗓子解釋,「只要有我們的指點和扶持,做個堂主綽綽有餘。」

    「不僅如此!」姜振山也欣然插話,「我們答應過老堂主,一定要讓你繼承他的遺志,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任天翔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只有做義安堂的堂主才能阻止妹妹嫁給洪邪,那麼暫時答應也無妨。不過聽姜振山對任重遠如此推崇,他心中不甘,尤其想起任重遠辜負了自己母親,他更是忍不住出言譏諷:「任重遠不過是個爭權奪利的江湖草莽,僥倖達到了一方豪強的地位,算得上什麼英雄?」

    「你……」姜振山聽任天翔竟將它最敬重的人貶得一錢不值,雙眼一瞪就要發火,卻被季如風以目光阻止。

    任天翔不理會姜振山的憤懣,不以為然地問:「我對繼承任重遠的遺志和義安堂堂主之位一點不感興趣,我答應與你們合作,只是想阻止天琪嫁給洪邪。現在請告訴我該怎樣去做?季叔在義安堂中一向以足智多謀著稱,一定早有切實可行的辦法。」

    季如風淡淡道:「我先跟你講講義安堂現在的情況,請少堂主耐心聽我說完,咱們再來討論阻止義安堂與洪勝幫聯姻這事。」

    在季如風簡明扼要的敘述下,任天翔這才知道,自任重遠蹊蹺暴斃後,義安堂內部便猜忌四起,謠言紛紛,甚至快到了分崩離析的地步。在任天翔意外摔死貴妃娘娘親侄兒,成為官府通緝要犯,不得不流亡他鄉的情況下,以季如風、姜振山、蕭傲等人為首的義安堂六大元老,皆有問鼎堂主之位的可能。這時任天翔的繼母,也就是任重遠的遺孀蕭倩玉,便成了義安堂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她的鼎力支持下,他的堂兄蕭傲,最終成為了義安堂的新堂主,而她也以前任堂主的遺孀、現任堂主妹妹的身份,成為了義安堂的特殊人物,被幫眾私下成為女堂主。

    由於義安堂私放了殺死貴妃娘娘侄兒的兇手,所以受到了來自楊家的打壓和報復,許多幫眾被官府以各種名義抓捕,傳統的經營場所和地盤也紛紛被取締。在這種情形下,就有不少幫眾另謀出路,另攀高枝,義安堂無論實力還是聲望都一落千丈。這時義安堂的宿敵洪勝幫便乘虛而入,不斷吞併義安堂的地盤和招納義安堂的弟子,已隱然有將義安堂趕出長安之勢。在這種情況下,蕭傲與蕭倩玉便想出了聯姻這一招,意圖與洪勝幫化解仇怨,保住義安堂在長安的根基。

    「所以少堂主千萬不能在蕭傲和蕭倩玉跟前露面。」季如風叮囑,「以他們的為人,難保不會將你交給楊家。為了保住權勢和地位,蕭倩玉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犧牲,何況你這個一向對她不敬的繼子。」

    雖然曾經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不過任天翔對蕭倩玉這個繼母並不是很瞭解。只知道她是蕭傲的遠房堂妹,被蕭傲引薦給了當時已喪偶的任重遠,不過任重遠對她似乎並不上心,只把她作為外室養在府外,她為任重遠生下女兒後,才被人接入任府,直到任重遠意外身亡,也沒有公開承認她是自己的正室夫人。

    任天翔從小反叛,對任重遠這個父親都沒有放在眼裡,何況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蕭倩玉似乎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因此從不管任天翔的閒事,倒是她的女兒任天琪,從小就對那個敢挑戰父親權威的異母哥哥,充滿了孩童般天真的崇拜,常常在任天翔闖禍受罰之後,偷偷帶著好吃的去探望他,讓任天翔倍感溫暖,因此他對這個妹妹,有著誰也無法替代的深厚感情。

    但是,現在有人竟然要犧牲任天琪的終身幸福,去謀求個人的利益,任天翔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就算這個人是天琪的親身母親也不行!他暗暗發誓,定要阻止這場可以預見的悲劇,哪怕冒著喪命的危險也在所不惜。

    看著馬車已進了城門,任天翔示意停下車,然後對季、姜二人道:「咱們先在這裡分手,你們先幫我將今天失陷在蕭宅的那個日本武士弄出來,再幫我打探那兩個趕車引開追兵的沃羅西人下落。等你們辦妥了這些事,我自然會去找你們。」

    「少堂主,蕭傲已經知道你回來,你在長安十分危險。」姜振山急忙道,「你只有跟我們在一起才安全。」

    任天翔搖頭道:「我現在還不敢隨便就相信你們,先幫我救出我的朋友再說。你們放心,我從小在長安長大,就算蕭傲知道我回來,要找到我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完對二人拱手一拜,轉身就走。

    望著任天翔傲然離去的背影,姜振山不禁喟然歎息:「他越來越像堂主當年了。」季如風一聲冷哼:「你要時刻牢記,他只是任重遠的兒子,能否成為義安堂的繼承人,現在還難說得很。」

    「他不是已經通過了你的考驗?」姜振山忙問。

    「那只是證明他還算聰明,要成為義安堂的繼承人,僅僅聰明還遠遠不夠。」季如風袖起雙手,目光望向漫漫虛空,眼中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微光,「義門一脈,多少次因誤托傳人而慘遭覆滅,若非出了個大智大勇的任重遠,幫助玄宗皇帝奪回李唐江山,掃除武氏餘孽,義門要想中興,只怕千難萬難。因此在選擇繼承人的問題上,無論我們多麼謹慎都不為過,萬不能因義安堂暫時為庸才和女人把持,就降低選擇標準。」

    姜振山微微頷首,遙遙望向任天翔消失的方向,眸中滿是期待。

    轉過一個街角,任天翔忍不住回頭望去,遙見季如風與姜振山依舊在長街盡頭並肩而立,在遠處眺望自己消失的方向。那種殷切和希望之情,即使數十丈之外也能隱約感覺得到。這令任天翔十分不解,他不相信任重遠在過世多年後,還能令二人如此忠心追隨,甚至將這種忠心轉移到他那叛逆的兒子身上。

    就算姜振山是這種人,季如風也絕對不是。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能令任天翔也看不透,那季如風絕對算是一個。因任重遠臨終的囑托,就要輔佐我這個不學無術。忤逆不孝的紈褲做義安堂龍頭老大?這話也只有去騙騙三歲小孩。

    遙見季如風與姜振山終於上車離去,任天翔這才繼續沿著長街漫無目的地前行。夜幕下的長街一掃白日裡的繁華喧囂,空寂蕭瑟猶如鬼城,遠方隱約飄來的一縷絲竹管弦之聲,才使它稍稍有了點生氣——畢竟是大唐帝國的國都,即便在深夜也不乏醉生夢死的場所。

    任天翔循著絲竹聲徐徐走向那個方向,他突然發覺附近的房屋街道依稀有些熟悉,前方那亮著燈火的青樓,竟然就是自己兒時再熟悉不過的宜春院!

    「有貴客上門,姑娘們快來見客了!」宜春院大門外,依舊是趙姨親自在招呼應酬。幾年不見,趙姨明顯憔悴了許多,眉宇間也沒了多年的神采,雖然滿面堆笑,卻依然掩不去眼底的落寞與傷感。

    任天翔心中湧出一種久違的溫暖,正待與趙姨相認,卻突然想到自己身負命案,要是直說自己就是當年在這裡出生的任天翔,反倒讓趙姨為難。他不想給趙姨惹上麻煩,只得將湧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還好他現在是胡人打扮,趙姨並沒有認出,面前這個落泊的胡人,就是當年風流倜儻的長安七公子。

    「先生裡邊請,不知先生可有相熟的姑娘?」趙姨慇勤地將任天翔迎出門,一路熱情地招呼著。任天翔想了想,以帶有西域口音的唐語問道:「不知翠霞有沒有空?」趙姨有些意外:「先生是宜春院的常客?老身怎麼沒一點印象?」

    任天翔忙掩飾道:「幾年前來過一兩次,所以認得翠霞。」趙姨恍然點點頭:「難怪。翠霞早已離開了這裡,記得她的客人只怕不多了。」

    「翠霞離開了?」任天翔有些意外:「幾年前她可是這裡最紅的姑娘啊!為什麼離開?」趙姨歎了口氣:「不瞞先生說,自從洪勝幫將紅樓開到長安後,長安城所有青樓的生意都一落千丈,客人日漸稀落。稍有點的姿色的姑娘都紛紛另謀出路。」意識到自己在客人面前自揭其短,趙姨急忙改口,「不過老身最近又物色了幾個更年輕漂亮的姑娘,而且經過老身親自調教,定不比當年的翠霞差。」

    說話間就見幾個姑娘無精打采地迎了出來,任天翔一見之下就暗自搖頭。難怪大堂中空空蕩蕩,沒見幾個客人,如果宜春院都是這些既不敬業又不漂亮的庸脂俗粉,怎麼可能留得住客人?

    不過任天翔現在不是來此尋歡作樂,只是想在長安找個可靠的落腳之地,一個自己從小就熟悉、現在又沒多少客人的破落青樓,無疑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特意挑了個最醜的姑娘,對趙姨道:「就她吧,我先包她一個月。」

    趙姨滿心歡喜,急忙將那姑娘推到任天翔面前:「先生真是有眼光,她是剛來的小薇,是個還沒下海的清倌兒。先生既然中意,老身這就讓她正式下海,一切儀式從簡。」

    任天翔見這個叫小薇的丫頭,年歲雖然不大,不過模樣確實不敢恭維。不僅面如橘皮,眉似掃帚,還有一口大齙牙,撐得她連嘴也合不上,唯一順眼的是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還算清亮透澈,這模樣莫說讓客人掏錢,就是倒貼錢恐怕都不會有人照顧,難怪到現在還是個清倌兒。不過任天翔現在只是要找個可靠的落腳點,她越醜就越不引人注意,這正合任天翔心意。

    不過任天翔又怕醜女多作怪,尤其這丫頭雖然生得醜,但一雙清亮的眼眸,隱約透著一絲古怪精靈的神韻,與她的容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任天翔心中有些奇怪,隨口問:「你讀過書?」

    「任公子這麼知道?」小薇有些驚訝。

    任天翔故作神秘地笑道:「我能從一個人眼睛看到她的內心,受過書香熏陶的女子,她的眼睛透著一種靈氣,就像你這樣。」

    見任天翔盯著自己,小薇頓時有些羞怯,躲開任天翔的目光笑道:「我哪裡有什麼靈氣,不過是小時候常聽爺爺讀書,所以勉強算受到點熏陶吧。」

    「原來還是出自書香門第。」任天翔更是好奇,「那你怎麼淪落到宜春院來呢?」

    小薇眼神頓時黯然,低頭默然不語。任天翔心知其中必有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便不好再問。想到自己母親也是知書達理,不也同樣淪落到這宜春院,他對著醜丫頭不由生出一絲同情,忙轉移話題問道:「你都讀過什麼書?本公子要考考你。」

    小薇頓時來了興趣,笑道:「我只是小時候聽爺爺讀過許多書,像《詩經》、《論語》、《春秋》、《孟子》之類,我從小就聽過不少。不過我自己才不想要讀書,讀書人最可憐了。」

    任天翔笑問:「此話怎講?」小薇紅著臉說道:「孟夫子在他的書中,要他的弟子『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這還不可憐?」

    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這話沒錯啊,有什麼可憐?」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