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 27

    問道

    任天翔連夜從洛陽趕到王屋山,又困又乏,這一歇下來立刻倦意上湧,便靠在路邊的樹旁打盹。半夢半醒間,突被一陣悠揚的鈴鐺聲驚醒,雖然聲音聽不太真切,但任天翔卻敢肯定,這鈴鐺聲正是方才自己聽到的那個。

    任天翔尋聲望去,此時山道上的薄霧漸漸消散,一縷朝陽為山巒染上了一層金黃。朝陽之中,一匹通體漆黑、四蹄卻是白色的小毛驢,正順著山道徐徐行來。毛驢背上,有個隱約的人影,正伏在毛驢身上打盹。

    任天翔不見褚剛的蹤影,心中十分奇怪。毛驢別說在山路上.就是在平地也走不快,憑褚剛的腳力,不可能追不上這畜生,但是現在這毛驢身後,卻並沒有褚剛的身影。

    毛驢漸漸走近,任天翔又吃了一驚,只見毛驢背上是個頭髮花白的道士,正仰天躺在毛驢背上,雙目緊合發出微微的鼾聲。看他那搖搖欲墜卻又總是墜不下來的身影,任天翔心中暗自稱奇。

    那毛驢來到近前,看到任天翔與褚剛那兩匹坐騎,興奮地發出一聲長叫,將背上的道士嚇得一個激靈。他身子~挺從毛驢背上坐起,便成了個倒騎驢的姿勢,抬手在毛驢屁股上掮了一巴掌,然後又揉著惺忪睡眼破口大罵:「蠢驢!大清早發什麼顛?驚了老道好夢。」

    任天翔見這老道雖然年逾五旬,卻生得鶴髮童顏,膚如嬰孩,尤其五官輪廓俊朗陽剛,年輕時定是個美男子。任天翔忙稽首為禮道:「荒山偶遇,也算有緣,不知道長如何稱呼?晚輩任天翔有禮了。」

    老道回首瞥見了任天翔一眼,嘀咕道:「大清早就遇到個衰人,驚了貧道好夢。有事說事,沒事少套近乎。」任天翔雖然從未遇到過如此無禮之徒,卻也知道修道之人多有怪癖,也不計較,依舊和顏悅色問道:「我和同伴原是仰慕王屋山陽台觀之名,千里迢迢前來朝拜,誰知途中與同伴走失,不知道長可曾看到我那同伴?」

    老道一聲冷哼:「貧道又不是你的僕從,你丟了同伴干我何事?」

    任天翔一愣,倒也不好再問,只得轉過話題問道:「那就請道長指點去往陽台觀的道路,小生感激不盡。」

    老道冷眼打量了任天翔幾眼,淡淡問:「小哥兒去陽台觀做甚?」

    任天翔不敢直說,便敷衍道:「只是去燒個香還個願。」

    老道一聲冷哼:「燒香還願該去和尚的寺廟,去道觀做甚?小小年紀便說謊成性,可惡!」

    任天翔被人當面拆穿謊言,不禁有些臉紅,訕訕道:「其實我是想去陽台觀求道,只是怕人笑話,所以沒敢直說。」

    老道又是一聲冷哼:"求道是好事,有何不可對人言?

    任天翔見這老道居然直呼司馬承禎大名,言語中頗為不敬,顯然並不將司馬承禎放在眼裡。他心中大為驚異,忙問道:「不知道長如何稱呼?在哪裡修真?」

    老道淡淡道:「貧道張果,居無定所,四海為家。」原來是個遊方道士,任天翔心中暗忖。這種遊方道士因為沒有廟產,主要靠在江湖上坑蒙拐騙混日子,他立刻有些輕視,不想再跟他閒扯,便賠笑問:「原來是張道長,道長一定是知道陽台觀所存了?還望道長指點迷津。」

    張果打了個哈欠,懶懶道:「你要去陽台觀,跟著我走便是。正好老道也要去找司馬承禎,算你小子運氣。」

    任天翔見張果的毛驢拐入了一條荒僻的岔路,擔心褚剛回來找不到自己,心中還在猶豫,張果已騎著毛驢越走越遠。他心中一橫,忙在地上畫上一個箭頭作為標記,然後牽著馬追了上去。還好山道崎嶇,老道的毛驢走不快,任天翔很快就追上了他。

    見褚剛一直沒回來,任天翔忍不住小心問道:「敢問張道長,我的同伴方才聽到道長坐騎的鈴聲,尋聲追了上去,不知道長可曾看見?」

    張果正倒騎著毛驢在打吨,聞言嘟囔道:「方纔是有個沒禮貌的傢伙攔住老道去路,算他小子倒霉,老道最見不得釋門弟子,讓我扔水潭中涼快去了。」任天翔聞言大驚,不過轉而一想,褚剛身負龍象般若功,怎可能讓人輕易制服?可現在不見褚剛回來,而且這老道還知道他是釋門弟子,卻又令人不得不往壞處去想……

    小路漸漸轉入半山腰一個隱秘的山谷,就見張果在驢背上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地淡淡道:「到了!」

    任天翔放眼望去,就見前方豁然開朗,在一片蒼翠欲滴的竹林中,一座道觀露出隱約的輪廓。任天翔欣然問:「那就是陽台觀?」

    張果的毛驢已停了下來,就見他轉身坐正,睡眼惺忪的眼中第一次有種凝重之色。聽任天翔在問,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道觀和那片竹林,徐徐頷首道:「沒錯,那就是司馬承禎親自督造和修建的陽台觀。」

    任天翔見目的地在望,心中大喜,見張果停步不前,他便抱拳一拜道:「多謝道長指點,道長不跟我一起去?」

    張果神情凝重地盯著竹林,淡淡道:「我得讓毛驢歇歇腳,你先請。」

    任天翔不再客氣,牽著馬大步進入了那片竹林,認準陽台觀的方向徑直而去,但走出沒幾步就被一蓬翠竹擋住去路,他只得從一旁繞過,剛走出沒多遠,又被一片濃密的竹子擋住,只得轉向右方尋路,沒轉得幾下,他就徹底迷失了方向,放眼望去,但見四周儘是鬱鬱蔥蔥的翠竹,既看不到陽台觀,也看不到來路。

    任天翔暗自吃驚,這種情形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就像是傳說中的鬼打牆,無論他往哪個方向走,都要被竹林擋住去路。

    任天翔正焦慮中,突聽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兌位轉乾位,再轉震位……」任天翔驚訝地回首望去,身後卻並無半個人影。他知道兌位、乾位都是八卦術語,可惜他卻不懂八卦。正在為難,就聽張果在罵:「笨蛋,最粗淺的八卦方位都分不清……往左,再往左前方,轉右後方,停,右轉……」

    在張果的指點下,任天翔懵懂地在竹林中亂穿,百十步之後,前方豁然開朗,一座道觀矗立在自己面前,門楣上有道勁的大字——陽台觀。

    任天翔大喜過望,正要上前敲門,卻見山門「吱呀」打開,一個小道童從山門中探出頭來,驚訝地問:「你是怎麼來的?」

    任天翔笑道:「自然是用腳走來的。麻煩道兄替我向司馬觀主通報一聲,就說我是元丹丘道長的弟子,受他的推薦特來拜謁師門。」說著將元丹丘的推薦信遞了過去。

    小道童聽聞是同門,稽首一拜:「師兄在這裡稍待,我這就替你通報。」

    任天翔耐心等在門外,細細打量這陽台觀,但見其並不算宏大輝煌,卻清雅別緻,確實是個避世靜修的好去處。任天翔正在打量,突見山門一道道洞開,裡面傳來眾道士的唱諾:「恭敬道友駕臨陽台觀。」

    任天翔嚇了一跳,心中暗忖:雖說是同門,也不必這麼隆重吧?見門裡靜悄悄看不到半個人影,他心中越發驚異,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門外,當然沒有不進去的道理。他將坐騎留在山門外,小心翼翼地進了大門。

    但見觀內靜悄悄看不到半個人影,任天翔不禁惴惴不安地一步步往裡走,經過大門、二門、三清殿直到後堂,才看到一個鬚髮皆白的古稀老道負手立在後殿台階之上。老道身著一塵不染的雪白道袍,身形挺拔高瘦,微風拂動著他那飄飄衣袍和長逾一尺的如雪髯鬚,令他有種飄然出塵之態。

    雖然僅見過一面,但任天翔立刻就認出,這白衣老道正是受三朝皇帝奉為上賓、以文采和道門修為聞名天下的道門第一名宿司馬承禎。他正要大禮拜見,卻聽對方已先開了口:「一別十餘年,師弟別來無恙啊?」

    任天翔一怔,心道:他是元丹丘的師父,按輩分我得尊他一聲師爺,他卻叫我師弟,這是不是有些亂了?任天翔正自莫名其妙,突聽身後響起一聲應答:「托師兄的洪福,貧道總算沒有早死。」

    這一聲應答來得突兀,就在任天翔身後不及三尺,將他嚇了一跳。他慌忙回頭望去,就見張果不知何時已立在自己身後,猶如鬼魅般不帶半點聲息任滅翔這才明白,陽台觀所有山門洞開,隆重迎接的同門道友並非自己,而是衣衫落泊、睡眼惺忪的遊方道士張果。想到他悄無聲息地一路跟著自己進來,自己競全然無覺,任天翔驚出了一聲冷汗。

    就見張果一掃先前的慵懶落泊,雙日炯炯地盯著司馬承禎嘿嘿笑道:「師兄像是知道貧道要來,竟用竹林在山門外布下了一個奇門陣,還好貧道這些年沒有丟了道門根基,不然豈不讓一片竹林攔在門外?」

    司馬承禎淡淡道:「師弟多心了,這片竹林只為防止邪魔外道騷擾,豈攔得住你?」說到這司馬承禎的目光轉到任天翔身上,「這位是……」

    「是貧道新收的弟子,你看他根骨如何?」張果微微笑道。

    司馬承禎打量任天翔兩眼,似乎並未認出他。淡淡頷首道:「甚好!」

    任天翔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怎麼就成了張果的弟子。他正要開口質疑,就聽司馬承禎道:「師弟遠道而來,想必已經有些困乏,我已讓弟子準備素宴,咱們師兄弟好好喝上幾杯。」

    「酒不忙喝。」張果嘿嘿笑道,「十多年前師兄憑本事贏得了聖上欽賜的法篆和丹書鐵券,成為統領天下道門的教尊。當年咱們曾約定,十年後再試修為,勝者執掌道門法篆,不知師兄可還記得?」

    司馬承禎微微頷首道:「不錯,我們曾有過這約定。只是我沒想到你現在才來,以為你已經放棄爭強鬥狠之心。」

    張果哈哈大笑:「師兄以為我是為了自己?師兄師承茅山宗上清派,屬張天師一脈;貧道則是太平道傳人,尊皇天后土。咱們雖同為道門弟子,卻非同宗,我爭法篆和丹書鐵券,實為太平道歷代前輩正名。」

    司馬承禎一聲歎息:「如此說來,你我今日一戰在所難免?」

    張果神情一肅:「貧道為這一天已經準備了十多年,若再拖延下去,只怕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了。」

    司馬承禎聞言緩緩抬起雙手,稽首道:「那就請師弟手下留情。」

    張果嘿嘿笑道:「貧道性直,最煩虛情假意,什麼手下留情的話既不會說,也不會做。有本事你再傷我一次,讓我永遠絕了翻身的念頭。」

    話音未落,張果已大袖飄飄向前滑行,身形方動,就帶起一面有如實質的氣牆,向台階上的司馬承禎擠壓過去。就見司馬承禎的身形徐徐凌空升起,天馬行空般從張果頭頂飄然掠過,穩穩落在後院中央。張果雙袖帶起的氣牆,撞在方才司馬承禎身後的後殿門上,但見兩扇半尺厚的楠木大門,猶如被無形的大手揉碎的紙板,慢慢癟了進去,整個後殿也像是被大力推搡,發出一陣搖晃,青磚紅牆猶如蛛絲般開裂,猶如遭受了強烈地震的摧殘。

    任天翔雖然從小在義安堂長大,見過不少江湖豪傑爭強鬥狠,卻從未見過有人竟能憑兩袖帶起的勁風,幾乎將一座十餘丈見方、磚石砌成的殿堂推翻,他不禁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張果一擊落空,身子立刻向後飛退,半空中已折身回手,倏然指向後院中央的司馬承禎。人未至,指尖發出的銳風已有如實質之箭,凌空射向司馬承禎胸膛。

    司馬承禎身形一晃,那一縷指風射在青石鋪成的地面,巴掌厚的青石板應聲裂為數塊。任天翔雖然離那一指甚遠,卻也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迫力,不由自主向後退卻。卻見二人已經糾纏在一起,但見司馬承禎大袖飄飄,白衣如雪,宛若凌空飛舞的天外之仙;而張果道袍早已看不出本來顏色,進退之間只看到一道灰影倏然來去,縹緲恍惚有如幻影。任天翔雖遠離二人惡鬥的戰場,卻依然被陣陣氣勁激盪得站立不穩,有如巨浪中的浮萍,想要逃離也不能夠。

    直到此時任天翔才明白,陽台觀為何不見別的道士,定是司馬承禎知道與張果必有一戰,而以二人之功力,任何人靠近都非常危險,所以早已令門人遠避。直到此時任天翔也才相信,褚剛真的是被張果扔到了水中。雖然褚剛已算得上江湖上頂尖的高手,但在張果面前,依舊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在任天翔見過的高手中,也許只有沃羅西國師菩提生大師,可與張果、司馬承禎二人相提並論。

    但見二人身形越來越快,翩翩然猶如仙人起舞。二人的身影也因為太快,漸漸幻化成無數道虛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瞬息無蹤,卻又無處不在,令人目不暇接。

    任天翔猶如置身於風暴中的一葉小舟,又如溺水之人,雙手亂抓腳下亂撞,卻怎麼也無法上岸。正焦急萬分之時,突聽張果一聲暴喝,氣浪如濤洶湧而起,向司馬承禎鋪天蓋地地拍去。這一擊雖然是指向司馬承禎,但任天翔也被這股氣浪帶起,身不由己地向後飛去,他的腦袋直衝石牆,要真撞上必定是腦袋開花。

    就在此時,司馬承禎一手護胸抵擋張果驚天一擊,一手劃圈捲起一股旋風,緊緊吸住了任天翔的腳踝,將他拖了同來。不過這一分力,他無法再抵擋張果驚天動地的一擊,身子如流星般向後飛去,重重撞在身後的石牆上。

    「住手!」隨著一聲驚呼,一道清影攔在了張果面前。張果本待乘勝追擊,卻突然目瞪口呆愣在當場。但見進來的是一個年近五句的中年道姑,青衫飄飄身材婀娜,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

    任天翔糊里糊塗從地上爬起來,還不知方纔已經從鬼門關上打了個來回。此時那如濤的氣勁已經全部消失,只剩下滿地的狼藉。就見司馬承禎雖然勉強掙扎著站起,但已是腳下虛浮搖搖欲倒,嘴角更有血跡滲出。張果則目瞪口呆地站在他面前,二人中間,攔著一個青衫飄忽的中年道姑。任天翔一見這道姑模樣,心中更是吃驚,沒想到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妹妹玉真公主,竟然也捲入其中。他不禁幸災樂禍地想:這下有好戲看了,不知道張果這老牛鼻子,是不是連公主都敢動。

    「玉真,你怎麼會在這裡?」張果顯得十分吃驚,神情頗有些古怪。

    玉真公主以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張果,突然淚珠滾滾,澀聲問:「張果!果然是你?快二十年了,我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

    張果突然發現玉真公主身披道袍,又吃了一驚:「你、你堂堂皇室公主,怎麼會做了道姑?」玉真公主淒然一笑:「我這輩子好像天生就與道門有緣,從小就對道門的修真煉氣感興趣,青春年少時又遇到一個英俊瀟灑的風流道士嫁給他時,他卻連夜逃走,再無音訊。為了找到他,我便入了道門,拜在與他齊名的道門名宿司馬承禎門下,卻沒想到他竟是司馬承禎的同門師弟,如此說來,我得尊他一聲師叔了?」

    張果神情越發尷尬,訥訥道:「當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為了奪得法篆和丹書鐵卷,我與司馬承禎難免一戰,生死難測。我豈能因此而耽誤你一生?尤其皇上要我還俗做駙馬,我……只好一走了之。」

    「那現在呢?」玉真公主質問。

    「現在?』』張果搖頭苦笑道,」現在張果已老,早已沒了當年的風流和荒唐。你就當張果已死,現在只有一個年過半百的遊方老道,他叫張果老。"

    玉真公主苦澀地道:「我知道你一心修真向道,無意榮華富貴,更受不了皇家的約束。我不怪你當年逃婚.可你為何要帶走咱們的女兒?她出生還不到半個時辰,甚至都沒來得及吃我一口奶水!」

    張果滿面通紅,訥訥解釋道:「我這也是為你好?既然我;~it-b你成親-那咱們的女兒你如何向別人交代?你皇兄雖然最疼你,可也不能讓你帶著個孩子嫁人啊。我怕咱們的孩子會遭不測,又怕她成為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所以才偷入皇宮,冒險將她帶走。」「那她現在在哪裡?」玉真公主神情激盪,忍不住上前兩步.「她現存也該有十八歲了她長什麼樣?快帶我去見她!」「見張果目光躲閃,神情愧疚.玉真公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快告訴我她存哪裡!」

    張果輕輕掙開玉真公主的手,低頭訥訥道:「我帶著女兒去與司馬承禎賭鬥,結果身負重傷。當天夜裡義遭到仇家的追殺.不得已將孩子藏在一座道觀外。待我甩開仇家再回夫找時,孩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我想她多半是被仇家發現,被他們帶走了。」

    玉真公主聞言大急,忙問:「那些是什麼人?你有沒有再找?」

    張果搖頭歎道:「他們是北方薩滿教徒。我一路追蹤他們到幽州蓬山,與蓬山老母又捫打了一架.結果傷上加傷,差點將命丟在了蓬山。後來我又多方打聽,卻始終沒有找到女兒:」

    玉真公主呆了一呆.突然淚如雨下:「我昔命的孩子,娘一定要找到你!」說著面色一冷,猛然向張果撲去.厲聲大叫,「都是你這混蛋。還我女兒!快還我女兒!」

    張果急忙躲閃,左支右絀頗為狼狽..本來憑他的修為,玉真公={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心中有愧,不敢還手,加上一場惡戰,體力消耗大半,在玉真公主憤怒攻擊下.只有狼狽躲閃-一任天翔聽到二人先前對話,心中一動,連忙問:「張道長,你可還記得將女兒藏在哪座道觀門外?」

    二人停下手,張果悻悻道:「當時被仇家追殺得慘,哪顧得上細看?只記得是驪山的一處道觀,名字卻沒來得及看。」

    任天翔急忙問:「你可給女兒留下什麼信物?」

    「有!就是半塊鏤空、刻有八卦圖的玉珮。」張果沉吟道,「除此之外還有我一一件道袍。那玉珮半塊我給了玉真,另外半塊則留給了女兒。」

    任天翔面露喜色道:「能不能給我看看?」玉真公主忙拿出懷中珍藏著的半塊玉珮,小心翼翼遞過來。任天翔~一見之下再無懷疑,果然跟驪山太真觀慧儀所藏的玉珮是同一塊,這樣看來慧儀就是他們丟失的女兒!

    玉真公主見任天翔面色有異。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喝道:「你見過這樣的玉珮?你見過我的女兒?」

    任天翔感到手腕上一股大力傳來,忙誇張地叫了起來。聽他連連叫痛,玉真公主這才醒悟,鬆了手。任天翔掙脫玉真公主的掌握,揉著手腕道:「本來我似乎見過這樣半塊玉珮,結果被公主一嚇,又給忘了。」

    玉真公主鳳目一瞪就要發火,任大翔忙護住腦袋連聲討饒:「等等,你讓我好好想想,你要再這樣嚇我,鬧不好我就徹底失憶,再想不起來。」

    玉真公主悻悻地收回手,喝道:「你有什麼條件,儘管開口,只要告訴我女兒下落,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任天翔就等著公主這話,忙道:「其實,我是來向司馬先生學道……」

    玉真公主這才想起師父,回首望去,就見司馬承禎臉色煞白,嘴角血跡殷然,顯然方纔那下傷得不輕。她忙問:「師父,你……沒事吧?」

    司馬承禎勉強~笑:「還死不了。想不到師弟竟練成了道門最高深的陰陽訣,為兄甘拜下風。」

    「等等!」任天翔一來惱恨張果方纔那全力一擊,全然不顧自己的死活,二來感激司馬承禎出手相救,加上還要求司馬承禎教自己一些道門經典.忙開口幫他說話,「司馬先生不忙急著認輸。方纔你只是為了救人才遭重創,張道長勝之不武。」

    張果雖一心想奪回法篆和丹書鐵卷,但也不好意思自認為勝。回想方纔那一擊,司馬承禎若不救任天翔,未必就擋不住。張果略一遲疑,無奈歎道:「我閉關十五年,雖練成陰陽訣,卻依然不敢說能勝過師兄。方才師兄並非因實力而輸,貧道豈能自認為勝?我給你三個月時間養傷,三個月後咱們再決高低。」說完張果又轉向任天翔,懇切道:「公子若真知道我女兒下落,還望不吝相告.以後你但有為難之事,我張果也必定全力以赴幫你。」

    任天翔大喜過望,忙道:「我以前確實在一個妙齡道姑那裡見過這樣半塊玉珮,只是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你們的女兒。」

    「快說,她到底在哪裡?」張果與玉真公主幾乎同時將任天翔拎了起來。任天翔生怕他們一時激動收不住力.趕緊道:「她在驪山太真宮,是宮妙子的弟子。道號慧儀。」話音剛落,張果與玉真公主已丟開任天翔,奪門而去。

    直到此時,任天翔才有機會向司馬承禎道謝:「多謝道長方才出手相救,晚輩給您老請安了!』』司馬承禎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當初給洛陽安國觀進奉陶玉的那個年輕商人。我現在的日常用瓷。大多是你的進奉。不知你有何事?"

    任天翔奇道:「方纔不是有道童將我師父的信送進來了麼?那正是我來拜見道長的原因。」司馬承禎這才醒悟,從袖中掏出那封尚未拆封的信件,拆信一看,這才明白原委,問道:「你是元丹丘的弟子?」

    任天翔估計元丹丘有事不會瞞著他師父,畢竟比較起來,他跟司馬承禎的關係,肯定超過自己這個所謂的弟子。想到這任天翔便實言相告:「不瞞司馬先生說,我只是在九歲的時候跟隨元丹丘師父學過幾個月劍法,但什麼也沒學會。不過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元道長在我心目中永遠足我師父。不過我沒學到他半點皮毛,所以不敢自認是茅山宗上清派弟子,以免給司馬道長丟臉。」

    司馬承禎意味深長地問:「那你今天為何突然想起來見我?」任天翔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實言相告道:「我是想求道長傳我一些本門知識,然後將我推薦到皇上面前。我想做官,卻又沒有李白、王維之流的文采和名聲,更沒有他們那種出口成章的本事,只好傚法前人,走終南捷徑。」

    司馬承禎淡淡問:「你為何要做官?」

    任天翔坦然道:『『如果我說為了江山社稷或為了黎民百姓,那一定是在扯淡。其實我只是想幫自己的妹妹,不想看到她將來受苦。"

    「你倒是很坦白!」司馬承禎沒有再問,負手走向內堂,頭也不回地淡淡道。「你跟我來。」

    任天翔心懷忐忑地隨司馬承禎穿過後堂,來到後院一座孤零零的三層小樓。就見門楣上鐫刻確「藏經閣」三個大字。進門後但見四面都是書櫃,各類書籍不計其數,司馬承禎在正中的蒲團上坐了下來,然後示意任天翔坐到他面前,這才淡淡問:「你讀過些什麼書?」

    任天翔不好意思撓撓頭:「我少年時荒唐糊塗,雖然跟不少老師學過四書五經,但都不求甚解。不過比起那些艱深晦澀的四書五經,我更喜歡讀一些野史怪談和旁門左道,所以嚴格說來,我真沒讀過什麼有用的書。,,司馬承禎點點頭,抬手指向周圍的書架,淡淡道:」這座藏經閣中,不光有我道門歷代宗師的著作和典籍,也有釋門、儒門、商門的代表經典以及先秦時諸子百家的各種學說和著作,包括老子、墨子、孔子、苟子、韓非子等先秦諸聖的代表作,以及道家、儒家、法家、兵家、雜家等流派的經典,是我窮一生之力搜羅所得。你若想得我推薦進入朝堂,至少要有點真才實學。我不要你記下先賢占聖的至理名苦或鴻篇巨著,但你必須知道每一個流派的精髓所在,理解他們的精神內核,知道他們的優勢和不足.並加以運廂和改良。"

    任天翔看著那些堆到房頂的書,不但目瞪口呆:「這裡有多少書?,,司馬承禎淡淡道:」這一層有一萬二千七百八十九冊,加上樓上兩層,…共是四萬六千三百五十六冊。"

    「我的個乖乖!」任天翔目瞪口呆,「將這些書都看完,只怕得幾百年後吧?」「無須每一本都看。」司馬承禎道,"我會給你列個書單。我給你三個月時間,這三個月你不能出藏經閻大門。如果三個月內你能掌握諸子百家的精神內核,知道他們各自的優劣,我會考慮將你推薦給皇帝。

    任天翔從來就沒認真讀過書,要他三個月不出門專心讀書,這簡直要了他的命,但為了天琪.他一咬牙就答應下來:「好!邪我就試試。」

    「這是一次考驗。」閉馬承禎淡淡道,"三個月後你若達不到我的要求,那就別再費盡心機來找我.這世上沒有什麼捷徑,只有機遇加汗水。現在我可以給你這個機遇,但是誰也代替不了你自己的汗水。』

    任天翔慎重其事地點點頭:「多謝道長指點,我一定不讓你失望。」

    司馬承禎道:「明天開始,我就將你鎖在藏經閣.三個月後咱們再見。」

    任天翔正待答應,突聽外面腳步聲響,一個道士氣喘吁吁地進來稟報:"師父,有個大漢在門外要硬闖,幾個師兄弟都攔他不住。看他的武功像是出自釋門少林寺,卻又比尋常少林弟子高出許多。』

    任天翔一聽便猜到是褚剛,忙笑道:"這是隨我前來的同伴,與我在路上走失。沒想到他找到了這裡.待我去看看。』

    任天翔跟隨那道士匆匆來到大門,就見門外果然是褚剛。但見他渾身濕透,幾個道士正攔著他,阻止他往裡闖。見到任天翔出來,他臉七的焦急變成了驚喜,大叫道:「公子你沒事?」

    任天翔奇道:「我有何事?你這是怎麼回事?」

    褚剛氣沖沖道:「還不是那個倒騎毛驢的牛鼻子老道!我追上去好言好語向他問路,他卻問我是不是少林寺弟子,我剛說是,他便突然出手一把扣住我穴道,將我一腳踢入水潭中。幸虧我內力深厚,在水潭中泡了半個時辰也沒事。我擔心公子遇到他吃虧,待穴道解開就趕緊一路尋來,總算找到這陽台觀。哪想到這幫臭道士不讓我進去,我只好往裡硬闖。」

    任天翔知道褚剛在張果那裡莫名其妙吃了大虧,心中定憋著一股怒火,好不容易找到陽台觀,遇上道士阻攔自然爆發。

    見褚剛猶在怒氣沖沖,任天翔忙笑道:「褚兄不必擔心,我沒事。對了,我要留在陽台觀三個月,你先回去,陶莊的生意就拜託你照看了——」

    褚剛有些意外,忙問:「公子為何要留存這裡?」

    任天翔苦笑道:「我要留在這裡讀三個月的書,你回去告訴上官雲姝,請她轉告韓國夫人,我三個月後就回長安。另外,將洛陽的陶玉分一半到長安,交給韓國夫人經營。」略頓了頓,任天翔小聲道,「另外,天琪那裡還請褚兄幫我照顧,總之別讓她受什麼委屈就是。」

    褚剛點點頭,奇道:「公子要讀書?你……沒事吧?」

    任天翔無奈苦笑:「這是司馬道長的條件,我要想得他推薦,只能答應。你放心,我連出家做道士都不怕,讀幾個月書算得了什麼?你先回去,三個月後來接我。」

    將褚剛送走後,任天翔毅然走向陽台觀後院的藏經閣,並對迎出來的司馬承禎道:"反正都要關三個月,不如就從今天開始吧。請給我準備燈籠火燭,今晚我要通宵讀書。

    34讀書

    夜深人靜,藏經閣內靜譜宜人。任天翔點起熏香,挑亮燈燭,然後鋪開司馬承禎寫下的書單,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罵,然後提起釘籠按著編號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總箅將書單上的書全部找齊,不外乎諸子百家以及各種奇談雜學,許多書任天翔連名字都沒聽說過。他數了數,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隨便翻了翻,決定從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開始讀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沒看幾頁便哈欠連天,看看書案上那挑選出來的近百本書,他歎了口氣,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讀,心中暗想:看來當官也不是那麼容易,光學會謅幾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雖然想讀書,但眼皮實在不聽話,一本書看了沒幾頁,就不知不覺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知過得多久,突聽門扉響動,睜眼一看,就見窗外已是大亮,一夜就這樣過去。

    看到道童將早點送了進來,任天翔趕緊來到門口正要出門,就聽道童在身後道:「師父說了,任公子這三個月都不能出藏經閣一步。」

    「我出去溜躂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賠著小心問。「師父說了,這藏經閣足夠寬敞,隨你怎麼溜躂。而且房內有便桶,每天都有人幫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師父一再叮囑,任公子只要跨出這藏經閣一步,就請離開陽台觀,不要再來。」

    任天翔一隻腳已經跨出藏經閣大門,聽到這話趕緊將腳又收回來,悻悻道:「坐牢都還可以放風,這比坐牢還嚴格?」

    小道童笑了起來:「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師父讓我轉告公子,如果公子吃不了這苦,隨時可以離開,師父也不是定要將你關在這裡。」

    任天翔知道要真離開,以後恐怕沒機會再見司馬承禎,更別想走什麼終南捷徑。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幫她找回女兒的份兒上,向她的皇帝哥哥舉薦自己,可肖己胸中要沒有點真才實學,肯定也不會受皇上重視。當年李白受玉真公主舉薦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個皇帝跟前吟詩湊趣的閒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視,自己就更不用說了。這樣一想他便發拫道:「本公子也算經歷過不少磨難,連死都不怕,還怕關起來讀書?你快快把門鎖了,別耽誤我讀書。」

    小道童答應著鎖門離去,藏經閣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兩下把送來的早點吃完,然後繼續捧書開讀。可惜看了沒幾頁,眼皮又在打架,書本上的字就像是天書,總是很難理解和記牢。他忍不住掮了自己一個嘴二子,想將瞌睡趕走,可沒管多會兒,就伏案再見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飯進來,才將任天翔從睡夢中驚醒,看看大半天?:這樣過去,一本《論語》還是只看了寥寥幾頁,草草用完午飯,任天翔發狠道:「蘇秦為了讀書求官,不惜頭懸樑、錐剌股,難道我任天翔還比不上蘇秦那個口舌之徒?」這樣一想他便傚法蘇秦,將自己頭髮用長繩繫於書桌二方的橫樑上,然後找了根戒尺代替錐子,每當自己瞌睡低下頭扯痛頭髮?: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來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卻依捺不住心猿意馬,明明眼睛看著書本,注意力卻在窗外小鳥的鳴叫,或亡:道士們的鐘鼓磬聲上,甚至觀察地上一兩隻爬動的螞蟻,也比讀枯燥^:二曰詩雲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飯來時,見任天翔頭懸樑的模樣,一邊將飯菜擱下,笑道:「師父說你多半會學古人的笨辦法,讓我給你帶把錐子來。我開始還不信,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任天翔臉上一紅,訕訕道:「你師父都猜到了?他還說了什麼?」小道童笑道:「師父說讀書本是趣事,一定要順其自然,千萬別勉強自己。道門弟子講究順其自然和隨性而為,也正是這個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問:「順其自然,隨性而為?那就是我想睡覺就睡覺,想玩就玩?」小道童啞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議你先從自己感興趣的書讀起,形成習慣後再試著去讀那些比較枯燥的書。你要先從書中找到樂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關門離去後,任天翔還在回味著他的話,心中突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將頭髮解開,將戒尺和錐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後開始在滿屋書架中尋找。他先找到本三國時期邯鄲淳所寫的《笑林》,席地而坐,隨手翻看起來,很快就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話吸引,看得興致盎然,不知不覺就一個多時辰過去。一本書看完,他卻還意猶未盡,便繼續滿書櫃去找有趣的書,不一會兒又找到本先秦時期的野史掌故。

    因為都是自己感興趣的書,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當他終於覺得困乏時,已經是半夜三更。就這幾個時辰時間,他已經大致讀完了三四本書,雖然都不是司馬承禎指定的書籍,卻也讓他有種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聽到外面傳來道士們早課的鐘聲,任天翔立刻從睡夢中醒來。他稍稍活動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僅讀了幾頁的《論語》。清晨神清氣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麼晦澀難懂,他不知不覺就看了進去,漸漸開始領會到文字背後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來時,見任天翔已經正襟危坐,捧書在讀,不禁有些驚訝。見他在看《論語》,小道童笑道:「其實公子可以先看看我們道門的經典,尤其像《心經》這樣的修身養性之怍,如杲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納之法,對你修心健體都有莫大好處。」

    任天翔一本《論語》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經》,翻開一看,只見裡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養性的方法,還有一套呼吸吐納的技巧。他照著上面的方法試了片刻,感覺身心確實舒適了許多。

    就這樣,任天翔沉浸於前人留下的文山書海,不再覺得讀書是件多麼困難之事。他甚至從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隱約領會到作者落筆時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們的追求和苦惱。每當夜深人靜,在空無一人的藏經閣中,任天翔卻感覺到有無數古聖先賢的精魂,在跨越時空與自己溝通和交流無論道家、儒家、釋家、法家,還是墨家、兵家、雜家、陰陽家,千年文化濃縮成的精神財富,讓任天翔有種忽人寶山的飢渴感,他就像最貪婪的餓漢,沒日沒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馬承禎開列的書單已經滿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僅將那九十多本書全部讀完,甚至還興致盎然地尋找更多相關的書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後面的思想。

    三個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覺到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他已經不記得這三個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書,他就像經歷了一次閉關修行,有種脫胎換骨的欣喜和輕鬆。

    道童奉上香茗,然後悄悄退了出去,藏經閣中就只剩下司馬承禎和『三天翔二人。司馬承偵示意他在書桌對面坐下,然後問:「你感覺現在和三個月前有什麼不同?」任天翔沉吟道廣我感覺自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三個月前我渾渾噩噩,以為財富、權勢、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個月後的今天,我卻覺得追求那些東西,與動物追求食物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出自一種本能。"

    司馬承禎淡淡問:「那三個月後的今天,你覺得什麼才值得你用畢生精力去尋找和追求呢?」任天翔遲疑起來,猶豫半響方道:「釋家追求的涅盤,我還無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靜無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來太過縹緲:儒家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於我來說又太過空泛……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追求什麼,三個月前我渾渾噩噩,從沒去想這些問題;三個月後的今天開始思考,但卻只有迷惘。」

    司馬承摘似乎並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鬚額首問:「這三個月你讀了很多書,超過了我的預料。不知你對諸子百家怎麼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雖奉李耳為祖,但真正能體現道家思想的莊子。他信奉順其自然、清靜無為,無論於個人還是於社會來說,都有其有益之處。但後世道門中人卻追求虛無縹緲的成仙和長生,先有徐福為始皇帝海外求仙,後有張道陵傳丹鼎之術,越發背離李、莊之道,更有東漢張角借道門之名愚弄百姓,舉事造反,令國本動搖,生靈塗炭。所以在我看來今日之道門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種流派魚龍混雜,精華與糟粕並存於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雜』!」

    司馬承禎微微額首。任天翔見狀豪興大發,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繼續侃侃而談:「釋家源自天竺悉達多太子,與先秦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陀原本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繼而創立釋家學說,經後人演繹而成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終的涅盤和超脫。可惜我無法領會涅盤的境界,拋開這一節以及由此演化而來的輪迴思想,釋家的學說充滿了智慧,它由人的內心出發,去感受和領悟世界的真相。不過它離世出塵的思想,以及因果報應的說法,又讓人難以接受。它在所有學說中最難理解,也最難領會,不過它勸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緩了緩,繼續道:「相比釋家的離塵出世,儒家則完全是入世的學說。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級維護,也就是從周公之禮延續下來的森嚴等級,在孔子那裡得到了發揚和深化。它的這種核心思想,對歷代皇帝有莫大益處,因而受到極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家的教導,恪守君臣之禮,這也是它受到歷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過我認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該有的誇大,如果靠道德的約束就能實現天下大同,那麼律法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司馬承禎突然問:「為何自先秦以後,尤其漢代以來,百家凋零,唯有儒家一枝獨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為儒家的思想有利於歷代帝王的統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對於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歷代帝王都願意重用儒生。人總是趨利避害,所以儒學得到了有志為官者的追捧。可惜它宣揚的那套周禮,對帝王沒有制衡和約束,一旦處於權力頂峰的帝王失德,整個由儒學建立起來的朝廷,對之毫無辦法。」

    司馬承被額首道:「不錯。不過自秦以後的歷代王朝,並非完全是以儒學為綱。你認為歷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麼為基礎?」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著儒學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書》赤裸裸地寫明了以商鞅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嚴刑峻法,將秦國變成一個沒有人性親情的虎狼之國。法家用酷法將所有權力集中到君王手中,雖然大大提高了君王執政的效率,但將所有責任繫於君王一身,使國家的前途命運始終處於不可預測的危險之中。秦國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離析,正因於此。自秦以後,歷代王朝的統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間交替搖擺,可以說是儒家與法家的混合體。這種統治最大的弊端就在於天下安危繫於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則天下興盛,帝王昏庸則天下衰亡。」

    司馬承禎突然問:「你認為當今聖上是英明還是昏庸?」任天翔愣了一愣,雖然大唐經歷了武則天當政時的嚴刑峻法後,社會風氣已變得十分寬鬆和開明,自從玄宗皇帝登基以來,很少再有人因言獲罪。不過像這樣公開評論當今聖上,卻還是極其罕見。任天翔遲疑了一見司馬承被不像是在說笑,這才慎重道:「當今聖上稱得上大唐中興之主,自平定韋氏和太平公主之亂以來,開創了一個萬邦來朝的開元盛世。人總是無法戰勝時間,當年齡達到一定程度,就難免會變得遲鈍甚至昏聵,這也是歷代帝王無法改變的宿命。」

    司馬承禎頷首問道:「你認為有什麼辦法避免這種宿命?有哪種學討過這個問題?」任天翔想了想,遲疑道:「我還沒有深入地想過這個問題,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過選天子。可惜墨家流傳於世的文字寥寥無幾,我僅知道墨子推崇博愛、非攻和敬鬼神之說,除此之外,我對墨〒考是一知半解。」

    司馬承偵端起茶淺淺抿了一口,淡淡問:「這三個月來你看了不少弓,不知你對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興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諸子百家都有其獨到之處,短短三個月只能略知皮毛。我還是第一次想要讀更多的書,以便更多地瞭解古聖先賢的思想和學說。不過比較而言,我最感興的只有兩個流派,一是千門,一是墨家。」

    司馬承禎眉梢一跳,淡淡問:「為什麼?」任天翔從書桌上拿起兩二二微微歎道:「因為這兩個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經閣,僅找到《千門野史》和《墨子》。但就這兩本典籍,卻讓我看到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千門神秘莫測,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興趣的流派。」

    司馬承禎額首問道:「你對他們瞭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門是諸子百家中最為神秘的流派,春秋時的鬼谷子、秦時的黃石公、三國的司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們對外自稱謀略家,實則為千門隱士。他們的弟子孫臏、張良、司馬懿等,僅憑智謀就改變了歷史。可惜他們太過隱密,我翻遍史書也沒有發現與他們有關的更多信息。」

    司馬承禎木無表情地道:「人總是對神秘的東西充滿興趣,這是人之常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為何對它也感興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對墨家感興趣,是因為我無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將自己一生都獻給了幫助弱者的義舉,他是一個聖人。但是他的思想違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注定很難找到追隨者。這世界偶爾出一個聖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這樣都以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實在令人不解。我想知道墨家學說究竟有何魔力,能令無數弟子以命追隨。它不像儒家能給人榮華富貴,不像道家給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釋家給人許諾一個極樂世界,更不像法家給人一種號令天下的滿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回報純粹的奉獻!很難相信這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司馬承禎嘴邊泛起一絲微笑,額首道:「你的敏銳超過了我的預料,值得我向皇帝推薦。我這就修書一封,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聞言並無一絲欣喜,反而惴惴問:「晚輩狂妄點評諸子百家,也不知對不對。司馬道長學識淵博,希望能為晚輩指點迷津。」

    司馬承禎微微笑道:「對於前人的思想和學說,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並無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標準,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尋一個所謂正確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內涵,並加以演繹和思考,就已經達到了讀書的目的。」說話間他已寫好推薦信。將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囑道,「有我的親筆信,你可以很快見到皇帝。不過你能否受到聖上重視,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過信件仔細收好,卻又突然笑道:「還有一本書,雖不如佛道經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經典廣為人知,但卻是一本世間罕見的奇書。我想求道長將這本書借我一段時間,讓我能潛心研讀。」

    司馬承禎淡淡問:「什麼書?」任天翔正色道:「《呂氏商經》!」司馬承偵眉梢微微一跳,問:「藏經閣數萬冊經典,你為何偏偏要借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門雖以他人為祖師,但真正道盡商門秘訣的卻是呂不韋,一部《呂氏商經》簡直就是商門弟子安身立命的準則,也是商家謀利避險的金科玉律。雖然我早已將它看完,但還有許多晦澀之處尚未完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司馬承禎淡然問:「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瞞道長說,晚輩現在缺錢,非常缺錢。而《呂氏商經》正是一部教人賺錢的奇書,所以想跟著學幾招。」

    司馬承禎搖頭輕歎道:「你讀了那麼多書,沒想到最看重的還是錢。這本書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幫你賺到你最想要的財富。」說著他信手抽出書桌上的《呂氏商經》,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過望,接過書仔細收好,正色道:「多謝道長賜書,道長世外高人,可以視錢財為俗物。晚輩卻是個俗人,錢是安身立命的基礎。一個人要是窮得整天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慮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當不為錢財發愁後,人才會有超越物質的精神追求。」

    司馬承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擺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隨從早已經在門外等候,我讓道童送你出門。」

    任天翔依依不捨地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卻又忍不住回頭問道:「我這三個月雖然看了不少書,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馬道長請教?」

    司馬承禎頷首道:「挑最重要的說說看,如果我知道,很樂意告訴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門和墨家有關。我從史書中發現了不少千門中人的蹤影,他們無不是翻雲覆雨、改朝換代的風雲人物,但為何並沒有多少千門的典籍流傳下來?千門也不像別的流派那樣廣授門徒,大肆宣揚自己?」

    司馬承偵沉吟道:「也許是因為千門秘技,須絕頂聰明之人才能掌握。這種人萬中無一,所以千門挑選傳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門以弟子眾多-榮,也不像釋門對任何人都來者不拒。張良拜師這樣的典故,在史書中蘭指可數。此外,千門中人所學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為歷朝歷代朝廷顧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隱秘與低調,方能在世間秘密傳承。」

    任天翔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問:「墨家與千門不同,它可是公開收徒。又大肆宣揚其平等、博愛、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後,卻再難見I墨家弟子的蹤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殘本流傳於世,不知:!又是為何?」

    司馬承禎歎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與儒家宣揚的森嚴等級-鋒相對,甚至提出了選天子的思想,自然被歷朝歷代帝王視為叛逆。秦二皇一統天下後,實行商鞅傳下的貧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對民眾實行墨1和奴化,對所有開啟民智的學說和流派皆行禁絕,不尊帝王、妄圖平等墨家自然是首當其衝,所以才有震驚後人的焚書坑儒。」司馬承偵略頓了廠-繼續道,「自秦以後,百家學說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復和發展,唯有墨家依舊為歷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頭換面,自命為俠,以獨立自由的姿態遊走於江湖。不過由於漢武帝嚴厲取締和鎮壓各地遊俠,混跡於江湖的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殘酷打擊,墨家因而式微,最終絕跡於江湖。墨子的著作也多為歷代帝王銷毀,最終僅有殘缺不全的幾篇,混在道家、儒家或雜家的典籍中,才得以流傳。」

    「原來是這樣!」任天翔恍然點頭,暗自佩服司馬承禎的淵博學識,他對司馬承鎖恭敬一拜,「多謝司馬道長指點迷津。道長與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以後晚輩再有疑惑,希望還能向道長請教。」

    司馬承械微微額首笑道:「任公子聰明絕頂,短短三個月就基本通曉諸子百家的精神內核,並看到了它們的缺憾和不足,實乃天縱奇才。老道能與你暢談古今,縱論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後你若有疑難,可以隨時再來陽台觀。天下藏書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陽書院與京兆李家兩處,超過我陽台觀藏經閣。」

    任天翔雖然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嵩山嵩陽書院大名,但對京兆李家卻是第一次聽說,忍不住問道:「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許人家?」

    司馬承械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書之豐,聞名於世。十多年前他們家出了個天才兒童,七歲吟詩,九歲論政,十七歲便待詔翰林,沒多久又辭官遊學天下。他曾拜釋門奇僧懶饞和尚為師,又在嵩陽書院苦讀多年儒家典籍,還曾向老道請教過黃老之學,只是這些年來似乎再沒聽到他的消息,看來他巳領會到『潛龍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聽便知這人定是李泌,沒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經歷,難怪一眼就能將人看穿。一個聰明絕頂、學識淵博的才子名滿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現在這樣幾乎不為世人所知,卻是非常難得。

    拜別司馬承禎,任天翔隨著小道童離開了藏經閣,剛轉過三清殿,就見兩個道姑迎了上來。但見一個風姿綽約、滿面春風,另一個則滿面含羞、清純可人。任天翔趕緊稽首拜道:「拜見玉真公主……還有慧儀郡主,恭喜公主找到自己的女兒,恭喜慧儀郡主與雙親團聚。」

    慧儀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還禮。玉真公主母女團聚,對任天翔也客氣了許多,喜氣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禮。你是我們母女團聚的有功之人,我該好好謝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師父的舉薦。有我師父的舉薦,你定會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說到這玉真公主為難起來,「這樣一來,我就不知道該怎樣謝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儀許配給你?你能和她相識,看到她貼身藏著的半塊玉珮,然後憑著這塊半玉珮將她送回到我的身邊,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娘……」慧儀頓時滿面羞紅。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來的提親讓她不知所措。她從默默無聞的一個小道姑,一步登天成為郡主,現在母親又突然給自己提親,應接不暇的變化令她腦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著玉真公主,見她不像是在說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親身後的慧儀,見她似乎並沒有反對,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儀,成為玉真公主的女婿,對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幫助。但這樣一來,自己就得為一棵樹木放棄整個森林,實在得不償失。而且慧儀郡主雖然清純可愛,卻終歸不如依人姐姐風情萬種……想到雲依人,任天翔頓感胸口微痛,腦中儘是在夢香樓與雲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當場,全然忘了玉真公主還在等著他謝恩。

    「是不是高興得忘了自己姓什麼了?」玉真公主見任天翔神情恍惚,笑著提醒,「還不快硫頭謝恩?小心我收回成命,為女兒另覓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拱手拜道:「多謝公主美意,不過還請公主收回成命。」「什麼?」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臉上笑容漸漸僵硬,厲聲追問,「你再說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氣,坦然道:「多謝公主美意,不過還請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鳳目圓睜,冷冷道:「你現在雖然有我師父的舉薦信,但我若給皇兄也寫封信,你猜會怎樣?」

    任天翔搖頭道:「晚輩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輕則你根本見不到皇上,更別說入仕為官。重則打入天牢,永遠別想重見天日。」

    任天翔雖然一心鑽營,但內心深處卻始終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氣,雖然大多數時候被現實壓抑著,不過在某些不可預測的時候,卻會突然爆發。面對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馬,可以鑽營行賄,但我決不會放棄做人的底線。我不願娶慧儀郡主,並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我不夠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遷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說著拱手一拜,「晚輩告辭!」

    見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氣得滿面通紅,忍不住要出手教訓這敢於頂撞自己的年輕人,誰知卻被女兒阻止。見女兒流著淚匆匆跑開,她只得去追女兒,再顧不得教訓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陽台觀大門,剛想與前來接自己的褚剛招呼,突感身子一輕,身不由己地凌空飛起,越過陽台觀的高牆。這一下快如電光石火不僅任天翔沒來得及叫喊一聲,就連褚剛也因向小道童打聽任天翔何時出來,沒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縹縹緲緲、騰雲駕霧般不知越過多少峰巒,最後丁被扔了下來。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見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巔。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驢正靜靜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湊道:「張果,您老怎麼為老不尊,跟在下開這種玩笑?」話音剛落,就見一道灰影落到肖己面前,果然是張果,就見他一邊就著酒壺喝酒,一邊翻著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發毛,強笑道:「我有什麼不對,值得你如此細看?」

    張果連連搖頭歎道:「你小子究竟哪根神經不對?玉真既然已將慧儀許給了你,讓你一步登天做郡馬爺,你為何要拒絕?難道我張果老的女兒還配不上你?」

    任天翔忙道:「慧儀郡主天真淳樸,實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哪敢看不上?只是在下出身布衣又不學無術,根本配不上郡主。」張果滿是懷疑地打量著任天翔,突然問:「這是真話?」任天翔硬著頭皮答道:「千真萬確。」

    張果呵呵笑道:「這事好辦。待我將女兒偷偷掠走,讓她不再做那什麼郡主,這樣她就跟你一樣是個普通人,你也就可以配得上她了。」

    任天翔瞠目結舌,正待拒絕,就聽張果興致勃勃地繼續道:「老道孤零零大半輩子,想不到如今不僅找回了女兒,還多了你這麼個機靈的女婿。實在是雙喜臨門。你小子根骨甚佳,又兼聰明過人,正好繼承老道的衣缽,老道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娶了慧儀,咱們就是一家人,我定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將你培養成我道門的絕頂高手。」

    任天翔聽他越扯越遠,急忙擺手道:「晚輩這輩子什麼都不怕,就怕修真練武。道長看在我幫你找回女兒的份兒上,還是饒了我吧。」

    張果奇道:「有我這等道門數一數二的人物在前,你竟不肯拜我為師」你不拜我為師也就罷了,竟然還拒絕娶慧儀這樣漂亮乖巧的女孩。莫非你心中另有所愛?若是如此,老夫乾脆一刀將你變成太監,讓你永遠也別想再娶別的女人!"

    任天翔沒想到張果與玉真公主還真是天生一對,玉真公主剛拿自己的仕途來威脅過自己,轉眼張果又威脅要把自己閹做太監。他知道張果行事乖張,不可以常理揣度,要是一言不合,真有可能幹出這事。他想了想,正色道:「要我娶你女兒,除非你能答應我一個條件。」「什麼條件?」張果忙問。

    任天翔笑道:「你如果願意還俗娶玉真公主,那我就答應娶你女兒。」張果一愣,不由僵在當場。任天翔見狀心中一寬,暗自摸了把汗,他知道張果對玉真公主始亂終棄,有了女兒還逃婚不娶,這是對方道德上最大的弱點,只要抓住這個弱點,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