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梟24 波詭雲譎之卷68-69

    智梟24】波詭雲譎之卷

    68、勸降

    泰山雖然是在原安祿山的轄區,但自范陽兵變以來,以平原太守顏真卿、常山太守顏杲卿兄弟為首的唐臣,便高舉義旗抵抗叛軍,得到附近十七個郡縣軍民響應,共推顏真卿為盟主,共同抵禦叛軍侵襲。他們多次打敗范陽叛軍,並斬安祿山數名大將。雖然隨著史思明、尹子奇率范陽精銳南下,急攻河北、齊魯諸郡,常山太守顏杲卿城破被俘,最終在洛陽罵賊而死,但還有顏真卿率義軍縱橫燕趙,成為抵抗叛軍的中堅,使叛軍無法對燕趙實現完全的佔領。而泰山更是以其複雜的地貌和巍峨的山勢,成為唐軍和叛軍,誰也無法完全控制的地帶。

    就在這種局勢下,儒門五十三代門主冷浩峰,於嵩陽書院廣發英雄帖,召集各大門派齊聚泰山,舉行十年一度的百家論道大會,自然也就成為了所有人共同關注的大事。

    眾所周知,冷浩峰每過齊魯,必到曲阜祭拜儒門先聖孔子,而這次又正趕上孔府的祭祀大禮,這是孔府最隆重的大事,他自然也不會缺席。

    提前半個月,坐落在曲阜的孔府就已經在張羅準備。作為孔子嫡傳後裔,孔府子弟在儒門中享有極高的尊榮。經濟上除了歷代皇帝賞賜的良田美宅,還有儒門弟子虔誠的供奉;地位上更是極其特殊,歷代儒門門主的傳承和任免,也要徵詢孔府宗主的意見和建議。

    收到冷浩峰的信,孔府宗主孔傳宗便令府中下人張羅祭祀大禮。儒門最是重禮,何況是祭祀先祖的大事,因此閤府上下皆忙碌起來,即便現在是戰亂時期,也絲毫馬虎不得。就這時,門房阿福卻略顯張皇地進來,打亂了原本忙而不亂的氣氛。

    「老爺,門外有客人求見。」阿福惴惴道,依府中的規矩,阿福是沒有資格向孔傳宗稟報的,如今竟逾禮向宗主稟告,顯然是遇到了不同尋常的客人。「什麼客人?沒看我正忙著嗎?」孔傳宗不悅,他最反感逾禮之事。「那客人、那客人是由巴圖將軍陪同前來的。」阿福囁嚅道。聽到這話,孔傳宗面色微變,略一沉吟頷首道:「請巴圖將軍到正堂看茶。」

    阿福口中的「巴圖將軍」其實並不是多麼重要的人物,只是叛將史思明手下一個不入流的將領,不過現在卻是曲阜的佔領者,自從曲阜府尹在叛軍到來前望風而逃後,這個北方蠻族將領,便成了曲阜的實際統治者。孔傳宗不怕叛軍中的漢族將領,因為所有漢族將領都知道孔子和他所創立的儒門,在中原漢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對他的後裔至少會保持起碼的恭敬和尊重,但那些對中華文化一無所知的蠻夷,顯然不一定會對孔府保持足夠的尊重。如今聽他親自登門拜訪,孔傳宗當然不敢怠慢,立刻讓阿福領他到孔府接待最重要客人才會打開的正堂。

    孔傳宗不敢在這個不知底細的蠻族將領面前擺譜,所以早早就在正堂中端坐等候。就見府門一道道打開,一個青衫文士在隨從陪同下翩然而來。雖然這文士身邊的隨從個個精氣內斂、龍行虎步,任何一個都是罕見的人物,但跟在這青衫文士身邊,卻絲毫不能掩去他的風采。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個隨從捧著兩個華貴的錦盒,帶厚禮來拜見。

    孔傳宗起身相迎,目光卻在那文士身後搜尋,問道:「巴圖將軍呢?」

    巴圖將軍在兵不血刃佔領曲阜後,曾親自登門來拜見和安撫過孔傳宗,所以他認得,如今開正堂相迎,也是看在巴圖將軍的面子。誰知來客中竟沒有看到巴圖的身影,孔傳宗心中剛生出一絲被欺騙和輕辱的感覺,就聽那青衫文士淡淡道:「我已經將巴圖打發了回去,他不過是替我帶個路、領個門而已。」

    對方說得輕描淡寫,聽在孔傳宗耳中卻是暗自心驚,他忙拱手問道:「敢問先生是……·」

    「在儒門聖裔面前,誰人敢稱先生?」青衫文士不卑不亢地還禮笑道,「小生馬瑜,也讀過幾年儒門聖賢書,也算是個不入流的儒門弟子。」

    聽說對方自認儒門弟子,孔傳宗放下心來,忙示意下人看茶,待賓主落座後,沉吟道,「不知馬先生跟巴圖將軍什麼關係?突然拜訪有何指教?」

    「我其實根本不認識巴圖。」年輕人淺淺抿了口香茗,然後擱下茶杯笑道,「甚至連史思明將軍也不認識。不過我有大燕聖武皇帝的手諭,所有河北、齊魯地界的大燕國兵將,我都可以隨意調用。」

    孔傳宗心中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原來是大燕國聖武皇帝特使,失敬失敬!」

    年輕人坦然而受,淡淡笑問道:「先生可知貴府為何沒有在戰亂中,遭受那些北方蠻族兵將的騷擾?其實是大燕國大軍在進攻齊魯之前,就收到了小生借聖諭發出的指示,在齊魯之地有兩個名門望族不得冒犯和騷擾,一個是曲阜孔家,一個是博陵崔家。」

    博陵崔家,世人俗稱的「五姓七家」之首,而「五姓七家」則是指中原傳承了幾百年的門閥貴族,他們歷經兩晉、南北朝、隋、唐四朝,一直保持著門第的高貴和尊榮,並不因改朝換代而衰落。五姓七家的弟子家教森嚴,因此也人才輩出,歷朝歷代出仕入閣的不在少數,隋、唐兩朝文武,竟有三分之一是出自五姓七家,另有三分之一是與五姓七家有著各種姻親關係,可見他們對朝政的影響力。孔家雖然在儒門中有著無比尊榮的地位,但與五姓七家之首的博陵崔家比起來,還遠遠不如。

    聽得對方所言,雖然不知真假,孔傳宗還是急忙感謝。就見這自稱馬瑜的年輕人,突然歎了口氣:「不過博陵崔家辜負了我對他們的敬重,不願向大燕皇帝稱臣。弄得小生沒法交待,聖武皇帝也因此收回了對他們的特別保護,沒想到最終……」

    說到這馬瑜停了下來,臉色悲慼,他對兩名捧著禮盒的隨從擺擺手,二人連忙將錦盒捧到孔傳宗面前,在他示意下,一名隨從緩緩打開錦盒,一股香氣頓時撲面而來。孔傳宗定睛一看,面色一變,差點摔倒在地。但見盒中是顆栩栩如生、塗滿香料的人頭,雙目半開半合,直如剛睡醒一般。

    「這是博陵崔家的崔宗主,想必孔先生也不陌生吧?」年輕人微微歎道。孔傳宗當然不陌生,博陵崔家不僅是山東兩大世家望族,也是世人所稱的「五姓七家」之首,幾百年來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幾次朝代更替都沒傷到過崔家的筋骨,沒想到這年輕人竟敢……孔傳宗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憤懣。

    年輕人示意隨從將盒子擱在桌上,另一個隨從打開盒子。雖然孔傳宗已有心理準備,但見盒中物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但見盒中是無數血淋淋的耳朵,層層纍纍不知幾何,看模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長不及半指的嬰兒耳朵。就聽年輕人歎道:「崔宗主的不智令史將軍暴怒,下了滅族之令,傳承數百年的博陵崔家,就這樣煙消雲散,被一幫屠夫從歷史上生生抹去。小生知道崔家跟孔家同為山東望族,孔先生跟崔家交情深厚,所以特將崔宗主的人頭和崔家闔府上下一百三十六口的耳朵帶來,望孔先生看在同為山東望族的份上,妥為安葬。」

    這年輕人說得輕描淡寫,孔傳宗卻聽得驚心動魄,雙唇打顫,不敢應承。就見年輕人擺擺手示意隨從將盒子擱下,這才徐徐道:「史思明已令尹子奇將軍率大軍不日南下,小生也算儒門後進,不忍見孔府也遭此大禍,所以特意提前來報個信,望孔宗主早作準備。」

    孔傳宗忙示意弟子將人頭和耳朵趕緊收起來,這才色厲內荏地喝道:「孔府乃世代書香,敬天地君親師,守仁義禮智信,豈能受你一句威脅,就向蠻夷叛賊俯首稱臣?」

    「得了吧!」年輕人不屑地笑道,「儒門忠君守義的教導,只是騙騙世人的堂皇話,難道孔宗主還真信了不成?尊祖孔聖人出身魯國,一生侍奉過多少位君主?只要有人肯讓他做官,就算千里迢迢也巴巴地趕去。哪有半點『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的氣概?」

    孔傳宗氣得鬚髮哆嗦,拍案道:「你、你黃口小兒,竟然辱我先祖?」

    年輕人和解地抬起手:「好好好!咱們不說令祖,就說貴府。自秦漢以來,經歷了多少代帝王?為何能生存下來?說明貴府家主都是聰明人,從來不會為什麼忠義與失敗者捆在一起,與新帝王對抗。無論這新帝王是漢是夷,貴府都不會計較。為何到了孔先生這代,倒計較起大燕皇帝出身來了?」

    孔傳宗無言以對,就聽馬瑜接著又道:「現在輝煌的大唐帝國兩京都已被范陽大軍攻破,玄宗皇帝狼狽逃往巴蜀,各地雖有唐軍還在抵抗,但已不成氣候,曾經輝煌一時的大唐帝國,只怕已難逃覆亡的命運。眾所周知,大燕國軍隊多為北方蠻族,對孔聖人可是沒多少敬意,是晚輩千叮嚀萬囑咐,以巴圖為首的蠻族將領才沒有騷擾貴府。晚輩也算儒門弟子,實不忍看貴府因先生逞一時之勇遭遇滅頂之災啊!」「孔府弟子一向只閉門讀書,很少出仕為官,無論大唐還是大燕的官,咱們都不敢領受。」孔傳宗神情凝重,不再虛張聲勢地堅持。

    馬瑜淡淡笑道:「孔府一向是負責孔聖人的祭祀,做不做官倒也無妨。不過有一件事,卻是需要孔先生非幫忙不可!不是幫我,是幫儒門!」

    孔傳宗皺眉問道:「不知是何事?」

    馬瑜抬手示意幾名隨從退出正堂,孔傳宗也知趣地令丫環僕傭退下。正堂中就剩下他和馬瑜二人,就聽馬瑜壓著嗓子正色道:「本來兩國交戰,跟咱們讀書人沒什麼關係,但是現在儒門門主冷浩峰竟公然與大燕國作對,孔宗主為儒門舉足輕重的人物,豈能眼睜睜看著他胡作非為,給整個儒門帶來滅頂之災,將整個儒門往火坑裡帶?」

    傳宗見馬瑜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顯然是在等自己表態,他不禁捋鬚沉吟道:「冷門主為儒門領袖,無論從威望還是從儒門地位來說,在下都無權干涉他的行動。」

    馬瑜似乎對孔傳宗這答案早有預料,就見他微微一笑:「冷浩峰若是自己聯絡各大門派跟大燕國作對,那也就罷了,現在他卻是要先來孔府祭拜先聖,然後再去泰山與各派結盟。在旁人看來,這不是在說這次結盟乃是孔府在幕後策劃?一旦追究起來,不知孔府能不能脫得了干係?即將率大軍抵達齊魯的史思明,可不是我這個文弱書生可以約束。他能將博陵崔家斬盡殺絕,再多屠一門孔府只怕也是等閒。孔府上下一共有一百零三口吧?先生就算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為他們考慮?」

    孔傳宗心中微凜,沒想到這年輕人已將孔府的情況摸得這般清楚,現在他顯然是在以孔府上下一百多口性命要挾,孔傳宗知道在史思明這樣的蠻族將領眼裡,他孔府跟別的豪門大戶並沒有多大不同。他不禁惴惴道:「那……老夫便通知冷門主,讓他莫來祭拜,以示與之劃清界限。」

    馬瑜淡淡笑道:「先生為儒門舉重輕重的人物,難道只想明哲保身,不想為儒門所有弟子做點什麼?」孔傳宗沉吟道:「閣下的意思是……」

    馬瑜神情一正,徐徐道:「我希望先生能在這非常時期挺身而出,擔起拯救儒門的重任。」

    見孔傳宗似乎還有些不懂,馬瑜乾脆挑明道:「冷浩峰已不適合領袖整個儒門,我希望孔先生在這非常時期挺身而出,擔當起門主的重任。我不要你一定幫助大燕國或做大燕國的官,但至少要在大燕國與大唐軍隊勝負未定之前保持中立,以免將儒門陷入危險之境地。」

    孔傳宗變色道:「冷浩峰乃上一代門主任命,豈能說換就換?」

    馬瑜微微笑道:「我知道儒門最看重禮儀,門主的任免非得前任門主的指定,以及德高望重的大儒們的認同,除此之外別無它途。不過有一個特殊情況,也許可以臨時撤換門主。」「什麼情況?」「死!」孔傳宗先是一愣,立刻就明白,冷浩峰要突然死了,當然就再做不成門主。那儒門須得另選門主,雖然未必輪得到自己,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不過現在冷浩峰當壯年,怎會輕易就死?除非……想到這孔傳宗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沒想到這貌似溫文儒雅的年輕人,竟如此深沉狠辣,在說到讓冷浩峰死的時候,竟然如此從容不迫,不帶一絲殺氣。

    「讓冷浩峰死的細節不用先生操心,我的人會去做。」馬瑜淡淡道,「先生只要做到兩點,便可拯救整個儒門,孔府自然也平安無事。」

    孔傳宗澀聲問:「哪兩點?」

    馬瑜徐徐道:「一是在冷浩峰祭拜孔聖人的時候,讓我的人扮成孔府弟子去侍候。二是在拿到冷浩峰門主信物之後,先生便隨我去泰山,以儒門門主信物考慮一晚,是要保冷浩峰的命,還是保孔府一百零三個親人的性命,就再召所有弟子,我保你成為新一代門主。」

    孔傳宗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心知要答應這樣的條件,只怕自己永遠得聽命於這個年輕人。但要不答應,那博陵崔家只怕就是前車之鑒。他正在躊躇難決,就見馬瑜已長身而起,微微笑道:「先生不必急著答應。不過在你作決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孔府周圍已經安插了我的眼線,若是發現孔府中走脫一人,那麼闔府上下都將為他殉葬。」

    說完馬瑜拱手告退,丟下目瞪口呆的孔傳宗。他已經走了很久,孔傳宗依然在對著桌上那兩個禮盒發愣。博陵崔家,幾百年的望族啊,一夜之間便沒了,這般霹靂手段,已經令一向養尊處優的孔傳宗徹底震撼。

    「先生,孔傳宗會答應嗎?」孔府門外,辛乙在司馬瑜身後小聲問。就見司馬瑜微微一笑,自信道:「他一定會答應。」

    辛乙將信將疑:「可是我聽說,儒門弟子可都是忠君重義、富貴不淫、威武不屈之輩啊!」司馬瑜微微笑道:「那是真正的儒門弟子,而孔傳宗不是。」

    見辛乙不解,司馬瑜淡淡道:「書寫理想的人和相信理想的人是兩碼事,孔傳宗不過是為書寫理想者守靈的祭祀官和後裔,你以為他會是個為理想獻身的勇士?如果他是,那麼這世上早已經沒有這個孔府了。」

    辛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低聲問:「那我們現在做什麼?」

    司馬瑜目視夜色茫茫的天邊,徐徐道:「冷浩峰還有三天就到曲阜了,咱們要在他最尊崇的孔府等著他。」

    69、刺殺

    曲阜雖然已為叛軍佔領,但由於它沒有做任何抵抗,而叛軍為了給別的郡縣樹立一個投降優待的榜樣,因此它沒有遭到戰爭的破壞,甚至也保持著淪陷前的秩序。除了以後改向大燕國繳納稅賦,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甚至連進出城門的盤查,也不比淪陷前嚴格。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冷浩峰率幾名儒門弟子悄然來到了曲阜。

    一匹健馬噴著響鼻在冷浩峰面前停了下來,馬上的騎手雖然沒有攜帶兵刃,卻依然透著股練武之人才有的英氣,他勒住馬低聲稟報道:「掌門,弟子已進城看過,沒問題。」冷浩峰抬首遙望城門,但見城門洞開,守城的兵卒只對進出的商販做簡單的盤查。他頷首道:「好,咱們進城。」

    一行人裝扮成行腳商人,給守城的兵卒塞了點微不足道的賄賂,便順利地進得曲阜,一路直奔孔府。早得到消息的孔府弟子在一里外接上眾人,然後將眾人領進了孔府大門。

    「現在兵荒馬亂,一切從簡。」冷浩峰邊走邊對那弟子道,「祭祀大禮完後我就走。」那孔府弟子連忙答應,「宗主早已經準備妥當,就等門主前來。」

    說來也怪,孔子生前要弟子不語怪力亂神,儒門中也從來沒有鬼神之說的經典,顯然對鬼神並不怎麼相信。但儒門卻又最是看重各種祭祀和禮儀,在所有人生大禮中,葬禮最為隆重,在所有親人中,對死去的祖宗最是尊敬。冷浩峰身為儒門門主,對此也不敢簡慢,門中每有重大事務,必先敬告祖師,這已經成為儒門慣例。

    孔府緊挨著孔祠,冷浩峰在孔府略作歇息,便在孔傳宗陪同下直奔孔祠,但見祠堂中早已為祭祀大禮做好了準備,孔府弟子忙進忙出地張羅,按照古老的儀式接待冷浩峰對先生孔子的祭拜。冷浩峰雖然隱約察覺孔府與往日相比有些異樣。但也只是以為在這戰爭時期,孔府弟子難免受到外面各種戰爭流言的影響。

    「你們留在這裡。」冷浩峰將隨行的弟子留在門外,然後獨自進得祠堂,依著傳承千年的禮儀,對儒門始祖默默敬告。

    三拜九叩之後,按禮就該給孔子上香。就見一名孔府弟子手捧香燭來到冷浩峰面前,將燃氣的香燭遞到他手中。在接過香燭之前的一瞬間,冷浩峰突然有種寒芒刺背的感覺,不禁盯住那從未見過的孔府弟子的雙手。但見那是一雙穩定而堅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粗壯,隱隱帶著邊關大漠的粗獷之色——這是一雙握刀的手,而不是一雙握筆的手。

    「你是何人?為何混入孔府?」冷浩峰盯著那弟子喝道。但見對方只有二十多歲,嘴邊始終掛著一抹懶洋洋的笑意。面對冷浩峰的質問,不以為然地笑道:「冷門主好眼力,只可惜還是晚了一點。」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香已飛到冷浩峰面前,幾乎同時,他的刀也跟蹤而至。冷浩峰一掌震開對方扔過來的香燭,本能地後退閃避,剛退出兩步,感覺後心有冷風倏然而來,悄無聲息,速度快得驚人。

    冷浩峰大驚,沒想到這祠堂中還埋伏有另一個高手,看其出手的冷靜和準確,竟生平罕見。危急中他急忙讓過心臟要害,往右倒地一滾,雖然逃脫了必殺的一劍,卻也被突如其來的劍鋒刺入了後胸,深達肺腑。

    正面那年輕人的刀已跟蹤而至,直斬冷浩峰咽喉,就在這時,卻見旁邊飛來一柄長劍,將幾乎落到冷浩峰脖上的刀生生撞開,跟著就見一黑衣老者一掌勢如奔雷,生生將刺客逼退。冷浩峰幾名隨從也蜂擁而入,眾人立刻將冷浩峰圍在中央,做好了應對一切變故的準備。

    兩個刺客見狀立刻退走,並不與儒門眾人糾纏。眾隨從急忙察看冷浩峰傷勢,但見他後心中劍,雖不致命,但傷勢極重。眾人正帶施治,冷浩峰卻掙扎著喝道:「不可耽擱,快走!」

    話音剛落,就聽祠堂外隱約傳來腳步聲,顯然有無數人正向這裡包圍。冷浩峰示意眾人關上祠堂大門,忍著傷痛對眾人低聲道:「看來對方謀劃周詳,出動的都不是泛泛之輩,要想安然脫身只怕不易。」

    「你們護著門主先走,我帶兩個人擋住他們!」一個面目英挺的年輕人低聲道。他在眾人中間年紀最輕,不過地位顯然不低。立刻就有幾個隨從爭著要隨他留下來,掩護同伴護著冷浩峰先走。

    冷浩峰吃力地擺擺手:「他們的目標是我,我不能走。」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那年輕人道,「阿智,帶上我的信物先隱匿起來。如果我最終沒能走脫,你就帶它去找一個人。」那年輕人急忙道:「掌門何出此言,有我裴文智和孟叔他們保護,誰能留下掌門?」年輕人口中的「孟叔」,便是儒門十大名劍中排第二位的孟伏地,方才便是他扔出手中長劍,在最後關頭擋開了刺客那必殺的一刀。以他和幾名隨從的武功,即便是在已經淪陷的曲阜城中,要保護冷浩峰安然脫身也並非就不可能。誰知冷浩峰卻擺手道:「方纔那兩名刺客的武功,決不在儒門劍士之下,二人一招失算後完全還有機會,卻不願與你們糾纏飄然而退,顯然是認定我已逃不出這座祠堂。這說明這次刺殺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還有更厲害的後著。刺殺發生到現在,也不見孔府的人露面,顯然整個孔府都已是他們的同謀。在這種形勢下,這面代表儒門門主身份的令符,就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比我冷浩峰的性命還重要,決不能落到他人手中,不然整個儒門都有可能因之蒙羞。」

    說到這冷浩峰的目光轉向那年輕人,輕聲道:「阿智,你是儒門最年輕的劍士,你的武功和頭腦在同輩中無人能比,現在我將這塊玉珮交給你,如果我今日難逃之劫,你就立刻帶它去找一個人。」

    年輕劍士含淚點點頭,肅然問:「找誰?」

    冷浩峰示意他附耳過來,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個名字,然後叮囑道:「如果我今日罹難,那他就是儒門下一任門主,而你就是唯一的見證人,你要幫助他擔負起拯救整個儒門的重任。」

    年輕劍士裴文智,乃儒門十大名劍中的「智」,不僅武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智慧更是頂尖角色,立刻就明白掌門只將那人的名字告訴自己一人的原因,那是怕這些隨從中,有人會落到敵人手中,最終供出儒門繼任者的名字,給繼任者帶來不可預測的凶險。由此可見,冷浩峰已感受到了對手的可怕,對安然脫身不抱多大希望,因而提前安排後事。

    裴文智毅然點頭道:「掌門放心,這面令符我暫時替你保存,待掌門平安脫險後我再還給你。只要我在,就保它萬無一失。」

    冷浩峰點點頭:「好,你留在祠堂,待我引開追兵,你再走。」

    冷浩峰說完轉向扔劍救人的老者笑道:「老孟,就拜託你打頭陣了。」

    孟伏地是年逾五旬的黑衣老者,雖然臉上早已刻滿歲月的滄桑,但眼中依舊透著一種龍精虎猛的光芒。聽到冷浩峰吩咐,他咧嘴笑道:「掌門放心,只要我在,就沒人攔得住咱們。」說著向幾個同伴一揮手,「走!」

    兩個隨從將重傷的冷浩峰扶起,跟在孟伏地身後向外走去。祠堂門剛一打開,就聽一陣箭羽破空之聲撲面而來。孟伏地手舞長劍將飛蝗般的箭羽盡數撩開,一聲輕喝:「走!」

    眾人護著冷浩峰奪門而出,就見祠堂外埋伏的一隊黑衣人已迎了上來,那些人黑巾蒙面,只留兩隻狼一般的眼睛在外,皆透著森森的殺氣。就見這些眸子中,竟有不少是色目人,顯然非中原人士。

    孟伏地一聲大吼殺入人叢,率先向門外衝去,他從這些人藏頭露尾的舉動,看出對方不僅要將儒門眾人全部刺殺,還要防止走漏風聲,以免讓人得知眾人是死在孔府,顯然策劃這次暗殺的幕後主使,還有更大的陰謀。衝出孔府,讓對方的陰謀破產,這是孟伏地本能的想法。

    眾黑衣人武功不弱,不過架不住以孟伏地為首的儒門眾劍士的悍勇,在死傷數人後不由自主向兩旁閃開。儒門劍士雖有多人受傷,但依然在孟伏地率領下,護著冷浩峰衝出了孔家祠堂,一路直奔大門。

    孔府一座三層的高樓之上,方才假扮孔府弟子的辛氏兄弟,見儒門眾劍士衝破了包圍,忍不住就想阻攔,卻被在高處觀戰的司馬瑜攔住道:「別急,我想看看薩滿教高手真正的實力。」

    黑衣人雖眾,奈何其中沒有絕頂高手,在孟伏地為首的儒門劍士衝擊之下,包圍圈漸漸潰散。就見儒門劍士護著掌門一路衝到孔府大門,只要出得孔府大門,進入外面迷宮一般的大街小巷,擺脫追兵便不會有多難。而曲阜的城牆僅有兩人多高,以他們的身手這點高度自然不在話下。

    眼看大門在望,孟伏地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高強之上,那裡有個慵懶的人影,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依在牆上伸了個懶腰。那人身形瘦削,長髮披肩,眼神雖然懶洋洋像剛從睡夢中醒來,卻透著一種冷冰冰的陰氣,宛若一條剛從冬眠中醒來的毒蛇。孟伏地從來沒見過如此瘦的人,他的臉就像是骷髏上蒙了層皮,令人見過一次就決不會忘記。

    孟伏地心神微凜,擺手示意眾人護著掌門先走,而他卻全神貫注盯牢牆上那人。就見對方身邊倚著根七尺長的籐杖,杖端竟然是顆拳頭大小、泛著森森磷光的骷髏。

    幾名儒門弟子護著冷浩峰直奔大門,眼看就要來到門口,牆上臥著的那人身形突然動了,一動便如倏然出擊的毒蛇,骷髏籐杖帶著一絲銳風凌空而下,直指衝在最前方的儒門劍士。就在他身形方動的瞬間,孟伏地也一躍而起,長劍直指其胸膛要害。就見對方身形猶如鬼魅在空中一擰,以不可思議的姿態躲過了孟伏地一劍,同時籐杖攻勢不改,依舊刺向衝在最前方的儒門劍士。

    那劍士見狀急忙橫劍想要格擋,卻沒料到對方籐杖來得如此迅捷威猛,在他架開籐杖前,那骷髏頭已經擊中了他的胸膛。那劍士一口鮮血應聲而出,顯然被這一擊傷得不輕。

    孟伏地一劍刺空,後招連綿不絕連環刺出,那人不得已變招後退,直退到大門位置才總算格開了孟伏地的攻勢,他不禁瞇起眼打量孟伏地,微微頷首道:「好劍法,怎麼稱呼?」

    孟伏地冷哼道:「儒門孟伏地,敢問閣下是……」

    瘦如餓鬼的老者頷首道:「原來是儒門第二的劍士!憑你的名號,有資格死在老夫杖下。老夫蒼魅,也不知中原有沒有知道老夫的名號?」

    孟伏地面色微變:「北方薩滿教如月雙魔,月魔蒼魅?」

    蒼魅滿意地點點頭:「難得你知道老夫,老夫今天就給你一個痛快!」

    孟伏地一聲冷笑:「閣下也算是成命已久的宗師,沒想到今日竟幹起這種下三濫的勾當。不知你的僱主給你多少錢,竟讓你來暗算!」

    蒼魅微微笑道:「他沒有給老夫一兩銀子,只是給了一座城而已。」

    孟伏地心驚一下,他一面暗示同伴護著掌門先走,一面以劍指向蒼魅喝道:「那好,我就看看你有沒有能力掙到那座城。」

    話音未落,他已迅然撲上,一出手便是不要命的招數。蒼魅不敢與之搏命,退開幾步,儒門眾人趁機衝向大門,護著掌門往外衝去。誰知領頭的劍士剛打開大門,身子卻突然飛了回來,像是被突然拋落的木偶,落地後除了喉間汩汩而出的鮮血發出的聲響,再無半點生息。

    突然的變故,令儒門眾人不由後退數步,就見一個面紅如火的胖子,抖著一身肥肉一步步踱來。胖子只有常人高矮,卻比尋常兩個人還寬三分,往大門一站,幾乎將六尺寬的大門堵了個結結實實。胖子雙手空空,滿頭亂髮,即便在這隆冬季節,依舊袒露著贅肉纍纍的胸膛。

    眼看後方的黑衣蒙面人又圍了上來,幾名儒門劍士不要命地往大門衝去,幾柄長劍交織成配合默契的劍網,儼然是一套合練已久的劍陣。那胖子面對數柄疾刺而來的劍鋒,居然不躲不閃,直到劍鋒及體,他才突然一抖滿身肥肉,就見那些劍鋒如同刺在了滑膩無比的油膏之上,不由自主往一旁滑開。幾乎同時,胖子已和身撞到幾名劍士身上,就見幾個人猶如遭大象撞擊,身不由己往後飛了出去,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孟伏地面色大變,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此人,卻也從那特異的身形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不由失聲輕呼:「日魔蒙巨?」

    「既知老夫之名,還不束手就擒?」蒙巨說著手上卻不稍停,或拍或沖或撞,轉眼間便將儒門眾人隊形衝散。追來的黑衣蒙面人趁機將眾人分割包圍,片刻間又有數人倒在黑衣人劍下。冷浩峰雖為儒門門主,武功卻未必強過儒門十大名劍,加上身受重傷,眼看便要傷在蒙巨掌下。孟伏地見狀一聲大吼,急忙挺劍刺向蒙巨咽喉。就見蒙巨微微偏頭讓開劍鋒,跟著竟以脖子上的肥肉將劍鋒生生夾住。

    孟伏地也算身經百戰的劍士,卻從未見過有人竟能以脖子夾住劍鋒,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就這一愣神的瞬間,蒙巨的肥掌已如驚濤般拍到,迫使他不得已鬆手後退,後心卻剛好撞上蒼魅悄然刺來的籐杖。待他驚覺想要閃避時,卻已經遲了半步,在薩滿教日月雙魔量大絕頂高手夾擊下,被生生刺了個對穿!

    孟伏地一倒,儒門眾劍士便失去了主心骨,在薩滿教如月雙魔和眾黑衣武士圍攻下,很快失去了抵抗之力。戰鬥成為一邊倒的屠殺,冷浩峰身負重傷,眼見門人一個個倒下,他不禁瞠目喝道:「住手!」

    雖然儒門眾人已失去還手之力,但冷浩峰畢竟是天下第一名門掌門,虎倒雄威在,圍攻的眾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就連如月雙魔也停止了殺戮。就聽冷浩峰平靜道:「讓你們主事之人出來說話!」

    蒙巨嘿嘿笑道:「老夫便是主事之人,有什麼遺言就快說。」

    冷浩峰眼中閃過一絲冷嘲:「閣下不過是個超級打手,要你殺人還行,要你策劃如此狠辣周全的行動,那還不如叫豬爬樹。」

    「你……」蒙巨大怒,渾身衣衫無風而鼓,忍不住就要出手。卻聽有人徐徐道:「蒙前輩莫受冷掌門挑撥,更不要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眾人尋聲望去,就見青衫如柳的書生在辛氏兄弟陪同下緩步而來,但見他步履輕緩從容,與劍拔弩張的眾人成了鮮明的對比。冷浩峰仔細打量對方,驚訝於對方似乎並不會武功,卻令眾高手心甘情願效命。

    「閣下策劃如此行動,顯然是針對我冷浩峰。若是如此,我冷浩峰願束手就擒,只求閣下放過我門人弟子。」冷浩峰說著扔下手中寶劍,輕歎道,「看閣下也是讀書人,希望不要再多造殺戮。」

    書生微微笑道:「冷掌門是痛快人,我也就爽快點。交出你的掌門信物,我放過你的門人弟子。」冷浩峰看看身邊弟子,緩緩從懷中掏出一面玉珮,緊緊攥在手中道:「你放他們走,不然就將它捏碎,大家一拍兩散。」

    青衫書生淡淡笑道:「你現在沒有資格談條件,除了將它獻上,求我饒你門人弟子一命,沒有別的選擇。」

    冷浩峰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緩緩拜倒在地,無奈道:「掌門信物在此,還請閣下信守諾言,放過我門人弟子。」

    一名黑衣武士在書生示意下越眾而出,上前就要接過信物,誰知冷浩峰卻倏然出手,奪過他手中的刀奮然撲向青衫書生,人未至,他已將手中的刀奮力投出,跟著不記後果一掌,直襲那書生胸膛。

    書生身旁兩個隨從,一個撩開了飛來的刀,一個則出劍刺向冷浩峰心臟。在離那書生不及三尺之處,冷浩峰的身形停了下來,他的胸膛已被那一劍刺穿,口中鮮血汩汩而出。他盯著近在咫尺的敵人,緩緩舉起玉珮,嘴邊露出一絲傲然的笑意,然後奮力將那玉珮捏成了碎片。

    幾名儒門見掌門戰死,不禁嗷叫著想要衝過來報仇,卻被日月雙魔和黑衣武士們盡數斬殺。頃刻間儒門眾人全軍覆沒,那書生臉上卻沒有一點勝利的得色。一旁的隨從掰開冷浩峰的手,卻見那玉珮已經碎成不及米粒大的殘渣,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不好,掌門令符已被他捏碎!」辛乙失聲道。

    司馬瑜微微搖頭道:「不對,這令符已經被他送走,所以他才不惜犧牲所有門人,在我面前將之捏碎!」說著他猛然轉向祠堂方向,「帶著令符的人一定還沒走遠!快追!」

    就在離戰場不及十丈遠的一棵大樹上,裴文智目睹了冷浩峰和所有同門被殺的過程。看到無數黑衣人向祠堂後門追去,已遠離祠堂的他狠狠擦乾眼淚,向相反方向悄然而逃。

    半個時辰後,分頭追擊的辛氏兄弟和眾武士紛紛回轉,看眾人的模樣,便知道最終的結果。辛乙略顯歉疚地搖搖頭,低聲道:「沒有掌門令符,先生的計劃恐怕……」

    「無妨!」司馬瑜胸有成竹,「沒有令符,咱們的計劃也依然不變。」泰山腳下的岱廟,既是歷代帝王封禪聖地,也是道門屈指可數的廟觀,平日裡就香火鼎盛。香客雲集,現如今十年一度的百家論道又即將在此舉行,收到儒門門主冷浩峰帖子的百家傳人,以及各路江湖豪傑,不顧戰亂紛紛從各地趕來,令岱廟和整個泰州城,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正是在這個時候,任天翔也帶著義門眾人,悄然趕到了泰州。

    在離開馬嵬坡後,任天翔先去了王屋山白雲庵,可惜母親依然沒有消息,他便將楊玉環和上官雲姝暫時安置在那裡。一來這裡人跡罕至,不怕有人撞見;二來這裡是母親出家的庵堂。楊玉環從小嬌生慣養,自然不願在江湖顛沛流離,能有白雲庵這處世外桃源棲身,當然求之不得,而上官雲姝則是看在任天翔的份上,自願留下來保護的。任天翔經這耽誤,趕到泰州時剛好與義門眾人匯合,十多個人走在一起原本有些扎眼,不過現如今泰州城各路豪傑雲集,倒也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義門眾人包下了泰州城一家客棧的後院。除了任天翔和小薇,這次來泰安的只有八名墨士和褚剛,以及祁山五虎中的焦猛、朱寶兄弟。任天翔心知百家論道雖是論劍,但都是公平論劍,不是靠人多取勝,因此兵貴精而不在多。憑八名墨士和褚剛的武功,加上自己轉授他們墨家失傳千年的武功秘籍,任天翔對義門在這次盛會上的表現頗具信心。

    「明天就是約定的日期,卻始終不見這次盛會的召集者露面,不知何故?」任天翔算著日子,心中有些奇怪。打探消息回來的任俠笑道:「儒門是天下第一名門,冷浩峰作為儒門的掌門,當然要拿足架子,等到群雄聚集他才露面,不然何以顯出他天下第一名門的氣勢?」

    褚剛也笑道:「有笑話說儒門中人就連去茅廁,都要依照尊卑貴賤排定次序,冷浩峰沒轍清晨第一泡尿,後面的弟子再急也得先憋著。」

    眾人哄堂大笑,任天翔知道這笑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儒門最重禮儀尊卑卻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對冷浩峰沒有露面也就不感奇怪,只問道:「明天就要在岱廟開始論道,大家準備得如何?」

    眾人紛紛道:「鉅子放心,咱們隱忍了這麼多年,早就等著一鳴驚人的這一天。」

    任天翔見眾人眼中皆有躍躍欲試的興奮之色,心知都是苦練多年的武士,誰不想一展沉寂千年的墨家風采?受眾人感染,他也不禁意氣風發:「好!咱們就讓世人知道,當年與儒門、道門齊名的墨門,回來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便帶著各路豪傑趕到泰山腳下的岱廟。但見岱廟廟門大開,幾名道士正在門外迎客。各地趕來的江湖豪傑加上當地看熱鬧的雖然超過了萬人,但以岱廟的恢宏廣大,倒也可以盡數接待無妨。

    任天翔帶著眾人來到廟門,任俠先遞上拜帖,岱廟的迎客道士接過一看,立刻拖著嗓子高呼:「義門門主任天翔,率義門弟子到!」

    義門因有任重遠,所以在江湖上也算名聲在外。立刻便有岱廟的道士過來為任天翔領路,但見進門便是一方圓數十丈的廣場,廣場中央已搭起了座一人多高的木台,台上擺著方桌和木凳,顯然是給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名門大派宗師們預留。而高台四周則圍著兩圈桌椅,已有不少江湖豪傑三五成群地散坐,正熱烈地議論打探來的各種小道消息。

    任天翔來得有些早,就見高台上空無一人。領路的道士將眾人領到台前,小聲解釋道:「義門也算是中原武林名門大派,任門主可以到台上就坐,不過只能帶一位門人隨行。現在時間還有些早,任門主可以先隨小道去後面的客房歇息,待正午時分再隨眾位掌門一同出來。」

    任天翔心知依照各人的身份安排座次,這是大唐習以為常的風俗,也是各種場合下繁文縟節的一部分。在以前他就有點厭惡這種習俗,如今在接觸了墨子的思想後,對這種在任何場合下都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極其反感。他對那道士擺手道:「不用了,我就坐這裡。」

    那道士有點意外,忙提醒道:「這裡是給普通人準備的位置,任門主為何要屈尊?莫非是小道有什麼得罪之處,令任門主心中不快?」

    任天翔聞言不禁失笑道:「道兄多心了,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跟自己同門兄弟在一起慣了,不習慣跟他們分開。再說我一個後生,若跟眾多名宿前輩一起擱那台上展覽,定會讓人笑掉大牙。」

    見那道士依然有些不解,任天翔便抬手示意道:「道兄招呼別人吧,不用來管我。你就當我是一普通人,不用特別照應。」

    將那道士打發走後,任天翔等人才分散到兩桌坐下來。就見各路江湖豪傑陸續趕到,漸漸將高台的座位坐滿,後來的則只能站到後面,偌大的廣場漸漸開始熱鬧起來。

    快到正午時分,就聽迎客道士在門外高呼:「商門門主岑剛,率商門弟子駕到。」

    任天翔聞言尋聲望去,就見一名年過三旬的錦衣漢子正大步進來,與他並行的則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看二人年紀無論誰做門主都有些不像,不過各路江湖豪傑卻紛紛起身招呼,不敢有絲毫怠慢。任天翔雖然沒有上前湊趣,但嘴邊也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他已認出領頭的錦衣漢子,正是當年岑老夫子的兒子岑剛,與之並行的則是洛陽鄭家的大公子鄭淵。看眾豪傑對他的態度,顯然比對商門門主岑剛還熱情。

    商門到了沒多久,就聽迎客道士又在高呼:「道門元丹丘道長,率道門弟子駕到。」

    聽這傳呼,周圍眾人不禁議論紛紛:「這道門領袖不一向是司馬承禎道長麼?何時輪到他元丹丘出頭?」

    任天翔也有些好奇,回頭望去,就見元丹丘正被迎客道童領了進來。就見他稽首一拜,對上前迎接的岱廟主持賠罪道:「家師有點小恙,無法參與這次盛會,所以特令弟子持信物代他前來,並讓弟子特向此間的主持紫光道長道個歉。」

    紫光道長遺憾地捋鬚歎道:「如此盛會,司馬道長竟遺憾缺席,實在是道門一大損失。不知尊師身體如何?可還要緊?」

    雲丹丘忙道:「家師只是偶染風寒,倒也不算要緊。只是家師年歲已高,不耐長途奔波,所以才令弟子替他前來。」

    「原來如此!」紫光道長說著忙將元丹丘迎入接待貴賓的後殿。任天翔聽得司馬承禎未能與會,心中正有些遺憾,突聽身旁有人冷哼道:「染點風寒就不來,這司馬老兒也太矯情了一點!」

    這聲音近在耳旁又來得突然,將包括在任天翔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就見座中不知何時多了個白髮蒼蒼的老道,緊挨在任天翔相距不足一寸,也不知他是何時坐下,又坐了多久?雖然場中與會的江湖豪傑眾多,但畢竟都是身懷利器的武林中人,除非是熟悉的朋友,陌生人之間若突然靠這樣近,實為江湖大忌。所以一旁的褚剛想也沒想就一把扣向老道肩頭,另一旁的任俠更是握住了桌上的劍柄。

    老道身形未動,知道褚剛一把扣實他才微微抖了一下肩頭。褚剛身體像是被大力推了一把,身不由已往後便坐倒,一屁股墩兒結結實實坐到了地上。對面任俠一看,長劍立時刺出,隔著桌子遙指老道肩胛。老道「咦」了一聲,突然抬手捏住劍鋒,就見任俠的劍離他的肩胛已不足一寸,但就這不到一寸的距離,卻是再難逾越分毫。任俠大驚失色,卻聽老道好整以暇地讚了一句:「好劍法!」

    話音未落,同桌的幾名墨士幾乎同時向老道出手。就在這時,突聽任天翔一聲輕喝:「住手!」幾件兵刃便應聲停在了老道身前。

    「我kao!」老道爆了句粗口,對任天翔詫異道,「你身邊啥時候有這麼多高手?差點要老道丟醜當場!」

    任天翔忙示意眾人收起兵刃,笑道:「大家別亂來,這是道門前輩張果張道長,跟我算是忘年之交,大家別見外。」杜剛詫異道:「張果?就是當年玄宗皇帝想招為妹夫,他卻逃婚而去,最終修煉成仙的道門名宿張果老?」老道呸了一聲,罵道:「老道要修煉成仙,豈會讓你們幾個混蛋差點亂刀砍死?」

    眾人一聽這話,趕緊收起兵刃。褚剛兩次在張果手下吃癟,每次都十分狼狽,心中不忿,氣鼓鼓地沒有開口,對任天翔的眼色也裝著視而不見。張果見狀笑道:「你小子別發火,誰讓你一身釋門內功,老夫一見釋門禿驢就生氣。你雖然不是禿驢,卻幹嘛要練那禿驢的武功?」

    「你……」褚剛氣得拍案而起,瞠目怒道,「前輩武功勝我十倍,但士可殺不可辱!我練釋門武功干你何事?若這也讓你看不順眼,褚某願為師門再向前輩討教!」說著作勢就要動手,眾人連忙阻擋,好說歹說總算將人攔住。

    張果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褚剛,嘿嘿笑道:「小子不錯,明知打不過還敢打,有點像老夫年輕的時候。待老夫有空就教教你,讓你知道什麼才是高明的武功。」

    若是別的練武者,聽到這話定是轉怒為喜,誰知褚剛卻忿忿道:「前輩武功高強,跟在下卻也沒什麼干係。晚輩從小就學的是釋門武功,對別的武功也不感興趣。」

    張果有些意外,嘿嘿冷笑道:「不愧是無垢那老禿驢的徒子徒孫,難怪這般倔強。」

    任天翔見褚剛又要發火,連忙打岔道:「無垢是五台山禪宗掌門吧?跟白馬寺無妄、無心大師可是師兄弟?前輩這麼恨無垢大師,莫非以前曾敗在過他的手上?」

    張果臉上頓時有些尷尬,瞠目怒道:「什麼敗不敗,當年無垢那禿驢以詭計贏過老夫半招,老夫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只是這老禿驢不講江湖規矩,從此再不跟老夫動手,讓老夫再沒有扳回的機會,這才讓老夫耿耿於懷!」

    任天翔聽得暗自咂舌,以張果的武功,就連有道門第一人之稱的司馬承禎也未必能勝,沒想到當年竟敗在了五台山禪宗掌門無垢大師手下。他突然又想起與無垢大師齊名的白馬寺主持無妄大師,與摩門大教長佛多誕秘密會晤後,竟將在長安的廟產、也即後來的大雲光明寺拱手相讓。這中間雖然有利益的交換,但也可能是無妄大師輸在了佛多誕手下。雖然後來褚剛在他們秘密會晤的雲房,並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不過想以他們這個級別的高手,若真印證過武功,也未必會留下任何痕跡。

    任天翔正在思忖,突聽大門外的迎客道童又在高唱:「五台山清涼寺無垢大師,率釋門眾弟子駕到!」

    聽到這傳呼,所有江湖豪傑都齊齊望向門外。就見幾名淄衣布鞋的僧人在迎客道童引領下大步進來,領頭的老僧面如滿月,頜下白鬚飄飄,雖年歲已高,卻依然神采奕奕,令人一望而生敬意。任天翔雖是第一次見到他,卻立刻就猜到,這必定就是釋門北方掌教無垢大師了。除了他之外,隨他前來的那些僧人任天翔也都不陌生,其中赫然就有當年在沃羅西見過的少林十八羅漢。

    作為主人紫光道長急忙迎上前,稽首拜道:「貧道見過無垢大師,大師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

    無垢連忙還禮,雙方客氣了一回,便由紫光道長親自將無垢領進後殿。這時,又聽迎客道童高唱:「儒門肖敬天,率同門駕到!」

    話音剛落,就見一名身材高達健碩的老者,在十多名文士陪同下進得大門。紫光道長急忙迎上前去,拱手拜問:「肖先生總算到了,不知冷門主何時趕到?」

    就見那老者皺眉道:「冷門主約咱們在岱廟匯合,按說早該到了,不知為何到現在還沒有音訊。我已派人去城外迎接。」

    紫光道長忙寬慰道:「現在兵荒馬亂,冷門主途中有所耽誤也未可知。請肖先生去後殿歇息,等冷門主一到,便由他親自主持這次盛會。」

    肖敬天連忙替冷門主向紫光道長賠罪,雙方正在客氣,褚剛已在任天翔耳邊悄聲介紹道:「這肖敬天便是儒門十大名劍之首,據說武功比儒門門主冷浩峰還高,為儒門第一高手。由他親自主持的研武院,是儒門培養劍士的聖地。凡自研武院出身的儒門弟子,無一不是江湖上一流的劍士。若論武功高低,各派或許難有定論,但要論到高手之多,天下公認儒門第一。即便是擁有少林武僧團的釋門,也比儒門稍遜一籌。」

    任天翔心知成為超一流高手已經不易,而培養出那麼多一流高手,那更是難上加難。這肖敬天不光自己武功高絕,還為儒門培養了如此多的一流劍士,其才能實為世間罕見。他不禁細細打量了幾眼,但見這儒門第一劍士年近花甲,臉上線條如刀削斧砍,透著一種花崗岩般的冷硬,深邃的眼窩中是一對透著寒光的眸子,猶如劍鋒般閃爍著凜凜銳芒,令人不敢直視。他的腰間斜斜挎著一柄外觀古舊的劍,但沒人會注意那柄劍,因為他本身就是一柄已經出鞘的劍。任天翔忍不住在心中歎道:果然是個絕頂的人物,難怪儒門能成為天下第一名門。

    肖敬天率幾名儒門劍士隨紫光道長進去後,周圍各路江湖豪傑不禁紛紛議論起來:「這冷浩峰架子也太大了吧,中原各大門派都已經到齊,他這個召集者卻還沒有露面!」

    眾人紛紛附和,都對儒門一貫的分文縟節大加批判,眼看著日頭西移,漸漸過了正午,無數江湖豪傑不禁鼓噪起來。作為此間主人的紫光道長無奈,只得登台對眾人道:「冷門主或許遇到意外,未能及時趕來,貧道只好暫時替冷門主主持這次百家論道的盛會。有請各位門主登台!」

    在眾人歡呼聲中,釋門無垢大師,道門元丹丘,商門岑剛,先後在同門陪同下登上了高台。眾人先後就坐,紫光道長在知客長老提醒下看了看來客名單,然後稽首道:「義門傳承自墨家,也屬百家之一,是這百家論道大會當然的貴賓。不知義門門主任天翔何在?請上台就坐!」

    任天翔起身還禮道:「多謝紫光道長好意,不過在下後生晚輩,豈敢與各位前輩名宿並列?再說義門祖師墨翟,一向反對將人分出等級貴賤,所以晚輩也不敢自認貴賓,還是在這裡就坐比較心安。」

    任天翔這話引得台下無數江湖豪傑叫好,卻令台上眾人有些尷尬。紫光道長隱然有些不悅,見任天翔年紀輕輕,全然沒有一分任重遠當年的風采,他也就不再堅持,頷首道:「既然任門主這樣說,那也由你。」

    紫光道長不再理會任天翔,抬首望向群雄朗聲道:「這百家論道大會,是傳承自春秋戰國諸子百家辯機論道的盛會,後因種種原因中斷了上千年,直到本朝貞觀年間,太宗皇帝開百家之禁,百家論道大會才又在中斷千年之後重開。其目的是要促進百家發展,相互印證各自的學說和理論,為普通人修身養性,為君王治世立國尋找一種或多種可行的方法和理論,百家論道既是思想的交流,也是實力的展示,有著極其重要的現實意義。希望各派盡顯所能,為這十年一遇的盛會增光添彩。」

    台下群雄紛紛起哄:「道長盡快進入主題吧!」

    紫光道長示意大家安靜,連連頷首道:「大家稍安勿躁,按規矩這百家論道大會,本該由上屆奪得天下第一名門的門主或他委託之人主持,如今冷門主因故未趕到,便由儒門弟子替他主持吧。」說著回頭對肖敬天示意,讓他接替自己。

    肖敬天略一謙虛,便對同桌的同門點了點頭。二人顯然有默契,那儒門中人立刻長身而起,先對紫光道長一拜,然後對台下群雄團團拜道:「弟子顏忠君,因冷門主未至,只得勉為其難,將冷門主不顧戰亂干擾,一定要進行這次盛會的意圖告訴大家,希望大家能理解冷門主的苦心,並響應冷門主的號召。」

    任天翔聽到他的介紹,便知他就是儒門十大名劍中排名第三的「君」了,就見他看起來像是個博學文士即便腰懸佩劍也沒有一分武人的氣質,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是儒門十大名劍之一。

    「相信大家也都知道,現如今天下大亂,范陽叛軍正揮師南下,蹂躪我中原。」顏忠君郎朗道,「身為儒門弟子,怎可置天下蒼生於不顧?因此冷門主在這非常時期召集大家,是希望諸子百家的傳人暫時拋開分歧,先救萬民於水火。大唐東西兩京雖為叛軍佔領,但大唐正統還在;燕趙齊魯雖大部分為叛軍佔領,但顏帥依然還在率義軍戰鬥,而且急需要大家的支持。」

    任天翔知道顏忠君所說的顏帥,便是曾經救過自己的平原太守顏真卿、如今河北齊魯大部淪陷,東西兩京被叛軍佔領,玄宗皇帝西巡入蜀,太子李亨還沒有音訊,齊魯燕趙百姓再聽不到來自大唐朝廷的消息,因此顏真卿和他的大唐義軍,便成為齊魯百姓心目中最後的希望。但是現在義軍內缺糧草外無援軍,確實急需來自各方的支持。任天翔雖然反感儒門的許多理念和作風,但對它在國難面前這種勇擔道義精神,也是暗自敬服。

    眾人聞言也都紛紛鼓掌,齊齊為顏忠君這番開場白喝彩。就在這時,突聽遠處有人冷冷喝道:「冷門主剛遭遇不幸,是誰就在纂改他召集這次百家論道大會的本意?」

    這聲音雖然不大,卻蓋過了場中的喧囂,清清楚楚傳到眾人耳中。眾人尋聲望去,就見一行人正從大門外大步進來。

    「是孔府的家主孔傳宗,還有儒門十大名劍之一的邱厚禮!」有人認出了剛剛趕到的來客,不禁小聲嘀咕起來。

    方才說話的是邱厚禮,他也是出身研武院的儒門十大名劍之一。他像大多數儒門中人一樣熱衷於仕途,只不過別人主要是靠科舉,靠道德文章,而他則想靠自己最擅長的武功,走權貴之門這條捷徑。所以他先後投靠過李林甫和楊國忠兩朝權相,只可惜就在他剛成為楊國忠心腹,前途一片光明之際,安史之亂突然爆發,沒多久玄宗就不得已逃離長安,在馬嵬兵變中,他始終沒有出手相救,反而趁亂逃回了長安。他知道大唐帝國完了,一股新的勢力正在崛起,正以推枯拉朽之勢橫掃中原。他是一個精明的人,決不願將自己的命運與沒落的大唐帝國綁在一起,所以冒險潛回長安尋找機會。他知道新崛起的大燕國需要人才,尤其是像他這種出身名門正派、文武雙全的特殊人才。只可惜那些來自北方的蠻族將領,對女人和財富的興趣遠遠超過了人才,正在他情緒低落、晉身無門之際,他遇到了司馬瑜,他的命運因此而改變。

    他一輩子都記得第一次遇見司馬瑜的情形,這目光似乎能透視他人的年輕書生,以主子的口吻對他說:「你是儒門劍士,而我也算是個儒門弟子。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我保證給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你必須像狗一樣聽話,你若對我的命令有絲毫懈怠,我保證你會死得很慘!」

    這貌似文弱的年輕書生,年紀比邱厚禮小上一半,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但他內心的自信和強大令邱厚禮瞬間折服。他毫不遲疑地拜倒在地,懇切地道:「邱某願誓死追隨公子,從今往後唯公子馬首是瞻!」

    就聽對方淡淡應道:「要你這樣的人誓死效忠那是個笑話,我只要你在我得勢的時候,一絲不苟地替我辦事。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失勢,我允許你另謀高就,甚至可以將我的人頭作為晉陞之階。」

    邱厚禮被對方洞悉人心的本領嚇出一身冷汗就,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顫聲道:「在下萬萬不敢背叛公子,如若不然,願天打雷劈!」

    「起來吧,以後不必再跟我說這些廢話。」書生對邱厚禮的誓言似乎並不在意,轉而道,「你來得正好,即刻隨我去泰山。」

    就這樣,邱厚禮隨司馬瑜來到了這裡,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懈怠。他感覺自己在這貌似文弱的書生面前,早已被對方看得明明白白。對方知道他想要什麼,所以毫無顧忌地將他當狗一樣使喚,這樣一來邱厚禮反而感到心安,他已看出這年輕人在新興大燕國中的地位絕對是舉足輕重,而且以這書生的頭腦和才能,他的地位肯定還將穩步提高,只要忠心耿耿為他辦事,不用擔心他會虧待自己。

    周圍群雄讓出一條路,邱厚禮坦然隨著孔傳宗登上了高台,將隨行的十多名孔府弟子留在了台下,立刻有岱廟的道童為孔府弟子新添了幾張桌椅,將他們安排在前面最好的位置。

    高台之上,顏忠君忙迎上來,先與孔傳宗見禮,然後轉向邱厚禮問道:「厚禮,你方才說冷門主遭遇不幸,這是怎麼回事?」

    邱厚禮沉聲道:「我接到冷門主的傳書,依約趕來泰山與他匯合,途徑山東曲阜,正好遇到冷門主在曲阜郊外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刺客伏擊。刺客似乎對冷門主的行蹤瞭如指掌,調集的人手不下百人。我趕到時刺殺已近尾聲,追隨冷門主的弟子盡皆戰死,而冷門主的七名弟子中,只有裴文智下落不明。」

    「你這話什麼意思?」顏忠君急忙喝問,「莫非想說是文智出賣了門主?想文智追隨門主多年,怎會突然幹出這種事?」
《智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