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下蠱結同心 癡情一往 臨流授絕藝 厚望良殷

    說起來,這位喪門神藍春,也是苗嶺一個出色的弟子,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從來傲視武林,極少有人敢於招惹。

    加上他又素常善對乃師逢迎,一身藝業,差不多已得老魔四五成真傳,功力極高。

    雖然他此時暗中趕來,嘴裡說的,乃是不念燕凌雲輕視師門。

    其實內情,卻是眼見老魔,對人家出奇的喜愛,連性情都大異往昔,百般遷就,惟恐一旦成為事實,自己失寵,因妒生恨,心想:「與其夜長夢多,養癱遺害,還不如當機立斷,乘現時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是以就偷偷的暗下追躡,欲置我們的小書生於死地了。

    他壓根兒就是存心不良,所以出手便招招辣,式式狠,毫不留情。

    本來燕凌雲,習武未久,不論是招式火候,與對方相較,都距離極遠,萬非其敵。

    幸而還虧得他身具異秉,內力無窮。加上「六合潛蹤步」和「鬼影身法」,全是獨步武林絕學,玄妙無比。

    所以雙方一時竟鬥得不相上下,難分難解。

    請看在這星月微光的大道中,他們兩人都是一個字「快」!宛如風車兒一般疾轉,勁氣四溢,塵沙草木紛飛,根本就分不出誰是誰來。

    尤其燕凌雲,曾經苗嶺闕以心靈傳藝,對喪門神藍春招式,竟越看越熟,也不由自主的隨同信手展出。

    因而如此一來,也就愈益安全。

    雖然喪門神藍春,屢下「冷焰穿心」毒手,但總難奏效。

    同時他亦對燕凌雲,掌帶威力奇大的六陽三陰真氣,深具戒心,不得不一面狂攻,一面暗運苗嶺獨門「修羅功」護身。

    雙方一搭上手,頃刻之間,便是四五十個來回。

    在喪門神來說,不禁越戰越恨,因為他成名多年,自忖身為苗嶺派佼佼之士,如今竟連一個未入門的小少年,都久鬥無功,如果將來一旦傳入江湖,豈不大損威名。

    於是立刻一不做二不休,猝然買個破綻,疾退數尺。霍地探手腰際,亮出一枝藍光星閃的奇形軟劍,左手-訣向燕凌雲一指喝道:「姓燕的小子,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還不快快俯首就戮!」

    也許讀者認為他這種話太過狂妄,難道赤手相搏不勝,掌中多了一柄兵刃,就能奈何我們的小書生不成?

    只是事實他這枝奇劍,的確非同小可。其名為「百毒娛蚣」,乃緬鐵金英,巧匠打造,不但能剛能柔,削金斷玉,上湛百毒,見血封喉,更是兩旁那形似娛蚣足的無數尖鋒,可以脫落當暗器使用。在相鬥中,任意飛出,使人防不勝防,端的惡毒絕倫。

    尤其燕凌雲經驗短缺,毫無機心,若果彼此光明正大,一招一式相爭,或可勉能應付。

    請想對方人既險詐,兵刃又是這般狠毒,他焉能逃出這場厄運!

    不過常言道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正當喪門神藍春,不待答言,又一振毒劍,「白蛇吐信」馬上進撲之際。

    驀地突聞來路上,一聲「叮咚」,宛如金聲玉振之音傳來,雙方耳鼓,登時如中錘擊。

    且立聽有一嬌聲喝道:「藍師哥住手!」

    並人隨聲至,一條似淡煙的倩影,落地現出正是魔女闕寒香,懷抱那烏光閃閃的鐵琵琶,如飛趕到。

    但見她,首先瞟了燕凌雲一眼,馬上又柳腰一搦,粉面如罩寒霜,緩緩一字一句,向收劍頹立的喪門神發話道:「家父有令,自今而後,本門弟子,如有人敢動燕相公一毫一髮,便以百蠱啖心治罪,快請回船!」

    此言一出,立刻藍春聽得面如土色,滿身不寒而悚!慌不迭向魔女不住的拱手顫聲道:

    「適才不合一時糊塗,敬乞師妹賜予關說,愚兄感激不盡!」

    顯然他是惟恐自己所行,亦在禁令時限以內,因而心寒乞憐了。

    不想魔女闕寒香,聞言卻冷冷的答道:「這個我可不敢當!剛剛師哥手橫百毒娛蚣劍之時,也曾對小妹有一分人情沒有?上夜船中之事,是你親耳所聞,設或燕相公身有不測,我還能獨生?」

    她言外之音,分明已把燕凌雲,認作終身之托了。

    並略一沉吟,又續道:「目前之事,是否在時限以內,小妹尚不得而知,師哥不妨趕回船待罪好了。」

    於是喪門神藍春,頓時連答:「是,是,是!」

    隨即趕忙一轉身,向回飛縱而去。

    此際燕凌雲,反心有不安,不由也楞楞的立在道中未走。

    剎時,只見那魔女闕寒香,滿臉幽怨之色,盈盈上前,口吐鶯聲燕語道:「相公!你前程遠大,這種人,可不值得和他計較啊!」

    且正將又有欲言時,猝然似有什麼覺察,立刻向蘆葦叢中一轉臉嬌叱道:「何人在內藏匿偷窺,如不現身,可別怪姑娘要不客氣了!」

    她耳目聰靈,見微知著,雖然芳齡不大,但卻機警已極。說真個的,論功力,她已得乃父十之六七真傳,是苗嶺派小一輩中頂尖兒人物,一向有「千手觀音」之稱呢!

    也恰因為她這一聲-叱,立使我們的小書生,記起適才所遇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老頭,馬上不禁亦展目看去。

    這時天光已經東方泛白,但覺驟然二目微花,一個滿身鶉衣百結,手持青竹杖,白鬚白髮,清的老人,已無聲無息的來到道旁。

    並開口就向魔女千手觀音,呵呵一笑道:「我老人家在此,你這小妮子又待怎的,別假惺惺啦!」

    顯然他們雙方都是熟人了。

    但見闕寒香,一覷這位老人出現,馬上小嘴一撇,答道:「我道是誰,原來又是你這老叫化呀!」

    而且妙目向燕凌雲微轉,發現對方二人,似乎並不相識。

    因之登時柳眉一挑,又亮聲續道:「你這老叫化,昨兒替人把信帶到,也就該回去才是,何必又連番弄鬼啥?幸虧家父近來性情極好,否則上半夜咱們有客在船時,你在外鬼頭鬼腦,就有好看了呢!誰還沒覺察不成?」

    原來這位老叫化,便是天山神乞姬湖,他近日奉一高人之命,惟恐苗嶺老魔,東下金陵,又掀起武林腥風血雨,所以由武漢追到此間,傳過話語。

    並因白日道徑小孤山,暗中得識燕凌雲,晚間又於華陽瞥見。

    故而深慮這位武林良材,為老魔所算,是以便暫留護持。

    不過他也自知絕非苗嶺闕之敵,所以不敢公然出面,一直待到燕凌雲安然脫險,才搶先來此相戲。

    是以如今耳聞魔女之言,頓時不由十分尷尬,又一捋銀鬚,強顏哈哈一笑道:「小妮子,你知道什麼,那也不過是我老人家習性難改,因見你們佳餚美酒,肚裡不自在,去在下風頭上過過饞癮哩!」

    隨又大搖其頭,斜睨了燕凌雲一眼續道:「幸而老叫化不是個漂亮的小伙子,否則你在酒菜裡做了那種手腳,我可消受不起啊!」

    這句話,不由聽得一旁燕凌雲,陡然心頭一驚!暗忖:「原來如此啊!怪道老魔頭那般好說話呢。」

    同時他又暗將真氣運行,只覺全身百骸皆通,毫無不適,心中大是困惑!心想:若果對方用毒,總該自己也有些朕兆啥?

    且見魔女闕寒香,聞言一無愧色的,又一撇嘴,接口答道:「不錯!姑娘對燕相公,果曾下有『鴛鴦蠱』,這也是我苗山祖傳習俗,女兒家心許斯人,應有的表示,何況這對燕郎有益無害,與我心靈相通,以防不虞之時,可以知危往助,頂多他將來相棄時,我以身殉蠱罷了!這又那是什麼不能見人之事,又安知三年以內,上天不會見憐,使我燕郎回心轉意不成?」

    她侃侃而言,更泫然欲涕,不時側顧我們的小書生。

    並且這種情形,不但燕凌雲,暗中驚詫欲絕,深悔不該弄巧成拙,自找這場麻煩!

    尤其天山神乞,也像大出意外,只聽得兩隻老眼,呆呆的發楞!

    半晌,才噓了一口氣,慨然向闕寒香,一歎道:「人有善念,天必從之!但願你這多情的女娃,心口如一,令尊也放下屠刀才好!」

    這時燕凌雲,亦恍悟這位老叫化乃是何人,並心有成見,只當魔女全是做作。

    因而看都不看千手觀音一眼,立刻便向天山神乞長揖一禮道:「老前輩當是天山姬老了!

    小子有眼不識泰山,千請恕罪,並敬請小孤山贈寶之德。」

    於是老叫化,見狀馬上呵呵一笑,並詼諧的點頭答道:「慢來慢來,老叫化被你認出倒是不錯,只是並無一個好女兒,當不起泰山呢!」

    接著又嘴皮向魔女微動,最後且亮聲道:「姑娘暫時請回,好自為之。」

    但見闕寒香,似乎面有喜色,立刻深情款款的,看了燕凌雲一眼,戀戀不捨,嬌呼一聲道:「相公多多保重!」

    然後再向天山神乞微微一福,便玉肩略動,如同一枝離弦疾箭,飛出十多丈外。不僅身法美妙,尤其這份輕功,當前武林確不多見。

    是以老叫化,不禁看得直點頭。

    半晌,才向燕凌雲一歎道:「你這小伙子,福份不小,否則昨兒晚上,可實在是危哉險矣呢?現在老叫化渡你到東流,咱們船上再談吧!」

    自然燕凌雲,得承這位高人攜帶,那還有什麼話說。

    立刻二人便同到蘆葦叢中,上了小艇,向對岸進發。

    此際,正當紅日東昇,燦爛的朝霞,光芒萬丈。大江中波滔洶湧,水天輝映,宛如無數的金鱗,使人不禁胸襟為之一暢!

    老叫化天山神乞,不知在那個徒子徒孫的處所,弄來這艘小艇,自己一槳臨梢,沖波逐浪,倒也頗是內行。

    並一邊打槳,一邊向燕凌雲正色道:「小伙子!如今江湖上,面臨一場極大的劫運,一個不巧,也不知將有多少生靈塗炭,多少善良之人喪生,你身為聖人之徒,是不是也有孔老夫子那副悲天憫人,以身殉道的胸襟啊!」

    這句話沒頭沒尾,只問得我們的小書生暗中一楞!不知從何答起,心想:「這還用問嘛,文武殊途同歸,只要稍有良知之人,誰個不以仁義為本,具有救世救人之志哩!」

    因此立時接口答道:「小子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老前輩還用問得,只不過自感年輕識淺,求師未周,心有餘,而力不足罷了。」

    此言一出,立刻天山神乞,面露喜容,呵呵一笑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有這份心,始終不渝,那就好了。」

    並且略作停頓,又續道:「其實就老叫化在小孤山所聞,你屢得各種奇遇,已身兼數家之長,只要努力勤修,將來必能出人頭地,有沒有正式師承,都無關宏旨,我也知道你是嚮往天都宮牆,這位神仙不久亦必能拜見,不過他年逾百齡,關山門已久,是不是能加收錄,這倒很難說呢!」

    他說到這裡,燕凌雲不禁心中一動,馬上接口,問道:「看來老前輩同天都老神仙必有過從,但不知昨日小孤山那兩位林氏姊弟,是不是他老人家的兒孫呢?」

    本來他是想探一探林英姊弟根底,俾便決定是否應當尋覓。

    可是不料天山神乞,聞言頓時呵呵一笑,打著佛家的謁語道:「不可說,不可說!這個恕老叫化無可奉告,反正你到金陵當能相遇,自己去問好了。」

    隨又拿話岔開道:「告訴你,老叫化適言武林劫運,乃導源於一甲子前,黃山論劍,彼時正邪一場大決鬥,結果是正勝邪衰,由歸元子老前輩取得第一,領袖群倫,如今雖事隔多年,但許多邪魔外道,已埋頭苦練,技藝與日俱增,亦即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尤其括蒼五鬼、苗嶺老魔、南海八怪,早想東山再起,擬即在江湖上掀起風波,老朽此行,便是受命和他們訂三年之約,屆時再大會黃山,俾免波及無辜生靈了。

    並且又搖搖頭續道:「不過這些老魔頭,個個都黨羽極眾,狡詐多端,又唯利是視,誰能保得住他們不會中途變卦呢?所以我對你昨夜那一番急智,輿苗嶺老魔賭約,十分欣賞,也許這就是天意,只要期內不太給乃女難堪,大概老魔頭對一個後輩,還不致食言背信!這亦便是老叫化適才問你的本意呢!」

    顯然他是意在命燕凌雲,稍作屈就,利用老魔父女愛才之心,化解這路人馬了。

    可是在燕凌雲來說,適見魔女那種神態,又惟恐稍假辭色,使她得寸進尺,死纏不休,更不知身中鴛鴦蠱,具何功效,只怕一和彼輩周旋,便受制失墜,雖然認定自己輿老魔所約三事,對方絕難全數辦到,但他年青究竟是年輕,際此千金一諾緊要關頭,終究不免要躊躇一番。

    且不由立向天山神乞仰面問道:「老前輩見多識廣,但不知鴛鴦蠱,是啥物事,有無醫治之方呢?」

    因為他乃是個初出茅廬之人,對這些邪門,實一無所知。

    是故天山神乞,即刻微微一笑道:「就老朽所知,鴛鴦蠱是為一種雌雄同體極惡的毒蟲,經苗女以心血祭練,久而久之,便與養蠱人氣機相合,然後取其唾涎密藏,於及笄之年,當求婚者來時,下於心許之人酒食之中,如此便雙方心靈相通,生則同生,死者同死,據聞解蠱之方,首先必需查悉是何種鴛鴦蠱,然後服以克制靈藥化解,或者是迫令放蠱之人,自食蠱母,也就是以身殉蠱,使彼此氣機中斷,始能無患,而且放這種蠱,多半乃癡情女兒,否則決不敢嘗試,因為苟對男方不利,則自己亦必同時受害呢!」

    這種事,確是燕凌雲聞所未聞,因而心頭不由十分沉重,良久不語,暗忖:「假如適才魔女所言不虛,果真下的是鴛鴦蠱,這又如何是好?」

    當然天山神乞,目光是何等銳利,那能不一望知他的心意,是以立刻又微微一笑道:

    「小伙子,別發呆啦!這在你,頂多不過多討一房媳婦罷了,有什麼可慮哩。何況那姓葛的丫頭,極為賢慧,又決不致於打破醋罐啊!」

    不過燕凌雲,卻不作此想,並對千手觀音闕寒香,如此行為,大是不滿,心想:彼此只不過一面之緣,那有這等相愛,所以馬上搖搖頭答道:「老前輩休得取笑,天下事寧有是理,小子可不敢領教!」

    此際小艇適行在江心,放眼四望,煙波浩瀚。不禁感從衷來,擊節低吟道:

    落日五湖游,

    煙波處處愁;

    浮沉千古事,

    誰與問東流。

    他這本是心有所觸,信口而吟。

    不料天山神乞,聞聲卻呵呵一笑道:「我說小伙子!你吟這種歪詩,此時此地,可不通之至呢?如今分明是旭日東昇,江山如畫,波濤壯麗,萬象雄渾,那來的什麼落日,那來的處處愁啥!並且有老叫化可問,少年人如此頹唐,可不相宜啊!」

    接著又一拂銀鬚道:「來,來,來!咱們相見一場,總算有緣,老叫化傳你兩手小玩藝,留個紀念好了。」

    於是燕凌雲,頓時精神一振,慌不迭連聲興奮的答道:「老前輩教訓的是!多謝老前輩!」

    並且老叫化,隨又接口笑道:「別酸啦!那來這多的老前輩,我自覺還不太老呢!」

    而且馬上丟開木獎,盤膝趺坐後梢。

    但見他身形微微俯仰,立刻小艇便照常疾駛,如有神助一般。

    燕凌雲正看得出神。奇怪不解,又立聽天山神乞亮聲一笑道:「這是第一手小玩藝,名之為『神風催舟』,其實也並不難,只要調勻真氣,把握舟艇重心,藉身形浮沉俯仰之際,暗勁後吐,便可如願,小伙子,你且來試試!」

    始則燕凌雲頗不置信,即至如言一試,果不其然,也能催勁,沖波逐浪自如,不禁大喜欲絕!

    同時天山神乞,眼覷這位小書生,一學便會,也十分快慰,頓時又滿面歡容道:「還有一手『臨波飛渡』!這種工夫,常人本先由『草上飛』入門,繼之以修煉一葦渡江。然後方能習此。不過在你又當別論,晨間就老朽所見,似乎你督任已通,已具有最上乘輕身秉賦,稍時入水時,可將真氣上提,以意上拔,抱元守一,勁力勿懈勿浮,依波濤起伏,借水面之力,托足前行,必要時不妨以掌向下微按,藉反彈之力,上升縱躍。如此反覆施行,就成為臨波飛渡了。」

    本來燕凌雲,在潛江目睹鐵姥姥踏波而行,迄今仍心生欽羨,認為是一種極高深的絕技。

    可是如今老叫化將訣竅這樣一解說,馬上恍悟其理,立覺在自己確並非不能。

    且立隨天山神乞縱身下水一試,果然足踏洪波,如履平地,飄飄若仙,一點都不感吃力。

    唯其如此,所以老叫化一時高興,又呵呵一笑道:「老朽索興再傳你一手『劉海釣金鰲』的法兒。」

    接著並一躍登舟,取過一條系船的草纜,一端投到江心,暗運真氣,力貫繩梢,並詳告燕凌雲,如何用力,如何度氣,如何以粘字訣獵物擒人。

    更不一刻,草纜回收,赫然粘釣上一尾金色大鯉魚。極為有趣!

    當然這種法門,在燕凌雲,又是一點就透。

    可能看官要問,難道我們的小書生,是神仙不成,否則這些常人萬難的工夫,他怎的頃刻就都學成了呢?

    其實,這道理極是簡單,因為他本身一切條件,早已全都具備,所欠缺的,只不過是竅訣而已。加上他又智慧極高,現經名家指點,那有不即知即成之理。

    何況天山神乞,乃心存深意,也明知他有此潛能,所以才送個人情,要不然,真要授藝,可非從基礎上練起,費個十年二十年的苦工不可呢!

    請看此時燕凌雲,乍得新知,喜不自勝,並一時犯起童心,在這江流駭浪驚滔之上,一會兒入水,一會兒登舟,時而踏波戲水,時而運功催舟,忙得不亦樂乎,也興奮得無以復加-

    一旁天山神乞,眼見這位少年人,既天賦絕世,又聰穎無比,暗忖:「果然傳言不虛!

    此子爾後成就,恐將前無古人,且天性渾厚,心志端方,尤為可愛!」

    因此不由斜倚艙中,手捋銀髯,滿臉笑意,心中不住的讚歎,一任對方反覆習練,放棹中流,並不加阻止。

    並且剎時又見燕凌雲,向自己一笑道:「老前輩適才釣的那尾鯉魚,又大又肥,小子也非照樣弄上一條不可!」

    隨即便將草纜投入水中,默坐運功,目注江心等待。

    半晌,忽面露喜色,顯然已有所獲。

    更陡覷他,右腕一翻,應手帶起一個六七尺長的龐然大物,飛落艇上。

    不料二人定睛一看,根本就不是什麼魚類,赫然竟是一個落水的死人啊!

    這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尤其我們的小書生,不禁連稱晦氣!

    且見這位死者,年約四十餘歲,白面無鬚,商賈打扮,雖然滿身泥水膨脹,看形容似乎並非貧寒之人。

    此際,正當燕凌雲不知如何是好之時。

    驀地天山神乞,仔細瞧了一眼,便趕忙站起身形,一面口中亮聲道:「此人新落水不久,可能有救。」

    並一面急急趨前動手。

    果然不一刻,經他將受難者腹水控出,一陣推拿,就饒有生氣,醒活過來了。

    而且這人,一張口,就悠悠的恨聲道:「好惡賊!我郭廉卿做鬼也不饒你們!」

    同時眼皮微張,一見目前情景,頓又有氣無力的想掙扎坐起,口中斷續的道:「謝……

    謝……二位恩……人?」

    分明其中必有冤情了。

    更是天山神乞,一生闖蕩江湖,何事不知。

    所以就立刻接口問道:「我說你這位掌櫃的,謝倒不必!快告訴我,何時何地落水,是被何人所害?也許老朽還來得及幫你一個小忙?」

    自然燕凌雲亦是生具俠腸之人,馬上聞言恍悟,不禁雙眉一挑,也插口道:「客官快說,如有冤情,我們決不坐視!」

    照說他二人這樣仗義熱誠,對方必即刻懇救求援了。

    可是說也奇怪,只見那位自稱郭廉卿的受難客,聞言卻看了他們一眼,搖搖頭歎道:

    「謝謝二位好心,那是一大夥凶神惡煞的強徒,拂曉時在距此不遠,上了在下的雙桅貨船,不由分說,將我擊昏拋下水中哩!」

    顯然他是見眼前人,一個乃鬚眉皆白的老叟,一個為年輕少年書生,不能與強徒相抗,所以不願連累。

    不過他雖然如此,但天山神乞,卻立時便向燕凌雲亮聲道:「小伙子!看來賊人去當不遠,你催舟,老叫化搖槳,咱們快追!」

    這時適當大江兩岸,宿霧尚未消淨,也無行船。

    請想一艘小艇,經他們二人一合力,那還不宛如騰雲駕霧一般。

    因此不由立使這位受難的郭姓客人,目瞪口呆,驚喜欲絕,恍疑自己是得遇神靈!口中不住的念佛。

    如此大約頓飯光景,果然發現一艘雙桅樓船,在前緩緩而行。

    尤其郭廉卿一入目,立即認出是自己所有,出聲道:「二位仙人,就是前面那條大船啊!」

    於是老叫化,馬上惟恐自己先露行藏,驚走賊人,登時減低小舟速度,向燕凌雲點首笑道:「小伙子!這次看你的啦!」

    自然我們的小書生,也早就躍躍欲試,心想:「自己既有鸚鵡洲那次經歷,如今又有大援在後,怕他何來!」

    故而即時向老叫化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接口答道:「有事小子服其勞,那能還要老前輩出馬嘛!」

    且前面大船,因為恰值逆風,駛行甚慢。

    也就在這幾句話工夫,小艇便相距不過數十丈。

    併入目對方舟上,除梢後有一壯漢掌舵外,其餘悉聚艙中,壓根兒彼輩就沒人動櫓漿,只一任坐船順流而下,也未發現後有來船。

    是以燕凌雲,立刻在小艇漸次接近中,就微一聳身,凌空七八丈,縱落在賊船艙頂。

    這種情形,如同飛將軍從天而降。

    一時那掌舵的壯漢,馬上駭然驚呼道:「那來的小子,敢擅登我金家寨坐船?」

    同時艙內群賊,也聞聲紛紛搶出。

    因之燕凌雲,馬上好整以暇的,微笑點頭道:「諸位辛苦了!此次買賣大約不壞吧?可別忘了見財有份這個江湖規矩呢!」

    他一點也不把群賊放在心上,也意在先將形勢看清,再為下手,所以開口就是戲言。

    賊眾總共不下十七八人,最後出艙的,是一個滿臉橫肉五六十歲的披髮頭陀,和一個神色傲然,頭戴武生巾,猿背蜂腰,年約二十七八,一身華麗,鷹鼻廣額,二目深沉的少年。

    可能這一僧一俗就是賊首。

    但見那武生少年,聞言立時二目斜睨,陰側側的一聲冷笑道:「不錯!適才兄弟確曾順手牽羊,得了一點油水,既然尊駕也是線上朋友,要想從中分闊,自無不可,請快按道上規矩,先露一手如何?」

    分明這少年,乃是一個慣走江湖的能手,眼見來人單槍匹馬,驟然出現,摸不清深淺,特作此言

    或者黑道上規矩,確是如此了。

    而且他這樣話,也恰觸燕凌雲好奇之心,暗忖:「常聽人言,盜亦有道,今天自己何不先試上一試?」

    於是迅即接口朗聲一笑道:「當然,當然!行有行規,小生自必有所交代!」

    隨即俊目四顧,發現身側正有一條張帆的粗麻纜,頓時靈機一動,立用鬼影郎君所傳的「金蛟剪」手法,信手伸二指一鋏,馬上分成兩截。

    並若無事的,又微微一笑道:「這一手可還過得去呢?」

    本來照他心想,這不過只是一些普通強徒,決不會有多高藝業,即此已非彼輩所能,又何必多用心機啥。

    不料事實,確並不盡然,只見那兩個賊首,見狀毫無驚容。

    尤其那武生少年,立刻一無表情的,接口緩緩答道:「閣下這手工夫,如在一般人面前,許還能看得過去。可是今兒在我小天王金光亮眼下,要想黑吃黑,那還相差太遠呢!再來一次拿手的好了。」

    此言一出,不禁使我們的小書生暗吃一驚!一則是猛憶曾聞紅綾女相告,大別山中,有一夥佔山為王,極具勢力,和洪澤湖混江龍,東西呼應的強徒,正是此名,並同為括蒼山五鬼黨羽,功力極高,再則自己這手「金蛟剪」手法,對方竟毫不為奇,也足見這班賊人,確不等閒。

    更是他這樣微一遲疑,立刻對方又冷冷的一笑道:「也許閣下以為我金光亮必是大言欺人,不信請看!」

    且邊說邊運掌向江心一揮。

    只聽轟然一聲,入目數丈外洪滔,頓時水花四濺,如同被千巨物沖,分明威力極大。

    如此情形,足證對方所言不虛。

    因此燕凌雲,馬上暗中一懍,立收起輕敵之心。

    同時也正擬發話時。

    又見小天王金光亮,忽然面帶得意之色,向自己一點首笑道:「尊駑此來用心,兄弟也不難猜個十之八九,金陵江南白孫女玉觀音,確然千嬌百媚,不久比武招親,誰人不希望雀屏中選,又那能不先備一份像樣的上門禮物啊!」

    這種事,不由聽得燕凌雲心下一動,並腦海中頓時泛起白鳳仙音容笑貌,以及臨別時情景,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心想:「自己這次趕到金陵,倒要去賀上一賀,見識見識這種別開生面的招親盛況。」

    也許正因為他心有所思,神色不免有異,所以那位小天王金光亮,立時又向燕凌雲呵呵一笑道:「朋友!該被兄弟猜中了吧?」

    接著又雙眉一揚,十分慷慨的續道:「別發愁啦!咱們正是同志,一切禮物,由兄弟代出好了。」——

《逍遙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