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九嶷絕壑

    且說苑蘭公主蓮步款擺,似緩實疾,月光下一道藍煙,在撲朔迷離中,一晃就七八丈遠。

    五六十里的行程,不消半個時辰,已來到一處,絕壁崔嵬,亂石崢嶸的山崗。

    苑蘭公主的身法奇快,錯眼的功夫,已將四外的地形看清楚,陡然閃進一道三四尺寬的狹谷。

    這狹谷二邊削壁矗立,地形成斜坡下去只容一人通過,如果有人守住隘道,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沿著窄狹的山谷,紆回轉了若干彎,地形豁然呈嗽叭形展開。她剛剛跨步踏入,驀見黑暗中如幽靈魅魑般的,由巨石後轉出一人,凸骨陷眼,瘦得像一俱殭屍,發出一陣陰陰怪笑,如狼嗥猿哀,難聽至極。

    那人笑事,陰惻惻地說道:「閻王之谷,黃泉之路,再走三步,人鬼殊途。」

    接著左側方又是一聲陰惻惻笑道:「於兄有七步勾魂之稱,那小娃兒再走三步正是離你七步。」

    於姓漢子呵呵冷笑道:「徐堂主也要赴閻王殿報到嗎?」

    自一株槐樹後,走出一位面目冷峻,骨瘦如柴的黃衣漢子,這二人的瘦法,堪稱一對仲伯,人間少見。

    那徐堂主冷澀道:「兄弟我一身鬼氣,沒有生人味道,於兄如想到他處去走走,兄弟甚願奉陪,嗯,那女娃兒已走近了二步。」

    於姓漢子冷哼一聲,道:「閻王決定三更死,誰肯留人過五更。」舉掌一揮,一股陰寒之氣,直往苑蘭公主身上襲到。

    這於姓漢子本是以冰冷嚴酷著稱,哪知他一掌拍出,蘭衣少女不閃不避,面帶不屑之色,神情像一座冰山,比自家更冷更酷。

    他忽然微妙地想道:自家的掌力乃以陰寒見長,擊在一座冰山之上,豈不小巫見大巫,如傾斗水入汪洋那般微不足道?

    這種想法雖甚滑稽,但等掌風拂上那藍衣少女的身上時,卻把他的奇妙想法完全證實了,果然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你這七步勾魂就只有這麼一點能耐嗎?還有什麼看家本領儘管施展,我一定教你死得瞑目。」

    於姓漢子驚懼地退了二步,深深打了個寒噤,暗想今晚莫非碰上鬼了!

    他見對方又跨進一步,驀然雙手齊揚,交叉打出四粒烏色彈子,口中同時冷喝道:「女娃兒納命!」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揮袖對那飛來彈丸拍去,足下不停地向前跨進。

    袖風拂上彈丸瞬間,倏忽暴破之聲,不絕於耳,只見滿天綠芒芒的一片蓬針,如暴雨遽至,襲罩二丈方圓,向苑蘭公主罩落。

    這一下出人意料之外,眼看苑蘭公主勢難脫出蓬針威勢之外。

    陡然匝地刮起一陣狂風,那片綠色芒針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捲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揭開去。

    於姓漢子只見煙影一晃,已失去蘭衣少女的蹤跡,轉身之際,瞥見蘭衣少女正在他身後三尺外,柳腰款擺,從容不迫,向前走去。

    這一下把他嚇得驚駭萬分,忙運足全身功力,揮掌從她背心劈去。

    苑蘭公主頭也不回,似乎不曉得背後那人出掌暗襲,依然若無其事,向前跨步,那股寒氣來得既凶且猛,苑蘭公主像是承受不住,陡然向前栽跌,身如離弓箭矢,直往那槐樹旁的徐堂主撞去。

    於姓漢子狂笑道:「嘿嘿,你嘗嘗老夫手段……」話猶未完,驀覺一股反震之力撞在心腦,禁不住悶哼一聲,連退三四步,翻身栽倒地上。

    徐堂主瞥見藍衣少女陡然向他猛撞過來,大喝一聲,雙掌排空劈出,勁道強猛絕倫。

    「啪」的一聲,四掌相接,苑蘭公主的身形被擋得停了下來。

    徐堂主大叫一聲,震飛丈外,「砰然」一響,把那山壁撞得亂石崩塌。

    敘述雖有先後,其實二人被震飛,是發生在同一殺那之間。

    徐堂主靠在山壁上,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塞入口中,說道:「於兄你翹了沒有?」

    他連問幾聲,都不見回答,不禁呵呵冷笑道:「於兄厭棄了人世,真個遊魂地府了。」

    苑蘭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調息一陣,緩步向徐堂主走去。

    徐堂主怔了一怔,冷冷道:「你要殺死我嗎?」雖然說得爽快,但卻微帶抖顫。

    苑蘭公主冷笑道:「本公主手下不殺殘兵敗卒,這裡就是『九嶷絕壑』嗎?」

    徐堂主答道:「這裡是『九嶷絕壑』的外緣,往裡走過『三十六回徑』,就到心臟地區『天牢幽冥』,過了『天牢幽冥』有二條岔道,一條過『奈何橋』走『黃泉路』入『幽冥鬼洞』絕境,一條奇花異卉,落英繽紛,通往『萬景仙蹤窟』。這二條雖然一往天堂,一往地獄,其實同是死路一條,數十年來,從未有過去而復返之人,但敝人的看法,走『幽冥鬼洞』的生機,大於『萬景仙蹤窟』。」他一說就這麼許多話,目的在換取生命安全。

    果然苑蘭公主冷笑一聲,就轉身走入一條狹徑。

    走了五六丈深,狹徑分成六個岔道,她想:這回谷即名「三十六回徑」,一定是錯綜繁雜,歧路走錯一條,就可能白費時光,鑽不出門道。因此面對此六條岔路,何去何從,不禁猶豫起來。

    她本想回去迫徐堂主說出途徑秘訣,但她生性高傲,天縱才華,使她目空四海,恥於下問。

    她沉吟了一陣,終於舉步向其中一條走去,並隨手在狹道上作了暗號。

    這狹道五步一弓,九步一折,而且有許多黑暗陰森的死角,此道走盡,突然又是四五條岔路,她選擇一條最曲折,最陰險的狹路。

    才走三丈深,陡然自一處黑暗死角中,射出二粒烏色彈丸,拉著一聲冷喝道:「死亡路上追魂彈!」這人陰險得很暗器先發,後出聲。

    由於狹壁高聳,光線透射不入,因此朦朧幽暗,這烏色彈丸在黑夜中更難以眼力分辨。

    但她何等功力?耳目精靈,已能達到黑夜視物,辨聽十丈外落葉飄花的上乘妙境,因此頓時分辨出,這二粒彈丸與剛才那遇到阻力會突然暴破的彈丸一樣。

    有過一次的經驗,她當然不會再去碰它,只聽冷笑一聲,陡然貼地平飛,避過彈丸,舉掌往那死角拍去。

    黑暗中那施放暗器的人,悶哼一聲,就翻倒地上。

    這人身穿黑衣,面部及手部都塗著墨炭,躲在死角之中,任你再好眼力也難察覺得出。

    岔道纖陌縱橫,苑蘭公主穿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幾乎走遍所有的回徑。

    其間她發覺三四個黑衣人,這些人僅被點住了穴道,看情形似乎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制住。黑暗中他們躲在死角里,還被猝然下手制服,足見那下手之人,功力之高已至難以想像之境。苑蘭公主心裡很不舒服,決心遇上那人時,與他較量一番。

    正行之間,突然前頭傳來一聲慘號,她身形一晃,竄進一處甬道,瞥見轉角處白影一閃,接著又有一道灰影追蹤而人。

    她展開「縮地神行」輕功,蓮步一跨,已在十丈之外,發覺地上倒著一具屍體,也是身穿黑衣,墨炭塗面,胸前插著一隻鋼鏢,頭顱有被長鞭劈碎的傷痕,她知道必是剛才那二人的傑作。

    因此冷哼一聲,第二步跨出時,已到那轉角處,眼前又是四個岔道,也不知道他們走哪一條,只聽她喃喃道:「好丫頭,算你命長。」

    敢情她看出那白影是林琪,那灰影手持長鞭,自然是玉面書生呂江武了。

    苑蘭公主在岔道壁上,略一查視。發覺其中竟有三道已經走過,於是往那條未走過的一道跨進。

    這一次果然走對了路,轉過了二個彎,忽然光亮大盛,雖然僅是朦朧的月光,但比起那「三十六回徑」的黑暗如地獄,已有天壤之別。

    隨著光線的透進,傳來人語聲,她知道已走出「三十六回徑」,到了心臟地區天牢幽冥。

    只聽一人說道:「柳兄傷勢如何?」

    「哈哈哈,兄弟這點傷勢,還承受得了……噯……」就沒有接下去。

    原先說話之人,又長歎道:「兄弟手下十二煞星,已去其半。」

    接著一陣哈哈朗笑,音量宏偉,顯見功力不凡,笑後道:「二位不聽黃某忠言,現親自嘗過厲害,當知黃某並非虛言渲染了。」

    有一人哼了一聲,道:「黃教主別自鳴得意,我與柳兄既然不行,你也不見得強到哪裡?」

    另一人也冷笑道:「黃教主『大聖棍法』馳名武林,兄弟久想瞻仰神技。」

    黃教主幹笑一聲,道:「柳兄傷勢未癒,如欲指教也不急在一時。不是黃某人自誇,我自信可與那小娃兒一拼。」

    一聲嘿嘿冷笑,是那姓柳的聲音:「黃教主言下之意,是自以為武功在兄弟之上了?」

    「不敢!不敢!」是黃教主的口音。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接著有嬌脆的女人嗓音道:「敝教主在玉壺山口曾與尹靖拚鬥百多回合,不分勝負,結果還是尹靖見機逃逸。」

    那女子說完後,沒有人接腔,似乎其餘的人都被她這番話怔住。

    過了一陣,又響起黃教主的聲音,道:「現在那姓尹的娃兒已闖入『萬景仙蹤窟』,如果勇往直前,必無生還之理,若是見機回頭,我黃某人還是那句話,二位願否合作,悉聽尊便?」

    那姓柳的冷冷道:「黃教主讓我和宋兄去打頭陣,你們卻旁觀鷸蚌相爭,坐享漁利。」

    黃教主聲音中微帶怒氣,道:「兄弟一來就聲言與二位合作,是二位要獨佔鰲頭,怕黃某分了油水,現在倒怪起兄弟來。」

    語氣頓了一下,又接道:「如果姓尹的生離『九嶷絕壑』,寶圖得不到事小,二位兄怕要寢食乏味。」

    「嘿嘿,黃教主,你這話是有何所指?兄弟聽不懂?」姓宋的說道。

    黃教主冷笑道:「姓尹的不是要到『武林評審庭』作證嗎?」

    「黃教主既然知悉內情,可是要以此作要挾?」

    「柳兄你把我黃某當作什麼樣的人?你們之事麼,兄弟絕對袒護,我不過是一片熱忱,誠邀諸位合作,共舉大事。」

    「那麼合作的條件如何,兄弟願聞其詳。」

    「兄弟認為首先應將該姓尹的娃兒除去。」

    「為什麼要把他除去?」

    「理由很簡單,你們雖然殺了崔邱成,他同樣可向『武林評審庭』控告。」

    「還有呢?」

    「哈哈,黃某拜兄九頭獅子孟良,當年碎身廬山三石樑之事,想二位當有耳聞,數十年來,我遍尋蒙面劍客,討還那筆血債,這也是必殺那小子的原因之一。」

    「第二個條件呢?」

    「得了『玄天圖』共同參研。」

    「這話有理。」

    停了一會兒,黃教主又接道:「第三個條件是合作期間,由黃某統令施號。」

    那姓柳的喋喋冷笑,道:「兄弟一生不喜歡受人指使,你剛才那些話,算是白說了。」

    姓宋的亦陰冷冷道:「黃姓主真是異想天開,柳家堡、浮月山莊同屬『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金牛谷雖然被摒棄在十三要員之外,但武林中也微具薄名。黃教主胸懷大略,想統領這一堡、一莊、一谷,雄心固是可嘉,但只怕要成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黃教主淡然一笑,語音毫無怒意,慢條斯理道:「兄弟何德何能,敢存著統領名震武林的一堡、一莊、一谷的奢望?不過彼此既是要合作,那就得推心置腹,同舟共濟,如果貌合神離,不如各走各的路。」

    「這事我們二人還得與摩兄從長計議。」姓柳的聲音。

    黃教主沉聲說道:「摩兄追殺玉面書生,金筆書生及那白衣林姑娘,不論成敗如何,都將引起九宮、虯龍、雪山三派的聯合報復了,雙方均屬『萬教聯盟』十三要員,衝突起來,『武林評審庭』絕無法袒護任何一方,那時雙方各據一詞,混亂情形可想而知,真武子為解決二大派系的衝突,最終善策,便是行使最高職權,以『乾坤日月令』傳檄『萬教聯盟』十三要員到庭,協調紛爭。但是『乾坤日月令』已失落,一天找不回來,武林中一天得不到安寧,時日一久,那時武林中又將回到勝者為君,敗者為賊的局面,亂世英雄,這正是吾人一展鴻圖的時機。」

    姓宋的冷冷接道:「黃教主分析未來武林大勢,瞭如指掌,兄弟無限欽佩,不過我們彼合作協調,也不一定要由你統令施號呀?」

    黃教主哈哈大笑道:「合作之時,不能群龍無首,否則步調不一,人各誌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愚意從二位與摩兄三人中推舉出一人,與黃某共同傳施命令,凡事以二人同意為準則,這樣可減少意見分歧,高明以為如何?」

    姓柳的說道:「這話雖有理,但得等我們二人與摩兄商量後再談。」

    黃教主緊接著說道:「合作的原則已無問題,在離開『九嶷絕壑』之前,由黃某暫作主張,二位量不致說我代庖吧?」

    他未等二人說話,微微一笑,接道:「宋兄請再調動四位『七煞追魂彈』的煞星,待進入『萬景仙蹤窟』時,好派上用場。」

    「黃教主,這命令發得太早。」

    「宋兄,黃某並非向你發令,時機一晃即失,進入『萬景仙蹤窟』要多多借重貴谷的力量。」

    姓宋的漢子沉吟片刻,從身上掏出一枝三四寸長的火箭,「啪」的一聲,用火折點燃,手臂一扔,火箭衝霄直起。

    陡然間,呼地吹來一陣寒風,那剛剛衝起的火箭,一晃即滅,地面又恢復了原來的朦朧月色。

    姓宋的怒吼一聲:「何方鼠輩,膽敢撲滅兄弟的火箭?」

    話聲中,只見由「三十六回徑」緩緩走出一位藍衣少女,蓮步輕移,已到幾人面前。

    姓宋的看清是個女娃兒,先是一怔,繼而目射陰光,陰冷冷道:「造反造反,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也居然然捋動我宋文屏的虎鬚,你大人是誰?說出來看老夫認不認得?」

    苑蘭公主螓首翹望天色,那份傲氣,直把「天牢幽冥」中的諸人,視若無物。

    她雖然螓首仰天,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其實早已看清場中情形,那姓宋的是一位鷹鼻猴臉的老頭兒,左右各侍立著一個黑衣大漢。

    左側方一塊岩石上,盤膝坐著一位紅衣老漢,身後站著二個紅衣人,旁邊是一位身穿苗衣,虎目豹頭的老叟。

    距那紅衣老漢丈餘外,並列著六人,為首是一位鬚髮皆白,神目威稜的老叟,左手持著一支通體烏亮的「齊眉棒」,其身旁哈腰斂手,恭立著一位勁裝大漢。另外是一位珠光耀眼的艷婦,身後還有三位持劍綠衣少女。

    苑蘭公主聽完姓宋的老頭兒的一番話後,冷笑道:「我看你這份心性陰鷙之氣,只宜於供人驅使吆喝。」

    宋文屏大怒道:「老夫劈死你!」舉掌含岔擊去。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你還不配!」

    揮掌一擋,芳肩微微一晃,宋文屏已「蹬蹬」退了二步,這一下眾人齊齊一驚,想不到這女娃兒一掌之力,竟能把金牛谷主震退。

    那鬚髮皆白,手持「齊眉棒」的老叟,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姑娘神功驚人,必是大有來歷的高人,恕老夫冒昧,請教姑娘芳名?」

    苑蘭公主冷冷道:「聽你剛才一席話,雄心萬丈,扇惑炫人,確具一代梟雄風範。」

    「不敢!不敢!姑娘神韻出塵,氣質超凡,老夫見了心折。」

    「你想知道我的來歷,接我三掌試試。」

    「任何一派武學,老夫見無不知,三招之內必可道出姑娘來歷。」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少誇海口,接掌!」

    話聲中蓮步微移,陡然如一陣清風飄到,右手春蘭,右手秋菊,距離三尺外,雙掌虛空並發。

    銀鬚老叟正是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他猛然心頭一震,只覺藍衣少女招術不比中原任何派系,玄奧奇嬗中隱隱含有平和詳穆的禪門意味,使對敵之人覺得既使傷在她手下,也死得心安理得。

    他功力之高,已是武林罕見,轉念之間,手中「齊眉棒」,幻起一片烏幕,把對方掌花一封。

    苑蘭公主左手微曲的玉指,猛地一伸一翻,化擒為拂,探手入一片烏幕之中,拂向對方「曲池穴」。

    天外神叟臉色大變,提氣縮腹退了一步,棒勢疾收,健臂掄動,一招「仙猿拔棒」,一溜烏光從耳邊穿飛出去。

    這一招奇幻無比,看起來「齊眉棒」像是從耳朵裡拔出來,相傳「齊天大聖」金剛棒藏在耳中雖屬玄妙之類,但從耳中拔棒的招術,正是「七十二路金剛棒法」中,最深奧的一著,迨屬無疑。

    苑蘭公主微微一凜,本待欺身追敵的勢頭,被擋得緩了一緩,冷哼聲中左手虛空劈去。

    幕然烏光收斂,天外神叟棒勢一收,掌劈「當門拒虎」,直迎過去。

    兩股掌風凌空一撞,勁氣旋捲,沙飛石走,二人肩膀晃了一晃,各退一步,勝負難分。

    天外神叟滿臉沉毅,肅然道:「姑娘招術大異中原武學,為老夫生平僅見,必是來自海外地域。」

    苑蘭公主微微一怔,冷冷道:「海外四域,王國林立你說得太籠統。」

    端坐在大石上的紅衣老漢,亦冷笑接道:「黃教主的猜說,無什麼驚人之處,許多人都可看出這位姑娘的手法,不比中原任何門派。」

    天外神叟沉吟一陣,淡然一笑道:「柳兄所言極是,不過兄弟拙見,這位姑娘手法雖不比中原任何門派,但卻中有一奇特之處。」

    苑蘭公主眉宇之間,感覺黃衣老叟確實高人一等,所言量非故作驚人之論。

    天外神叟朗笑道:「這位姑娘招術奇特之處,中原武林道上,只有三人看得出。」

    宋文屏怔了一怔,陰陰道:「黃教主所指,不知哪三位高人?可否說給兄弟等聽聽,也好增長見識?」

    天外神叟微微笑道:「第一位是少林掌門人,『嵩山棋聖』大限禪師。」

    紅衣老漢嘿嘿冷笑接道:「少林寺是當今第一大派,七十二種絕技乃武林中人寐寐難求的絕學,但是兄弟當年曾與『嵩山棋聖』在太華山仙人掌上證印三百合,據我所知禪師尚不以名列當今第一高手。」

    天外神叟微微一驚,笑道:「傳言少林掌門人武功深不可測,若非像柳兄這等功力的人,也難與他抗頡,且不管大限禪師是不是當今第一高手,兄弟說他是第一位能看得出這位姑娘招術奇特之處的人,並非打誑。」

    他略為一頓,目光掠過諸人,又接道:「第二位便是『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

    紅衣老漢冷笑道:「第三位便是黃教主你本人了?」

    天外神叟哈哈朗笑道:「如果柳兄也看出,那便有四位了。」

    天外神叟緩緩對姓柳紅衣老漢說道:「柳兄可以知少林『七十二種絕學』中有一項頂深奧的『意形大乘手』?」

    紅衣老漢冷冷應道:「『萬教旌』精擅的『三才意形法』,便是第一任『武林評審庭』庭主,少林高僧慧覺禪師,摘自『意形大乘手』,並參同武當紫陽道長,及雪山銀髮姥姥精心創變而得。」

    天外神叟頷首笑道:「柳兄見聞廣博,數百年前之事,道來如數家珍。」

    柳姓老漢身穿紅衣,把臉上映得紅如重棗,訥訥道:「好說!好說!這件事大家都清楚得很,不足為道。」

    宋文屏綠豆般的小眼,發出閃閃藍光,瞪著天外神叟陰笑道:「聽黃教主之言,難道這位姑娘與少林寺有何淵源?」

    天外神叟臉色一整,收拾起笑容,緩緩道:「『三才意形法』僅是摘自上半部的『意形大乘手』,至於下半部所載的武學,精妙絕倫,出神入化,這位姑娘手法與下半部『意形大乘手』頗多相似之處,但卻不盡相同。」

    紅衣老漢微微一怔,道:「兄弟孤陋寡聞,黃教主這一席話,誠足震撼武林。」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意形大乘法』與我的手法頗多相似之處,並不是我的手法與『意形大乘手』相似,這一點你們該弄清楚。」

    天外神叟聽了心頭一怔,暗道:「好個夜郎自大的女娃兒。」突然縱聲朗笑道:「少林派為天下萬流正宗,藏經閣裡面堆集的經典秘籍,每一樣都可耗去一生時光去鑽研,老夫只聽說有人學自少林寺,未聞集浩瀚武學大成的少林寺,學自他人。」

    苑蘭公主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菩提達摩,從西域入中原,面壁少室九載,開創了少林寺,於演說禪宗之餘,出武術以授徒眾,其後經唐曇宗禪師倡導,而奠定武學之基,遂成少林一派,然而菩提達摩的武學亦有所本,是以少林派最深奧,『意形大乘手』與我的手法有相似之處,不足為奇。」

    這一番話,說得群豪大為震惑,天外神叟怔了再怔,肅然道:「姑娘的話,老夫已聽出一點端兒,你是不是來自西方天竺國?」

    苑蘭公主冷笑道:「相去十萬八千里,我自東方漂海而來。」

    天外神叟長眉一皺,奇道:「姑娘來自東瀛,老夫就百思莫解了。」

    達摩來自西方天竺國,他以為藍衣少女也是自天竺遠來中原,與菩提達摩武學同宗,因此才有「達摩武學亦有所本」的輕藐口氣,但她自稱從東方渡海而來,難怪這位名震中原武林的天震教主也大惑不解。

    苑蘭公主見他皺眉沉思,不禁冷冷道:「別多費腦筋,即使少林掌門人在此,也不見得能道出我的來歷。」

    天外神叟心念一轉,朗朗說道:「姑娘芳蹤蒞臨中土,可是來一覽山水之勝?」

    苑蘭公主道:「此外還特地來瞻仰中原武學,你是我踏入中土後所遇到的第一個堪稱可以一戰的敵手,量必是有名氣的人物?」

    天外神叟微笑道:「不敢!不敢!老夫姓黃名宮,忝掌天震教一門,中原武林道上似老夫這般功力的人,可謂車載斗量……」伸手一指紅衣老漢道:「這位是柳家堡主柳夢龍兄,『小天星掌』傲嘯天南,未逢敵手……,這位宋兄是金牛谷主,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彈』,手法威力,當今武林無出其右。」

    苑蘭公主鳳目一瞥宋文屏,冷曬道:「使用暗器是屑小之流,沒有什麼值得誇耀。」

    宋文屏目射凶光,陰笑道:「暗器也是列入武藝的一種,姑娘之論,未免過於偏激?」

    天外神叟察言觀色,已知宋文屏有出手之意,他心中暗暗盤算道:「此女武功之高,大可與當今武林頂尖高手一較長短,如果能設法收攬入已方,豈不是一大好幫手?如若不能收為己用,亦不可樹此強敵。」

    這時苑蘭公主目注對面狹谷的一道小徑,口中冷冷說道:「如果你想施展暗器伎倆,盡可一試。」

    宋文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雙手一展,左右手指縫間,各挾著六顆烏色彈丸。

    天外神叟低聲道:「宋兄這位姑娘遠來是客,我們豈可怠慢客人!」

    宋文屏工於心計,立時猜透天外神叟的心意,一則他心驚苑蘭公主的武功,沒有絕對制勝的把握,也不敢輕率一試,因此哼哼連聲,雙手一縮,把六顆烏色彈丸收回衣袖中。

    苑蘭公主向那小徑凝望了一陣,冷冷問道:「黃宮,這條路是通往『萬景仙蹤窟』嗎?」

    天外神叟應道:「正是。」

    苑蘭公主蓮足輕移,向那小徑走去,突然狹谷兩旁,閃出二位黑衣人堵住去路。

    天外神叟大聲道:「此去危途險境,姑娘還是留步為上。」

    苑蘭公主頭也不回,冷笑道:「你不必危言相激,即使刀山劍林,我也全不畏縮。」

    「此路難勝於刀山劍林,黃某言出由衷,姑娘且莫多疑。」

    「你這般好意告警,不知有什麼用心?」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萬景仙蹤窟』,未示聞去而復還之人。」

    苑蘭公主突然停步回首,秋波爍亮,掠視了眾人一眼,說道:「這麼說來,幾位都不敢來了?」

    天外神叟目光與她相觸,突然生出異樣的感覺,不禁縱聲大笑道:「此路危機,黃某僅是途聽道聞而已,久想一探究竟,姑娘膽氣豪壯,黃某願效駕馬附驥,殿後相隨。」

    說完話挺身向前走去,天震教的人,同時舉步相隨,天外神叟走了幾步回首道:「呂堂主請留在谷外接應。」

    呂綺雯應了一聲,與三位綠衣少女退了回來。

    柳夢龍突然自大石上振臂而起,宛如一朵紅雲斜飛四五丈處,落在苑蘭公主身後,大聲道:「老夫也去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奇峽奇景。」

    那苗衣老者,身如行雲流水,陡然竄到柳夢龍身邊,與他並肩而行,那二個紅衣漢子,舉步如飛,左右護送,步法穩健悍猛,武功竟自不弱。

    天外神叟怔了一下,隨即朗笑道:「柳兄功力深厚,毫膚之傷,看來已完全無恙?」

    話猶未完,傳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宋文屏帶著二位黑衣大漢從他身旁掠過,雙方並行,黃宮大踏步走在宋文屏的左邊,微笑道:「宋兄何其匆忙?」

    宋文屏側身一讓,擺個手勢,陰陰一笑道:「黃教主請!」

    天外神叟淡然一笑道:「不敢!不敢!兄弟願與宋兄並肩而行。」

    只見宋文屏遙遙作了一個手勢,那谷口的二位黑衣大漢,迅速讓開二旁,霎時之間,眾人魚貫進入谷口。

    眾人剛入谷口不久,呂綺雯驀見「三十六回徑」出現一白一黑兩道人影,身法如風,眼眨已到跟前,月光下只見是一位白衣絕色美女,與一位玄衣俊美書生。

    呂堂主認出正是林琪與玉面書生,不禁格格嬌笑道:「噫!小妹妹你們才來呀?」

    林琪聽她叫得好生肉嘛,美眸流轉,只見「天牢幽冥」只有呂綺雯與三位綠衣少女在此,不禁膽子一壯,嫣然一笑,道:「是呀!害你們久等了。」

    玉鳳堂主心中一樂,笑道:「小妹妹你真討人喜歡,長得又甜又美,姊姊自從長了眼睛,還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

    林琪微微一笑道:「承蒙賞識,三生有幸。」

    玉鳳堂主秋波一轉,瞪著玉面書生的俊臉,神秘地笑道:「小妹妹你幾時又搭上了這小白臉,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風流情種,小心別上了他的當,你那尹兄弟呢?」

    這一番話說得林琪脖子臉上熱烘烘地,雙頰一陣緋紅,心中啐喝一聲:「狐狸精!」

    玉面書生萬般滋味上心頭,不知是喜是怒,是樂是悲,只見他瀟灑一笑,道:「在下在江湖上走動,一向潔身自愛,行為檢點,聲譽清白,呂堂主別信口玷污。」

    呂綺雯蕩笑道:「你我誼屬同宗,難道我還會使你吃虧嗎?」

    呂江武暗想,同你同宗真是倒霉十八代,他轉目瞥見林琪秀眉深鎖,目注前面狹谷荒徑,心裡一怔,忙把話題撇開,笑道:「呂堂主,只一人在此,大夥兒上哪兒去了?」

    呂綺雯舉手輕掠鬢髮,風情萬種,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找柳筠妹妹?」

    玉面書生俊臉微微變色,轉目偷偷看了林琪一眼,正好她也轉過頭來,不禁心中大震,乾咳一聲,訕訕笑道:「呂堂主別說笑,在下是專程來找尹靖兄的。」

    林琪專心在察看那左右二道荒徑,沒有注意他們在談什麼,她看了一陣轉過頭來,聽玉面書生談起尹靖,忙笑著接口道:「對了,你有沒有見一位藍衣姑娘來過,她很美很美。」

    末後一句特別加重語氣。

    呂綺雯微微一驚,道:「見過!見過!哼,她神氣的很,眼睛長在頂上,看了令人討厭,如果是我就喜歡你,不喜歡她。」

    林琪突然秀眉一整,正色道:「你知道她望哪一條路去了?」

    呂綺雯怔了一怔,道:「小妹妹,你同她結有樑子嗎?她扎手得很。」

    林琪微微一笑,道:「你還沒有答覆我的問話呀?」

    呂綺雯正想答話,「三十六回徑」傳來一陣笑聲:「哈哈,『小天星掌』女孩兒家這麼凶,誰敢討去作媳婦?」

    「砰砰」二響,突然湧出三道人影,一個是面圓似月的大肚胖子,身法東漂西蕩,搖晃不定,發出陣陣朗笑聲,他身旁一位紅衣人,快如一朵紅雲,繞著他拳腳交加的猛攻。

    另外一位身穿長袍,口角留著八字山羊鬍子的中年人,臉上一片沉重之色,正佇立在一旁。

    那紅衣人的攻勢不但快,而且猛,嬌叱之聲,清脆悅耳,敢情是個女人。

    大肚胖子身體龐大,但轉運之間,異常靈活,手法招術都很特別,像是喝醉酒的醉漢,步法蹣跚顛沛,看起來雜亂無章,其實卻頭頭頭是道,有條不紊。

    呂綺雯看了一了,大聲道:「柳姑娘,啥事同天池醉客大打出手?」

    紅衣女郎一面搶攻,一面應道:「徐堂主被人擊傷,他們要趁火打劫,我看不慣出手教訓他們。」

    呂綺雯聽了秀臉罩著寒霜,冷笑道:「玄谷主與天池醉客是衝著敝教而來嗎?」

    那長袍中年人正是長安千樹林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只聽他沉聲道:「敝人一向閉門謝客,閒居千樹林幽蘭谷,哪知貴教以善良可欺,前幾夜凌風秀士帶了一干人到敝谷明搶暗奪,致敝谷六瓣仙蘭遭人乘機劫走,此事『萬教旌』已秉公處理,早晚我們得對簿公堂,作一了斷。」

    呂綺雯格格蕩笑,道:「玄谷主何必曠廢時日,就在此作一了斷,豈不爽快?」

    幽蘭谷主長眉軒剔,大聲道:「奉陪!奉陪!」

    呂綺雯嬌笑道:「柳姑娘你休息一會兒吧!玉面書生在這裡等你。」柳腰款擺,向前走去——

《玄天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