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來法雨

    九蓮山南麓的南少林寺,靜靜地沉睡於夜海之中。

    白天,站在半山往南看,除了前面幾重佛殿,單看後院的佈局,不像是個佛寺,倒更像一座兵營——一排又一排一模一樣的房舍,一色的石頭基座,一色圓木壘成的屋牆。

    這就是南少林數百僧兵憩息和禪坐的寮捨。

    寮舍內,一色山木搭就的大通鋪,鼾聲此起彼伏。

    半夜,亥子之交時分,外面突然起了大風。

    風越刮越大,帶著淒厲的尖嘯,翻過寮捨、翻過佛殿,撞得風鈴玎玎玲玲響個不停。

    大風吹過寮捨的門縫和窗縫,晃著幾縷不祥的亂光。

    突然,哪裡傳來一片驚呼:「不好啦——著火啦!快救火啊!」

    眾僧驟然驚醒——透過木柵小窗,只見外面一片亮光亂閃,一些火煙已順著牆縫和小柵窗湧進屋來……

    眾僧一躍而起,或是抓住鋪蓋或是抓起床單,一頭衝出寮捨。

    院中,佛殿、樓閣、寮捨,到處都是隨風狂舞的火焰!

    剛剛竣工的大雄寶殿更是烈焰四起!

    眾僧喊叫著、扑打著,掂盆提桶地亂成一團,搶先撲救有著釋迦寶相的大雄寶殿……

    他們從水缸裡,從石槽裡,從山門外的小河裡,一趟又一趟,一桶又一桶地提水潑水、滅火撲火……

    狂風烈烈、火煙滾滾!

    風助火勢,散亂的火焰漸漸聚成沖天的大火,轟轟隆隆劈劈剝剝的炸響,令人駭目驚心!

    火光映在西牆外一片繁茂濃密的矮樹林上。

    矮樹林後,靜靜地佇立著一群黑衣之人。

    面對熊熊大火,面對眾僧驚慌奔跑號叫的場面,一群人的目光冰冷而漠然……

    這時,他們看見人群中衝出一個黑面惡相的大和尚,手提一床濕淋淋的床單,拚命扑打著佛殿板隔上的火苗……

    「老大,這個人,有點像緝殺令上第二妖僧——黑面金剛普惠!」

    黑衣人中,一個留有短髭、手持折扇的人,對旁邊一位眼鋒銳利的黑衣人低聲說。

    被稱作老大的黑衣人,望著大火和眾僧,微瞇雙眼,一語不作。

    這時,又見一個披頭散髮的苦行僧,手持砍柴刀,幾刀砍斷一棵小樹,發瘋似的扑打著火焰……

    「這個拿砍柴刀人,像是鬼影頭陀——道廣!」

    持折扇者又指了指那個披頭散髮的頭陀僧說。

    突然,一個看上去像是發了瘋顛的瘦和尚,驟然闖入眾黑衣人的視野——只見那瘦和尚張著大嘴,又跳又蹦地,手持一件僧袍,光著膀子,將僧袍一把按在水裡,一頭衝進火中,狂撲亂甩起來……

    「這個人又是誰呢?」拿折扇者一面敲打著自己的手掌,一面自言自語地打量著瘦和尚。

    老大目光陰冷地望著又蹦又跳的瘦和尚說:「寺院一旦化為灰燼,從明天開始,所有妖僧人等的所有行蹤,都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時,咱們就好從中辨認,分而除之了!」

    望著熊熊燃燒的大火和滿地奔跑撲救的和尚,看他們或是盆或是桶,或是扑打或是潑水,一趟一趟往返於大殿和河畔之間,耳畔是嗶嗶剝剝的炸響之聲、呼喊嚎叫之聲、風助火勢轟轟如雷之聲,眾黑衣人站灌木叢後,靜靜觀望。

    正在此時,突然,他們看見一撥子又一撥子成群結隊的男女老少,一路大呼小叫著,一路端著盆、提著水從山下衝往寺院,和那些僧人一起投入到救火撲火之中……

    眾黑衣人不覺愕然……

    崎嶇的山道上。

    曇宗師徒五人的身影倏忽掠過。

    師徒們深一腳淺一腳,卻是快步如飛!

    看不清彼此的臉,只聽見嗖嗖的腳步聲和著急促的喘息聲。

    驀地,小覺范絆著了一塊石頭,身子猛一趔趄,隨即被身邊的覺遠一把拽住!

    狂風呼號,天黑路險。

    四五十里地的山路,眾人上山下山、爬坡過河……

    汗水溻透了身上的僧袍,又被狂風吹乾。吹乾了又重新溻濕……

    寺院越來越近了——

    當拐過最後那道山崖時,師徒五人突然看見——坐落著南少林寺的那片山岙子的半空,滿天紅光忽忽亂閃!

    曇宗「嗷」地一聲大吼,瞬即不見了人影……

    眾僧和百姓飛奔於河邊和火場,一桶又一桶,一盆又一盆,潑、打、摔、捂,火勢卻沒有什麼減弱的勢頭!

    南少林執事僧——黑面金剛普惠黢黑的一張臉,越發顯得猙獰可怕!他奮力掄著濕淋淋的床單,拚命地扑打著大雄寶殿木隔上的火焰。

    濕淋淋的床單摔干了,再浸滿水,繼續摔打……

    突然,水淋淋的床單一下子被什麼東西掛住了!

    普惠一面急躁地拽扯著床單,一面湊上前去看:平展展的佛殿隔板,怎麼會掛住床單?

    就著火光,驀地發現:原來,扯住床單的,竟然是一支斷箭頭!

    一支深深扎進大殿隔板裡的斷箭頭!

    普惠猛力一把拔出箭頭:箭稈已燒斷,只留一截精鐵箭矢!

    誰朝佛殿射箭?

    就著火光,普惠朝隔板上瞅去——

    又是一個!

    他繼續搜尋著——

    又是一個……

    啊?莫非,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是有人故意縱放?

    普惠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雙手抓著箭矢,「啊!啊!啊——!」

    幾聲狂嘯,幾支精鐵打製的三稜箭矢,被他生生折成幾段!

    天燥風狂、火勢洶湧,單靠這樣一趟一趟、一桶一桶地潑水,一下一下地扑打,哪裡濟事?

    眼見佛殿寮捨將化為灰燼,眾僧和百姓喊叫聲,求佛聲,持號聲1,聲聲驚心……

    正當眾僧絕望悲號之際,突聽一陣低沉的悶雷,從遠及近滾湧而來!

    緊接著,烏雲翻滾、雷聲大作!

    眾僧驚駭之際,突然,一場傾盆大雨倒也似地從天而降!

    啊?佛祖顯靈啦?

    佛祖顯靈啦!

    傾盆大雨直撲熊熊大火——

    「阿彌陀佛!佛祖顯靈啦!天降法雨啦——!」

    眾僧停止了扑打,一時,全都仰著臉,望著從天而降的大雨,又驚又喜,一時紛紛匍倒在泥水之中,五體投地,望空叩拜……

    聲聲佛號直貫夜空——

    南無釋迦牟尼佛祖……

    南無觀世音菩薩……

    南無菩提達摩祖……

    佛號迴盪於山野,撼人魂魄……

    一時,就見熊熊燃燒的大火,漸漸、漸漸地微弱了。

    漸漸、漸漸地熄滅了……

    一吞一吐的余火,映在寺牆外水珠亂濺的矮樹叢下、映在十幾張濕淋淋的臉上——

    十幾雙眼睛,全都怔怔地呆在了那裡!

    若非親眼目睹,誰會相信面前的事?

    十幾雙眼睛,一起目睹大殿和四處的僧寮是如何燃燒起來的,又一起目睹四五百僧眾百般扑打,目睹成群結隊的老少百姓跑來相助,根本無濟於事那時,突然,風一下子息了,雷一下子響了,一場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一下子把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給澆滅了!

    捎帶著,也把他們這群躲在樹叢後面觀望的人,澆了個裡外透濕。

    面前,整座寺院,從佛殿到寮捨,從鐘鼓到禪林,除了被火煙燻黑的痕跡和個別簷角被大火燎焦之外,整個寺院佛殿並無大損,依舊完好地屹立在九蓮山山岙子裡。

    雨,漸漸停息了。

    幾縷余煙,裊裊直上星光燦爛的夜空……

    突然,十幾個黑衣人的目光一齊落在了離他們一箭之地的一處草叢——

    不知何時,就在大雄寶殿不遠處的一棵菩提樹下的泥水裡,多了一位靜靜趺坐的和尚……

    他是何時坐在那裡的?

    又是從何而來的?

    老大一雙炯炯鋒利的眸子,冷冷地盯著那個趺坐和尚的側影——

    那和尚有三十七八歲的模樣,神情威重、氣宇沉斂……

    他是誰?

    眾僧都在拚力搶著救火,他趺坐靜處,卻是為何?

    軍師魏吟風突然低聲道:「老大!這個和尚,像第一妖僧首領!」

    啊?

    眾黑衣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莫非,面前這個端坐在泥水裡的和尚,真的是緝殺令上第一妖僧首領——伏虎羅漢曇宗嗎?

    ——早在離京之前,他們就聽人說:少林寺伏虎羅漢曇宗,是少林護法武僧第一人!

    還說,他乃少林達摩風雲如來神功的唯一傳承之人……

    莫非,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是他在興妖作怪?

    望著面前的曇宗和尚,望著傳說中有「敲山震虎」、「呼風喚雨」驚世武功之人,眾黑衣人不覺摩拳擦掌,仿如獵手遇到了平生最龐大也最凶戾的獵物——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管他是人是鬼,也難逃強弩從背後的突然襲擊!

    老大一把拽下斜挎的戎弓,另一手同時去箭囊中拔箭——

    不想,箭囊已空空如也!

    眾人的箭囊,俱已空空如也!

    ——剛才放火之時,他們已用盡了箭囊中所有箭矢。

    老大低聲一呼:「元一雄!」

    一位身段敦實、眉毛濃密的黑衣人應聲鑽出人群。

    ——神鏢元一雄!

    只見他從鏢囊中掏出一把閃光的飛鏢,接連甩去——

    元一雄鏢囊中的鏢,統是在毒液中淬火,又於毒液中整整浸泡過七七四十九天的!

    元一雄的飛鏢一旦擲出,最終,不管是否能刺中對手要害,只要碰破到一點皮、見到一點血,不出三日,傷者必然斃命!

    閃亮的飛鏢,一個接一個地徑直朝著那個趺坐和尚迅疾刺去!

    十幾雙眼睛,一齊追逐著那打著細哨的飛鏢,在暗夜裡嗖嗖嗖地連連飛出——

    怪啦!

    只見,那些連連飛出的毒鏢,末了,竟然在離趺坐和尚兩尺開外的地方,一支接一支地,仿如碰到了一張無形的索網,軟軟沓沓地相繼跌落於泥水之中。

    趺坐和尚仍舊安然不動。

    眾人正驚異之際,忽見一道黑影騰空而起!

    眨眼,一道劍光驟然劈向趺坐和尚!

    「采兒!」

    軍師魏吟風驚呼一聲!

    老大裴無極臉色突變!

    ——嗐!

    正是自家胞妹裴采兒!

    除了她,誰敢未經允許便公然暴露自己?

    ——為了她心愛的大唐太子,采兒到底還是忘了南下武士的行動軍律!

    離開帝京前,幾位大人曾反覆警誡: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與妖僧正面交手!

    如今,面對緝殺令上第一妖僧首領曇宗,真到了正面搏殺之時,眾多武士,哪裡輪得上她一個女孩子家出手?

    裴無極握著雙拳,眼見采兒一套十八封喉劍法,一劍接一劍地朝著和尚的前頸、後頸,前心、後心連連刺去——

    和尚趺坐在那裡,合掌,持印,單手合十,雙手拜佛……

    采兒的劍刃,竟然始終不能傷及和尚!

    采兒手中的劍勢,越發一劍更比一劍更洶湧、一劍更比一劍迅猛,劍劍直逼和尚要害……

    和尚仍舊不過是偏頭、甩腕、推肘、抖臂——

    招招失手、劍劍落空的采兒,步法開始有些凌亂,劍法也顯躁切了……

    突然,采兒使出了最厲烈的一步險著——凌空斬月!

    裴無極的心越發揪緊:此劍法雖出劍迅疾,然而,一旦失手之時,往往反會被對手乘勢奪去寶劍、反受其害!

    采兒飛身一躍,手擲劍飛!

    寶劍仿如被注入了靈魂一般,兀自疾飛著、旋轉著,閃電一般直逼和尚喉管!

    驀地,只見那和尚雙臂一合、再猛地一抖!

    ——就見采兒的身子仿如被什麼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趔趔趄趄地一連倒退數十步,最後,「訇」地一下,仰面摔倒在泥水裡!

    那把原本飛向和尚頸窩兒的裴家寶劍,一下子被甩向一旁,深深刺入一旁寺牆的石基縫隙!

    和尚依舊結跏趺坐……

    無極大驚失色!

    不待命令,旁邊的薛子蓋、司馬旦子兩人飛身躍入寺牆、雙雙挾起采兒,一把拔出牆縫中的寶劍、迅速撤出……

    趺坐和尚仍舊一動不動。

    「老大!那妖僧剛剛發過神功,一定會傷了筋骨五內,加上和采兒的一番激戰,此時體力必然不支!請讓屬下前去合力滅了他!」

    ——請戰者是哥兒倆。

    一名牛刀兒,一名牛弓兒。

    ——十八武士之所以被諸位大人選中,除了個個武功高絕之外,且還各有過人的絕技:除了魏吟風的占卜預測察地觀天,裴無極的膽略雄武和兵法佈陣外,還有元一雄的毒鏢,薛子蓋的劍,牛刀兒的彎刀,牛弓兒的彈,加上,司馬旦子的輕功和令狐邕的箭……

    牛刀兒和牛弓兒兄弟,遠弓近刀,一左一右,一前一後,相輔相佐,合力擊敵,極為凌厲!

    當年,兩人隨太子建成攻克長安帝京,兩人遠箭近刀,一路殺兵斬將、殲敵無數,立下汗馬功勞。大唐初立,太子建成便欽點二人為親隨翊衛。

    刀兒和弓兒正要翻身躍出灌木叢——

    裴無極一把攔住:「慢!」

    ——剛才,那和尚對執意要取他性命的人,緣何手下留情?

    儘管無極猜不出那和尚為何未反手殺掉采兒性命,卻認定:那和尚沒有動手,不是無力,應是無心!

    他猜不透:對方到底有多大實力?

    還有,那雨,來得太突然!

    那火,也滅得太怪異!

    他擔心,妖僧極有可能揣著什麼詭計或是埋伏……

    ——出身武將世家的老大裴無極沒有料到:今晚的行動,竟是這樣一個離奇的結果!

    他們十八壯士,俱是從太子東宮幾千名翊衛、率衛和左右長林兵中精挑細選出來的。

    無極世代以武傳家,自幼精研武功,祖傳裴家十八封喉劍被他演繹成三十六式,劍在手中彷彿靈蛇狂舞,出神入化。十二三歲便隨父親陣前殺敵,縱馬提劍、屢斬敵首,令人嘖嘖稱奇。

    隋末,父親在平定李密之亂時中矢身亡後不久,唐國公李淵召募天下奇士,在父親舊部效勞的無極,被叔父裴寂一封書信召到晉陽——命他加入反隋義軍的行列。

    無極追隨唐軍大將劉弘基一路攻城殺敵,於霍邑激戰中,敵我兩軍一度對峙,無極帶領二十多人的一支奇兵,半夜潛入霍邑外圍宋老生的部將大營,先縱火敵帳,而後憑著手中一把斬犀寶劍,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直殺得宋老生部將魂飛魄散、潰不成軍,無極率部狂追逃將元大通四十餘里,直取元大通項上首級後方返回大營……

    大唐初立,因戰功被晉為并州都尉的無極又被叔父引薦到太子麾下,成為太子親隨武衛之一。

    這幾年,已為一國儲君的太子很少再領兵打仗,大多時間只在帝京朝廷參議朝事、實習治國。而做為太子的武士,不打仗殺敵,自然沒了建功立業的機會,汗馬封將的夢想因而也開始遙遠起來……

    沒料到,機遇突然來了——

    那天,太子東宮的翊衛將軍馮立,太子洗馬1魏征,還有太子東宮的副護軍薛萬徹三人,把無極和吟風二人叫到了詹事府——

    原來,三位上司密令兩人率部南下——秘密緝殺潛伏閩地的幾名妖僧首領!

    這幾個妖僧各自身懷妖術絕技,屬下還有妖兵數百,是秦王李世民埋伏於東南沿海的一支私人武裝,他們,隨時將威脅到太子的安危……

    太子的眾多親腹子弟當中,魏吟風和裴無極兩人一文一武,一向為太子和幾位大人器重。

    無極乃當今聖上的第一心腹——尚書令裴寂的侄子。

    裴寂雖是聖上李淵的重臣,私下卻被太子引為秘密腹心……

    魏吟風此番出道,是叔父魏征的舉薦。

    吟風自小便跟隨叔父魏征修習諸般佐王之術,讀書習文過目成誦。不僅通曉古今典籍、天文地理、醫藥針灸,也頗識得天相星宿、吉凶禍福等諸般兆測。

    像無極、吟風他們這些太子親腹的子弟,因在族中俱非嫡長,故而,不靠自己拚打,便無官爵邑封可以世襲。

    因而,此番南下,對他們來說,是一次極其難得的建功立業的機遇。

    受命之後,無極和吟風兩人在東宮太子的眾多親勳翊衛中精心篩選,最終選定十六位諸般兵器和武功超群的武士。

    臨行前,太子東宮魏征等幾位大人反覆囑咐:

    「你們雖是太子東宮的一流武士,卻也不可輕視那些少林和尚——他們當中,七八個必殺之列的首領,個個乃當今天下一流高手。其餘的數百僧兵,也俱非尋常之輩!當年,正是那些人,輔佐秦王一舉攻克鄭國兵家要衝轘州,使得秦王有了今日之勢……」

    「必須記住:爾等在執行密令當中,一旦出現意外,拚死也好,盡忠也罷,決不可暴露東宮太子翊衛的身份,牽累太子……

    「南下後,要身著與少林僧兵一樣的緇色僧衣,藏身於海上船中。與妖僧決鬥中,盡可能造成是海寇與妖僧之間報復爭殺的假象……」

    十八武士,當年個個都曾追隨大唐聖上父子東征西戰,又俱在東宮戍衛多年。他們當然明白:這次南下,雖是一次難得的建功立業、加官晉爵的機遇;同時,也極有可能是一次沒有歸路的遠行……

    他們知道,很久以前,一位名叫荊軻的壯士,曾為燕太子丹刺殺秦王的故事。

    雖說荊軻最終未能完成刺殺秦王的重任,可是,他的英名,他的俠跡,至今仍為太子東宮所有的武士敬慕……

    今天,他們是大唐太子的荊軻,是大唐太子的壯士。

    他們所刺者,雖非「秦王」本人,卻是威脅到太子安危的秦王的心腹死黨。

    他們個個都抱定了對大唐太子的一腔忠勇,抱定不除妖邪誓不歸的信念……

    南下以來,無極率領眾武士隱伏在九蓮山南少林周圍,暗中悄悄觀察——

    每天黎明之前,鐘鼓一旦響過,眨眼之間,數百僧兵便集合於空地上,在武僧教頭的號令下,或是演練拳腳棍棒,或是模擬攻守佈陣,迅若疾風,勢同霹靂,令出之時,山搖地動。

    其威猛之勢,著實令人膽寒……

    離京前,三位大人交給他們一份圖冊——圖冊上,是七個少林妖僧首領的畫像。

    三位大人給他們的限期是半年。

    無極原以為:憑著十八位大唐翊衛中的一流高手,最多不過一兩月,便能完成密令、回京覆命。

    此時他才明白:事情,遠非他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南下之後,一段日子的暗中打探,他們發現:七個妖僧首領和數百僧兵們,吃的是一樣的飯菜,幹的是一樣的活計,練的也是一樣的功夫,住的更是一樣的房屋。

    除了高矮胖瘦稍有差異,遠遠地看上去,一色青壯,一色的緇衣僧袍,一色曬得黑紅的臉膛。

    僅憑著一張畫像,想要從混跡於數百僧眾中辨清七個妖僧首領的面目和行蹤,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無極和吟風終於商定出了一條火攻的奇計——

    佛殿、寮捨、寺院,是眾多僧兵賴以聚嘯和存身的處所。

    先放火燒掉眾僧的老窩兒,所有人的行蹤,當即便會全部暴露在他們的視線之下。

    那時,他們躲在暗中,分別監視,按圖索驥,很快即可尋機逐個滅除。

    ——昨夜,軍師魏吟風夜觀天相,測出數月燥旱後的今夜,亥子相交之時,必有狂風突降……

    萬沒有料到,今晚的火攻,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一場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驟然澆滅了狂風中燃燒的熊熊大火!

    是神力?還是法術?

    是意外天象?還是佛祖顯靈?

    老大裴無極沉吟猶豫之際,突然,不知打哪裡一下子跳出四個年輕和尚,逕直奔向那趺坐和尚跟前。

    「師父!師父!」

    幾個和尚連聲接一聲地叫著那趺坐在泥水裡的和尚。

    一時,就見那始終趺坐著的和尚,慢慢地歪倒在幾個和尚懷裡……

    幾個和尚大聲驚呼:「啊?師父!師父!你怎麼啦?」

    大殿那邊,正在收拾桶桶盆盆的許多和尚,聽到呼叫,紛紛圍了過去……

    此時的無極,著實懊惱剛才的判斷失誤——

    那趺坐和尚,原來果如牛刀兒和牛弓兒哥兒倆剛才所說:驟發神功,五內俱傷。加上又與采兒的一番搏擊,越加引發了內崩外亂!

    如此,那和尚當時放過采兒一命,並非是無心殺之,而應是無力為之……

    當時,自己若准許弓兒、刀兒合力齊上,乘虛而入,第一妖僧首領曇宗大和尚,此時恐怕已經命歸西天了……

    持號——居士或佛徒口誦「阿彌陀佛」或是「南無阿彌陀佛」。

    緇衣——緇衣,黑色的衣服,佛徒衣色。

《追殺十三棍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