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回 唇槍舌戰懷宿嫌武力決雌雄

    活報應上官雲彤這時才站起來,把大旱煙袋桿兒依然那麼擎著,只把左手虛往煙袋桿上一搭,嘻嘻的一聲冷笑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少林高僧,竟自也肯來到十二連環塢觀光,這倒是難得的事。老禪師以佛門普渡眾生之念,積善江湖,為少林派放一異彩,我上官雲彤竟得重瞻法相,真是畢生之幸!」這時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一見兩人有個認識,不禁驀的吃了一驚,及至聽到兩人的口風,隨向前說道:「老禪師原來和這位上官老師早就認識,這倒很好!上官老師父,這三位可認識麼?」活報應上官雲彤淡然說道;「我倒沒見過。不過我與淮陽派掌門人,以及碧竹庵主不過是江湖道義之交,無論怎麼近,也得按照禮節來,不能過事僭越。請幫主你還是叫他們先和王老師引見吧!」這時這位和尚後面的頭一個身形偉壯的武師,聽到活報應上官雲彤的這種輕蔑的口氣,不禁怒形於色的惡狠狠瞪了上官雲彤一眼,向龍頭幫主道:「武幫主,我們弟兄此來,也是為得會會淮陽、西嶽兩派的領袖,就請武幫主給我們指引吧!」武維揚此時也覺自己有些措置失當,本來今日之會,無論在江湖道上成名多年,也是應當以兩方的領袖人物為主,自己一時為這突如其來的怪客威名所震,竟自推卻掌門人,反倒先給這位活報應先引見起來,自惹無趣。可是對於這位上官老師,也是十分不滿,遂向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道:「王老師,庵主,大約和這幾位全沒會過面麼?武某替兩下引見引見,這位老禪師是少林高僧金剛指慈慧禪師。」又指那濃髯繞頰的武師道:「這是湖南黑煞手方沖方老當家的。」一指那細眉鼠目的道:「這是衡山桃花蕩萬勝刀周老師父。」又一指後面那少年道:「這是鎮江雙傑的得意弟子,小銀龍韓守玉韓老師。這幾位全是久慕淮陽西嶽兩派的絕技,震撼武林,藉著這次機會要與老師父們一會,也表傾慕之忱。武某深盼今日一會之後,在江湖道上多親多近吧!」

    鷹爪王拱手答禮,俠尼也手打問訊,鷹爪王首先答道:「啊!原來竟是少林得道高僧與名震江湖俠義道,這真使我王道隆萬分榮幸。王某入十二連環塢已經得會許多江湖成名的英雄,如今又能和四位老師父們聚會一堂,王某引為畢生之幸了!」俠尼慈雲庵主也向前說道:「老禪師為少林得道高僧,貧尼久仰佛法高深,行道江湖,更使茫茫塵海中慈航普渡,佛門中有老禪師在,足使一班沉淪在苦海中的,得大解脫,老禪師的功德無量了!」這位少林僧看著慈雲庵主,微微含笑道:「庵主,不要這麼謬讚,老衲愧不敢當。老衲已是少林門下的罪人,不能謹守佛門戒律,古佛青燈,梵魚貝葉,靜參因果,逞一時的意氣,不能熄心頭之火,拋開樂園淨土,置身煩惱江湖,妄念一生,致使自身陷入苦海中,自己全無法振拔,哪還能再拯救別人?庵主不要過譽了!」俠尼復乘機說道:「老禪師不要過謙,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芸芸眾生,尚還能從苦海中回頭,何況老禪師已得佛祖的慈悲,哪能夠會不能大徹大悟呢?」這位慈慧神師微搖了搖頭道:「庵主,休提往事,徒使老衲起無限悲哀。老衲此番來到浙南,一來是聽得這裡武幫主正在與淮陽、西嶽兩派作英雄盛會,老衲久仰庵主與清風堡的俠名,所以趕來一會,少時還要向庵主們請教呢!」金剛指慈慧禪師說罷往旁一退。鷹爪王復向湖南黑煞手方沖、衡山桃花蕩萬勝刀周明、小銀龍韓守玉等周旋了一番,彼此落座。

    在少林僧慈慧禪師等過來和淮陽西嶽兩位掌門人敘禮時候,所有淨業堂中的幫匪,全肅然起立。淮陽派中的燕趙雙俠是很傲慢的,隨著這邊的一班武師站起來,這時武維揚和內三堂香主,全向這位少林僧和這邊的兩位掌門人讓座,可是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還沒坐下,燕趙雙俠已經毫不理睬旁人的昂然就坐。歐陽尚毅卻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這時大家全按主客之禮落了坐。天南逸叟武維揚方要發言,這邊矮金剛藍和忽的在座上說道:「這位老禪師在江湖道上頗著俠名,我藍老二已經久仰,我記得老禪師在少林中,已經被任為監院,兼掌羅漢堂。少林寺為一代教宗,老禪師職司重大,怎得這樣清閒,遊戲江湖呢?」矮金剛藍和說這話時,身形連動也沒動,那份狂態,也真夠人受的。這位少林高僧驀的臉上顏色一變,斜轉身親,向矮金剛藍和看了一眼,口念:「阿彌陀佛!這位施主敢是燕趙雙俠二俠藍施主麼?好!老衲的事,頗蒙藍二俠關心,只是藍二俠不知道老衲在少林寺中已犯了本門的戒律,革去監院之職,羅漢堂已另派人執掌。老衲因為不度德,不量力,要變化變化佛祖遺傳的十八羅漢手,為本門中另創一門拳術,這才惹火燒身,自尋煩惱。掌教的方丈認為我有背叛少林門戶之心,遂不諒解老衲的苦心,把老衲擠出少林。是老衲在出寺之日,於佛祖前發大鴻願,不遂初衷,我是絕不再回少林了。老衲浪跡江湖三十年,訪遍南北武術名家、風塵豪客,只知老衲所變化的十八羅漢手,在武林中還能立一席地,只是所未會過的,是淮上清風堡綠竹塘三十六路擒拿與掌門人的大鷹爪力,及西嶽上天梯碧竹庵主的鎮海伏波劍與沙門七寶珠,全是名震江湖,武林中無不敬羨的絕技。老衲以未會過兩派的掌門人引為憾事!道經浙南,與這裡的武幫主曾有一段俗緣,只可摒除佛門舊例,與武幫主作一小聚。不期竟巧遇淮陽西嶽兩派入十二連環塢,使老衲驚喜欲狂!這才請武幫主為老衲先容藉圖一會,藍施主如肯賜教,老衲願在藍施主昆仲手下領教一二。」矮金剛藍和嘻嘻冷笑道:「老禪師不要客氣,老禪師既為少林嫡系親傳,更能別創拳術精微,為少林正宗放一異彩,這正是少林門戶之光,老禪師正可自豪。我們弟兄在淮陽派門下,久仰大名,早就想在老禪師面前請教請教,機緣不遇,徒懷嚮往之心。今日在十二連環塢,竟得與老禪師一會,這真是難得的事。我們少時定要請老禪師把你的絕技,露個三招兩式的,也叫我們開開眼界。」

    上官雲彤「噗嗤」一笑道:「藍老師,要見識見識少林高僧的一身絕藝,就痛快的說實話,別這麼文謅謅的叫人聽著難受用。你恭維我,我恭維你,趕到真一談上手,換上招,只怕兩下裡,誰也不肯再客氣。我這人性急,依我看你們兩下裡,既全是多年嚮往,甚麼久仰大名咧!不如直接痛快的,兩下裡立刻下場子換換招。再說這裡的主人翁武幫主,為你們兩家,誰全把誰想的幾乎成了刻骨相思,很費事的給預備了幾種絕藝設備,也別辜負主人的盛情,埋沒了主人敬客的好心。我說老禪師,藍老師,你說是不是?」活報應上官雲彤這番話一出口,淮陽派的一班小弟兄們幾乎笑出來。這位少林僧慈慧禪師不禁怒形於色,向上官雲彤道:「上宮施主,你不要信口張狂!老衲十年前與施主遼東道上相遇,因為你掩飾行藏,沒露出本來面目,老衲才輕輕與你錯過。後來知道施主,你就是雙環鎮遼東活報應上官雲彤,十分悔恨!久懷著重訪施主,倒要見見你這六十四手雙環,武林中已經失傳的子母離魂圈的絕技。今日如願以償,老衲倒要早早在上官施主面前領教領教,上官施主咱們現在就下場吧?」活報應上官雲彤微微一笑道:「老禪師,這可是過分的抬愛了!我是為瞻仰少林高僧來的,這個趁心如願的事,我焉能不願意,咱們就走吧!」說著話也就站了起來。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一見雙方話不投機,立刻就要翻臉,忙含笑站起道:「老禪師,上官老師,何必忙在一時?今日淨業山莊,原是以武會友,有異傳、挾絕技的,倒不妨一試身手。只是小弟的事還沒有解決之先,唯有暫時請老師父們稍待。小弟這裡略備水酒,就請眾位老師父們賞我武維揚個全臉,杯酒言歡,作武林盛會,敝幫和淮陽西嶽兩派的事,還求大家主持公道。」說完了站在那裡,拱手請客入座。

    鷹爪王一旁聽得,這位雙環鎮遼東上官雲彤的話過形輕薄,難怪少林僧慈慧禪師的不滿。可是對於這位少林僧,一說出這位武林怪傑——雙環鎮遼東上官雲彤的掌中兵刃,就是武林中多年失傳的絕技子母離魂圈,自己十分驚訝!這種兵刃,連自己也僅僅聽師門講說過,當年武林中,有一位大俠名叫柳雲台的,曾以一對子母離魂圈壓倒武林。柳雲台這種奇形兵器招術特別,專毀對手的兵刃,不論你長短兵刃,遇上他這對子母離魂圈,非出手不可,並且這對子母離魂圈為百煉精鋼打造,就是寶刀寶劍也削不動它。這位大俠柳雲台就憑這對子母離魂圈,行俠仗義,在江湖中三十餘年,辦了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多少成名的英雄、綠林中能手,全毀在子母離魂圈上。後來這位大俠柳雲台歸隱,傳說他已成劍仙之流,百餘年來,就沒再聽江湖道中,有使用這種器械的。這少林僧慈慧禪師,竟自識得上官雲彤的出身來歷,這和尚的本領如何,也可想而知。只是子母離魂圈是四隻,兩隻連在一起,周緣是十二寸,直徑四寸,每兩隻圈合在一起,重三十六兩,運用開,鋼圈互震,發出龍吟虎嘯之聲。不知這位活報應上官雲彤,是否是大俠柳雲台當年成名的那對子母圈,自己倒要見識見識。不過先前只為燕趙雙俠身上懸繫著要為赴會的人樹敵結怨,如今兩下裡,又添了這裡兩位成名的人物,只恐一動手保不定更有意外的慘事了。當時這兩下裡眼看著就要說翻了動手,自己為領袖人物,就不能不答話了。鷹爪王遂在武維揚答話之後,也忙站起,向上官雲彤道:「上官老師,還請稍待,王某與武幫主,正有些事要講講。我們今日既然會到一班武林成名英雄,自然要領教。」說到這裡,復向天南逸叟武維揚拱手道:「武幫主,既然盛設華筵,我們來到貴塢,既已過分叨擾,現在也不再客氣,咱們就爽快入座吧!」

    活報應上官雲彤,依然是神色自若的向天南逸叟武維揚道:「武幫主這種盛意,非叫我們叨擾不可,那我只有捨命陪君子。只是美酒佳餚,宜於佳賓蒞止,要我這種流浪江湖的窮措大,往這種排場的桌面上坐,我倒有些自慚形穢。並且我還有個毛病,每飯非酒不能下嚥,可是又不是善飲之流,三杯入肚,就有些酒後無德,頓現醜態。武幫主,你可是誠心待客,我上官雲彤只怕給你多找麻煩的。」上官雲彤也不再等武幫主答話,扭頭來復向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說道:「王老師,我上官雲彤這次趕來趁熱鬧,只是我這種落魄形駭,太不給淮陽門派裝門面了。像人家衣裳楚楚,相貌堂堂……」說到這裡,向那鳳尾幫新來的好友鎮江雙傑的弟子——小銀龍韓守玉看了一眼,嘻嘻的一笑。回過頭來又對鷹爪王道:「坐在桌面上也真能給主人翁助威,我這還是多留了一份神。隨著我來的,還有一個老叫花子,我恐怕把淮上清風堡綠竹塘的臉面丟盡了,半路上我就把他打發,叫他去當他的叫花子。他會偷偷摸摸,他有本事,不怕那把子窮骨頭扔在十二連環塢,就叫他自己去鬧去,惹出亂子來讓他自己去搪,沒有我們的事。我是破出丟人現眼來的,王老師,你跟著我一塊丟人,也認命了!」說罷只是嘻嘻直笑,把那大旱煙袋不住狂吸,噴的他眼前起了一層煙霧。這時所有淮陽派中人全暗笑,今日這位武林怪傑竟把燕趙雙俠的狂態壓下去。燕趙雙俠平日那種疏狂的樣子,已夠人難堪的,趕上節骨眼,口角間就沒容過人,今日這位武林怪俠,竟自目無餘子,半瘋半狂的,但不知他有多大本領,身入龍潭虎穴,竟敢這麼任意樹敵,少時定有一場熱鬧看了。

    內中只有續命神醫萬柳堂和西嶽俠尼,對於這位活報應上官雲彤的狂態和瘋言瘋語,絕沒輕視,反倒十分擔憂,不住蹙額示意。鷹爪王要阻止他,只是當著一班鳳尾幫的領袖,不能過露出神色來。這時掌門人卻含笑說道:「上官老師,太愛說話了!武幫主是久歷江湖的英雄,一切更能脫俗,我們不要再閒話了,就請上官老師隨武幫主入座吧!」那位衣著鮮明的鎮江小銀龍韓守玉,怒目相視的似要向上官雲彤發話,武維揚哪會看不出來?拱手向自己這邊座上客含糊其辭地說道:「眾位老師父,不論有甚麼事,全請入座後冉談!我們今日無論有天大的事,也得有個了結才算。我武維揚忝為地主,焉能令眾位好朋友們失望呢?」說到這裡,連福壽堂的八位香主全都站起來,肅客入座。淮陽、西嶽派往北共設八席,單獨給西嶽俠尼設了一席整潔素筵。那往南也是列了八席,單給少林僧慈慧禪師設了一席素筵。天南逸叟武維揚站在席前拱手說道:「眾位老師父們,隨便入座,恕我武維揚不敢隨意讓座;這只有請淮陽掌門人王老師代勞,好分主客長幼的次序吧!」鷹爪王藹然說道:「武幫主不用客氣,我們各自分座入席吧!」兩下裡,遂各自把自己人依著主客長幼的次序相繼入座。武維揚見大家全入座之後,親自挨座的敬了一巡酒。這時活報應上官雲彤是酒到杯乾,座上不少能飲的主兒,只是全顧忌著少時定有一場惡鬥,全不敢放量痛飲。

    酒過三巡後,天南逸叟武維揚立刻擎杯站起說道:「武某有一件事,要向淮陽派掌門人請教,我們今日藉杯酒聯歡,作武林盛會,這本是極快意的事。我想把敝幫和淮陽西嶽兩下裡所有的糾紛,全把它作個了結,倒是件快事。只是武某有一點意見說出來,是否妥當?請淮陽西嶽掌門人不客氣的只管發抒高見,更盼我們兩下的賓朋主持公道,那麼為要叫兩下的事,落到化干戈為玉帛上。請大家賞我個全臉,請盡一杯。」活報應上官雲彤和鷹爪王、金刀叟邱銘坐在一席,聽了武維揚的話,只是目瞬著。燕趙雙俠微微冷笑著,鷹爪王生恐他又說出別的話來,忙把酒杯舉起向武維揚道:「武幫主,這種息事寧人之心,令人可敬。武幫主的盛意,正是我王道隆的來意,我深願我們兩下的事,能夠本著江湖道義解決了,那才是幸事呢。請本派同門,及眾位仗義的老師父們以至敬之意,各盡一杯,把兩下的事,和平解決吧。」大家明知龍頭幫主的話,言不由衷,只是礙著淮陽掌門人的面子,不能隨著起立,那活報應上官雲彤只把身子微抬了抬,連武維揚正眼沒睬。大家乾杯之後,仍舊落座。天南逸叟武維揚這才接著說道:「潼關之事,不難解決。斷眉石老么本為敝幫犯幫規之人,不過因為他尚沒繳還票布,武某不得不承認他是鳳尾幫壇下弟子,他所惹起的事,武某也只有全份承擔。擄劫淮陽西嶽兩位高足雖是他們措置失當,可是敝幫已有多人死傷在貴兩派的手下,現在所被擄劫的兩位高足,既已由王老師和庵主帶回,總算毫髮未傷,兩下裡足以相抵。武某想,兩下裡的事,全由過去的事積怨難解所致。武某的意思,最好從今日一會之後,各自約束門人,不讓他再生牴觸。可是武某仔細想這種事,敷衍一時尚還可以,打算長治久安,只怕仍等於空談。莫如我們劃出界線來,我們鳳尾幫把安徽、河南、陝西、直隸一帶的各舵全數撤回,只准我們鳳尾幫由浙南主壇起沿長江中下游布道開壇。淮陽、西嶽派,也只許由淮上清風堡起,往大河南北,山左右豫陝一帶,傳徒布道,兩下裡無論何時不准越界傳徒行道。這麼一來,兩下裡各行其志,各不相擾,彼此各憑本門的力量在江湖道上立足,諒不再發生事端了,拙見如此,王老師和庵主以為如何?」

    鷹爪王不假思索的立起說道:「武幫主,這種辦法,倒是想得周到。只不過這麼辦,若擱在平常商民身上,倒足以息爭端,保全一切。只是我們武林中在江湖道,不知甚麼時候發生事故,我們是以師門所學完全把一身許與江湖,講究天地吾廬,到處為家,哪能限定了哪一省、哪一地,是我們行道之地?這種辦法,於我們太不相宜,恕王某不能從命。」說到這裡,復向慈雲庵主道:「庵主認為武幫主的意見如何?」慈雲庵主怫然說道:「這次武幫主所說的劃界傳徒布道,只宜對淮陽派掌門人要求,似不宜連同我西嶽門下,也這麼牽強的招在一起一概而論。因為淮陽派與貴幫的紛爭已非一日,舊怨新仇並為一事,尚還可謂免去將來的意外糾紛。我西嶽派與貴幫從無一些牽纏,也沒有絲毫嫌怨。貧尼自掌西嶽門戶以來,以掌中鎮海伏波劍行道江湖,只與那多行不義、積惡難返的江湖道,結了不少深仇大怨,與鳳尾幫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小徒楊鳳梅,為華陰縣楊文煥施主的女公子,楊施主是簪纓世族積善之家,楊施主游宦江南,更是兩袖清風、愛民如子的好官,我們江湖道中說來,全有個耳聞。我西嶽門下,歷來不收方外的弟子,只為這位楊施主乃是不著相的大修士,與佛早結福緣,所以貧尼破例把她收入西嶽門下。潼關將吳剝皮覬覦楊施主的富厚傢俬,遂致藉宵小好人陷害之便,趁勢圖謀,遂使一門良善,陷入虎狼之口,這實在是天人共憤的事。我們寄身江湖道的武林中人,凡有血性,莫不要仗義救援,藉伸公道。可是貴幫石舵主竟自不顧江湖道義,甘心作惡,變本加厲。他竟自干犯眾怒,在華山遭到懲戒之後,把我愛徒鳳梅擄劫至江南。以我西嶽派三代清白,他要一手斷送,是可忍孰不可忍!貧尼這才回轉碧竹庵,召告神前,誓以貧尼這條蟻命,為我西嶽派洗刷此恥。最令人痛心的,是斷眉石老么原為貴幫待罪之人,他這種倒行逆施,尚還情有可原。可是貴幫一般身受祖師慈悲,更得武幫主多年化育,有地位的一般老師父們,也竟自不察是非曲直。一路上和西嶽派、淮陽派故意尋仇,用盡種種手段阻劫邀擊。直到十二連環塢,武幫主才能主持公道,把斷眉石老么懲治以息憤。但是淮陽派和貴幫的事,任憑如何解決,貧尼不加一詞;惟有我碧竹庵,自西嶽派開派以來,蒙受了這種恥辱。碧竹庵被焚,雖然防謹周密,然而清白禪林,已經染有血腥氣。武幫主若是主持公道,應該派內三堂香主到我碧竹庵佛祖前謝罪,俠義道中也好為我西嶽派再留一席地,這是貧尼最讓步的一點要求。武幫主若是不肯賞貧尼這個薄面,貧尼無法在佛祖及退隱的大師面前交代。武幫主若認為貧尼要求不當,淨業山莊盛會難逢,若因貧尼一人之事,擾亂了這場盛會,也顯得貧尼輕視了一般老師父們,我們的事只好另議吧。」慈雲庵主這番話出口,說得非常嚴厲,絕無迴環餘地。所有座上客,全不禁為之動容。

    武維揚對於慈雲庵主這種嚴厲的要求,直使自己無法答覆,強忍著怒氣,帶著微笑向慈雲庵主說道:「庵主你大義相責,我武維揚應該敬謹領命,不過我們全是寄身江湖道中人,鳳尾幫不過門戶略低,但是武維揚自從重掌鳳尾幫再立內三堂以來,我武維揚要為鳳尾幫過去的一切不守幫規壇下弟子們,糾正惡習,嚴戒在江湖道不守道義。鳳尾幫到今日小有成就,我武維揚不敢自豪,知道這是江湖一般同道無形中對我武維揚破格優容,才能夠樹立起一百餘舵,這次淮陽派與敝幫再起糾紛,我武維揚絕不敢自恃現在這點力量。所以掌門人一到,我寧可自損鳳尾幫的威風,天鳳堂開大壇處治了一班罪魁禍首,雖是為了維持貴兩派門戶清白,也是我武維揚應該這麼處理。但是掌門人親跟目睹,我為得振幫規,主持正義,本幫中卻無形中樹下無窮後患。如今庵主竟自這麼強人所難,我鳳尾幫真個在這種時候令內三堂香主親至碧竹庵負荊請罪,江湖道以及我鳳尾幫壇下一百餘舵弟子,定認我武維揚被庵主的鎮海伏波劍、沙門七寶珠所威脅,不得不這樣。那還不如我武維揚在敝幫祖師前自行請罪,解散龍頭總舵把鳳尾幫自行消滅,免得為西嶽派行道江湖的障礙。庵主未免責人過苛,恕我武維揚不能領命。」

    天南逸叟武維揚這麼答覆出來,兩下就算完全弄僵,無法下台。這時湖南武士黑煞手方沖,卻高聲說道:「我方沖既然參與這場盛會,我可不能袖手旁觀,叫你們弄成僵局。武幫主、淮陽派掌門人王老師、西嶽派掌門人慈雲庵主,各有一番詞嚴義正的理由,所說的情形恐怕誰也不肯讓步。我們江湖道中人爽快的還是說江湖道上的話,無論什麼事,終歸得有個了斷,就是席頭蓋子的事,也得有個解決。叫我方沖看現在的事,不如大家先把本身所爭執的辦法先放在一旁。今日淨業山莊所到的人物和鳳尾幫一般老師父們,除了我方沖這無名小卒,不足掛齒,真可以說是龍虎風雲之會,老師父們全有一身絕技,這種盛會離開淨業山莊,恐怕難找第二回。我方沖想這正是以武會友的好機會,凡是參與這場盛會的人,當然願為個人的友好幫忙,我們何不以強弱勝負替淮陽、西嶽派、鳳尾幫解決是非?那一來兩下裡各憑武學,來解決牽纏,豈不直接痛快麼!」湖南黑煞手方沖的話未落聲,那位雙環名震遼東的活報應上官雲彤,卻擎著旱煙袋哈哈大笑道:「我倒真個覺著這位方老師的話,一針見血,直截了當。我們這麼樣倒是十分痛快,咱們三句話別離本行,賣甚麼吆喝甚麼,我們還是以武功分強弱,倒是痛快。武幫主,你還是爽爽快快的就這麼辦吧!我上官雲彤願意捨命陪君子,和諸位老師父討教討教,免得令在座的老師父,懷著一腔熱望而來,敗興而返。武幫主,這件事毋用遲疑,就這麼辦吧。」

    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臉上顏色略緩和了些,在上官雲彤的話說完了,隨即起立說道:「老師父的指教,我武維揚焉敢不遵?王老師的責難,我亦不便再以巧言置辯。只是事情是否就像王老師所說的完全由於敝幫這邊促成,公道自在人心,將來是非,自有公論。這次我武維揚請兩位掌門人,到十二連環塢的意思,我絕沒懷著誅除異己、獨霸武林的野心,也絕沒敢生把兩派的領袖,誘入十二連環塢一網打盡的惡念。何況我武維揚尚還有自知之明,我雖然幼習武功,稍得師門心法,可是若與武林中一班負異傳挾絕技的奇人相較,實有天淵之別,我焉能作那種妄想?只是淮陽派掌門人王老師的三十六路擒拿,和他別具異傳的大鷹爪力,為內家不輕傳不輕見的絕技,西嶽慈雲庵主的鎮海伏波劍與沙門七寶珠,均為武林中絕頂功夫,是我武維揚久已嚮往的絕技,我倒是早懷著一親教範之念。所以我這次是竭力想和老師父們親近親近,可是絕沒懷著仇視之心。我武維揚要是把一班高貴朋友,請到我十二連環塢中以非禮相加,叫江湖道的朋友們,更看著我武維揚是何如人也。王老師和方老師的盛意,恕我武維揚不敢從命,若是方老師父對於淮陽西嶽兩派的老師父們,作武功的請教,我武維揚也不便阻攔,那只有請老師父們自便了。」

    鷹爪王這時聽到武維揚這種話風,十分可恨。他明是安心想這麼辦,偏偏還要矯揉造作的,不肯從他口說出以武功解決,這是多麼可恨的情形。遂冷笑著向武維揚道:「武幫主,我王道隆早已說過,無論如何,今日淨業山莊一會,是我們最後一面,我們不要盡講些浮泛的空言。武幫主若是沒有圓滿的答覆,那麼只好向武幫主告辭,我們要立時退出十二連環塢了。」這時那少林僧金剛指慈慧禪師一旁答道:「武幫主,我看以武會友,正是武林中常有的事。何況今日淨業山莊聚集了一班江湖異人、風塵俠隱、負異傳、挾絕技的就有不少位。這種武林名家集於一堂,為身列武林難得的遇合,誰再把這種良機放過,豈不是至愚?武幫主,何必過形拘執,老衲正要向幾位挾絕技的同道印證印證所學,這次淨業山莊一會,為大江南北武林中平添不少佳話呢!」天南逸叟武維揚忙答道:「老禪師竟有這樣興致,武某不便固執,只是這麼一來,不知者定要疑心我武維揚倚仗著十二連環塢,對待武林老師們過形放肆了!恭敬不如從命,我們既已決定,更不必忙在片刻,請老師父們各自盡量。我武維揚還要恭敬一杯,預助老師父們動手時,仍要顧念到江湖道的義氣,以點到為止,仍然能夠保全兩下友誼,就是武某之幸了。」

    兩下裡這一說翻,誰還吃的下去,不約而同的全離座起立,兩下裡要互顯身手,一決雌雄。鷹爪王因為武維揚偌大的人物,竟自言不由衷,本該還向他交代幾句的,只是心存卑視,遂緘口不言,也同時起立。追雲手藍璧突然說道:「慢來!我藍老大還有點不放心的事,要向武幫主請示。其實凡事全有我們掌門人主持,用不著我藍老大多管,不過我這人,就有個死心眼的毛病,我恐怕人心隔肚皮,到時候一個三心二意的,我們這種死心眼的人,辦死心眼的事,誰也別含糊辦事。我看下場子以武會友,不過是說著好聽,究其實還不是誰比較下了,誰就得認敗眼輸,江湖上只有任他人稱雄道霸。我看武幫主不必再說那些客氣話,乾脆的說,咱們兩下裡索性各自打正經主意。我們能否象方才約定的:如若鳳尾幫不能勝我們趕會的人,就請你立時解散十二連環塢,退出浙南,大江南北不准鳳尾幫再開壇布道。若是我們赴會的人,不能當場取勝,我們也話中前言,絕無後悔。我們還不僅大扛南北不來傳徒行道,我們定要把清風堡綠竹塘也解散。我們弟兄和掌門人遁跡天涯,絕不再在武林中稱名道姓。重立淮陽派,再入綠竹塘,那是將來的事了,我的辦法絕無絲毫不公允的地方吧?」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聽到這位追雲手藍璧單刀直入的要自己的回答,略一沉吟,憤然說道:「既是藍大俠這麼逼迫武某,我武維揚要是再不爽快遵命,也太教老師父們看著我武維揚太沒有江湖道的氣節了,好!咱們就這麼辦吧!」追雲手藍璧道:「大丈夫一言出口,駟馬難追!咱們當眾說穿了,誰也不能反悔了。」天南逸叟武維揚含怒說道:「藍大俠,武維揚不才,也忝掌著鳳尾幫一百餘舵,就沒這麼敢藐視武某的,藍大俠難道目我武維揚是反覆無常之輩麼!」鷹爪王見追雲手藍璧的話,過形逼人特甚,忙接著話風答道:「武幫主,彼此全是江湖道中人,請不用多說,我們就這樣辦吧!」說到這裡,也不再候武維揚答話,轉身向上官雲彤、中州劍客鍾巖、老鏢師鄧謙、柳逢春等一班助拳的朋友們拱手讓道:「眾位老師父們,也毋庸再客氣,我們正是和一班武林名手相會之時,請老師父們到前面,諸位請。」隨又向西嶽俠尼道:「庵主,咱們也走吧!」

    西嶽派這邊僅是俠尼師徒五人,和泗水漁家簡雲彤。這次凡是赴會的人,全是各帶著隨手兵刃,幾位淮陽派的長一輩和俠尼的兵刃,全是門弟子們給背著。這時鷹爪王見上官雲彤也不向武幫主那邊客氣,昂然擎著大旱煙袋徑向淨業堂的門外走。鷹爪王向武維揚和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一拱手道:「恕我等不客氣了!」武維揚和兩位香主抱拳說了個「請」字。這時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匆匆從外面走進來,逕趨龍頭幫主面前道:「本座覆命,石靈璧已照壇諭,交付刑堂處置後派赴鹽倉。」武維揚只說了個「好」字,隨向歐陽尚毅一擺手道:「我們恭請赴會的老師父們,到前面賜教了。」歐陽尚毅忙退到自己的座位前和幫主一樣,全是拱手躬身的往外讓鷹爪王等先行。這時連福壽堂的八位香主,也全是挨次往下排著,躬身致敬。要看鳳尾幫對於赴會的人這番禮貌,叫你挑不出一點不是來。直容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已快走到門口,這才率領著內三堂的香主們往外走。依然是由福壽堂的香主們在稍後一點,最後是各舵舵主,這一班鳳尾幫的龍頭幫主座以下的香主、舵主、以及各執堂、刑堂、禮堂老師們全在兩旁讓著,一同來到了前面抱月式的迴廊,仍然是分南北兩面落座。

    鳳尾幫是沿著迴廊往南排下去,仍然是一班賓朋在前面列座,淮陽和西嶽兩家的掌門人也是請仗義的賓朋往前座,往北挨次排下來,是兩位掌門人和幾位長輩的師父們。這裡除了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和那燕趙雙俠,以及上官雲彤輕易不動兵刃的,像燕趙雙俠和上官雲彤全是短兵刃、軟兵刃,隨身攜帶。那西嶽掌門人和萬柳堂的鎮海伏波劍、地煞潛龍劍,金刀叟的金背刀,中州劍客等刀劍,全由兩派的門弟子背著,各站在老師父們的身後。那所有座位,前文已說過,一色的竹製几椅,每人一幾一椅,製造的既樸素、又古雅;落座之後,由鳳尾幫這裡的執堂師們獻茶。獻茶的是天鳳堂所見的那班值堂弟子們,全是不差上下的年紀,全是一色的衣裝,全是不過二十歲的少年,每人一口朱漆描金盤,裡面托著四隻細瓷蓋碗,一個個從南北面花棚後轉過來,步履矯捷。只看他們送茶的情形,就知道這班少年弟子,全是曾經得武功的真傳。盤中的茶盞,蓋兒全是斜錯著,走的雖是那麼快,瓷蓋是紋絲不動,獻茶畢仍然分兩行退入花棚後。

    座上的一班老師父們一個個全是靜氣凝神的來預備應付大敵,唯有那位上官雲彤,仍然是沒有一毫安靜,把他那大旱煙袋滿滿裝起一煙鍋兒,自己卻不用火鐮火石去打,竟自回頭向侍立者,椅子後一班小弟兄瞥了一眼,向站在最後的小龍王江傑一點手道:「過來,小小年紀別學懶,來替我敲石取火。」伸手把火鐮火石全遞了過去。小龍王江傑對於這位江湖怪傑的出身來歷,並不深知,只是看到掌門師祖對待他那份禮貌,已知此人的武功造詣,絕不在藍師祖和王師祖之下,遂滿面堆笑的向上官雲彤說道:「師祖不招呼我,我不敢過來,我怕惹師祖的討厭。」一邊說著,「卡卡」的把火絨子打著,給捺在煙斗上。上官雲彤把旱煙狂吸了兩下,從口角噴出了濃煙,乜斜著醉眼,看了看江傑,這時座上的領袖正在依例作酬酢之語。上官雲彤卻不似方纔那麼高聲說話,卻低低的向小龍王江傑說道:「你這小龍王如今淺在沙灘上,管你沒招了吧!小子不好好學本領,這正是我們成名露臉的地方,有甚麼本領不在這裡抖露,真叫冤枉!也怨你們老師,也真不給你們作主,既招收了人家,還不肯痛痛快快教給人家一點真功夫,教徒弟跟著一塊兒洩氣。這種師父,拜他不拜他,也沒甚麼用,是不是?小伙子!」說到這裡,一扭頭看到侍立在身後的其餘門弟子,用手一指乾山歸雲堡門弟子的傻小於左恆問道:「這戇頭戇腦的是誰?」小龍王江傑道:「師祖問他麼?」說到這裡,悄悄用手一指那續命神醫萬柳堂低聲說道:「這是我萬師祖的門下左恆。」上官雲彤立刻往萬柳堂那邊瞬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聽說他是歸雲堡很有本領的弟子,更有鐵布衫的硬功護身,是麼?」小龍王江傑道:「弟子入門太淺,對於本門的一班師友的武功造詣,卻不甚清楚。對於這位左師叔倒是聽別位說過,他出身大有來頭,只為伶仃孤苦,被我萬師祖撫養到現在,我萬師祖很是疼他,歷來不叫他出歸雲堡一步,萬……」江傑說到這裡,這位江湖怪傑向天南逸叟武維揚看了一眼,向江傑一搖頭,底下的話不叫江傑再說。那傻小子左恆和師兄賈斌站在一處,上官雲彤因為這一和小龍王江傑低聲說話,未免引人注目,上官雲彤卻不在意,仍然回轉頭來,吸了一口旱煙。可是這位江湖怪傑兩隻手不叫他閒著,他這一座是小茶几在左邊,右手擎著旱煙袋時,左手按到茶盞上,在半斜身向茶几後站的小龍王江傑說話時,卻把旱煙袋桿交到左手,右手又按到茶盞上。並且別人有喫茶的就有原盞放在那不動的,唯獨這位上官雲彤卻把那盞蓋茶的瓷蓋兒掀下去,放在一旁,一面說著話,一面用熱茶來潤喉。在這裡獻茶之後,兩下裡方要說到本題——雙方對於塢上傷亡的交代,正趕上鳳尾幫連進來兩起報事的,來人全是本塢的舵主,看情形事情非常重大。這裡掌門人哪好立刻向武維揚發話?就這一耽擱,這位上官雲彤卻不肯閒著,連呼換茶。這日迴廊中已有三位執堂、三位禮堂、三位刑堂在這裡伺侯著,此時早有人給這位江湖怪傑重獻上茶,上官雲彤依然是狂放不羈的把茶盞蓋兒掀去。江傑仍然伺侯在他背後,在他把茶盞端起往口邊送時,啜溜一口,忙說:「好燙好燙!」把茶盞用右手往茶几一放時,仍然是用手按著茶盞口。江傑已看見這位江湖怪傑把右手的三個最長指甲泡在熱茶內,因為衣袖肥大,又是扭著身形,別人一些沒有覺察。江傑知道這位江湖怪傑,敢情在狂放中暗暗作了活,不過江傑涉世未深,入門太淺,尚不明白他這是作甚麼?一剎那這位上官雲彤把手往上一抬,忽的把指甲上的茶水往外一彈。江傑因為站的太近,覺得飛到自己臉上的水星子有如芒刺似的,肉皮子很是疼,不覺暗暗吃驚!

    那邊的左恆無故的頰上好似被鐵彈丸打了一下,自己雖是有橫練的功夫,這種突如其來,出其不意,嚇的幾乎出了聲。向這邊一察看,見江傑看著他發笑,上官雲彤卻微微點頭的招呼他,左恆心裡是顧忌著師父嗔責,不敢說話,卻慢慢的走了過來。一邊走著,一邊摸著頰上,並沒有甚麼,只是微濕的水漬。來到了上官雲彤的背後,方要向小龍王江傑問是怎麼回事?上官雲彤卻板著面色,向江傑一揮手,叫江傑躲開些。小龍王江傑竟自在上官雲彤一抬手時,看見這時上官雲彤的左右手的一共六個長指甲全沒有了,不過指尖上各多了三個軟皮套。小龍王江傑這才恍然大悟他暗中在茶盞中弄虛的原故了。左恆站近他身後,他依然不叫他開口,這時萬柳堂也在目瞬著這邊。這位上官雲彤毫不理會的向傻小子左恆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左恆先是怔呵呵的,後來又被這位江湖怪傑說了幾句話,立刻點點頭。萬柳堂全沒看見,匆匆退回原站的地方。師兄弟們都悄悄問:「這位上官老師招呼你,是甚麼事?」左恆此時絕不似平時那麼問甚麼說甚麼,只含糊的回答說:「上官師伯是替掌門王師伯傳命,甚麼事少時自知,上官師伯說是:『法不傳六耳』。現在不准我洩露機密。」賈斌一氣扭頭不再答理他。

    這時掌門人鷹爪王見時光已過午刻,忙的向天南逸叟武維揚拱手道:「武幫主,咱們此時誰也不要再客氣。請哪位老師傅們先下場子,敝派的一班師友也好領教?」天南逸叟武維揚方要答話,這邊座上客以子母離魂圈成名的上官雲彤,突然把手中的旱煙鍋兒往鞋底上磕了磕,立刻說道:「王老師,依我看這次群雄盛會,以武會友,只要有本領的自管下場子,互相印證印證本門的功夫,我們不要再以禮貌長幼之序來拘束著。本來這是以武會友,並不是打把式搭地裡賣藝的,必須先由那無關重要的角色墊場子,可是若是挾絕技的成名老師父們下了場子,那麼一班武林後進,就算白白的忝與這次盛會了。他們看到一班老前輩們全把一身驚人的本領施展在當場,他們哪敢班門弄斧?我的意思先教他們一班小弟兄下場子較量一下,然後再由兩下成名的老師父隨意較量,不知武幫主的意下如何?」天南逸叟武維揚和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全認為這位上官雲彤是故意搗亂,多此一舉。這次名義上是以武會友,實際正是雙方爭存亡生死的關頭。鷹爪王因為他話已出口,又是為自己幫忙來的,不能攔阻,並且這位雙環鎮遼東上官雲彤,說話時連鷹爪王及西嶽俠尼一毫不睬,儼然是淮陽西嶽兩派主幹人。

    天南逸叟武維揚只得答道:「上官老師父既是這麼主張,武某敢不從命?只是我鳳尾幫和貴兩派有不同的地方,因為敝幫是布道,不是傳徒。我武維揚忝掌敝幫龍頭主舵,更無暇再收徒傳藝了,主壇下並沒有幾個門弟子,只有幾個司香爐的少年們,更不敢班門弄斧。那麼貴兩派的高足若是肯賜教,那只好由敝壇下各舵舵主奉陪了!」上官雲彤點頭答道:「武幫主那倒不必太過謙,各本著師門傳授來互相考證武功,倒不必拘束於年齡了。」天南逸叟武維揚道:「那麼就請隨意,請哪位師父下場子吧!」上官雲彤這時向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道:「我看掌門人,可以分派他們下場子,隨意練兩手,這種地方,學成了武功,不來抖露抖露,留著往什麼地方露去?」鷹爪王向這位上官老師微微一笑,心說:「你真是成心和我王道隆開玩笑,你已然說出了口,是令我兩派門弟子下場子,我若是派了長一輩的定然掃你上官老師的面子,可是鳳尾幫儘是成名的江湖道,內中能手頗多,若是一出手先栽給人家,雖則無關全局,總算給淮陽派添了一層羞辱!」只得先向俠尼說道:「庵主,令高徒們可以隨意下去作個先導。」慈雲庵主道:「王師兄不必謙讓,貧尼只有幾個劣徒,他們哪敢在王師兄面前放肆?還是請貴派高徒們先下場子吧!」鷹爪王一扭頭,看了看後面站的一班門弟子,心中只屬意到本門的大弟子華雲峰,和歸雲堡主萬柳堂的門下司徒謙。這兩人一個機警,一個穩重,武功上深得師門心法,全說得下去,遂向庵主說了聲:「那麼我就不客氣了!」隨向兩人又看了一眼,說道:「你們本是隨來瞻仰武林中的前輩、江湖上的能手,本沒有你獻醜的地方,如今承前輩上官老師的抬愛,和武幫主的讚許,叫你們把所學的一點粗拳笨腳,俗淺的武功露幾手。你們可知道這座上儘是武林中能手,能下場子的,去請在座的老師,和武幫主的麾下指教你們吧!」

    華雲峰和司徒謙也看出掌門人的意思,是叫兩人中的一個下場子,司徒謙看了看師父萬柳堂,見師父只是向場子裡注視著,並沒有看自己。師父門規極嚴,雖有掌門人的話,自己哪敢那麼狂妄,遂向師兄華雲峰示意叫他下場子。華雲峰歷來是安祥慎重的,此時倒覺得此舉十分快意,自己潼關落難,落到匪幫手中,並不是憑一槍一刀以本領分高下,雖是仗著師長的救援,脫出幫匪之手,自己終是憤憤不平。現在既有掌門人的吩咐,正好乘機施展施展淮陽派的嫡傳,叫幫匪們看看自己是否是無能之輩。見師弟向自己示意,遂點點頭。方要向前發話,就在自己略一遲疑的當兒,一陣重濁的腳步聲中,那左恆竟自搶出來,悶聲悶氣地向掌門人道:「師伯,弟子下去給老師們墊墊場子,我要是不成,另換別人!」這一來,鷹爪王又驚又氣,只是他既答了話,說不上不算了,暗道:「這可真糟了!」

《風塵俠隱鷹爪王》